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景殿】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我非倾城 作者:子牙 简介 一抹孤魂,飘摇无根,却因为生念强大,进入了异世少女的身体,延续了她多舛的命途。 方外之人指点,她想要寻回前世的记忆,由此卷入了京畿皇城的斗争。 为她,当朝天子夤夜转侧,异国皇子终生不娶,贤良宰相袖手天下。 记忆重回,面对前尘旧事缠扰,她该何去何从? 富贵荣华、名扬天下,于她来说,渺小如人海中的一粒沙。 等那尘埃落定,繁华成旧,还有谁能陪她,仰首看云卷,俯身葬落花? 1.-楔子 山中守墓人 王朝初定,百废待兴。 雍华富贵的奉天殿内,山呼万岁,华丽雕琢的龙椅上,天子正襟危坐,接受着百官的朝拜。已近不惑之年的男人目光深邃,平静地扫过殿下众人,眸中的寂寥一闪而过。 久不闻陛下说“平身”,立于首位的顾茂抬睑偷瞥,只见在上位者纹丝不动,似是陷入了沉思。 “众卿平身!”蓦地反应过来,天子声若洪钟,穿过大殿,传至每个人的耳中,“有事,便奏吧!” “陛下,伏蚩、玉颖已呈上降表,臣已将分封令下达,不日将送抵两地。届时两地均为郡县,长官也已指定。”身为内阁首辅,顾茂率先汇报情况。 “嗯。”天子连眼皮都不曾动一下。 “陛下,江南五省的长吏已共同上书,希望能将五省合为郡县,并由朝廷推举长官管理。请陛下定夺。”吏部尚书袁清已过半百,但声音依旧洪亮有力。 天子眼中闪过一丝波动,问道:“连城可是在这五省之中?” 袁清明了其意,点头道:“是。” “传朕旨意,江南五省合为临川郡,以连城为郡府,二皇子凤玦,即日赶赴连城,担任郡守一职。”一改原本的惜字如金,天子难得说出这么多的话。 “皇上,二皇子尚且年幼,恐不能……”话音刚落,已有臣子出言反对。 利眸一扫,对方便没了声音。 “朕十二岁的时候已经是监国太子,难道朕的儿子就不能做一郡之长了么?”扬高的音调,不容置疑。 一时冷场。 顾茂上前一步,道:“皇上,臣也以为,皇子年幼,此时离宫,怕有不妥……” 天子不耐烦地挥手,“朕已经决定了,赘言无用!退朝!”此时的他,竟显得有些刚愎自用起来。 明黄袍子曳地而过,皇帝的身影消失在重重帷幕之后。 “陛下这是怎么了?” “是啊!让人一点都摸不透了!” “的确,最近陛下的脾气有些怪啊!” “……” 顾茂听着同僚的议论,也不插话,叹了口气,径自退离奉天殿。 栖梧宫,天子早已褪去华丽繁重的龙袍,一袭紫衫迎风飞扬,舞出寂寥的姿态。 “暗影,”低低开口,垂下的眼睑遮住了眼中的情绪,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平稳,“有什么消息么?” 黑衣一闪,佩剑男子已单膝跪在天子面前,恭敬道:“禀陛下,佐辰军已经查到,在娘娘消失之后,仙居山中出现了一个不明身份的覆面女子,她的身边有云溪陪伴,观其身形举止颇似娘娘,只是……”来人显得有些踌躇。 “说下去。” “那位夫人不良于行,终日坐于轮椅上。” “还有呢?” “佐辰军的人曾想要去拜访,却被拒绝了,而且在她们居住的小屋附近,有许多影卫。” “退下吧!”紫袖微动,九五之尊的脸上已有倦意。 男子一愣,没有多说什么,一闪身,消失在偌大的栖梧宫中。 半个月后,二皇子凤玦到达连城上任。 撇开一众欢迎的官员不问,凤玦直奔仙居山。 山腰处的平台上,两间小小的茅草屋静静伫立,门外的空地上,一树梅花傲骨铮铮,孑然挺立。偶有寒风吹过,几瓣梅花翩然而落,平添两分凄凉。 梅树下,一袭白衣的女子长发松挽,正低着头翻看一本边角泛黄的书。清瘦的身体静静坐在木质轮椅上,低垂着的眼睑似没有注意到来人,径自细细读书。 “娘……”仅此一声,凤玦便觉得嗓子被堵住了一般发疼,眼圈也红了起来。 翻书的手指在这一声之后轻轻一抖,女子抬头,脸颊上竟有两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却不显狰狞。她目光如水地看着眼前的孩子,温柔浅笑:“如澈,你来了。” “娘!”纵使心智比同龄的孩子成熟许多,但毕竟还是渴望母爱的孩子,凤玦再也忍不住,扑了过去,跪在女子脚边。 纤细的手掌微微发凉,轻轻拍拍凤玦的脑袋,女子依旧浅笑,眼圈却已见红,仍是安慰他道:“好好的哭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啊!” “娘……”凤玦抬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娘,跟孩儿回去吧!孩儿好想你!” 手掌一顿,女子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眸中闪过一丝怨忿:“是他叫你来的?” “父皇只是让我来连城接任临川郡守的职务,是我自己来找你的。”凤玦依旧哽咽着回答。 “唉……”女子轻叹,“若他不想让你来找我,何苦将临川郡的郡府定在连城?又为什么让你一个皇子来做郡守?知子莫若父,你的心思,他怎么会不了解?” “娘……”凤玦无比委屈地看着母亲,一脸无措。 “回去吧!”女子轻道,“若是你想来看我,随时都可以,但若是劝我回去……大可不必了。你碰着他,替我转告一声,苏青澄,已经死了……” 一字一顿,切金断玉般的狠绝。 凤玦一时怔愣,不知该说什么。 “你终究是连我的面也不愿意见?!”苦笑着出声,隐身暗处的人再也按耐不住,走了出来。衣衫上华紫流溢,沉重得迫人窒息。 “父皇……”凤玦眼角泪痕未干,疑惑地看着他。 朝儿子点点头,他淡淡道:“玦儿,你先下山,郡守府里还有手下等着你的吩咐。”凤玦讷讷地应了一声,悻悻离去,一步三回首。 从始至终,男人的眼睛一直盯着垂睑不看他的白衣女子。 “青澄,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为什么不肯跟我回去?”待凤玦离开,他才开口道,他的声音有些无奈的宠溺,“你若嫌宫里太闷,我可以陪你出来游玩,随我回宫,好不好?” “你终究还是不明白么?”女子浅笑,唇边一丝苦涩显而易见,“凤池,你杀了我的爱人,现在却又在这里扮演痴情郎,何苦?” “都过了这么久,为什么还要念念不忘?!”凤池心中满是挫败,纵然多年的努力,却抵不上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女子皱眉,已有些不耐:“陛下,还是请您离开吧!寒舍简陋,山上风大,陛下当保重龙体。”明显的逐客令。 凤池嘴角微扬,有一丝不可置信的喜悦:“你还是关心我的,不是么?为什么不肯回去呢?” “陛下还是那般自信自己的魅力么?”女子冷笑,“我答应过子澈,要辅佐你坐稳江山。如今大局已定,本就是我离开的时候。造福万民,是子澈的心愿,我是希望陛下为天下人保重身体,如此而已。” 字字珠玑,掷地有声。 “青澄……”凤池的音调没了起先的自信,姿态也低了许多。 “陛下,这里没有什么青澄,只有愧对先夫的未亡人,请回吧!”女子抬眸看了他一眼,眸光冰冷,“我这未亡人还要去守墓。” 素手滚动木轮,女子退离凤池身边。径自往小屋旁的深林中行去。 凤池僵愣在原地,冬日寒风沁骨,梅花冷香入鼻。 寂寞,深种心府…… 2.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2章 城中有良医   清晨,天方初亮。   早市已开,零零散散的小贩络绎不绝,或拉或推,带着货物沿街叫卖,临街的铺子渐次而开,街市上也繁攘起来。   一袭青衫的男子背着竹篓,身后跟着一个小厮,缓缓穿过街道。   “苏大夫好!”   “苏大夫,我这鱼是今早刚从青江里打上来的,鲜着呢!拿两条回去尝尝吧!”   “苏大夫,上次您给我开的药效果真好!”   “苏大夫……”   “……”   此起彼伏的招呼声,青衫男子一一谢过,许久才走出熙攘的街市。      “少爷,乡亲们可真热情啊!”小蓟提着两条鲜硕肥鱼,不由咋舌。   苏寒玉没有回应,看着小厮手里的东西,无奈道:“小蓟,你先回去,让沉香把这鱼做好,我自己去采药就行了。”   小蓟一听可以打牙祭,转转眼珠子,嘿嘿笑着,拎着鱼便往回奔。      苏寒玉等他走远了,才转过身,往城外的仙居山走去。      神隐仙居,乃江南两座齐名的名川。神隐山位于晋城郊外绿水穷处,山脚有一佛庵,名“连云”;而仙居山,则坐落于连城郊外,与神隐峰隔青江相望,仙居山中的普济寺,更是青凤国颇负盛名的宝刹。   行至山腰,日近中天,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苏寒玉便提了口气,先往仙居山最险峻的山崖走去。   须臾,苏寒玉已到崖顶。   崖上清风微拂,苏寒玉的衣角被风掀起,清俊的面孔,修长的身形,俨然如神祗。   此时,神祗般的人正凝神于崖边的一株枯木之上,似在寻找着什么。   日过中天,一星嫩芽从枯桠间冒出,鹅黄绿,柔柔弱弱,颇为可人。   一、二、三,待那芽儿渐冒渐长,苏寒玉破指取血,淋了三滴在那枯桠之间,嫩黄的叶片瞬间变红,叶片也随之伸展至一指长。   “还好是真的!”轻柔地拈着红叶,小心翼翼地连根抽出,苏寒玉将那小草捻进小瓷瓶收好。   《凤医手札》有载:江南天山崖上,有一枯木,逢春分前后,日过中天,生一叶嫩芽,血三滴饲之,转红,叶展,曰“妙音草”。凡昏迷不醒者,得全株生食,稍时即苏。   书中所说“天山”,正是连城郊外的仙居山,苏寒玉原本只是想来碰碰运气,不曾想果真有这妙音草。   难道是她命不该绝?      半月之前,他在上山采药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女子倒在草丛中昏迷不醒,一时恻隐,带回医庐诊治数日不见好转,这才想起了曾在《凤医手札》中看到的这种仙株,既然逢着了时候,他自然也就来看看了。   看来那姑娘还是非救不可的了。苏寒玉撇了撇唇角,虽不情愿,但本着医者的天职,也不会见死不救。   来这连城已经两年了,平静安稳的日子,他甘之如饴。他本就是性子很淡的人,向来不喜多管闲事,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子施以援手,并且将她留在家中多日。   不知道这女子是什么身份。苏寒玉偏着头深思。救她回去的时候并没有在她身上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只有等她自己醒来了。      “师父,你总算回来了!”甫进门,沉香便迎了上来,脸上带着焦急,“西厢的那位姑娘醒来,可似乎,不是很正常……”   瞟了西厢一眼,苏寒玉脸色平静,道:“你先去医庐里看看,有病人的话让他们稍候,我去看看她。”   沉香点头离开。   西厢的客房长年来都是空着的,苏寒玉走到向阳的那间,轻轻敲门,低声道:“姑娘,在下可以进去么?”   “请进!”良久,屋子里才传来细细的声响,带着明显的戒备和不安。   苏寒玉垂睑敛息,推门而入。   客房长年无人居住,苏寒玉方开门便觉得一阵寒意。而那个女子,一身白色中衣,赤足站在地上,犹自出神地看着窗外,目光茫然。   “姑娘,春寒犹在,姑娘应该先穿好鞋子。”轻咳了两声,苏寒玉唤起了来人的注意力,温和道,“姑娘,在下苏寒玉,是这善济堂的大夫,不知姑娘如何称呼?”斟酌着字句,苏寒玉尽量说得委婉。   “我好像记不起来了。”女子转身,看着他淡淡地笑了笑,微微叹息,“真是奇怪,我记得明明只是睡了一觉,怎么醒来之后,所有的事情都不对劲了呢?”喃喃自语,几不可闻。   苏寒玉将软底的丝履递过去,“姑娘,先穿鞋吧!”   女子倒也不客气,接过鞋子看了半晌,细长的眉轻轻蹙起,“这是我的鞋子?!”语气里,带着明显的难以置信。      她不记得她是谁了,但是她依旧记得,她所生活的地方,女人应该是穿高跟鞋或运动鞋之类,而不是这种看起来软趴趴的布料;她记得她生活的地方,人们称呼陌生女子为“女士”或“小姐”,甚至大胆地说“美女”,而不是什么“姑娘”……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眉头皱得更紧,看向苏寒玉的目光也更添审度。   “这里是……什么地方?”近乎审问的话语,让苏寒玉不由拧了眉,怎么是这样奇怪的反应?   昏迷数日清醒过来,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却依旧冷静得让人惊讶。救她当日,这姑娘一身残破,身上有多处瘀伤,而且形容消瘦,该是个吃百家饭的乞儿。可是看她的言谈气度,能在陌生的环境中如此镇定自持,这哪里是个日日看人眼色的乞儿能有的?   难道是……苏寒玉眉峰微动,语声平稳道:“这里是我家的客房,姑娘,前几日我上山采药,发现你昏迷在树林中,便带你回来诊治。到今天,你已经昏睡了半月有余。”   “半月?今天几号?”柳眉不展,女子继续问道。   “二月初八,刚过春分。”苏寒玉难得这般耐心地解答。   “二月初八……”女子低声重复,敛眉沉思,复又问道,“公历呢?”   “什么?”苏寒玉不解地看着她,眼前人的言谈太过怪异,让他有些疑惑,“姑娘,苏某觉得你还是想想自己在连城有什么亲人吧。我可以让人送你过去。”   女子抬睑看他,定了半晌,像是挣扎着什么,稍时,她叹了口气,道:“这位先生,我想……我没有什么亲人在这里。”我好像,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这句话,她没有说出来,即便是说了,对方也不会相信吧!况且,现在就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苏寒玉审视着她,想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些端倪,但努力半晌,那褐眸依旧清澈坦然,没有丝毫避讳。   她说的应该是真的。苏寒玉在心中确定,只是,她的身份……   “姑娘先休息吧!”苏寒玉退后一步,谦谦君子的模样,“在下先出去了,有什么事的话,你可以叫沉香,就是刚才来看你的女孩。”   “嗯,谢谢你!”女子点点头,也不客气。   苏寒玉扯了扯嘴角,转身出门去了。      门外脚步渐远,她的心却无法平静下来,仿佛一个充满了气的皮球突然扎上一根尖刺,还来不及反应便一下子瘪成一团。刚才的冷静悉数散尽,现在的她连手指都在轻轻颤抖。   想不起来!想不起来!无论怎么用力去想,她依旧不记得自己是谁。脑子里一片空白,像是被划过涂改液,没有丝毫关于自己身份的信息。   我到底是谁?秀眸已经染上了恐慌,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以前的事情了。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甚至连认知都是陌生的。   软弱无力地靠在墙壁上,她一脸颓丧。我到底是谁?   清泪滑过眼角,所有的坚强和冷静都像是蛇蜕,一层层从她的身体上剥离,让她以柔弱可欺的姿态面对世界,猝不及防。   要冷静下来!一个声音从心底低低传来,她止住了抽噎。   对,要冷静下来!既然已经不记得过去的事情,那再怎么哭泣也没有用。只有弄清自己的现状,活下来,才能找到自己的过去。   心思一转,女子倒收住了泪水,敛了心神,开始思考自己的处境。      “吱——呀!”木门从外面打开,一颗小脑袋探了进来,两团圆圆的小髻用青色的丝带束着,在小脑袋上各据一方。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瞅着她,充满了好奇。   “你是谁?”遇着这样可爱的小女孩,她的心里竟涌起了一丝柔软,她浅浅地笑着,温和地对那小孩说话。   “你是谁?”小孩子调皮地眨眨眼睛,学着她的话开口,推了门走进来。大大方方地关了门,在桌子边坐下。   “我先问你的,”她笑笑,依旧柔柔的音调,“你应该先告诉我。”   小孩子转转黑溜溜的眼珠子,奶声奶气道:“我叫苏木香。你叫什么?”   她坦然地耸耸肩,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我不记得了。”   “你没有名字么?”小女孩天真地望着她,眼睛里有些同情。   “嗯,我没有名字。”虽然从心底里抵触别人的同情,但她此时却并不讨厌这个小孩子,反倒很有兴趣地跟她说话,“小木香,你几岁了?”   “七岁。”小女孩立刻答道,“你呢?”   “我也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啊?姐姐你好可怜……”水灵灵的眼睛望着她,仿佛她是街头流浪无依的猫儿,“不如我来帮你取名字吧!”   “你?”她笑着看眼前的孩子,七岁的孩子,怕是连字还不识几个,竟要帮人取名字?不过此时她也没有在意——毕竟是小孩子,她不忍拂了木香的好意,道:“好啊!不过如果不好听的话我可不要的。”   “当然!”小孩子一脸的自信满满,愁眉苦脸着深思了好一会儿。她看着眼前的小脸,忍俊不禁。   “有了!”苦思冥想了半天,小孩子突然拍拍手,声音脆亮,“师父那天上山去采药,是在青芷丛里发现你的,不如就叫青芷吧?”   “青芷?”她疑惑地看着小孩子,“是什么东西?”   “其实是药的名字。”小孩子眼角弯弯,“师父曾经教过我,‘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说的就是这个青芷。你觉得怎么样?”   她有些惊讶,这小孩子出口成章,倒是真吓到她了,“这个是谁教你的?”   “师父啊!”小孩子理所当然道,“师父还教了我好多东西,可惜我太贪玩了,很多都没记住……”   “没关系,”她拍拍小孩子的头,难得的母性,“以后好好记住不就行了?木香的名字取得真好听,以后我就叫‘青芷’了!”在没有找回记忆之前,有这样一个名字倒也不错。   小孩子很高兴,蹦蹦跳跳道:“太好了!那我以后就叫你青芷姐姐了!”   “为什么要叫‘青芷姐姐’,不直接叫姐姐呢?”被这天真烂漫的笑颜感染,她的脸上也是一片喜乐,不禁想逗弄这个小孩子一番。   “因为姐姐是姐姐啊,我有姐姐的,所以只能叫你‘青芷姐姐’。”小孩子嘟嘟嘴,“青芷姐姐也是姐姐嘛!”   她笑而不答。      岸芷汀兰,郁郁青青。   青芷。   的确是很好听的名字。她在心里静静地想着,可是,我真正的名字是什么?秀眉拧起,她始终不能释怀。 3.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3章 新燕来筑巢   等到她痊愈的时候,连城已进入盛夏。连日的暴雨让城郊的方山在一夜之间崩塌,山脚的居民深受其害,死伤无数。   善济堂忙得不可开交,连木香都收了玩耍的心思,穿梭于内院和前店之间帮忙。   一时间,只有她一人无所事事。      院子后面有一方花园,应时而栽的凌霄花已长了满满一架,蓊蓊郁郁颇为惹人,有几根藤上已经结了橙红的苞,鼓鼓涨涨,蓄势待发。   连日来她都是在这里度过无聊的午后的,今天也不例外。   前店忙得热火朝天,可声音却传不到这里。午后阳光明媚,映在层层叠叠的绿叶之上,碧光莹莹,橙红的花苞在阳光下如同涂了一层薄蜡,更显得珠光宝气。   青芷突然忆起曾经的诗句片段,朦胧中有些熟悉,似与现在的景象不谋而合。   好像……   “呜呜……”未等她再细想下去,墙外隐隐有小孩子的哭声,断断续续,在安谧的院子里却能听的格外真切。   墙外是一个小巷,平常只有附近的街坊路过,这声音,大概是哪家的小孩受了委屈躲在角落里哭的吧!青芷心中一软,起身开了后院的门,循着哭声去找那小孩子。      巷子很窄,仅容一辆普通马车行过。巷尾是一堵青砖高墙,几只破旧的竹篓随意散置,更有缺口的粗瓷碗零落地躺在地上。青芷朝巷尾瞟了两眼,抬脚便朝右——巷口走去。   一路安静,软底的丝履踏地无声,小孩子的哭音更加明显了。   “姐姐,我饿……”巷口边,一个小男孩蹲坐在地上,骨瘦嶙峋的手颤颤拉住她的衣服,大大的黑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目光楚楚可怜。   青芷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惊讶地看着小孩子一身褴褛,小脸上也脏兮兮的,许是街边的小乞丐。   小蓟说街边常有小乞丐装可怜到别人家里骗吃骗喝甚至顺手牵羊,这会儿她见了这小孩,心里也不由起了防范。   “小孩,你怎么了?”青芷挣开他拉着衣摆的手,觉得自己这话问得多余。   小男孩的眼睛更加湿润,声音也有气无力:“姐姐,我饿。”   她本就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小男孩这般可怜凄惨的模样着实让她放松了戒备。   “你跟我来吧!”青芷的声音柔软温和,小孩子点点头,乖乖起身跟着她走。   走到后院门外,她突然想起苏寒玉曾经交代过,不允许带陌生人进院子,顿了顿脚步,青芷让小孩子在门外等着,自己则去厨房给他找吃的。   “青芷!”前脚刚踏进厨房,沉香便叫住了她,一脸匆忙地拉着她道,“你去哪儿了?让我好找!师父说店里忙不过来,让我去帮忙包扎,药房里还煎着药没人照看,你去帮我看着点儿吧!”   “可是……”未等青芷说完,沉香已经拉着她走出后院。      伤患痛苦的呻吟,鲜血淋漓的伤口,洁白的纱布……   一切一切,如洪水般袭来,冲刷着她蒙尘的脑海,心里隐隐有一个声音呼唤,似是她的名字,过往的记忆呼之欲出。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煎药!”苏寒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所有的线索戛然而止,如风中残破的蛛丝,飘摇难续。   青芷反应过来,如梦初醒地点点头,转身走进药房。浓郁药香袭人,她被呛得猛地咳嗽,尔后断断续续地轻喘了好几口气。   “噗嘟噗嘟!”药罐里汤液煮沸,热气推着盖子,发出闷响,药香更是趁机逃出小罐子,飘忽着缠绕在小药房里。   哪个是煮好了的?青芷疑惑着靠近,细细观察端详,可每个炉子上的药罐都是一般模样,像她这样的门外汉,如何分得清?   正在犹豫踌躇间,木香跑了进来,脆脆的声音透着股正经:“青芷姐姐,师父让你把左边第一个炉子上的药滤出来,添了水再煎第二遍,小心烫手!”   青芷得了指令,自然点了头去忙活,也顾不上和木香说话。      三个时辰后,华灯初上。药房里的好几个炉子都停了火,医庐里的病患也只剩寥寥几个。   青芷连着站了小半天,腿麻木得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坐在小凳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僵硬的腿,眼皮也开始沉重着耷拉下来。   “青芷,吃晚饭……”苏寒玉的声音顿住,脚步也轻了下来,慢慢靠近低着头打盹的人。   小炉上还有一剂药在煎煮,袅袅热气缓缓上升,尚未舞出妖娆姿态便已消失不见。为防凉风伤火,药房窗户紧闭。此时虽已停了火,热气却无从散去,依旧闷热得很。疲惫的人脑袋轻点似小鸡啄米,额上布了细细密密的一层汗,在昏黄的灯火下闪着奇异如钻石般的光泽。   苏寒玉心中一动,轻手轻脚地推开了窗。   药房的窗户朝着繁华的傍衣街,苏寒玉这一动作,将那街上灯红酒绿的热闹喧嚷迎了进来,也吵醒了浅眠的人。   “唔……都这么晚了!”迷迷糊糊地瞟了一眼窗外,青芷站起身,毫不避讳地伸了个懒腰,朝苏寒玉笑笑,“不好意思,太累了,没想到竟打了瞌睡,医庐那边已经结束了么?”   “嗯,我来叫你去吃晚饭。走吧!”苏寒玉淡淡道,抬脚便走。   青芷并未跟上他的脚步,只是低低叫了一句“糟糕!”转身去关了窗。   原本便已式微的炉火在这阵凉风的侵袭之下光荣就义,青芷匆匆拿了火折子去点火。   稍时,小火欢快地吐着舌头,舔着药罐的肚子。   青芷头上的汗又密了一层。   苏寒玉在听到她的惊呼时便停下了脚步,他静静地看着青芷认真细致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很快又平静无波。   “擦擦汗吧!”递上一方手帕,苏寒玉的语气难得温和如斯。   青芷先是一愣,然后笑着道了声谢,接过手帕轻轻拭着头上的汗。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不时传来傍衣街上酒肆饭馆里小二迎客的话音。   两人相对而站,颇为尴尬。      “怎么你都不饿么?我们该去吃饭了。”苏寒玉率先打破了沉默,也扫除了一室尴尬。   青芷的动作一滞,表情凝重起来,苏寒玉正不明所以,却见她一下子冲出了药房。   后巷里一片漆黑,连那明月的清辉都无法涉足,青芷手中的火折子光线微弱,照在了小男孩苍白的睡颜上。   “实在抱歉,我竟把你给忘了。”轻轻抚摸着孩子瘦弱的薄肩,青芷一阵心疼。灭了光亮,青芷也顾不上苏寒玉的规矩,小心翼翼地抱起轻飘飘的身体回到院子里。      “先生,求您收留这孩子一宿。”彼时小男孩已经在青芷的照料下填饱了肚子,一双黑亮的大眼睛里透着怯意,却又好奇地偷偷瞄着苏寒玉。   他淡漠的目光在小孩身上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在那双眼睛上与之对视,他语气平静道:“不行。”   “先生,算我求您还不行么?这孩子好不容易才吃了这么一顿饱饭……”   “留他一宿,之后呢?”他毫不留情地打断了青芷的哀求,“丢他去路上,等着他饿了肚子跑来,再施以短暂的仁慈?”   青芷的脸一阵绯红,苏寒玉说得不错,她的“短暂的仁慈”不过是杯水车薪,再美好,于那可怜的孩子来说,也只是黄粱一梦,梦醒了,苦难依旧。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不愿放弃这“短暂的仁慈”。   刚要再开口,她的袖子已感到一股牵扯,小男孩用黑亮的大眼睛看着她,轻轻说道:“姐姐不用担心,我有住的地方的。”   青芷惊讶,她首先想到的便是这小孩子欺骗了她,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性,她的声音也没法平和起来:“你有住的地方怎么还会饿成这样?!”   小男孩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睁大了眼睛看着前一刻还对他温声软语的姐姐,嗫嚅着开口:“姐姐,我住在城隍庙,没有吃的……”   青芷听了这话,惊觉自己说话口气太重,吓着了这孩子,又想到自己不分青红皂白的责备,心中不禁愧疚。   “你叫什么名字?”倒是苏寒玉依旧一脸平静,眸中带着审视,淡淡地问着,“今年多大了?”   小男孩似乎很怕他,小小的身子瑟缩着,声音低不可闻:“我叫狗蛋,今年十二岁了。”   “嗯。”苏寒玉略一沉吟,起身走到门口,仰头望天。浓墨染就的天幕上,月明星稀,他淡淡开口,“青芷,你让沉香给他收拾沐浴,以后就留在医庐罢!”   完全没想到的结果,青芷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此时再去确认真假有些矫情,她秀致的脸上因为这句话而难掩喜悦。   “好的!”答应得干脆响亮,她迫不及待地拉着小孩的手往外走。   “等等!”苏寒玉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若有所思地继续道,“狗蛋这个名字以后就别用了,皓月当空,以后你便叫皓儿吧!青芷,以后这孩子便是你弟弟了。”   寥寥数语,便已定下了这个男孩的身份。      翌日清晨,东方刚现鱼肚白。   善济堂的门板还未卸下,门外便已传来了震耳的敲门声。小蓟尚未完全清醒,迷迷糊糊地掀了一块门板,揉揉惺忪睡眼,一个额上伤口狰狞的人站在门口。   小蓟被吓了一跳,瞌睡虫也全数惊跑,他连着退后了两步。   “苏大夫呢?昨天夜里方山又崩了一角,砸伤了不少人。”来人倒显得平静许多,语气郑重,似乎头上伤了的人并不是他一般。   小蓟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也顾不上招呼来人,连忙往后院跑去。   匆忙混乱之后,苏寒玉带着药箱独自赶往出事地点。   医庐经过这一闹腾,也安静了下来。小蓟忙着收拾打扫,沉香则在后院厨房里做早饭,两个小孩子还在睡觉。   所以,只有青芷发现了那个额头受伤的青年。   “天!怎么会这样!”青年已经昏迷,却还直挺挺地倚着墙壁,肌肉紧张。   取了清水伤药,青芷动作利索地为他包扎好伤口,又唤了小蓟帮忙把他抬到医庐里的简易病床上安置。   “青芷姑娘,你包扎得真好!连少爷都比不上呢!”小蓟看着青年额上服帖的纱布赞叹道。   “是么……”青芷只淡淡微笑,垂着的手无意识地摆弄剩下的纱布,神思飘忽着飞出去好远。      苏寒玉回来的时候已是日近西山了,整日的辛劳让他面露疲色,眉头微皱着坐在椅子上休息。青芷体贴地倒上清茶,又嘱咐小蓟去准备热水。   “先生,累了一天了,吃点东西?”小心翼翼地端上一碟点心,青芷的声音带着讨好。   苏寒玉挑眉看她,唇角动了动,道:“有事跟我说?”   真是一点也瞒不住啊!青芷撇撇嘴,声音有些虚:“有事求您。”   “说吧!”抬手捏起茶杯,苏寒玉垂睑慢慢呷着,语气淡然。   他这么坦然无谓的模样倒她有些踌躇起来,说话也有些吞吐:“就是……那个……我想在医庐里做点事帮帮忙,也想学些医术,希望您能答应。”   苏寒玉倒是一愣,他抬眸看向青芷,故作平静的面容,眸中竟有些不安。   “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苏寒玉并没有急着答应,只平静地回问道。   青芷面上一红,道:“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吃白食吧!而且我看医庐里也挺忙的,想做点事。”   他倒没想到会是这样直接的回答,一时间也不好拒绝:“明天一早,你随我一道去方山。”   这话便算是答应了,青芷也有些意外,原本准备的一大堆说辞也没有了用武之地,一下子竟不知如何开口。   “还有事?”苏寒玉放下茶杯,看着讷在面前的人。   “呃——没有了。”青芷这才笑道,“那谢谢先生了。”   苏寒玉唇角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青芷忙着向小蓟讨教出诊时要准备些什么。小蓟虽只是个小厮,但跟在苏寒玉身边多年,对这些事情也知晓个大概,一一跟她交代了。   “姑娘明日去方山,还是穿男装比较好。”末了,小蓟如此建议。   青芷疑惑,不明白他的意思。   “方山那边不比连城内,有些流氓地痞,你一个女孩子家,纵使跟着少爷,也不一定能时时安全,而且那里道路坑洼,女装多有不便,不如男装来的讨巧。以前沉香随从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小蓟细细给她解释着,“少爷有两套衣服穿不上了,我去拿来给你试试。”      第二天一早,青芷一身男装,长发也高高束成男式的髻,清爽利落。   临走的时候,沉香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定要跟紧了苏寒玉,别落下了,仿佛他们去的不是城郊的灾区,倒像是虎狼出没的危险地带。 4.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4章 官商私授受   夏季多雨,方山土壤本就多泥沙,极其松软,加上山脚居民逐年增加,靠山吃山,除了猎取动物之外,伐薪烧炭也是重要的生活来源。数因并加,也就有了今天这山崩民伤的惨剧。   暴雨已经过去了许久,昨天苏寒玉在这里忙了一天,大部分伤患都已经安顿好了,今天主要就是些善后的工作,叫青芷随他一道来,是为了让她熟悉些情况而已。      临时搭建的棚子,四面漏风,潮湿的霉气充塞着鼻腔,其间还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   原以为她会受不住这恶劣的环境,没想到青芷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照着苏寒玉的吩咐检查伤者的体温和神志。   “先生,这位老婆婆好像在发烧。”青芷皱了眉头,脸上尽是担忧,“怎么办?”   苏寒玉正在帮一个被木板割伤手臂的青年人换药,听她这么说,抬头看了一眼,角落边的老婆婆面颊潮红,眼口紧闭,很不正常。   “青芷,你检查一下她身上可有什么地方受伤了。”   “左脚底有一道伤口,约三寸长,伤口外翻,已经开始化脓,应该是感染了,可能就是这个原因……”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看着老人脚底的伤口怔愣。我怎么会这么清楚?她的心里一阵澎湃,难道我以前就是……医生?医生?好陌生的称呼,这里不都是称“大夫”么?我……   “青芷,怎么了?”苏寒玉已经为那青年包扎好手臂上的伤口,走到她身边蹲下,为那老妇人诊脉,同时唤回了青芷的神志。   青芷还没有开口说什么,便见他的脸色蓦地凝重了起来。   “先生,情况不好?”她试探着问道,惴惴不安。   苏寒玉没有答话,他为那老人盖好被子,又取了湿毛巾敷在额上降温,这才示意青芷离开。      安置棚外,苏寒玉墨黑的眸子深沉如夜,说话的声音也压得极低:“青芷,你听着,现在我跟你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记住,并且不能泄露出去。”   青芷见他的表情十分严肃,心里一沉,潜意识里把前因后果串联了一遍,脱口而出两个字:“瘟疫?”   苏寒玉眸中闪过一丝惊讶,缓缓点头:“没错,是瘴疫,现在还不是很严重,趁没有爆发之前,你必须把消息传到城中衙门。记住,谁也不能说,只能单独告诉府尹张恳,让他想办法封锁所有来方山的路。”   青芷皱了皱眉,道:“先生,我不能去。刚才我靠她那么近,说不定已经感染了,如果贸然回城,岂不是成了传播瘟疫的活媒介?”   “没关系,这疫病主要是通过伤口传染,你没有事的。”苏寒玉把身上的一枚玉佩塞给她,“你从西城门入城,直奔连城府衙,若张恳不信你的话,便把这玉佩给他看。记住,一刻也不能耽搁!”   “可是……”   “不能再拖了!”苏寒玉低低地喝止了她的话,“你必须尽快把消息送到!”   青芷见他一脸坚决,深吸了口气,应承了下来:“好!先生,我一定会尽快把消息带到。”   眼神清澈,褐眸中是坚定不移的光。   苏寒玉微一颔首,道:“快去吧!路上小心些!”   不再逗留,青芷脚不沾尘,匆匆往西城门赶去。   时近中午,日头毒辣,青芷一路行来,额上已汗水聚集,外衫都有了湿意。她恍然未觉,只想着快些回城将消息通知给府尹,以免造成大范围的伤亡。      一个时辰后,青芷总算到了连城府衙。看着巨大的门头,她有些踌躇,脚下也顿住了。   尚未开口,守门的衙卫便注意到了她,伸手冲她挥了挥,高声道:“府衙重地,闲人莫要逗留!”   “我是善济堂的伙计,奉苏大夫之命前来求见府尹大人,烦请大哥通报一声!”青芷故意压低声音,拱手向那衙卫说道,谦恭有礼。   因着苏寒玉在连城也算是名人,和知府也有来往。衙卫听是善济堂的人,倒也没刁难,只让她在门外候着,自己便进去通报了。   不多时,衙卫走了出来,招呼她进去。   青芷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跟在那衙卫身后。穿过照壁便是衙门正堂,从院子里看过去,宽阔无人的大堂显得幽深肃穆,正气凛然。青芷悄悄瞟了几眼周围的装饰,跟着那衙卫穿过正堂,直入后衙。   走到书房门口,衙卫让她自己进去,转身便离开了。   青芷在门口稍站,深吸一口气,她定了定心神,抬手轻敲门扉。   良久,一声低沉的声音穿过门扉:“请进!”      推门而入。   入目是一面挂满了字画的墙,水墨工笔,不一而足。青芷不懂这些,此时也无暇细赏,四下寻人。   靠窗的书桌边,一个中年男子静坐在椅子上,提笔疾书。   “张大人,我是善济堂的伙计,苏大夫让我来向您汇报灾情,”青芷只想着情况紧急,竟忽略了要行礼,她有意识地压着声音,缓缓道,“方山崩塌,伤亡甚多,苏大夫已经前去救助,但……今天早上,我们在那里发现了瘴疫。”   “什么?!”张恳手下的笔猛地顿住,色泽白雅的熟宣上几滴不协调的墨迹尤为显眼。   原本不在意的态度全然消失,张恳抬头打量眼前的人,朴素的衣衫,汗湿的额发,还有焦急的眼眸。   “是寒玉让你来的?”张恳平复了胸中的焦躁,语气平静沉稳,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又问道:“这件事有几个人知道?”   “只有我和苏大夫两人。”   “不曾泄露消息?”此时的声调,竟像是松了口气。   青芷虽疑惑,却还是老实作答:“不曾。”   张恳的脸上露出些微笑意,目中精光一闪而过,道:“小哥前来报信也辛苦了,请先去歇息片刻,喝杯茶。你来通报的事情,本官现在就去处理。”   一路急赶的疲累在这话的催化下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青芷此时只觉得腿酸脚疼,恨不得找张床便睡上几个时辰。   于是欣然接受了他的提议,在奴婢的带领下前往偏厅休息。      清茶芳香,甘洌解渴,久受干渴折磨的身体在这甘露下肚后得到滋润,青芷舒服地叹气。   静坐许久,腿脚的乏力也得到了缓解。青芷此时才记起尚在方山忙碌的苏寒玉,想到自己在这里惬意休息,她心中惭愧。   想要起身离开,眼皮却不由自主地耷拉起来。   好困……   眼眸微阖,她很快进入了梦乡。   守在一边的婢女看到这情景,轻手轻脚地出了偏厅,往书房走去。   “老爷,已经睡着了。”隔着木门,婢女禀报。   屋内,张恳背手立于厅前,正眯着眼睛欣赏墙上的字画。听到婢女的话,他微扯唇角,道:“吩咐李捕头,把他押到牢里去,不得声张!”   “是。”婢女领命,悄然离开。   脚步声再听不见,张恳长长呼出一口气,目光扫过墙上的字画,前朝名师冯益年的画作,清新卓绝,笔触细腻,这幅《杏花烟雨图》更是其为数不多的景物画中最初出众的一幅。他为了得到这幅画,可是付出了不少的心血。   只是,再过几日,这幅画便得拱手送人了。   想到这里,张恳的脸上有一丝不舍,和不甘。   清淡的画面,烟雨朦胧间,一树红杏斜枝侧出,鲜艳的花瓣噙雨含珠,娇柔无力,更有几瓣从枝头凋落,污于泥淖之中。      为官数十载,他看过太多不同的世态。曾经的他,也是那枝头高傲的红杏,志向远大,誓要荡平天下的不平事,但时光的磨砺,将他身上的意气风发悉数磨尽。现在的他,便是那污于泥淖中的花瓣,色泽仍在,但内里,已经腐烂。他也在不断地吸取教训,摸爬滚打,这才树立了今天“清正廉明”的政考和口碑。   素有“江南第一城”之称的连城在他治下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虽未到圣人所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大同时代,却亦不远——至少,吏部的政绩考上会如此记录。   而连城,两日后会迎来太子的微服私访。   不容有失。   十几年的心血,一朝迎来眷顾。若成了,便是飞黄腾达,他才刚过四十,前途,仍然光明。   但若不成,太子手段雷霆,后果,不堪设想。   偏偏在这时候,连城郊外居然闹起了瘟疫。那帮平日里便让他头疼的刁民,如今还妄想在他的功劳簿中抹上败笔。   绝无可能!   想到这里,张恳下定了决心,至多牺牲一个村子的人而已,能换来他下半生的尊荣无限,实在不算什么。   揽袖一挥,他打开了书房的门。   “来人,给我去请陈员外过府一叙。”他眸色微沉,已有皱纹的脸上是难得一见的阴沉。   管家领命而去,连句为什么都不敢问。      不过一刻,管家已领来了客人,张恳也顾不上端官老爷的架子,连忙迎了上去。   “明耀兄,让勉之好等啊!”一边说着,张恳还拱手寒暄,这一礼遇,连管家都吓了一跳。   陈光也被这一大礼惊住了,眼中思量一闪而过,顿了顿才笑道:“张大人这大礼,折杀小民了!”但举止上,却无丝毫的惶恐,只简单地回以一拱手。   张恳有求于人,此时也不由得赔笑道:“明耀兄,请至书房一坐。”这话,已是有事相商的暗示。   精明如陈光,已明白了其中涵义。做了多年商人的他矜持地点了点头,跟着张恳往书房走去。   甫一开门,墨香迎面。   陈光刚踏进门,眼前便是一亮。正对门的墙上,正是他寻觅良久都不曾见过的《杏花烟雨图》,没想到竟在张恳手里。   以他梦寐以求的名画做饵,看来这张勉之所求,绝非易事。   这样想着,陈光暗自敛了心神,在心里戒慎起来。精明犀利的目光,也不再瞟上那幅名师画作。   “张大人今日请明耀来此,可是有什么事吩咐?”先声夺人,陈光却没有把姿态摆得很高,反倒是压得极低,近乎卑微。   张恳犹豫着在房里踱了几个来回,才开口道:“陈员外,明人不说暗话,本官有事相求。”   “哦?”陈光故作惊讶,“什么事如此严重,竟让大人屈尊?”平淡自若的一句,已将张恳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气势全数打压下去。   张恳早知以他的商人本性定会如此,但仍不由叹了口气,道:“不瞒员外,今日早些时候,一个小伙计自称是善济堂的,前来通报说苏寒玉在方山灾区发现了瘴疫,为恐蔓延,请我加派人手前去封锁灾区。”   “既然如此,大人派人便是。”陈光适时地在他停顿的空挡插上一句。   张恳扫了他一眼,道:“我已将送信来的人押入大牢。瘟疫一事,乃是他信口雌黄,企图扰乱民心所捏造出来的。”   陈光低笑,他大抵已经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官吏在任,辖区内出现天灾未及时处理而酿成瘟疫蔓延,于官誉有损,甚至会影响将来的仕途。对于张恳这样视政绩如命的人,更是不容许有任何闪失。   “那么大人想让我做什么?”陈光问。   张恳也不再掩饰,道:“本官以为,这造谣生事肯定不是他一个人能想得出来的,但查清楚这件事,衙门的人不好出面,否则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所以本官想借员外府中护院,前往方山查明真相,对那些企图蛊惑人心的人,格杀勿论!”   借刀杀人,果真好计!陈光在心中赞叹,也惊讶于这位看起来廉洁奉公的大人的狠绝。   “一个不留么?”他云淡风轻地问道,像在讨论天气一般轻松闲适。   张恳微愕,良久才一字一顿道:“对,一个不留。”   “好。”陈光微笑,带着商人的算计,“大人也知道,我是个商人,无利可图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不知大人的报酬是……”   “《杏花烟雨图》,事成之后,那幅画就是你的了。”张恳故作平静,声音里却有不舍,“如何?”   陈光没有立即回答,此时,他的视线才牢牢锁在那幅画上,半眯着的眸中,是胶着难分的贪婪。   就在张恳以为万事俱备之时,陈光转过脸,依旧是商人的微笑,只听他淡淡吐出两字:“不够。”   “什么?!”张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脸色很难看,“你还想要什么?”   陈光脸上笑意不减,缓缓道:“我要大人把宴请太子的地点,改在我流觞楼,所有费用由我来出。大人只要保证太子殿下能到场就行。”   “就这样?”张恳疑惑,他甚至不曾去质疑陈光一个小小员外,如何得知太子来连城这样的秘密消息。   “就这样。”   “好。”张恳立刻答应,毫不拖泥带水。   陈光依旧是微笑,似乎这是他唯一的表情:“大人就请在府中静候佳音吧!”   言语之间,是商人的势在必得。 5.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5章 悬壶难济世   夜幕渐沉,城郊的方山,一片颓败。   倒塌的房屋,四散的人畜尸体,到处都是腐臭难闻的死气。月光下,苏寒玉一身青衣上沾了点点污泥,来回于几个安置棚之间。   下午的时候连城府的衙役送来了大批伤药纱布等物品,总算是缓解了医药几罄的窘状。   苏寒玉心中松了口气,想必是青芷见到了张恳,府衙已有所行动。   药物的及时作用,还有当地未受伤的青壮年的帮助,所幸疫病得到了控制,迄今为止,只有不过十来例。   只要处理得当,不过半月,这场疫病定会迅速退去。   这一点,苏寒玉有信心。      现在,青芷大概已经回到善济堂了吧?稍得休息,他仰头望月,深深地长吁了一口气。   明月当空,一如昨日。   那时她站在自己面前,满怀希冀地请求他收留那个孩子一宿。她不贪心,不逾矩,只求一宿。若是以往,他会断然拒绝,让小蓟把那孩子送回城隍庙,任他自生自灭。   什么时候,我竟会这般心软了?他无奈地笑笑,苦思不得解。   入夜的方山大片漆黑,空气中死气犹在,但已看不清白天的满目疮痍。   山间的夜很安宁,安宁到可以听见很细微的动静。   比如,现在。   安置棚的东边是一片树林,雨水的滋润使这树林愈发浓密,月光下,窸窣的动静也格外清晰。   有人!苏寒玉双眸微眯,警惕地循着声源看去。   林中树枝摩擦出不自然的轻响,苏寒玉听得分外真切,数十个人脚步轻巧,正缓缓向这边靠近。   来者不善。   月光清冷,穿透树林的枝桠,偶尔反射出道冰冷的寒光,晃过苏寒玉的眼。   漏夜前来,不声不响,还带着伤人的利器。怎么可能是好人?   苏寒玉摒声敛息,隐在暗处等候来者。      不消半刻,十几个持刀大汉已站在了树林边,似在等着下一步的命令。   蒙了黑布的脸让苏寒玉无法辨别来人的身份,只能在心中揣测。衣衫粗犷,甚至有的赤膊上阵,但并不是方山附近恶名昭著的匪盗。看来是有人想假借这些匪盗的名义做不法的事情了。   可是,会是谁?   青芷的消息已经传到,府衙也送来了物资,通往这里的道路应该也被封上了。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   “快动手!”一个大汉开口,浓重的北方口音泄露了他的身份,“丫个小兔崽子,想害死老子啊?快点!”   苏寒玉心中大惊,怎么会是他?!   这大汉的语气口音,苏寒玉在连城两年,仅知一人——陈光陈员外的护院队长付大标。一年以前,陈光的独女陈婉秀得了急症,请他出诊,才有了一面之缘,但却印象深刻。   只是,他怎么会到这里来?苏寒玉不解。   就在他迟疑的片刻,最靠近树林的安置棚火光乍起,走势迅猛。来不及再去探究他们的目的和动机,苏寒玉疾步向那失火处赶去。   安置棚周围还有大汉围守,手中长刀寒光冷冽,觊觎着将要葬身火海的血肉之躯。有人被浓烟呛醒,下意识地想要逃离,却在下一刻丧生冷刃之下,连惊叫都来不及。   “住手!”苏寒玉一声断喝,上前劈手打落那杀人者手中的凶器,“你们干什么?!”   大汉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愣着没有反应。   “你是哪里来的东西?!老子的事都敢管!”旁边一个稍瘦的汉子走了上来,晃晃手里的刀,“识相的就滚一边去,小心我黑狼寨的弟兄剁了你!”   苏寒玉没有戳破他们的谎话,身形一动,掠过那群故作凶神恶煞的人,径自冲向已渐疯狂的火势。   嚣张的火舌不断舔着棚子的支架,发出毕剥的声响,棚子里的伤患经过这番动静的折腾,迷迷糊糊地醒了几个。苏寒玉脱下外套去扑火,口中叫着让他们快些出来,奈何这些人都是受伤不轻,大部分行动艰难。      “苏大夫,我劝你还是停手吧!”冰冷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凛冽的寒意。苏寒玉手中的动作一顿,转身看向来人。   几个大汉让出一条道,陈光依旧是一身锦袍,气度不凡。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明灭不定。   “苏大夫,你曾救过我女儿一命,我欠你的情。”他缓缓走近苏寒玉,目光森寒,“今日之事,只要你不插手,我便不会伤你分毫,也当是我还你的情。”   苏寒玉没有想到他会亲自前来,心中的疑惑也渐渐浮出水面——陈光背后,定是官府的人。   若是如此,那青芷……   苏寒玉心中一凛,他看着陈光:“送信去府衙的人,张恳把她怎么样了?”   陈光听他这么问,倒是一愣,须臾才道:“你都猜到了,还问我做什么?”深沉的眸扫过他身后的棚子,唇边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苏大夫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保养得当的手抬至身侧,陈光的手指轻轻弯了两下,大汉们得了命令,纷纷往苏寒玉身后的安置棚冲去。   “站住!”一向温文尔雅的大夫一声断喝,顿住了众人的身形,“若想伤害这里的人,那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苏寒玉目光如炬,直直刺向众人。   身后的安置棚火势渐熄,众人正在纳罕间,一个额头包着纱布的青年男子身形渐显。   “苏大夫,我来帮你!”青年走了上来,站在苏寒玉身侧,警戒地看着眼前毁他家园的人。   苏寒玉朝他点点头,低声道:“村东头的土地庙里有未受伤的青年,你去叫他们来,护住这里。”   青年点头,依言离去。     陈光见局面僵持,一时无法突破,脑子一动,计上心头。   “寒玉,”他缓缓上前,语气温和,眉目间也是长辈对晚辈的慈祥,“你可知,你救的,都是些什么人?”   苏寒玉见他态度突变,心道他这商人城府,定不只是简单的示好。于是便不开口,只直直地看着他。   陈光也不在意,径自娓娓道:“元和三年,十七岁的张恳参加科举,于殿试中大放异彩,圣上钦点他为状元。先任翰林编修,后拜为连城府尹。张恳从上任到现在,已十三年,年年政绩斐然,却从未得升迁,也无调任它职。你可知,为何?”   苏寒玉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提到这个话题,只静静看着他,等他自己说下去。   陈光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接着道:“其实很简单,他的刚直不阿,得罪了人。寒玉,你可知官场中人是没有坚定的信念的?他们就像墙头的草,风往哪边吹,它就往哪边倒。然而当年的张恳,却偏要做墙头的树,根基浮浅不说,还妄想迎风挺立。若不是早年得圣上青睐,你以为,他能在官场混多久?”   字字珠玑,苏寒玉不由叹服于他的观察力,这样的人,若是在官场,怕能一手遮天。   说到这里,陈光语调一转:“寒玉,现在的你,和当年的张恳一样。”他的目光似能洞悉一切,“纵使你想做扁鹊再世,也要先想想,你可有普渡众生的强大力量?   “你的确医术精湛,妙手回春,能救得这一干刁民。你斗得过阎王,却不一定斗得过官府。”一字一句,如千斤巨石,狠狠砸在他的心上,陈光的话却还在继续:   “苏寒玉,悬壶济世,难啊!”     苏寒玉动摇了。   两年前,他因为不满父亲的做法,离开了凤京,在连城开设医庐,悬壶济世。   官场的黑暗,他看过,心中也是痛恨至极。那时的他年轻气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最终毅然离开,做个闲散大夫,不愿忆及前事。   而他的身份却像是厚茧,紧紧包覆了他的心,让他对人保持着警戒,谁也无法走进他的心。   他想着悬壶济世,想着妙手回春,却从未发现,面对挑战自己会如此无力。   这一刻,他很沮丧,握着青衫的手也松了两分。     “滚开!敢动我们村的人就做好死的准备!”刚才离开的青年冲了过来,带着一群青年拦在苏寒玉面前,眸中是强烈的恨意,“苏大夫是好人,帮我们治病,你这奸商只会谋财害命!还想放火烧我们村子的人,真该死!”   青年义愤填膺,话语虽朴实甚至粗鄙,却让苏寒玉清醒过来——没错,纵然无力回天,救不尽世人又如何?眼前的人,他必须保护!   陈光被这突然的变故气得不轻,脸色也更加阴沉。   拦成一排的青年虽手无寸铁,但若真动起手来,他们不一定会吃亏,而自己,也讨不到多少便宜。   思前想后,陈光只道:“撤!”   大汉们也不愿作什么恶斗,一个个听命离开,退回密林。     等到对方退尽,众人才松了口气,开始收拾已经狼藉的安置棚。   被长刀砍倒的青年倒在血泊里,腹上的伤口一片狼藉。原本刚强不屈的青年在看到同伴如此凄惨的模样之后,心中哀痛。   “把他葬了吧!”苏寒玉不忍再看他的惨状,轻声说道。   青年轻轻嗯了一声,动手去抬那人。   “大夫,他还有气!”原本已经动手去埋那倒在刀下的受害者,却在无意间听到他的呻吟,青年激动地叫着,眼眶中盈满了喜悦的泪。   苏寒玉看着火光映照下的年轻的脸,心中流过一阵暖流。     冷冷的月已经落下,天幕一片漆黑如墨,但苏寒玉知道,黎明,即将到来。 6.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6章 牢狱无妄灾   不同于方山的阴暗湿冷,连城内,一派热火朝天。   盛夏的早晨,空气里已蒸腾出些微暑气,街边的小贩却无惧于这样的炎热,顶着草帽高声叫卖,趁着早市人多,尽可能地招揽顾客。      “这位公子,来看看吧!这西瓜又大又甜,买回去解暑是最好的了!”典世街口,一紫衫男子摇着柄折扇出现在小贩们的眼中,紫衣华贵雍容,四指宽的黑色腰带中央,一枚白玉的腰扣温润无瑕,和束发的玉冠相映成趣,更称得他面容清俊。   非富即贵。   小贩们心中不约而同地想到,纷纷打起了主意,而街口卖西瓜的李三则是近水楼台,揽得了这位贵客。   男子闻声止住脚步,站在瓜摊前,只看不语。   “公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让我和侍书好找!”一个容貌秀丽的女子擎着伞走过来,为紫衣男子遮去骄阳,“我们该去驿馆了。”   男子笑笑,道:“禄儿,让侍书把行李送去驿馆便好了,咱们四处逛逛。”他的声音已现低沉,但依旧夹杂着少年特有的稚嫩,听来格外悦耳。   陈禄也不忍拂了他的意,无奈地点点头,跟着他在典世街上闲逛。      “公子,我们什么时候去拜访府尹大人?”陈禄陪着他逛了许久,这才开口问道。   男子笑了笑,道:“不急,连城这么大,先逛逛再说。”   “公子是想先了解城中的情况吧!”陈禄笑了笑,一语道破。   男子摇摇扇子,微勾唇角:“禄儿,有的事放在心里,明白了便好。”   陈禄闻言笑笑,不再说话。   日近中天,空气渐渐发烫起来,折扇再怎么晃也摇不去暑热,男子也没了闲逛的心思。   “禄儿,回驿馆吧!”怕热的人眉毛轻皱,不耐地摇着扇子。   禄儿见他额头已经开始冒汗,道:“公子,驿馆离这里太远,不如找间茶楼稍坐,避避暑可好?”   男子点点头,只要能避暑便好,他可不想被这太阳烤焦了。   福丰茶楼二楼,男子临窗而坐,不时呷一口珍贵的冰镇酸梅汤,满意地长长呼了口气。这茶楼环境清幽,这天字号的雅间中央,一块巨大的冰正在铜鼎里不断冒着凉气。   江南人真是会享受!他在心里想着,微阖了眼。连日舟车劳顿,他早已困倦,此时环境凉适,他斜倚竹榻,闭目养神。      只是,注定了今日他不得一个好午觉了。   门外突然嘈杂起来,他斜靠软椅,微蹙了眉,并未理睬。可外面的动静非但没有消失,反倒有变大的趋势。   “禄儿,去看看怎么回事。”他睁开眼睛,却不见禄儿的身影。   去哪儿了?他皱了皱眉,却听得屋外压低的女声,正是禄儿。   原来刚才就在他打盹的时候,禄儿想去问小二拿条凉被,回来的时候却被两个无赖缠住一直脱不开身,不曾想争执声渐大,吵醒了屋里的公子。   “你们在干什么?”不知什么时候,男子已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纠缠陈禄的人。   那两人乃是连城的地头蛇,这日来福丰茶楼喝茶,恰见陈禄姿容俏丽,,又是独自一人,便生了色心,故意调戏,这才起了争执。   “公子,没事了,我们回去吧!”陈禄挣脱了那两人的钳制,躲到男子身后小声道。   男子没有理会,一双凤眸依旧盯着面前的两人,目光冰寒:“我的人,你们也敢打主意?”剑眉轻挑,不怒自威。   那两人被他这表情弄得心中一颤,却又觉得被个毛头小子吓住太过丢人,连忙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你是哪里来的东西?敢在你大爷地盘上撒野,活得不耐烦了?!”稍瘦的男人扬高声音道,“信不信我这就可以把你送到连城大牢里去?”   “哦?!”男子眯了眯眼,毫不畏惧地笑道,“不信。”语气之悠闲,足够让人跳脚。      这两人都是独霸一方的混混,不管到哪里都是他们欺负别人的份。这小子倒好,非但不乖乖就范,反倒嘲讽他们。   瘦子被他这话气得不轻,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他伸手指着男子的鼻子:“你……”   话未出口,男子眸中闪过一丝不悦,手中的折扇轻轻一挥,“啪”地一声打在了那只手腕上。   瘦子的话一下子变成了惨叫,腕骨已经折断,手指不自然地下垂,微微痉挛。旁边一直未曾开口的人脸上一惊,连忙拉过同伴,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去。   “不自量力!”男子目光如炬,嘲讽地看着两人消失在楼梯口,鼻间一声轻嗤。      张恳的药下得很重,加上身体本就疲惫,青芷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第二日中午。   迷药的后遗作用让她脑袋依旧昏沉,晕晕地无法动作。   “哥们儿,醒啦?你可真能睡!”昏暗中,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左边的角落里传来,“犯了什么事进来的?”   “犯事?”青芷不解地反问,转脸寻找声源。许久,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这才看清了左侧的铁栅栏后,一个身着灰衣的男人坐在角落,蓬头垢面。   “你犯了什么事?居然是被张捕头亲自送进来的。”男人笑得一脸猥琐,“看你模样儿挺俊,莫不是勾了哪家夫人,做了小白脸儿让当家老爷给抓来了?”   青芷满脸通红:“你胡说什么!”   “胡说?”男人啧啧一笑,“难不成你还能偷蒙拐骗?”   青芷隐隐觉得不对劲,四处打量,这才发现自己也和男人一样,身陷囹圄。而之前的记忆,到在府衙偏厅喝茶,便戛然而止。   怎么会这样?她惊惶无措,府尹明明答应了立刻处理瘴疫的事,为什么又要把我关起来?   单纯想要救人的她,哪里会想到张恳的百般心思?       “哐啷!”铁门打开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两个衙役拖着一个紫衣人走了进来。将那人丢在青芷的牢房里,衙役便转身离开了。   门外悉悉索索的一阵声响,间或有人谈话的声音。   “这小子你们从哪里弄来的?看他穿得这么华贵,别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吧?”   “没事!关两天就放出去,这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儿,受点苦也算是给他点教训,看他下次还敢再惹我们弟兄!”说罢还狠狠地啐了一口。   青芷安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没有任何反应——她现在自顾不暇,哪里还有闲工夫去管别人的是非?   原本只有一个人的牢房突然多了一个人,青芷心中警戒,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个躺倒在干草堆里的人。   时间不断地流逝,可那人却没有丝毫动静。   “哎!”隔壁的男人突然开口,整个人也隔着栅栏凑过来,贼溜溜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个紫衣人,“你看他身上那块玉佩,通透明亮,一看就是好东西!要不你把它摘下来,等出去卖了钱多好!”   青芷没有理睬他的话,因为躺着的人已渐渐转醒。      只见那人缓缓坐起来,揉揉太阳穴,逐渐清明的眼睛四处打量了一圈。最后,这目光停驻在青芷身上。   “这是哪里?”他声音清晰沉静,一点都不像是刚刚清醒的人。   即使是在如此阴暗的地方,青芷也能看清他眼眸中的光芒。没有等到回答,那人皱了皱眉,表情不耐:“你是谁?”   青芷对他质问的语气很不满,撇撇嘴,不愿意答他的话。倒是隔壁的那个人开口道:“这位公子,嘿嘿,这里是连城大牢啊!”   “连城大牢?”他话音带着惊讶,尔后勾了勾嘴角,自语道,“没想到他们还真动手了。”   “小公子,小的陈四,公子看着面生,大概不是连城的人吧?”那男人一脸讨好地问道,“我刚刚听衙役们的话,大概是公子您得罪了什么人,才会被关到这里来的。”      紫衣男子并不理睬,他自小便是受惯了别人的阿谀奉承,此时在这里看到同样的人,他甚至嫌恶地皱眉。   既然暂时出不去,不如随遇而安,等着侍书那小子来处理吧!这样想着,他倒轻松了许多,瞟见同一间牢房的人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他难得如此纡尊降贵。   对方只是审视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便垂下眼睑,不再理他。   想他一直以来养尊处优,别人对他向来都是唯唯诺诺,哪里会有这样对他不理不睬的人?   他有些不悦:我和声细语地跟你说话,你居然不理我?想到这里,他的小孩子心性上来了。只听他继续道:“在下凤……”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在下冯修明,不知公子称呼?”说话间,他还朝着对方靠近了两分。   青芷直觉不喜欢此人过分的靠近,但出于礼貌,她只得冲那人点点头,道:“我叫莫青。”几乎没有过多的考虑,她隐瞒了真实身份。   “幸会!”他不常主动与人搭讪,这样互报家门的情况更是鲜有,所以只好依着从前在书中看过的套路说道。   青芷的褐眸扫了周围一圈,自嘲的笑意里带着无奈:“我倒不觉得这是幸会。”   “……”冯修明一时语塞,在这样的地方认识,的确算不上什么好经历。   “哥们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隔壁的陈四再次开口,“人家冯公子那么客气跟你说话,你瞧瞧你这态度,唉!”如鸟窝般的脑袋晃了晃,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青芷没理他,冷冷地嗤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陈四也觉得无趣,讪讪地闭了嘴。牢房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只有过道对面的牢房里不时传出几声痛苦的呻吟和低沉的鼾声。      插曲结束,牢房里安静了下来,青芷先前被打断的思绪重新涌回脑海。经这一闹,外面的天都黑了,牢房里也更加阴暗,一如青芷的心情。   不知道先生在方山那里怎么样了。有没有把疫病的患者都隔离开来诊治?他会不会受伤?会不会……不断的新问题冒出来,可却没有一个是关系到她自己现下的处境的。   神思恍惚间,她没有注意到,对面的人一直到观察她。   不时皱眉,还有喃喃自语,冯修明就着走道里昏暗的灯光看着她不停变化的表情,竟觉得有趣。   他看过很多表情,恭敬的、谄媚的、曲意逢迎的,只要有他在的地方,那便会是所有人趋之若鹜的中心,没有人会这样对他熟视无睹。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他很好奇,揣度的眼光也在她身上逡巡,却看不透。      “你是犯了什么事被抓进来的?”挪了挪身子,他选了个舒服的姿势,笑着问道。   “嗯?”青芷不意他会开口,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   “莫公子,你是犯了什么事被抓起来的?”他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连着被两个人问这样的问题,倒好像她真是十恶不赦了一般。青芷心中忿然,没好气地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冯修明有些惊讶,他自己被关进来便已经是很不寻常了,只是没有想到,在连城这样的地方,也会有不明冤狱。看来,没有立即去拜访府尹这一点,是做对了。他心中转念,又接着问道,“那莫公子怎么会被关在这里?也是得罪了什么人?”   青芷此时正被方山的事情搅得心思不宁,根本不愿与他闲谈,只回应道:“告诉你就有用么?”   冯修明被她这话堵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不由尴尬地扯扯嘴角。好在牢房阴暗,这点细微的表情并不能看真切。      “当——当——”打更的铜锣声从牢房墙上那扇小得可怜的窗户外传进来。   已经子时了。   冯修明没有睡着——习惯了高床软枕的他自然不能适应这粗陋的环境。   侍书那小子!现在还找不到我,回去要好好收拾你!   正在想着,牢房外边响起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7.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7章 储君亲驾临   脚步声渐近,原本的凌乱纷杂也渐渐退去,依稀只剩下两三个人的模样,沉稳,迅速,有节奏。   冯修明眯了眯眼,辨不出来人的意图。他挪了挪身子,将自己掩在了黑暗的阴影里。   青芷并没有注意他的举动,她的注意力已经被那脚步声吸引了过去。步伐稳健,从容不迫,应该是张恳。      不出所料,狱卒打开牢门的时候,青芷看到了那张严肃端方的脸。   张恳并没有踏进牢房,只是用他锐利的眼神盯着青芷,良久才道:“出来吧,你可以走了。”   青芷稍一迟疑,便起身。长时间保持坐姿未动,此时猛地站起来,她只觉得头重脚轻,一个趔趄要栽倒在地。青芷还来不及多想,便被一把扶住,昏黄的灯光里,那人深紫的袍子浓郁得发黑。   冯修明醒过神的时候已看到了门口那人惊惧不已的表情,他暗叫失策,竟为了个无名小卒而暴露了自己,当真心软得不是时候。怀中的人似乎尚未反应过来,倒是一阵清淡若无的香气萦绕在他鼻间,让他觉得这心软也未尝不好。   “谢谢你。”臂上传来一股推力,那青衫人已退离他的怀抱,低着头朝门口走去。   张恳眼中有了片刻的犹豫,虽消失得迅速,却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心中浅叹,这回就好人做到底吧!   思及此,他的唇角微微勾起,道:“叔父,侄儿刚和这位莫公子聊得开心,你却要带他走,留侄儿一人在这里,好不孤单!”尾音埋怨,倒真是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青芷听了这话脚步一顿,她没想到这人竟是府尹的侄儿,可那德行……明明没有跟他说过几句话,却偏要拉着自己不放,真是恶劣的少爷根性!   暗自腹诽间,她并没看到冯修明眼中的警告以及张恳面上的紧张和恭敬。      “阿青,随我一道去叔叔府上坐坐如何?这会儿已是夜深了,阿青你不如在府衙留宿一晚,明日我送你回去,可好?”青芷还来不及说什么,便听得冯修明自得其乐的一番建议,还颇为熟稔地称呼她“阿青”,想想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虽然很想一口回绝,但顾忌到对方的“佛面”,青芷只好婉转道:“深夜打扰,多有不便。况且我刚从牢里出去,若进了大人府上,怕是会带去晦气,实在不妥。不如改日再叙,可好?”   冯修明见她一副避之如蛇蝎的模样,一阵气闷,嘴上却不松口,道:“择日不如撞日,咱们能在这里碰到也算是有缘。阿青,你既不愿去我叔叔府上,那不如去我那里坐坐,就莫要再推辞了!”说着也不管他是否同意,拉了她便往外走。   留给众人的,是一间已空无一人的牢房。      张恳站在原地,等两人的背影都消失了才回过神,只见他面色铁青,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是谁把他弄进来的?”   狱卒们从未见过张大人这个模样,面面相觑了好久,没有人敢答话。   “说!”低低一声厉喝,在狭长阴暗的走道里荡出愤怒的回声。   狱卒皆是浑身一颤,过了片刻,才有一个人站出来,道:“回大人的话,是城西的陈大,说是这小子……”张恳一个凌厉的眼刀甩过去,那狱卒吓得咽了好几口唾沫,才继续道,“说是这位公子弄伤了他兄弟,这才想着教训他一下。”   “关了多久?”   “晌午之后才送进来的,有五六个时辰了。”   张恳心下悚然,晌午被关进来,若再推算,那他恐怕已到了至少一日,这……如何是好?   再回想刚才他带走的人,正是前日来报告有瘟疫的善济堂小厮。陈光那边还没有传来消息,这边却又抓了这么个人。难道真是命中注定,要让他栽在这场瘟疫上?   唉——沧然一叹,张恳已没了方才的愤怒,他环视四下,缓缓道:“李捕头,你带足人手,去城西将陈大捉拿归案,听候发落!”   李升此时纵有千百个疑问,在看到长官的这副模样后也不敢提出来。他拱了拱手,握紧腰边的官刀便要离去。   “等等!”张恳略一思量,叫住捕头,又道,“李捕头,你去挑两个轻功好的,跟上方才那紫衣人,看他去了哪里,回来禀报。记住,不得声张!”   李升点点头,强压下心头疑惑,转身大步离开大牢。      一时间,逼仄的监狱过道里,只剩下张恳和两个狱卒。   “你们好好看守大牢,若再有这样徇私舞弊的事,本官也保不了你们了。”字句平稳,却透着无法忽视的威严,张恳在两人惊异连连的目光中,缓步离开连城大牢。      夏夜的天空月明星稀,白天的逼人暑气已蒸腾殆尽。午夜的街道上,是说不出的清凉舒爽。   青芷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似要把那监牢里的腌臜之气都吐个干净。没有了牢狱的束缚,她更加担心犹在方山的苏寒玉。   不知道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她心中念着,脚下也加快了速度。   “有什么要紧事么?走得这么急!”男子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青芷这才记起身边还有这么一号人,她头皮一阵发麻,但还是停下了脚步,等那人赶上来。   “冯公子,在下真有要事在身,不便与公子同行。夜深了,公子既出了大牢,理应回府好好休息才是。在下这就告辞了!”青芷一字一句,可谓谦恭有礼,一番话说完,她也不再逗留,抬脚便走。   “等等!”尚未走出两步,冯修明便扣住了她的手腕,表情平静,眸中却是不容拒绝的威严,“深夜从牢里出来,还是孤身一人,你怎么也不害怕?”   冯修明唇角微扬,不是浅笑,而是嘲讽。   青芷心中一凛,已明白了他的意思,半夜放人出狱倒真是件蹊跷的事。可转念再想,她是府尹大人亲自释放的,怎会有假?对方脸上的得意太过明显,已经到了碍眼的地步。   猛地甩开腕上的牵制,她不悦地蹙眉,声音也不似刚才那般温和:“这些好像都与公子无关吧?在下的安危自己负责便好,不劳公子大驾!”连道别都没有,青芷拂袖离去。      还真是固执得紧!抚额低叹,冯修明一时无语,罢了,由他去吧!他不再做他想,举步离开。   “咯嗒!”平坦的青石板大道上,一小块硬物硌着了他的脚,移足而视,一块温润白玉静静躺在地上,正享受着月华的洗礼。   这连城还真是金玉遍地的宝地呢!冯修明笑笑,捡起那块看起来并不算值钱的玉佩,细细端详,他脸色大变。   定是刚才莫青落下的,冯修明断定,来不及细想,他已收起玉佩,快步往那人离开的方向赶去。      已过丑时,天幕更加低沉,黑暗正在做最后的挣扎,想要在黎明到来前统治世界。   天边一颗星子耀眼光亮,预示着光明的到来。      等到青芷赶到方山的时候,天边已泛出了珍珠白,染着淡淡的绯色,又将是一日艳阳高照。   苏寒玉看到她的时候颇为吃惊,自陈光口中探不出她的消息时他便有些担心,正想着找机会去府衙一探究竟,她却自己跑来了。这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先生,为什么我一路走来都没人阻拦?”这是她最疑惑的,“张大人前日便说要处理此事了啊!”   苏寒玉凝眸看她,褐眸中一片坦诚,还带着些许疑惑,并未作假。   “你这两天是在哪里的?”他声音沉静,表情也是平稳的。   青芷不解其意,只如实相告:“我被关在连城大牢,夜里刚被放出来,是张大人亲自……”蓦地顿住,她心口一阵发凉,饶是再不明白事理,此刻她也明白了其中玄妙。抬眼看向苏寒玉,对方脸上尽是无奈,到底是猜中了。   “你回连城当晚,便有人漏夜来袭,想要烧毁这些安置棚,掩盖瘟疫的事实。”苏寒玉的眸子冷冽清明,直看得青芷心头一颤,只听他继续道,“授意他们的,正是府尹张恳张大人。”   青芷无言,谜团就此已有了头绪。府尹张恳为掩盖事实,关押了前去报信的青芷,并暗中派人前来破坏安置棚,企图将此事变成永远的秘密。   那么,正如那人所说,半夜将自己放出牢狱,也是他计划里的一步。   可是,为什么张恳要这么做?青芷不明白。   “好了,你先去休息吧!”苏寒玉看她一脸倦容,也不忍再折腾她,“你在那地方大概也没睡好。”   青芷也不推辞,她的确已经很累了,点点头,她便跟着一个青年离开了。      须臾,等到周围安静无人,苏寒玉才低叹一声,道:“子澈恭迎太子殿下!”声音低沉有力,说不出的温润动听。   原本安静的树林间一阵窸窣,不一会儿,一袭紫影破空而出,速度奇快,直逼苏寒玉面门,苏寒玉眸光微烁,却也不动,笔直地站着,岿然如山。   凌厉的杀招倏然停住,紫色衣衫流溢着令人窒息的华彩,更衬得来人面如冠玉,俊美无俦,而苏寒玉鬓边的头发,已被削断了一绺。   “殿下的招式进步了许多。”苏寒玉浅浅笑着,唇角噙着好看的弧度。   对方却是不以为然地扯了扯唇角,语声冰冷道:“苏寒玉,你倒是逍遥!本宫寻你多时,没想到竟在这荒郊野岭碰上了。”   苏寒玉微一敛眉,道:“殿下恕罪!”   “恕罪?哼!”几是从鼻腔里发出的不悦,来人的脸上怒意更盛,“苏寒玉,你也知自己是犯了错了么?本宫原以为你离京只是省亲,没想到来了个音讯全无!若不是我碰到了那个小厮,又碰巧捡到了你的玉佩,你是不是就想做一辈子的闲云野鹤了?!”   苏寒玉百口莫辩,此时也只有苦笑应承的份。虽对这位主子的脾气早有了解,但如此咄咄逼人的态势,倒是头一回见。   “殿下,是子澈考虑不周,京中的事……可还好?”他小心地回应,询问近况。   小主子听了句软话,怒气也收敛了许多,他微一叹气,道:“并不乐观。”剑眉紧蹙,他的语气也带着沉重,“我那皇叔你是知道的,野心勃勃,党羽众多,你离开之后他反倒没了动静,我正奇怪,宫里已经有了变化……”黑眸暗沉,年轻的储君眼中,已有了杀意。   苏寒玉心中一凛,已能猜出个七八分:“是锦祥宫的那位?”   太子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   青凤皇帝号“清德”,二十岁继位称帝,如今过不惑之年,膝下子息却不多。皇后冷氏深得圣宠,育有两子一女,但只剩二皇子凤池仍在,在十二岁时便被立为储君监国,而三皇子凤潭,较太子小一岁,倚靠外戚,不可小觑。苏寒玉说的“锦祥宫”便是他的住处。当年苏寒玉离京之际,三皇子羽翼尚未丰满,没想到时隔两年,竟已成太子的心腹大患。   “子澈,我给你十天的时间,把这里的事情都了结了,随我回京。”太子面沉如水,这句已不是征求意见,而是命令。      苏寒玉沉吟片刻,道:“殿下此次来连城,所为何事?”   凤池没想到他会岔开话题,心中虽不悦,却也平静答道:“父皇派我来江南考察官员政绩,希望我能借此机会拉拢些人脉。”   原来如此!苏寒玉恍然大悟,张恳政绩斐然,自然容不得在上面巡查时有半点疏漏。冯修明这句话,将他连日来的疑惑扫了个一干二净。   “子澈,何事?”见他表情瞬变,太子已看出了些端倪。   苏寒玉皱了皱眉,缓道:“殿下,连城瘟疫一事,您可知情?”   “什么?!”   “连城方山,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山崩伤人,且在不久之前,出现了瘴疫。我让人去府衙报信,事情……被压了下来。”寥寥数语,苏寒玉将情况交代透彻。      太子殿下微眯凤眸,掩住了其中的冷酷:“我倒是没想到,这连城,也是个虎狼之地!”   尾音高扬,已是骇人心魄的狠厉。 8.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8章 院中朝野论   “先生,你认识他?!”青芷一脸惊讶地看着对面轻摇折扇的男人,戒备地问道。   苏寒玉没有立刻回答,只微伸左臂将青芷挡在身后,略一侧头,低声道:“你先回去,向小蓟他们报个平安,我稍后再回去。”   “可是……”青芷扯了扯他的袖角,想要劝阻。   “你先回去,有事我自会处理。”不着痕迹地抽开衣袖,苏寒玉打断了她的话,末了,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独断,又温声道,“听我的话,先回去吧!”   青芷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一时间也猜不出他的意图,只好顺着字面的意思,点点头,不情愿地转身离开。      “子澈,你是从哪儿找来的这么个小厮?倒有点儿意思。”凤池看着不甘心走远的人,表情颇是玩味。   苏寒玉低垂着眼睑看不出情绪,也没有接话。   “走吧!”凤池也没了说笑的兴致,收了戏谑的表情,负手身后,“我倒想去见识一下,这位连城府尹大人的本事。”      未几,两个气度不凡的男子站在了连城府衙的门外。   守门的衙役似早已得了通知,未等两人上前,便有个伶俐的转身去府内通报了。   稍时,张恳着一身深蓝官服走出大门。   “微臣连城府尹张恳,恭迎太子殿下!”表情整肃端庄,礼数周到,确是挑不出错的。   受拜者微扯嘴角,沉黑的眼直盯着垂首跪地的人,半晌才开口:“平身吧!”   张恳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听到对方说“平身”时几乎撑不住,差点便趴在了地上。   “谢殿下!”该有的礼节一样不少,看得出他是有意为之。   “张大人,本宫今日初到连城,不曾想竟碰上了位旧友,便邀他一道来了,张大人应该不会介意吧?”虽是疑问句的内容,却是不容置疑的口气。   张恳也只有点头的份。   再看那人,正是原应在方山的苏寒玉。再思及李升方才来报的情况,心下已明白了两分,只是带着证人前来,这位殿下是想如何处置?   苏寒玉看出了他的疑惑,再想到之前他曾做过的事,那些在暗地里使的手段,心里便再无什么好想法,只平淡道:“草民苏寒玉,见过张大人。”说着略一拱手。   “苏大夫是殿下的客人,勉之可不敢当!”张恳语气谦微,表情也是惶恐的。   苏寒玉不愿再这样礼让寒暄,抿了抿嘴不再说话。   一时间竟冷了场,众人站在府衙门口,皆是尴尬得不知如何开口。      太子显是等得烦了,皱了皱眉,手里的扇子也摇得越发勤快了:“张大人,这门口热得厉害,请我进去坐坐可好?”   张恳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侧了身子来让:“殿下,苏公子,请内堂歇息。”   凤池这才点了头,道:“出门在外,身份礼节收起来罢,以后只唤我‘冯公子’便好,若身份泄露,可是不妙得很呢!”   张恳闻言手指一颤,悄悄抬眸打量着年轻的储君,只见对方一脸浅笑,墨黑的眼珠子正斜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他心中一凛,脑子里竟也混乱了起来。   “张大人,劳烦你派个人去城南驿馆通报一声,让我那两个糊涂奴才收拾了东西,尽快搬过来罢!”轻描淡写地下令,他早已是做惯了的。   张恳领了命,立刻着身边的师爷去办,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将这尊大佛请进了内堂休息。      太子殿下的房间安排在东厢,向阳的一排小房,用围墙隔了,自成院落。   正是仲夏,院子里植了几支青竹,翠绿修长,挺拔生姿,掩着那几间青瓦白墙的小屋,颇有些世外桃源的味道。   凤池见了,倒也是称赞了几句,随意挑了间干净的厢房住下,叫了苏寒玉叙话,将张恳打发了出来。      出了小院,张恳的眉头便结得解不开了。匆匆几步走到前厅,叫来管家,仔仔细细地将事情吩咐了,又确认了好几遍才放下了半颗心。   管家张忠在府中也有些年头了,知道主人的心思,也不耽搁,领了吩咐之后便悄悄出了门,亲自去办老爷交代的事。      日近西山,小院里才有了动静,凤池和苏寒玉施然而出。守在院外的仆妇见了,连忙上前照应,却见凤池脸色阴沉,冷冰冰地吩咐她去叫老爷。   仆妇被他那冰冷得骇人的眼神吓个半死,亏得苏寒玉从旁提醒,这才离了小院,寻老爷去了。   等到张恳赶到小院时,修明太子已换上一副温和无害的笑脸,让侍奉茶点的仆妇疑心方才是自己错看了。   “张大人,你可知本宫让人请你来这里是何用意?”太子修长的手擎着银筷,搛了一块碧绿可人的方糕,优雅地送进口中,轻咀慢嚼,怡然自得。   张恳心道这半日苏寒玉该说的不该说的怕是都抖落了个干净,自己若再装傻充愣便是自寻死路了,只好硬着头皮道:“知道。微臣辖管不力导致连城方山爆发瘟疫,伤亡惨重,实属渎职。”字句斟酌,该认的罪状不漏半条。   “嗯,你倒是坦白。”太子唇角一勾,却不似真心,“只有这些么?”   张恳一愣,的确,还有陈光那桩子事被隐瞒了,这是他原本便存了的主意,急急忙忙找了张忠,也是为这件事去的。   “只有这些。”他咬咬牙,彻底否认。   凤池没有追问,只用那点漆般的黑眸盯着他,让人不解其意。   张恳垂首避开那灼人的视线,额上已有了薄汗,心里不由暗叹着年轻的太子爷气势太过慑人,连他这在官场中沉浮数载的人也被震住,而他,还没有做出什么举动来。   良久,太子才清了清嗓子,声音低沉道:“张大人,本宫知你任连城府尹期间,励精图治,兢兢业业,确是连城一方的好父母官,吏部对于大人的政绩也是赞赏有加,父皇对您这位钦点状元,也是多有褒奖。”他不疾不徐,口气宛转,娓娓而道,“本宫自十二岁起便被封为太子,到如今,已有五个年头,朝中大小诸事,虽谈不上面面俱到,却也是多有耳闻的。大人虽不在京,但朝中诸臣对大人,也多是慕名已久了。”   “臣不敢当。”太子句句褒奖,让张恳有些坐立不安了,只得起身,拱手行礼。   凤池只微微顿了话头,待他重新在桌边坐下,才接道:“话虽如此,传言却未必全然可信的。本宫此次一路行来,实有所斩获。张大人,可愿听我一番经历?“   张恳只好点了点头,再看苏寒玉,静坐一旁,手里捏了只白瓷茶杯,垂目细品香茗,不曾反应。      “从京城出来,我一路行过河北五省、中原三省、江南五省,到你这连城,已是最后一站。期间见过官吏、差役不下百人,所遇奇闻异事也是不少,只是……被一方恶霸串通官府中人,不问因由地关进府衙大牢,却仅只你这连城一处……”   张恳听到这里,心下已是惶遽不已,心道这话确是来揭短的,唬得连忙起身,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臣该死!让殿下受了这番委屈!”   太子爷也不阻拦,只睨着他跪立垂首,又开口道:“本宫且问你,那日与我同间牢房的莫青,是何罪名?”   张恳心中大惊,没曾想细细摸算布置多时,却原在这里留了纰漏。想到太子爷可能的手段,脸上已没了颜色,只好据实以告,将自己如何诱捕那小厮的经过和盘托出。      苏寒玉虽已大致猜出了经过,在听到他的叙述时还是吓了一跳,从入衙报信,到身中迷药,再到锒铛入狱。不过一天的时间,她便经历了这么多事,若是当时哪个环节出了错,以致她的女子身份被发现,会是怎样的场景?一想到此,他心里竟是一阵后怕。   “你先下去罢!”太子挥了挥手,脸色平静无波,揣摩不透。   张恳此时说出了全部实情,人反倒轻松了许多,听了上头的吩咐,也不多话,行了礼便退下了。      房中静谧无声,太子沉吟良久,才道:“子澈,你看如何办?”   苏寒玉被这一唤醒了神,定定看着桌上的各色糕点,道:“殿下正是用人之际,若依子澈之见,当助他渡此难关,收为己用。”   “你真这么想?”他有些惊讶,若换做从前,苏寒玉只会建议自己处置了那人,以正朝纲。   苏寒玉似看出了他的心思,抬睑直视,明眸中闪过些许无奈,只叹道:“殿下,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今日的苏子澈,已不同以往了。”   “好!”太子抚掌大叹,语气里全是激赏,“子澈,今日我凤池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愿你莫忘今日之言,与我携手,共创青凤辉煌!”   苏寒玉只微举了杯,并未相碰:“殿下之志,子澈定助您达成!”      后《凤凰国书》中载:“元和八年,时帝为储,相在野,与连城旧衙东院中,以茶为盟,共谋天下。” 9.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9章 车马辚辚去   因着太子的暗中助力,加上苏寒玉全力以赴的帮忙,方山的疫情迅速得到了控制。未出半月,已然有大半痊愈,无人员伤亡。消息也在可控制的范围之内。   “先生,我不明白!”青芷秀眉轻拧,“照我的想法,先生该揭发张恳的阴谋才是,怎么反倒帮了他,先生该不会是为了那冯修明吧?”她不知道凤池的身份,此时也仍以为那人不过是和府尹沾些亲故的纨绔子弟。   苏寒玉正在誊账的手一顿,上好的墨滴出几朵在账本上,盖住了原本清楚的字迹。   “青芷,再过几日我便要离开连城了,不便带你一道,你有何打算?”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平静说道。   青芷之前并不知情,此时听了无异于平地惊雷,连原本的质问也忘到了一边,只问道:“你要走?!”   苏寒玉平静地看着她,缓缓点头。   “什么时候决定的?沉香知道么?”她本想问为什么不能带上她一起,可话未出口,她已发现自己没有任何立场这么问。   从来到这里开始,她便一直住在善济堂,若细算起来,已三月有余,除了近些时间稍帮了点儿忙之外,其实都是在吃白饭。这样的身份如何要求对方还带上自己?况且,自己身边还有个小家伙。   想到这里,青芷便更担忧了,以她现在的状况,若失了善济堂这处依靠,去哪里都是养不活自己和皓儿的。      “青芷,若是无处可去,我可以给你先安排个住处,只是,日子会清苦些。”苏寒玉有些犹豫着说道,“普济寺的方丈定嗔禅师与我是旧识,你可以在寺里暂住些日子。等善济堂来了新大夫,你再过来帮忙。”   “新大夫?”青芷疑惑。   “对,我打算另外聘一位可靠些的坐堂大夫,在善济堂打理,只是这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你住在这里也并不安全,我才有这建议。”苏寒玉淡淡解释着,声音却透着一股难得的暖意。青芷没想到他会为自己考虑得如此周详,一时也不知如何回应,只垂了睑,遮住眼中的湿意。   从莫名来到这异世开始,她便失了所有记忆,至今也不曾忆起分毫,而那偶尔漂浮在脑海中的碎片则更是滋扰了她的思绪,非但对她想起过去没有任何帮助,反使她更陷入混乱。   这三个多月的经历,便是她如今记忆的全部,这个人,也在她这“全部的记忆”里,占据了一个重要的位置,她感念他的救命之恩,也记得他的体贴关怀。从陌生人到委以信任的朋友,在困境之中,这三个月足矣。      “青芷,你去收拾一下,过了晌午我便领你先去普济寺小住,等寻到了合适的大夫,我自会派人去通知你。”苏寒玉低着头将账本誊好,声线平实稳重。   她的嗓子已有些哽咽,只模糊地“嗯”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苏寒玉对于她这般不同以往的悄然离开有些疑惑,却也没有深究,复低了头去看账本。   晌午之后,暑气蒸腾,正是一日中最热的时候,皓儿吃了午饭便嚷着困了要睡觉,青芷好说歹说哄了许久,他才勉强打起精神上了车,跟着青芷上山去了。      仙居山是连城一处颇有盛名的景致,正是仲夏,来山上避暑纳凉的游人众多,山上的庄园几乎是日日客满,有喜静的人便将目光投向了这藏于深山的古刹之中。   来往香客络绎,进出游人如织。这普济寺,盘香烟袅,佛颂悠长,不负青凤宝刹的盛名。   青芷头一次见着宝殿威武,不由赞叹,果真是佛门圣地。   苏寒玉听了只是笑笑,在斩奸石前下了车。      却说这“斩奸石”,乃普济寺建寺之宝。   前朝末年,君庸臣腐,皆是一味敛财,不问朝政。中原的大片江山都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以致天灾人祸不断,民不聊生。   乱世是英雄的乐园,此话半分不谬。正当伏蚩厉兵秣马,企图踏平中原之时,出身行伍的凤施将军终于摆脱朝廷控制,上场杀敌。等驱尽鞑虏之后,凤家军便以勤王之名起兵,于连城仙居山斩杀数百贪官污吏,血染山石,一时名震中原,引得万民归心,势如破竹,最终建立了现在的青凤一朝,至清德帝凤敬,已历百年。   建朝之初,为镇住这山中的戾气,由太祖凤施下令修建寺庙,取“普天同庆,济泽天下”之意,得名“普济寺”。奠基之时,由太祖凤施亲书“斩奸石”一碑,立于山门之前,以警后人。   听着领路的小沙弥讲这山门巨石的典故,苏寒玉一行很快便进了寺庙后院。   与前殿的人声鼎沸不同,这里显得格外清幽安谧,较善济堂的后院尤胜两分。      入眼尽是青竹,正翠绿得茂盛,风过竹动,竹叶摩挲,沙沙轻响如天籁。   众人在一间禅房外等了片刻,便见一身穿锦缎袈裟的僧人从厢房内走出,观其形容,已过耳顺之年,然精神矍铄,尤其那双慈眸,似阅过天下事,解尽万人忧。   “禅师,子澈叨扰了!”苏寒玉恭敬地合手作揖,语气严肃谦谨。   那老僧人倒不以为意,淡然一笑,道:“老衲在此恭候多时了。”   苏寒玉轻点了头,向青芷介绍道:“这位是普济寺的方丈定嗔禅师,是青凤有名的禅宗高僧。”   定嗔只是笑笑,颂一声佛号,道:“姑娘身世奇特,非寻常女子,能下榻敝寺,老衲当亲自扫塌欢迎,先请禅房稍坐,待我吩咐弟子为姑娘收拾间厢房,也好早些安置下来。”   青芷被他前一句话吸引住了,也不曾细听他的安排,直接问道:“禅师可是知晓我的来历?为何说我‘身世奇特,非寻常女子’?莫非禅师当真认得我?我的记忆,到底是如何失去的?”她问得急切,听起来显得咄咄逼人,甚是失礼。   定嗔脸上却不见丝毫怒意,依旧是平静如水的模样,慈祥的眸直看向她,透着抚慰人心的奇妙力量。      “青芷,先进屋再说,皓儿也乏了,让他先休息一下。”苏寒玉知她对于自己的身世甚为在意,并没有责备她显得无礼的举动。   定嗔微一侧身,将客人让进屋内。   房间的布置简洁雅致,一方圆桌上,紫金狻猊香鼎里正冒着袅袅青烟,染了一室幽香。   东面迎窗的位置放着一张矮几,几上是木鱼念珠,几边是草编蒲团,想是主人清修所用。麻色帘幕遮住了主人的床铺,也隔断了众人的视线。   整间屋子素朴整洁,加之淡且幽的檀木清芬,确是处怡人的所在。   定嗔沏了茶,招呼两人在桌边坐下,又领了皓儿去内室休息,待事情稍定,他才过来坐下,与两人共品香茗。   “这是后山的仙雾茶,今年新炒的,你们尝尝看。”他笑眯眯地招呼着,自己也端了青瓷杯,细细品呷。   青芷很少喝茶,在善济堂的时候喝得最多的就是药汁和白水,对于这种饮品,她并不熟悉。看着杯中清亮的茶汤,几片叶子在茶水中悠游,载沉载浮好不自在。   她轻呷了一口,只觉得这氲着热气的液体清淡无味,却又比白水多了一分难以忽略的苦涩,皱眉咽下,再看那两人,竟都似在品尝佳酿般露出享受的表情。      “禅师,今年的茶味道更好了。”苏寒玉放下青瓷杯,轻声赞叹道,“茶汤色泽鲜亮如琥珀,香气绕鼻不散,入口也是甘芳怡人,这‘仙雾’,当属茶中上品。”   定嗔依旧是淡淡地笑着,道:“寒玉,你今日才算是参透了啊!老衲为你感到高兴。”   苏寒玉稍一怔愣,手指拂过青瓷茶杯,兀自看着杯口不断袅娜的热气出神。   青芷听不懂他们的谈话,也插不上口,只好独自坐着,对着桌上那杯只喝了一口的茶发呆,颇是尴尬。   “莫姑娘?可是这茶不合口味?”定嗔突然开口问她,面上笑意不减。   “呃——我只是……”青芷顿了顿,抬眸偷觑苏寒玉的表情,对方没有半点反应,她只得硬了头皮接着道,“喝惯了白水。”   “原是如此。”定嗔轻声自语,又起了身,为青芷换了一杯,“这是敝寺后山的泉水,姑娘请。”   青芷为他的周到接待而诧异,但依旧礼貌地接受了他的好意,道:“谢谢您!”      定嗔只是笑笑,缓缓落座,道:“姑娘能喝惯这寡淡无味的白水而不厌弃,实属难得。”   青芷被这评价说得红了脸,道:“禅师过奖了,我只是比较懒,不愿去改变罢了。”   定嗔听她如此,沉吟片刻,缓缓道:“姑娘可曾想过,习惯也是沉疴,一旦形成,便难以拔除。即便哪天真的硬是改变了,反倒会不自在,于行事中带有原本的痕迹。姑娘现在的举动,算是随缘而安。既已有这份心,便无需再去追寻已成云烟的过去了。”   青芷听他说了许多,也知最后的那句才是重点,虽有些懵懂,却也明白了大概,便问:“禅师的意思,是希望我放弃找回过去的记忆么?”   “放不放弃,全在你自己。”   她对定嗔这堪破红尘的了然有些厌烦,不悦地皱眉,语气也失了和悦:“可是一个连自己的过去都不了解的人,哪能去奢谈什么未来?”   “往昔已逝,来者可追。姑娘,执着于往事,你的生活便再难前进,未来,将成空幻。”定嗔缓缓劝解。   青芷微皱秀眉,生硬道:“我不赞同您的想法,我只是一个凡人,有我自己执着的东西,并不能如禅师您这样超脱物外。往事虽已如云烟,却也是我曾经历的,我想找回它,无可厚非。”褐色的眼眸触到定嗔悲悯的目光,原本蛮横的语气也放软了许多,她几乎是叹道:“我只是,不愿一直这样做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人。”   这一句,已是几乎妥协的口气了。定嗔本是出家之人,存着常人难有的慈悲心,这会儿听她这么说话,知再多劝也无用,只轻叹一气,颂一声“阿弥陀佛”便不再开口。      正相对无言间,外面有人敲门。正是定嗔先前差了去收拾厢房的小沙弥,此时回来了。   既已收拾了干净的厢房,定嗔便亲自为两人引路,留了那小沙弥在房内照应着尚在熟睡的皓儿。   一路无言,约摸走了半盏茶的时间,便到了厢房。   这厢房在一间小院内,院中已住了几位妇人,想是上山来清修祈福的人。青芷的房间在东南拐角的一间,房间虽小,但胜在清幽。门前植了一排栀子,正开着耀眼的白花,和着浓郁的香气,颇是惹人。      推开门去,屋内的摆设也颇简洁齐整。一张圆桌,并了三只矮凳,后面隔着帘子,帘后便是床榻寝具。虽简单,却也是整洁干净的。   青芷自己收拾了行李,再出院子时已到了晚膳时分。山中夜里很冷,寺里往往不过酉时便备下了晚饭,僧人香客们用了便各自回屋中,或打坐清修,或上床睡觉,已成定俗。   青芷惦记着尚在定嗔房中休息的皓儿,出了院子便循着原路返回去。恰碰上定嗔送苏寒玉离寺,心道这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心下恻然,不由恼起这离愁别绪起来,也就拒绝了定嗔邀她共送苏寒玉的建议。   定嗔和苏寒玉刚走没几步,一个小小身影便追了上来,牢牢拽住苏寒玉的衣角不放,声音里还带着几分迷糊惺忪:“师父师父,你是不要姐姐和皓儿了么?”这话问得无理,却又带着可怜兮兮的讨好,让苏寒玉也沉默了,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青芷从旁听了这话,脸上大窘,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连忙上前拉了皓儿,柔声道:“皓儿乖,先生有事要办,可别耽误了他的正事,你随我住在这里,不过几日就回去了,好不好?”   小孩子本就耳根子软,经不过两句软语诱哄,此时也收了手,只用一双漆黑清澈的大眼睛看着苏寒玉,怯怯地开口道:“师父,那……你要来接我们啊!”   苏寒玉不置可否地微一颔首,又抬眸深深看了青芷一眼,这才转身离开。青芷也没有说话,只凝视着苏寒玉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日现东方,空气清新爽朗,天边几丝游云如松软的棉絮,碧蓝的天空如玛瑙般澄澈透明。   善济堂门口停了一辆马车,沉香正在收拾细软放上车,木香显得闷闷不乐,扯着衣角站在马车旁,撅着嘴巴,嘟嘟囔囔着什么也听不清楚。   小蓟正捧着稻草喂马,检查马嚼辔头等物。另一边,苏寒玉已骑着马,跟在一紫衣青年身后,那青年也是高坐马背,手执辔头,唇角含笑,丰神俊朗,俨然是位风度翩翩的佳公子,正是凤池。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旭日便已从东方现出全貌,普照大地,朝霞也渐渐散去。东西收拾了妥当,沉香抱着妹妹上了马车,小蓟和车夫坐在马车外,跟着前面骑马的苏寒玉缓缓起步。   马蹄轻踏,车辙微响,一行众人渐行渐远,直消失在阵阵轻尘之中。 10.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10章 树静风不止   转眼间,青芷在普济寺已住了半月有余。粗茶淡饭,晨钟暮鼓,颇是悠闲自在。   定嗔也时常会来小坐,给她讲些故事,说几句禅语,字句之间有规劝之意。青芷听了,也颇是受教,倒也真放下了些,只是执念太深,非数日便能完全化解的。   这日午后,天气闷热,隐隐像是酝酿着一场大雨。青芷用过午饭,在寺后的一方荷塘边寻了处树荫避暑。时值仲夏,池中荷花已盛,粉蕊微吐,芳瓣噙露,半遮半掩在翠绿欲滴的圆盘之间,煞是娇羞可爱。   池边杨柳依依,也是茂盛得喜人,微风拂过,枝条柔舞,荷花轻颤,阵阵清芬传来,沁人心脾。   “姐姐,我要去那边!”皓儿毕竟是小孩子,只要醒着就片刻也不得闲,精力旺盛得很。青芷没力气陪着他四处去跑,只嘱咐他注意安全,挥挥手让他自己玩去了。   树上蝉儿不知疲倦地聒噪,树荫下阵阵凉意袭人,青芷已是昏昏欲睡了,只是眼睛尚未完全合上,耳边便是一声惊慌失措的尖叫,接着边有人大叫:“有人落水了!”   青芷心中一紧,循声望去,入眼便是一个小小的蓝色身影在池水中拼命地扑腾。是皓儿!怎么办?!青芷只觉得喉咙一阵发紧,想要站起来却怎么也没有力气。就在她快绝望的时候,一道白影自人群中窜出,如一柄利剑直冲池中。等到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那落水的小娃娃已经躺在池边了。   “皓儿!”气力回笼,青芷心悸不已地冲了过去,一把抱住惊魂甫定的孩子,连声音都颤抖着,“你吓死我了!还好没事……”   小孩子猛地咳出两口清水,带着鼻音不住地呜咽,犹自脸色发白地看着抱住自己的姐姐,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周围的人见孩子已转危为安,都放下心来,纷纷颂着“阿弥陀佛”。青芷情绪稍定,此时才想起那救了皓儿的白影,张目四望,遍寻不得踪迹。   倒是个不留名的好人。她在心中暗叹,抱着尚未缓过神的孩子离开了荷塘边。   经此一遭,青芷深刻体会到了为人父母的艰辛。即便及时换了衣服,皓儿还是因为惊吓而发了烧。连着两天,青芷衣不解带地照料着,端水喂药,沐浴擦身,都是她这个“粗心的娘亲”一手包办的。   这日皓儿高烧刚退,她好不容易稍稍松了口气,门便响了——是住在隔壁的老妇人。前两日刚上山小住,听说是城里有名的媒人,为人也热心得很。见青芷一个人照料小孩很是辛苦,便常来探望帮忙,青芷觉得她虽有些唠叨,却是个善心人,倒也不似一般媒婆那般虚伪势利,便也对她诚心相待。   “孩子怎么样的?”赵媒婆刚进门便悄声问道,言语之间关心之情尽显,“烧退了么?”   青芷点点头:“已经退烧了,刚才醒来喝了点稀饭,又睡下了。赵婶,谢谢您了!”   赵媒婆摆了摆手,道:“这有什么好谢的啊?你啊,真是个傻姑娘!人家说两句好话便能把你给骗了!真不知道你一个人带着孩子是怎么过来的,唉!”   青芷低着头乖巧地听着,也不辩解皓儿与自己的关系——误会的人已经很多,不去解释反倒轻松些。   “莫姑娘,你别怪老身多嘴,”赵媒婆见她一脸乖顺的模样,试探着道,“你就没想着,再找一个?你这么年轻,模样也俊,再找一个也不难。要不,老身给你去说项说项?”   怎么扯到说媒上来了?!青芷无奈,刚想解释,张了张口,却又不知如何说才好。   赵媒婆见状,以为她是害羞,立刻接茬道:“姑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老身也算是说了大半辈子媒了,只要不是什么天仙精怪,我都能给你说成了!”   “赵婶你误会了!”青芷见再不开口便得引起大误会,只得硬着头皮解释,“我还不想考虑这种事。”   “这是怎么话儿说的?”赵媒婆拍拍她的手,“姑娘,听我一句,再找个好人家嫁了,好过你一个人辛苦,趁着年轻……”  “赵施主怎么在贫僧这儿做起媒来了?”定嗔笑容可掬地跨进房门,手里还提着个食盒,“青芷,我听慎远说你已经两天没好好吃东西了,这是我让厨房给你准备的小点心,有你爱吃的桂花糕,来吃点儿!”   青芷看着定嗔亲手把食盒里的点心一碟碟在桌上放好,一脸受宠若惊:“禅师,实在是麻烦了!”   “呵呵,出家人与人方便乃是常情,哪里来的麻烦之说。”定嗔依旧一脸平和,转又对赵媒婆道:“赵施主,贫僧与莫姑娘有些事要谈,劳烦您回避片刻,可好?”   赵媒婆也是知趣,点了点头,又嘱咐青芷当心身体便离开了。   青芷原本尴尬无奈的心情随着赵媒婆的离开,也稍稍缓和了下来。   定嗔见她这副模样,笑着打趣道:“青芷,赵媒婆可是连城有名的媒婆,她说的媒十桩有九桩能白头到老的,你真的不考虑考虑?”   青芷脸上一红,道:“禅师,您怎么也说起这红尘之事呢!您明知我无意于此……”   “我知你只想着找回过去,”定嗔打断了她的话,“但这并非一朝一夕便能完成的,也许你一辈子也不能找到过去,那你就打算终生不论婚嫁么?”   “但若有朝一日我为人妇,却发现在原本的记忆里早已有一位真心相许的爱人,让我如何自处?”青芷语调虽淡,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定嗔并未回答,只淡笑道:“佛家有云,世间万物,皆有缘法。青芷,你以为你来到这里,只是偶然么?”   青芷默然,疑惑地看着定嗔。   “阿弥陀佛!”定嗔轻颂一声,又接着道,“青芷,我有一老友,乃云门高人,精通天文地理,对你的事也知晓一二。他昨日下榻小寺,想邀你相见,你可愿意?”   几乎是不假思索,青芷便点头应承了下来。   定嗔所说的“云门”乃青凤国的宗族中颇为特殊的一脉,门中人大多精通占卜算卦,扶乩的精准度乃是云川大陆上首屈一指的。其门中人皆冠以“云”姓,最为特别的,就是他们之间大多没有血缘关系,仅以师徒身份维系,但云门自青凤开国至今,从未出现任何不睦——这一点,让众多江湖帮派也望尘莫及。   一炷香后,青芷便来到了西院,这西院周围植了高大挺拔的白杨,林木森森,将这方小天地巧妙地遮掩起来,若非有人引领,她恐怕怎么也找不到这么一处所在。  “青芷,你自己进去吧!我只能送到这里了。”定嗔温和地看着她,眸光如古井般平静无波,直透人心的安稳。   青芷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屋外的环境,几乎是步步为营地朝着那间小屋靠去,走到了屋檐下,她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却突然踌躇起来:到底要不要去见这个人?此时的她,竟有些害怕起来了。   正在这挣扎不定的时候,屋内传来一声悠远沧桑的声音:“姑娘既已到了这里,便不要再犹豫不决了,请进来吧!”   青芷心中一凛,暗自定了定心神,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小屋内和自己的厢房是差不多的布置,最显眼的要数站在一边的那位白衣白发的人,他背对着门孑立,清傲的背影在这小房间里显得尤为显眼。   “请问,”青芷小声开口,“是您约我来见面的么?”   “正是贫道。”那白衣人转过身来,微笑地看着她:“莫姑娘,久违了!”   青芷见这人仙风道骨,有些非凡的气质,朦胧间竟觉得有些面熟,再听到那句“久违了”,心中疑窦更盛:“道长,我们以前是在哪里见过么?”   “若论起来,我和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确有一面之缘。”白衣道人目光悠远,似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青芷细品他的话,不甚明白其中深意,但总觉得其间有那么一点不妥,便问道:“道长此话,是何含义?”   白衣道人抬眸打量了她好久,目光闪烁不定,又掐指细算,就在青芷的耐心即将耗尽之时,他才开口道:“姑娘,你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什么……”青芷只觉得晴天霹雳,勉强扶住桌子才不致倒下,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让她有置身梦境的错觉。   “姑娘,请稍坐,容贫道为你细细叙来。”白衣道人抬手示意,自己也挥了挥手中的拂尘,翩然落座。   青芷依旧理不清头绪,怔怔地依言坐下,只看着白衣道人发呆。   “彤儿,给姑娘备茶。”白衣道人朗声朝门外唤道。稍时,一白衣少女便捧来了茶壶茶盅,斟好后,房中芬芳四溢,竟有花果的香气。   白衣道人遣退了少女,对青芷道:“姑娘,这是你最爱喝的花果茶,尝尝看。”   青芷嗅着那甜美的香气,神思也渐渐清明起来,再尝那茶,竟觉得口味甚是熟悉,脱口便道:“缺了山楂,口味差了些。”说完这话她自己也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回那道人倒没有卖关子,径自拈须道:“看来姑娘还记得些前世的事情。”   “前世?”青芷惊诧,“这世上怎会有如此荒诞的事!”   白衣道人表情依旧淡淡地道:“借尸还魂之说虽有些离经叛道,却也是有的。比如姑娘你本来已是死去之人,却因意念强大,命不该绝,灵魂便依附在了别人的身体里,如此得以存活下来。”   “那我岂不是杀了人?!”青芷惊呼,脸色有些苍白。   道人只是摇了摇头,道:“并非如此,这身体原来的主人我见过,也曾为她卜过一卦,命途多舛,且阳寿不过十七。你只是在她离开之后占据了这肉身,并未杀人。”   听到这样的解释,青芷才稍稍松了口气,良久,她又问道:“道长既知我的来历,那我前世发生的事,道长能否想告?”   道人闻言无奈地笑道:“姑娘有所不知,吾等修道之人,只能卜问吉凶,通晓些许玄机。贫道虽知姑娘的来历,却无法得知姑娘前世的经历。修道之人,到底不是神仙啊!”   “那有什么办法可以找到这些答案?”青芷单刀直入,语气迫切。   白衣道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很快又平静如常,他认真地看着青芷:“姑娘一定要知道么?往日已逝,况且你现在是另一个人,再追寻原来的记忆已经是毫无意义的了,姑娘当真要知道?”   “当真。”青芷表情坚定,眸中有着不容撼动的决心。   对视半晌,白衣道人喟然一叹,道:“罢了,你若真心想知道,我便给你指条路,成败与否,端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青芷明显松了口气,表情也轻松了些:“多谢道长指点!”   “莫说这些客套话!我告诉你,以我的推算,你前世的记忆大抵是被封印了,至于因何被封印,我算不出来。若你想知道真相,有一样东西可以助你。”白衣道人顿了顿,长指拈须,继续道,“这东西,便是青凤国的镇国之宝,凤凰神果。”   “凤凰神果?那是什么东西?”青芷问道。   白衣道人继续道:“那是生在青凤的一种神果,百年只结三枚果子,是我青凤国秘不外宣的神物。若能吃了它,你也许能找回记忆。”   “那这果子在哪儿?”青芷有些急切地问道。   白衣道人也不动弹,依旧是四平八稳道:“镇国之宝,你说会在哪里?”   京城,皇宫!答案呼之欲出。青芷了然地点点头,道:“多谢道长指点,他日若能得偿所愿,青芷定登门拜谢。”   白衣道人闻言摆手,道:“登门拜谢就不必了,只是当下,贫道有一事相求。”   “道长请讲,青芷定当尽力而为!”   “其实也并非难事……”白衣道人斟酌着用词,“我想收令弟为徒,还望你能首肯。”   青芷愣了愣,以私心来讲,她并不希望皓儿离开自己;但若从皓儿的角度来看,加入云门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况且她自己也有事情没有完成,带着孩子在身边,难免会有照顾不周。再一层,云门向来只收有天赋的孩子入门,皓儿能被看重,自是有其不可多得的天分,这样说来……   “姑娘?”   青芷这才回神,思虑片刻道:“这件事我不能代替皓儿做主,还是让他自己决定吧!”   两日后,皓儿疾病痊愈,生龙活虎地拜别了姐姐莫青芷,正式加入云门,白衣道人给他更名为“云皓”。成为了云门门主云天座下的关门弟子。而云天的身份,青芷在很久以后才知道。   “师父,彤儿不明白!”蜿蜒的山路上,一蓝衣男孩抱着包袱在前面跑着,后面跟着一老一少两个白衣人,年长的那个是云天,年轻的那个便是一脸疑问的云彤,她继续道,“若要说恢复莫姐姐的记忆,我都可以办到,师父为什么不直接帮她,而让她去找神果呢?那劳什子的东西……”   “彤儿!”云天低低喝止了云彤的话,面上严肃,“神果岂是你能妄加评论的?!”   “本来就是嘛!”云彤不满地小声嘀咕,在觑到师父眼里的目光时闭了嘴。   云天无奈地拍拍这小徒的脑袋,看着前面脚步匆匆的云皓,道:“彤儿,你还小,有的事——天意难违啊!”   云彤不解其意,只撇撇嘴,不再说话。   天边一轮夕阳晚照,映得天地皆是一片通红,山间的小路上三人前后走着,影子被斜阳抻得瘦且长。   风中,一声低低叹息,渐渐飘远。   青芷,未来如何,且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11.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11章 寺有登徒子   屈指一算,皓儿已离开了五天,青芷心中不禁后悔,当初怎么就答应让他这么快走呢!那孩子身体刚好就匆忙赶路,也不知能不能禁得住这长途跋涉,会不会再病倒了?要是再出个什么事……   想到这里,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了:这孩子刚离开没多久,自己便像个担心儿子的娘亲一般患得患失,当真是心态老了,身体再年轻也改变不了了。   “夫人,再往前可就是池塘了,在这佛门清静之地自寻短见,恐怕不妥吧!”身后传来的提醒风凉得紧,言语间的漫不经心让人颇觉逆耳。   青芷原本正想着皓儿,一腔柔情被这话打得七零八落,再看前面,十步之外便是莲池,若没那人提醒,怕真会掉下去不可。   虽然心中不快,却也不好糟蹋人家的一番好意,青芷转身,低着头朝那人微欠了欠身:“多谢阁下提醒。”   对方并未回礼,青芷只听得一声轻笑,抬头去看,竟呆住了——这世上竟真有这般美貌——或者该说是“俊俏”的人,剑眉星目,高鼻薄唇,轮廓分明,身材颀长,再加上那一身随风飘舞的白衣。这人,该是天上仙才是!   “呵!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不负责任的娘亲啊!”那人薄唇开阖,说出的话也令人不快,“怎么?这次又把孩子丢到哪里去找不到了?”   青芷被他这刻薄的话说得一阵恼火,心道这人白长了这么张绝色的脸,说起话来颇不中听,当真是个绣花枕头,一肚子的糟糠稻草,没个实在。   “唔——”那人似看出了青芷的心思,眉头微皱了皱,道:“枉我那日不顾形象地救了你儿子,你对我便是这态度。早知如此,不如让你那宝贝儿子在水里多扑腾些时候了!”语气埋怨,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青芷只觉得一阵恶寒,心道这人变脸的本事可真厉害,让人招架不了。再细琢磨他的话,联系上他的一身白衣,大抵也听出了他意思,旋即敛了裙角下拜,道:“公子救命之恩,青芷万死难报!”   “啧啧!说那么严重做什么?我又不是施恩求报的人。”他依旧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摇摇手中折扇,又接着道,“不过你若真想报恩,也未尝不可——我身边正缺一侍妾,不如你以身相许,可好?”   “你!”青芷被这一激,气得瞪了他一眼,匆匆站起身来,掸去裙上的尘土。   那人见状哈哈大笑,这声音在她听来格外刺耳。青芷觉得若被这人白白欺辱了去甚是不爽,眉头微耸,计上心来。   “蒙公子不弃,妾感激涕零!”她故意捏着嗓子,吐出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语调,“只是小女子的夫婿过身尚半载,若此时改嫁公子,恐于公子名声有累。不如这样,待亡夫过周年之后,妾再侍奉公子左右,公子以为如何?”   那公子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有这一番言语,只愣着听了她的话,还未来得及反应,青芷已凑到了面前,半敛秀目,低垂螓首,手中绞着帕子,端的是一副思春少妇的模样。   “这——在下只是一时口快,言语间冒犯了夫人,还望夫人见谅!”那公子稍朝后退了两步,言辞紧张,“夫人为夫守志,其情可表,在下实不敢坏了夫人的名节,这婚姻之事,还是作罢了吧!”   青芷低着头,脚下又往前挪了几步,暗地里在自己的手臂上掐了一下,疼得眼泪直打转。这才抬了头,摆出楚楚可怜的模样道:“公子可是嫌弃奴家了?婚姻大事,公子竟当作儿戏么?奴家对公子一见倾心,公子……”话说一半,青芷便欺身上前,做出投怀送抱的模样。   那人好像被吓住了,连连后退,狼狈地避开了青芷的“热情”。   “原来公子所言,当真只是玩笑!”青芷抬手拭泪,故意呜咽着,恰好天色暗沉,看不到她脸上的狡黠,“公子无心于妾,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干净!”说着她便朝那荷塘小跑而去。   “夫人!万万不可!”男子这下也慌了,连忙追了过去。   青芷听而不闻,待靠近湖边时蓦地停住,脚下使绊,男子未能及时收脚,被这一绊,扑通一声栽进水里,引得荷花枝颤,水波潋滟。      青芷收了方才的小女儿之态,挑眉瞥了湖中已成落汤鸡的登徒子一眼,笑道:“公子,下次调戏良家女子,可得找准了对象。可不是所有的女子,都是软柿子!”言毕,她拍了拍裙子,骄傲如孔雀,转身扬长而去。   池中,那白衣男子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眸光微烁,直等那背影消失,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看来,这以后的日子,不会无聊了呢!      翌日清晨,太阳刚露了半张脸,青芷便被敲门声给吵醒了,睡眼惺忪地去开了门,在看到门口站着的笑吟吟的人时,她的瞌睡虫儿被赶得一个不剩。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青芷毫不避讳一脸的戒备,牢牢盯着这个扰她清梦的登徒子。   那人依旧一身洁白,在听到青芷的话之后露出一副受伤的表情,连声音也是可怜巴巴的,带着明显的讨好,还透着一股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昨夜与小姐相会,小生回去之后反复思量,眼前全是小姐的一颦一笑,实难忘怀,所以这才冒昧登门拜访,还望小姐垂怜,赏杯茶水,以解小生心头相思……”   “得了得了!”青芷不耐烦地摆手,“有话快说,别扯这些乱七八糟的!”      那人见她直率得有些无礼,却也只是笑了笑,敛了那浪荡不羁的表情,正色道:“请小姐移步屋内,在下有要事相商。”青芷也不再多说,料想在这里他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便点了点头,侧身将那人让进了屋。   隔夜的茶水已经凉透,青芷随意倒了一杯,刚要送到嘴边以解晨渴,那人便阻道:“姑娘,凉饮伤身,这茶还是别喝了。”   青芷瞟了他一眼,放下茶杯,问道:“说吧,你来找我,有何贵干?”   男子笑着看她,道:“昨日姑娘走得匆忙,在下还没来得及告知姓名,今日再见,说什么也要先补上了。小姓许,名问卿。未请教小姐芳名?”   “莫青芷。”她并未正眼瞧他,只把玩着那茶杯,“许公子此来,到底有什么事?该不会只为这自报家门吧?”   “自然不是。”许问卿脸上笑意不减,自袖中取出一封信,“在下此来,是为小姐送来这封书信,请小姐过目。”      青芷将信将疑地接过那封信,并未拆封,只问道:“这信从哪来?确定是给我的么?”   “青芷看信便知。”许问卿故作神秘地笑笑,并不多说。   青芷听他亲昵地唤自己的名字,不自在地撇撇嘴角,小心翼翼地揭了蜡封,展信细读,在看到那熟悉的字迹时,心中的疑惑全化成了欣喜——这一封,是苏寒玉从京城来的信。   逐字细读,她脸上的笑容更盛,那人在信中的字句间所表达的关切让她觉得心头一阵暖意,也将皓儿离开所带来的失落平复了些。      待信看完,青芷也明白了许问卿的来意。苏寒玉在信中写了关于善济堂请新大夫的事,而那合适的人选,正是眼前这人。   只是……青芷狐疑地看着眼前的人,再联想他之前的劣迹,脱口便问:“你真是许问卿?”   “如假包换。”男子为她的问题感到无奈,但依旧耐心地回答。   “依我家先生所言,许公子精通岐黄?”   这许问卿倒也谦逊,道:“精通谈不上,略知皮毛罢了!承蒙苏公子抬爱,在下才有机会在善济堂一展拳脚。”   “你数日之前便已到了连城,为何今日才将信送来?!”青芷无意听他的谦恭之词,冷不丁地质问,“这数日的时间,你到底用来做什么了?”   许问卿这回真有些失语了,他苦笑道:“姑娘,这数日的事情,该算是我的私事吧?况且苏寒玉也没有规定我必须在什么时候开始工作,这些事情,应该与姑娘无关吧?”   青芷被他这一番话说得倒是不好再问什么了,只是淡淡道:“既然如此,公子打算何时重开善济堂?”      “这事容后再说,”许问卿不在意地摆摆手,“该开的时候自然便开了,姑娘也不必担心。只是现在早膳的时辰快过了,你我一道去膳堂,如何?”不过须臾,这人又摆出一副浪荡公子的模样,于这一点,青芷先前已见识过一次,可现在看来,依旧相当碍眼。   “不用了,我不饿。不想去吃早饭了。”再说,与你同食,我怕反胃。她在心里悄悄加上一句。   原以为这位许公子懂得察言观色,会知难而退,没想到那人却皱了眉头,义正词严道:“这怎么行?!水谷乃人体精气运化之本,姑娘身体瘦弱,若再不好好保养,岂不是伤了自己。晨起凉饮,三餐不定,这样的习惯,可是养生大忌……”洋洋洒洒,滔滔不绝,青芷听了只觉得头疼,面对这样无赖的人,她毫无招架之力。 12.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12章 重回善济堂   炎夏已过,秋高气爽,空气中满溢着木樨的甜香。青芷嗅着这扑鼻幽香,跟着许问卿回到了善济堂。   一路车行马走,再回这医庐时,已是傍晚时分,邻里的几家铺子已打了烊,铺板也上了大半。看着那紧闭的大门,青芷心中生出了物是人非的惆怅。      许问卿自是不觉,径自上前去敲门。青芷正疑惑间,医庐的门竟开了,一个年轻女子探出脑袋,待看到门口那人时,眉眼弯弯道:“可回来了!先前不是说前天就该回来了么?怎么拖到今天?可把我等坏了!”   “这不是回来了么!”许问卿唇角一弯,“你赶紧打发人去西厢把小姐的屋子收拾了,换上新的被褥,小姐晚上要休息。”   女子俏皮地眨了眨眼:“等你说岂不晚了?前天房间便收拾好了,只要去点些熏香,就能住了。就是不知小姐喜欢哪种熏香?”说着那女子转了转圆圆的杏眼,朝青芷看来。   这一厢青芷尚未反应过来是什么事,许问卿便拉了她进屋,又代答道:“点些薄荷脑就行了,青竹回来了么?”   女子闻言撇嘴,嗔怪道:“公子真是偏心呢!一回来就问青竹的消息,我这么大一个活人在这儿站着,半句好话也没听你说,只吩咐我做这做那的……”   许问卿哭笑不得,道:“小丫头!青竹和白松去亳州采买药材,我等着那些药材开业呢!若他们不回来,你连西北风都喝不上,还想着我能嘘寒问暖?”      青芷愣愣地在一边听着,这会儿才回了神,插话道:“许问卿,这位是?”   许问卿见她一脸讷然的表情甚是可爱,笑道:“我忘了介绍,这是白梅,我的婢女,刚才说的青竹和白松是小厮,也算是我的助手,以后善济堂就住我们五人,相互照应着吧!”   那女子也有些眼力,连忙顺着许问卿的话朝青芷福了福身:“白梅见过小姐。”   青芷最烦这尊卑之别,见她给自己请安便浑身不自在,只皱了眉勉强道:“不用多礼,我不是什么小姐,只是个小伙计罢了!”   许问卿站在一边看她的反应,也不作声,只是眸中突现一丝光彩,很快便隐了去。   一日舟车劳顿,青芷刚过晚饭就有些困倦了,只向许问卿打了招呼便回房休息了。   一夜无话。      次日天方初亮,青芷还在半梦半醒之间,廊外一阵轻巧的叩门声。白梅清脆的声音如清晨的黄莺鸟叫一般欢快:“小姐起了么?我给您送洗漱的用具来了。”   青芷被那尊称弄得头皮一阵发麻,翻了个身,这才嘟囔着起来,冲着门外道:“你把东西放门口就好了,我自己待会儿去取。”   门外未有回应,青芷以为是人已经走了,就从容不迫地起床穿衣,略拢了拢头发便去开门。      白梅一身利落的青衫儿,配了短裙长裤,正笑吟吟地看着她,着实让她的小心肝颤了几颤,她缓了口气,道:“白梅,你怎么还在啊!”   “公子吩咐了,白梅要伺候小姐梳洗打扮,然后去用早膳。”   青芷只觉得头皮一阵发紧,僵硬道:“这就不用了吧?我自己来就好了,你忙你的去吧!”言毕便抬手去拿白梅手中的脸盆布巾。      “小姐是嫌弃白梅服侍得不够周到么?”青芷还未接过脸盆,便听得白梅声音幽怨,“白梅知道自己笨手笨脚,也不够机灵,可是白梅是真心想服侍小姐的,小姐千万别不要我啊,求求您了……”这婢女声情并茂,一双水杏眼蒙着亮晶晶的水汽,似乎随时会掉下泪来。   青芷最受不得的便是这样的境况,连忙收了手,慌乱地帮她擦泪,还赔着小心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哭了,我……”   “小姐您就别安慰我了,我知道我是真的没用,连伺候人都伺候不好……”那水杏眼被长睫遮去一半,更是梨花带雨,我见尤怜。青芷只觉一个头有两个大,安慰人这种事,她最是不拿手,只能幽幽叹气,干站着等她自己哭完。      白梅抽噎了半晌也不得安慰,偷偷抬眼去瞧,只见对方一脸无措,正焦急地看着她。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白梅也有些无趣,她吸了吸鼻子,故意断断续续道:“小姐,让我伺候你梳洗吧!再迟公子会骂人的。”白梅玩够了,自然不敢忘了正事,要是误了公子的交代——那人发火的样子她想想都觉得可怕。   青芷见识了白梅的功力,心里虽抵触,面上却不敢再有任何异议,顺从地在白梅的“伺候”下完成了洗漱。当然,也开始了从今以后每日清早的洗漱拉锯战——这些,是后话了。      早饭安排在后院的银杏树下,原本那石桌石凳是午后小憩所用,现在看来倒也是处不错的用餐地点。许问卿早已坐在桌边,手里正拿着一本词谱专注地看着。入秋的银杏已有几片金黄,清风一过,偶尔掉下几片金扇子,正落在他的肩上,衬得白衣胜雪,面如冠玉。加上身后笼着柔和的晨光,眼前的人,颇有股遗世独立的谪仙味道。   青芷一时间竟看呆了。      “怎么?看我英俊潇洒,移不开眼了?”笑谑的声音打破了所有的美好,青芷这才想起这人的本性——令人讨厌的登徒子。暗骂自己愚蠢,竟为这表面功夫失了神。   许问卿看她表情多变,心情大好,笑吟吟地收了书卷,道:“青芷,坐下吃早饭吧!等会儿还有事情要做。”   青芷也不想多提那让人丢脸的事,撇撇嘴,坐了下来。      秋意还浅,可这冰凉的石凳已透着明显的寒意,青芷方坐片刻,便觉得那寒意从凳子上直透脊椎,浑身难受。   许问卿似看出了她的不适,微蹙了眉:“你昨夜休息得不好?”   青芷不明所以:“什么?”   “我看你脸色发白,是昨夜睡得不好么?”许问卿语气温和柔软,让站在一边的白梅瞪大了杏眼,暗自感叹“人比人气死人”。   “没有,昨天睡得很好。”青芷摇头,“只是这院中用餐虽风雅,这石桌石椅却冷得难受。”   许问卿知晓缘由,抱歉道:“是我疏忽了!”转又对一边正在暗自腹诽的白梅吩咐,“白梅,你去拿个垫子来,要厚实些的。”白梅领命而去。      这一厢许问卿已捏住她的手腕诊脉,触手一片冰凉,他的眉皱得更紧了。   “你是怎么搞的?竟把身体弄得这么差!”得了结果,许问卿的语气严肃起来,“女子本就是容易失血,你才十七八岁的年纪,已经这般虚弱,真是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青芷下意识地想开口反驳,却又找不到充足的理由,脑中蓦地闪过那日白衣道人说过的话,更不敢开口了。只好做出乖乖听话的模样,任他数落。   “白梅,你照我的方子去柜上抓药,先吃两副,以观后效。”他数落了尽兴,自也不会忘了解决问题,开口便吩咐刚拿来坐垫的白梅,可怜了小婢女,只有心不甘情不愿地再接个苦差。   青芷更是暗自叫苦,却又不想拒绝——毕竟,她需要足够健康的身体,才能赶往京城去找寻那能让她恢复记忆的凤凰神果。时隔数日,她才想起那白衣道人的话,惊觉自己已荒废许久。现在该是好好计划一下的时候了。      自从定下了目标,青芷的动作行为也积极了起来。她对现下自己的状况再清楚不过了:不名一文,身无长技,而且现在许问卿又给她诊出了个气血两虚的毛病。对于千里跋涉上京并且要想办法进宫取得神果的她来说,这样的条件,几乎是不可能。   唯今之计,只有慢慢积蓄能量,知道能够独行上路为止。首先是路费的问题,她现在依旧相当于吃白食,伸手问人要钱是不可能的。不如像以前一样,在医庐中帮忙,既积攒了经验,也能学习医术。就算以后离开,身有一技之长也就不愁吃饭的问题了。只是入宫一事……她虽对青凤的皇宫毫无认识,但有一点她还是明白的:皇宫不是菜市场,不是谁都能进的地方。      唉!看来要达到目标,她这样的草根蝼蚁得花费许多光阴,说不定终等进了宫,也已是齿摇发落的古稀老人了。   “小姐想什么呢?最近时常听你叹气,可是有什么心事?”白梅笑吟吟地端了药进屋,“先把药喝了,白梅陪你聊天儿。”   青芷看着那褐色的药汁,嘴里一阵发苦,几乎条件反射地腹中翻涌,直觉反胃。但一想到自己的计划,只有强压下不适,一口气灌下整碗药汁。白梅见她如此合作,笑眯眯地塞给她一颗桂花饴。      苦涩尚未席卷而来,甜香便已在口中迅速扩散,青芷品尝着饴糖的甜美,心中升起一丝熟稔。   “丫头,来吃糖!”   “丫头,桂花糕哦!”   “丫头……”   耳边响起一个温柔的女声,带着暖暖的爱意,青芷不觉沉醉其间。是谁的声音温柔如斯?她神游物外,思绪却理不出个头。      “小姐?”白梅看着她突然迷惘的表情,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连忙出声唤她。   “嗯?”她回神,耳边那温暖柔和的声音蓦地消失,青芷的脸上现出了几许失落,“梅,我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儿,你去忙吧!”   白梅还想说什么,但看她一脸倦容便不再开口,默默收了药碗,只留下那碟桂花饴,转身离开了西厢。   等她脚步渐远,青芷才微不可闻地低叹了一声,拈起一块桂花饴送入口中,甘美依旧,却再无其他。      医庐内,青竹站在条柜后点药,白松则坐在一边记账。开业数日,除去头一日门可罗雀之外,现在几乎是日进斗金。每日都是宾客盈门,甚至比苏寒玉开门义诊时还热闹,但若细究那条柜上的药方存单,青竹便高兴不起来——这百十来张方子中,有大半是可有可无的补药,且患者多为十六到二十岁之间的待字少女,有的女子的名字已连着在药方上出现了数日。   善济堂来了位新大夫,俊美不凡,没有家眷,更难得的是解得风情,幽默健谈,温柔体贴,比起以前的苏大夫,这位许大夫要好相与许多。   “大夫,我心口疼……”前面有传来娇滴滴的女声,甚至有些发嗲,青竹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展眼看去,一身着绫罗的浓妆女子正坐在公子面前,一手搁在脉枕上,一手抚胸,还不时地冲着公子抛媚眼,矫揉造作。   天!青竹抚额,这哪里是来看病的人啊!最可气的是公子居然还对她笑吟吟的,真是……青竹不愿再看,走出条柜躲进了药房。      药房内香气扑鼻,自然也热气盈人,炉上的药罐正冒着热气,白梅坐在椅子上,已低着头打起了盹儿。   青竹叹了口气,将已煎好的药汁滤出,加水再煎。白梅被这声响吵醒,打了个呵欠,道:“你怎么来了?我哥呢?”   “白松还在记账,我进来歇会儿。”青竹淡淡回答,挑了张凳子坐下,“西厢那位小姐身体如何了?怎么总也不见出门?”      白梅知他说的是青芷,俏皮地笑笑:“怎么?青竹少爷红鸾星动了?”   “说什么呢!”青竹面上一红,“我就随口问问……对了,那姑娘的来历,你可知道?公子怎么对她如此上心?”   白梅听了这话,面色也沉肃了起来:“我派人去调查过,她好像是个孤儿,之前因为生病而住在善济堂,结识了苏寒玉,后来还在医庐里做过一段时间的伙计。可苏寒玉进京并未带她,只将她留在了普济寺,并交代公子一定要照料好她。”   “你说她会不会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白梅抚颔深思,良久道:“我看不像,虽然年岁接近,但言谈举止,怎么也不像是做过宫婢的人。”   青竹闻言皱眉:“那你说我们要找的人会在哪儿呢?难道是上面的消息错了?”   “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但这个人……我手下的人说她曾经和云天见过面,因为周围有人护法,不得近前,也就不知道他们谈的什么内容了。”白梅微颦了眉,此时的她看起来成熟而稳重,一点也不像是那个总也笑眯眯的纯真少女。      正在静默间,大堂外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甚是可怖。   两人对看一眼,顿觉不妙,皆是动作利落地冲出药房。 13.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13章 京师虎狼地   地处北方的凤京在一场绵绵秋雨之后,天气迅速转凉。原本的轻罗薄衫已被厚重的秋装所替代,一年的收获季节,街市繁华喧嚣,丝毫不见秋日的衰颓与萧索。   凤舞街上,茶馆酒楼林立,沿街叫卖的小贩也是络绎不绝。琼华楼二楼的雅间里,一中年男子身着华服,负手而立,正冷漠地注视着街上来往的人群。他身材伟岸,深邃的眸中泛着一丝浅蓝,鼻梁也较一般人来得高挺。只是往那儿一站,便自成一方天地,气场强势得迫人。   雅间内一片安静,须臾,门扉轻响,一素衫男子走了进来,约摸二十来岁的模样,眉目清秀,一派书生气。他轻声关上门,朝着窗口的人恭恭敬敬地作揖:“纪言参见睿王爷,王爷千岁!”   华服男子并未理睬,依旧专注地看着不甚美丽的街景,眸光暗沉。素衣人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站着,等候传唤。      “颂岚,”男子开口,声线低沉,带着夸张的压迫力,“你可知本王今天亲自来见你,所为何事?”   年轻男子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少顷,他才开口道:“纪言愚钝,望王爷明示。”   睿王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声音却更加低沉,他冷冷道:“纪颂岚,你好大的胆子!本王的死士你也敢动!”   那纪言依旧岿然不动,语气谦恭得让人愤怒:“王爷的意思,纪言不明白。”   “好一个‘不明白’!”睿王几乎咬牙切齿,额上青筋也凸显起来,“暗冥执行任务失败,理应处死,为何你要从中阻拦?还打伤本王的死士?你是何居心?”   “王爷明鉴!”纪言弯腰作揖,几成直角,“王爷所指派的任务本就有相当的难度,况且现在那人已昏迷不醒,生死未明。王爷只消再动动手指,他必死无疑。暗冥功夫不错,纪言早就想向王爷讨了他做助手,只是这次……是纪言错了。请王爷责罚!”   睿王的脸色稍缓和了些,声音也柔和了几分,他沉吟道:“既然如此,那暗冥便跟着你吧,不用回王府了。不过……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本王定不轻饶!”   纪言闻言立刻俯首,恭敬道:“谨遵王爷吩咐。”      皇宫,碧阳殿。   宫女太监们胆战心惊地垂首侍立在大殿里,几名太医战战兢兢地候在大殿内,面上紧张得发白。   寝殿内不时传来痛苦的呻吟,殿内的太医们正在惶惶不安时,一声“皇后驾到”让他们更是惊得双腿发软,手脚冰凉。看着愈见靠近的凤辇,甚至有人生出了一死了之的念头。      皇后冷氏乃当朝右相冷昱良的胞姐,冷昱良主管兵、工、刑三部,可谓权倾朝野。皇后冷氏与皇上更是恩爱夫妻,多年来鹣鲽情深,太医们自是得罪不起。   “不必多礼。”冷皇后从凤辇上款款而来,挥手免礼,已近中年的脸上依旧精致得毫无瑕疵,举手投足之间尽是母仪天下的风范。只是现在,她的眉宇间蕴着几许焦虑和担忧,“殿下现在情况如何?”   “苏公子正在为殿下诊治……”一名太医匆忙回答,声音微微颤抖。   “子澈在里面?”冷氏轻声问道,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脸上的凝重才稍微化开了些,“那便好了。”   太医们见皇后脸色稍霁,一直紧拎的心肝也回归原位,纷纷松了口气。   “吱——呀——”厚重华丽的宫门挪开了一个缝,陈禄脸色憔悴地走了出来,眼角眉梢间却是掩不住的喜悦,在见过冷氏之后,她才道:“娘娘,殿下病情已经稳定了,现正在休息,苏公子正在观察。现在殿下不宜见客,请各位大人先回,等殿下醒来了,再告知各位。”      待众人退下之后,冷皇后才挥手召来陈禄,压低声音问道:“禄儿,殿下是怎么病的?说实话!”   陈禄没想到冷皇后会有此一问,一时怔愣住了,半晌,她才面有难色道:“娘娘,奴婢不知。”   “那就给本宫找一个知道缘由的来!”冷后凤袖一挥,语声威严,“殿下前日还好好的,怎么刚去了趟围场,回来就成这样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娘娘息怒!”陈禄敛裙下拜,“娘娘有所不知,这是殿下的意思,早在秋狩之前,殿下就下了缄口令,碧阳殿内所有人都不得透露或打探殿下的身体状况,违令者赶出碧阳殿。奴婢也是奉命行事,望娘娘恕罪!”   “是池儿自己的意思?”冷后的语气缓和了些,却带着少许悲哀,“那连我这为娘的也要隐瞒么?”   陈禄不敢回答,只避其锋芒道:“娘娘请稍安勿躁,奴婢请苏公子来向娘娘说明情况。”言毕朝寝殿退去。      不一会儿,苏寒玉便缓缓从内殿走出。一身青衫已现出几处明显的褶皱,却丝毫不减其挺拔如竹的气质。英俊的脸上憔悴疲倦,显是许久不得好的休息。   “臣苏寒玉见过皇后娘娘,娘娘金安!”敛衽而礼,苏寒玉纵使作揖也是不卑不亢。   “免了。”冷后和气道,“子澈,池儿的身体现在如何?”   “狩猎时受了些伤,臣已为殿下诊治,刚喝过药,已经好转了。娘娘不必担心。”苏寒玉的声音如湖水般平静无波。   “如此我便放心了,我可否去看他一眼?”冷皇后显是很信任眼前这人,对他说话的语气也是谦和的。   苏寒玉并未因为这样的优待而有所动摇,依旧坚决道:“娘娘爱子心切,臣能够理解,但殿下身体刚刚好转,最忌打扰,故请娘娘暂且忍耐,等殿下情况稳定了,臣定立刻派人知会娘娘。”   冷皇后还想说什么,但又没有继续,只轻轻叹了口气,道:“罢了,本宫先回去了。子澈,池儿就劳烦你多费心了!”   “这是臣的职责所在。”苏寒玉淡淡说道,波澜不惊。      凤辇悠悠远去,在宫道上渐渐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苏寒玉这才开口:“禄儿姑娘,劳烦你在这里把风,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这句吩咐,凝重严肃,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陈禄也知得轻重,诺了一声便守在了殿外。      寝殿内,气氛凝滞。苏寒玉口中受了伤的人正站在虚掩的窗边,负手而立,脊背因紧张而挺得笔直。明黄的床榻绣龙画凤,精雕细琢如绝美的艺术品。一个面目苍白的少年在这柔软舒适的高床锦衾中躺着,显得瘦小孱弱。   苏寒玉悄无声息地靠近床铺,轻轻握了那少年的腕诊脉,良久才道:“殿下,已经安全了。”尾音里,是舒了长长的一口气。   窗边的人表情阴霾,此时也因为这句话儿放松了许多,阳光透过窗纸映在他的脸上,更可看见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子澈,沉儿的事,辛苦你了。”凤池转过身,脸上连日的冰封已融化,温煦了许多。   苏寒玉微少年掖好衾被,眉间依旧凝着担忧:“殿下,方公子的事瞒不了多久,宫中眼线诸多。依臣之见,还是尽快将方公子送出宫去,方为上策。”   凤池并未理会,修长的手指捻着窗边花架上的君子兰,直到花瓣不堪蹂躏的破碎,他才幽幽开口道:“子澈,你可知沉儿的身份?”   “方公子是江南方家庄的小公子,现任庄主方程越是他舅舅。”      太子殿下微扬唇角,其间的苦涩不言自明:“那你可知,他父亲是谁?”   “方家对外一直宣称方萏儿的夫君已死,未曾听说那人身份。”   “清元十二年腊月初三,是沉儿的生日。”凤池突然说道,看向方沉的目光充满了愧疚和怜爱,“这样说,你明白了么?”      清元,乃先帝的年号,先帝于清元十二年十月崩于正阳宫,次年太子凤敬从江南赶回京城即位,也就是现在的清德帝。   苏寒玉记得在《清德起居录》中看过,那年太子曾做客方家庄。      “难道是……”苏寒玉不敢置信地看着床榻上的少年,本来还不觉得,这样一想,眼前这少年的眉眼之间的确与当今圣上有几分肖似。   “没错,沉儿是父皇的儿子,我的弟弟。”凤池幽幽长叹,“我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的。我们的名字中都有水旁,沉儿也不例外,只是这个‘沉’字……父皇的意思,希望他永远沉在民间,不要让世人知道清德帝有这样一个儿子。”   凤池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纵然知道身为皇家人必须辣手狠心,但父皇的这个做法的确让他在很久以后都不能认同,沉儿毕竟是他的亲骨肉,凤池一直想不通父皇为什么能够狠下心来舍弃这个孩子。现在他明白了,一入皇家门,一切便身不由己了。父皇知道自己的儿子们终有一天会为了这个帝位争个你死我活,这是他无能为力的。既如此,那便尽量保住这个不为人知的孩子,即便他会因为处境惨淡而恨自己,也好过让他面对世上最肮脏的丑恶。   但是,血缘的力量,谁又能抗拒?      “我没想到,他会进京来,更没有想到他会为了一个陌生人而差点搭上自己的性命。”因缘宿命,终究是凡人难以抗拒的。   “我们父子欠他良多,这一切,便由我来还吧!”   苏寒玉这才明白,为何他连自己的母亲都要瞒着。   “可是殿下,”苏寒玉斟酌着开口,“宫中着实复杂,方公子又是这样的身份,若被那人知道他替您挡下一箭,必视为眼中钉,欲除之后快。依臣之见,暂且让他移居相府,我也好照应些。”   凤池看着虚弱苍白的幼弟,心中愧疚不已,但思及现状,他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只好道:“好吧,我派影卫护着,你小心照看,今夜便送他出宫。”      秋夜如水,月明星稀,一辆素面马车从碧阳宫驶出,直奔宫门而去。   东华门外,守卫的士兵手里拄着长戟,昏昏欲睡。   小蓟和侍书驾着马车,缓缓在宫道上行着,唯恐颠簸伤了车内的人。两人脸上皆是平静安然,但细看之下,小蓟握着缰绳的手在微微颤抖,侍书的马鞭也挥得无章。   行至东华门口,小蓟勒马停车,侍书自怀中掏出令牌递给守卫,道明车内是苏寒玉,守卫皆知苏寒玉身份特殊,也不敢造次,瞟了一眼令牌便放行了。      “慢着!”侍书尚未挥开手中的马鞭,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城门边的阴影中传了出来,一干守门的侍卫面面相觑,颇为紧张地看着开口的人。侍书和小蓟都不知道那人是谁,待到那人从阴影中走出才看清面容。   修长的身材,剑眉入鬓,高鼻深目,唇角含笑,与凤池竟有三两分的相似。   侍书和小蓟自是认得来人,连忙跳下车,跪地行礼:“参见三皇子殿下!”   “免礼!”三皇子凤潭一脸温文无害的笑容,细长的眸子里却是精明的算计,“侍书,深更半夜,你不在皇兄身边好好伺候着,来这里做什么?”说话间,三皇子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帘幕严实的马车。      侍书倒还镇定,恭敬地谢了恩,道:“禀殿下,小的是奉命来送苏公子回相府的,稍时便会回宫。”   凤潭挑了挑眉:“这马车里坐的是苏寒玉?他回京之后我们可还不曾见过面呢!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碰上了!”他唇角的笑意更是明显,眼睛里始终是精光闪烁的,顿了顿之后,他又朗声道,“子澈,怎么见了老朋友也不露面?还是这马车里藏了什么佳人啊?”   最后这一句看似开玩笑,但站在马车边的两人却不能轻松,眼见着凤潭已经伸手去掀马车的帘子,小蓟一时慌张,竟叫出声来:“殿下!”      凤潭的手倒是因此一顿,就势放在车板上,一双长目转盯着小蓟,眸光阴沉:“什么事?”   侍书见情况不对,拼命向小蓟使眼色,小蓟张了半天嘴,最后才道:“殿下恕罪!我家少爷因白天为太子殿下诊病耗费心神,早已疲累。刚才临上车前还吩咐我回府再叫醒他。如今殿下连唤几声都没有回应,想是已经睡着了。”   “你的意思是我打扰了你家少爷?”话尾声音上扬,三分怒气七分跋扈,几让小蓟吓破了胆,他连忙解释:“不是,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凤潭并不罢休:“你既不是这个意思,就该滚一边去,我和你家主子的事,哪里轮得到你插手半分?”这话已是颐指气使,小蓟本还想再说什么,侍书连忙示意他噤声,他才不甘不愿地闭了嘴。      马车里依旧没有什么动静,两个小厮站在一边早已心急如焚,唯恐被这位不明敌友的三皇子窥得车中的秘密。   “三皇子殿下,微臣失礼了!”就在那只修长的手揭开门帘之前,苏寒玉的声音传了出来,接着门帘微晃,苏寒玉已经跳下了马车,一袭青衫在月色下显得沉重,脸上的倦怠也显而易见,只是这些都不足以损毁眼前这人的翩翩气质——这样的温儒天成,恐怕连仙人都是要嫉妒的。苏寒玉依旧是平静如湖面的表情,“微臣在车上睡着了,不曾听见殿下的传唤,望殿下恕罪!”      凤潭脸上阴晴不定,在听完苏寒玉的话之后才稍微缓和了些,他依旧笑道:“子澈,这才多久不见,竟如此生分了!我还说今夜秋高气爽,想去你那里小坐。你这君君臣臣的,倒弄得我不好意思了呢!”   苏寒玉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些紧张,没想到两年多没见,眼前这人当真是长大了许多,手腕也越来越厉害,这话听起来是盛意拳拳,但唯有他心里清楚,三皇子怕是早就从什么地方得了消息,说这马车里有可疑,这才候在这里守株待兔。如今要漏夜拜访,怕也只是为了亲自验证一下马车中是否有什么秘密。      “殿下如此雅兴,微臣本不该拒绝,只是……”苏寒玉面露难色,“太子殿下身子刚刚好转,情况并不稳定,微臣本想回府查找医书好为殿下诊断,恐怕没有时间陪驾了。”   凤潭听了这话,眼中光芒闪烁,扬唇道:“太子殿下的身体要紧,那我就不打扰了!”言毕收了手中的折扇,蓦地又道,“对了,殿下现在,还好吧?”   苏寒玉自然明白他的动机,皱眉道:“微臣现在也不好说,只是比先前好转了……”话未说完,但这样的信息对凤潭来说,已经足够了。 14.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14章 妙手回春术   善济堂,一片混乱。   青芷在房间里呆着无聊,便到院子里走走。没想到刚坐下来就听到前面传来一声惨叫,她心中“咯噔”一下,连忙赶到前店。只一眼,她就已经挪不了步子了。   店堂里原本的整洁早已不复,鲜艳的血红从门口一直蜿蜒到大堂中央。那些等着瞧病的女子早就吓做一团,纷纷往角落里躲避,唯恐这鲜血染上衣裙。她们眼神惊恐,有胆子小的已经脸色发白,掩面不敢再多看一眼。青竹和白梅二人正在一边安抚其他病患的情绪,对这重伤的人,他们很有默契地忽略过去,连一个同情的眼神都欠奉。   许问卿端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睨着已受伤的汉子以及他身边痛哭哀求的女子。青芷听那人声音沙哑,料想方才的惊叫必是出自她之口。   那大汉早已瘫软在地,后背上有一道狰狞的伤口,从左肩胛骨斜划到腰,皮肉翻卷,那伤口很深,还在汩汩地流着血,周围的衣服早已被鲜血浸透,相当骇人。跪在一边的女子身材娇小,容貌秀丽,一袭蓝裙已被染成深紫。   “大夫!求求您!救救他吧!”女子几乎已经发不出声音,神情无助,泪痕已满脸都是,“大夫,我求求您了!他快死了,您救救他吧!”   许问卿不为所动,眼睛扫了那大汉一眼,沉声道:“青竹、白松,你们请这两位出去。白梅,你把店里打扫一下,今天歇业!”说罢起身,嫌恶地避开地上的血迹,大步走开。   “大夫!大夫!”女子一脸乞求地跪行至许问卿身边,沾了血的手抓住了他的衣摆,顷刻便在白衣上留下了鲜明的血印。许问卿眉头紧皱,抽开了自己的衣摆,急欲走开。      “你怎么可以如此狠心地见死不救?!”青芷再也看不下去,上前拦住他的去路,“人都快死了,况且人家已经如此哀求,你为何不救?!”她义正词严,对方却毫无反应。   青芷心中焦躁,那女子的哀求已是让人垂泪的绝望。再看眼前这人安如泰山,着实让人愤怒。她脱口而出:“许问卿,你这般罔顾人命,到底是不是医生?!”   许问卿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嘴角上扬,冷笑道:“医生?医生就是医治生者,你自己也说了他就快死了,让我怎么医?与其白费力气,不如趁早让她死心。”   “你!”青芷气得脸色通红,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墨墨。要冷静,千万要冷静下来!”耳边是谁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是无法抗拒的命令。   “孩子,你行的!相信自己,你一定行的!”这又是谁?温柔坚定的鼓励,抚慰着她的迷茫。   青芷几乎迷惑在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中,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开口道:“你既然见死不救,那这人,我来救好了!”   许问卿对她的话十分惊讶,转眼看她,清秀的脸上透着倔强,褐色的眸中是难以忽略的璀璨——那是他不曾见过的,似乎能掌控一切的自信。他不禁疑惑,这个人,真的只有十七岁?   思虑再三,他轻笑道:“莫青芷,你真以为自己是久病成良医了么?”他这话说得轻巧,却将自己的不屑和嘲讽都表现出来,“他这样的伤,就算是医治及时,也不过只剩半条命,更何况他现在这副模样?”   青芷此时像是换了个人,也不被他的话激怒,只淡笑道:“能不能救活,不试怎么知道?”言语间,似已胜券在握。   许问卿被她的气度所震住,挑眉道:“那许某倒要看看,莫姑娘如何妙手回春。”   “既如此,那我也不能让你失望了去。”青芷笑道,眉眼间竟是风流,她转而吩咐,“白梅,你去把屋里的女红针线拿来。青竹,你去后院,靠东面的桂花树下有二十年陈酿,起一坛出来。白松,账目先放放,把这人抬到隔壁房里床上安置好,记得要趴卧。都快点!”她面色沉肃,利落下令,丝毫看不出以前病弱气虚的影子。   “至于许公子,劳烦您安抚好您的病人。善济堂开门行医,也是生意。我不希望今天的事情对善济堂的生意造成任何影响!”言辞犀利不留情面,俨然已当自己是善济堂的主人。      半盏茶后,一切准备停当。   青芷面容整肃,双目微阖,嘴唇翕动,似念念有词。许问卿送走了一干病人,换了那件沾血的外袍,正抱臂旁观,冷眼于她的举动。   须臾,她睁开眼,深吸了一口气,道:“白松,你随我进去,病人家属和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语罢再不理会众人,一步一步坚定地走进房间。      日渐西沉,天边只剩下半边红日,余晖洒进店堂,许问卿此时已坐在椅子上,距离青芷进房已有两个时辰,青竹在一边也是焦急异常,而那个女子,已在白梅的哄骗下喝了安神汤,沉沉睡去。   “公子,吃晚饭了。”白梅小声在他耳边道,许问卿却充耳不闻,漆亮的眸子直盯着紧阖的门。   “公子……”白梅还想再说,却被青竹拦住,冲她摇头示意。白梅无奈,只得做罢。   等待的时间似乎总也漫长,月上柳梢,房门内依旧没有任何动静,许问卿几次想冲进去,却又忍住了——他很想看看,这样信誓旦旦的莫青芷,到底能带给他什么样的奇迹?   他拭目以待。      二更已过。   打更人的声音绵远悠长地在前街回荡,整条街已暗了下来,饭肆收摊,酒楼打烊,到处都是萧索寒凉。   善济堂依旧门户洞开,成为这条街上唯一的光明所在。   青竹已经疲累得打起瞌睡,白梅的眼皮也耷拉了下来,没精打采。而许问卿依旧精神奕奕,点漆明眸直视着房门,手边的酽茶已下去大半。从下午到现在他没有说过一句话,兀自盯着那门,似要看出个枯木逢春的奇妙景象来。   三更,屋内一阵轻响,在静谧的空间里格外清晰。片刻之后,房门开了。   率先走出来的是白松,他身形依旧端正,可眼中却是几乎垮下的疲乏,只见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对青竹道:“青竹,你去处理一下,帮那人换套衣裳,换个床铺。小心别碰着伤口。”   话音刚落,青芷便从屋内出来了,素白的衣襟上溅了点点血花,更衬得她脸色苍白,表情疲惫,似乎连站直了都费力气。她轻声道:“许公子,人,我救回来了,劳您善后。”一语既了,她再也撑不住,软软倒在地上。   许问卿无暇顾及屋里那人的死活,径直冲过去抱了青芷回房,再诊脉象,又比前几日虚弱了许多。   白梅守在一旁,看着主人的脸色由青转黑,正想询问情况,主子已冷冷道:“白梅,替她沐浴更衣,顺便把这身衣服烧了,做完了去前厅等我。”   白梅不敢多话,喏喏应了,连忙去厨房烧水。   许问卿坐在床边,牢牢盯住床上的人。   秀眉紧蹙,唇无血色,长睫之下是一片触目的青黑。怎么会这么虚弱?许问卿皱眉,理不出头绪。   良久,他才想起青芷的交代,叹了口气,朝前院走去。      青竹已为那人换了干净的衣衫,他依旧沉睡着,只是粗黑的眉紧皱,想是背上的伤口在作怪。   薄被下,他的后背有道斜斜的隆起,正是伤口的位置,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竟真的止了血。   白梅的调查中说她年方十七,在善济堂,即便算是做学徒,也不过数十日,别说医术精湛,怕是连这样的大伤都不曾见过,她又是哪里来的本事,竟能做出这样的奇事?   许问卿正百思不得解,青竹捧着一堆衣服走了过来,血气扑鼻,许问卿不由掩鼻:“这样的垃圾还留着做什么?拿去烧掉!”   青竹并未领命,而是悄声道:“公子,这人身份来历不一般。我刚才给他换衣服的时候,看到他的右肩上有火烙,应该是麒麟门的人。”   “哦?”许问卿来了兴致,“还有什么线索?”   “他腰间佩的软剑质地精良,想是地位不低。”青竹分析道,“前几月,麒麟门三小姐杜寒星失踪,至今下落不明,以属下的猜测,怕就是客房的那个女子。”   “私奔?”许问卿扬眉浅笑:“难怪会受重伤了。”   青竹未语,心中却对这对鸳鸯生出了恻隐,以主子的个性,这两个怕是没什么好下场了。   “此事万不能草率。”许问卿正色道,“这两人你们好生照看,至于这其中的蹊跷……我要亲自去查!”   “是。”青竹低下头,干脆地应着。      青芷这一觉睡得极不舒坦,她梦见自己一个人待在黑暗的洞穴里,未着寸缕的身上一片冰冷,她想呼救,奈何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闷闷的说不出话来。她拼命地想要逃离黑暗,却发现自己无论怎么跑,都看不见一丝光亮。   孤独、恐惧,还有赤身裸-体的羞耻,这些负面的感觉汇聚在一起,像是一张巨大的网,牢牢罩住了她。她睁不开,逃不了,绝望像一条勒住脖子的巨蟒,慢慢收紧,她几乎窒息。   “青芷!青芷!醒来!”是谁在叫?焦急,无措,这是谁的声音?这又是在叫谁?   “墨墨,我在这里。”黑暗中蓦地现出一丝光明,渐趋扩大,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朦胧中,她看见光明里有一个女子对她张开臂膀,她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感受到那份祥和的温暖。   这是谁?为什么我好像认识她?她是在叫我么?青芷心生疑窦,却止不住想要趋向光明的渴望。顾不上去在意自己赤裸的羞耻,她慢慢朝着那光明走去。   “青芷!青芷!快醒醒!”呼唤的声音越来越响,她只觉聒噪,恨不能堵了那声源。   近了!近了!她开心极了,光明越近,她渐渐感受到了温暖,那样平静安详的温暖,她甚至能嗅到那其中的花香。   好想一直待在这里!她渴望着,闭上眼睛贪婪地享受着这美好。可是等她再睁开眼睛,黑暗迅速占据了原来的光明。这是怎么回事?她慌了,那样美好的东西怎么能够就这么消失?!她张目四望,企图寻找那遗失的光明。   蓦地,前方又出现一点光明,她兴奋地朝着光亮走去。待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面冰凉的镜子。   镜子里,是一个没有脸的人。   “啊!”她尖叫出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许问卿皱眉的模样。   原来是做梦!刚才,应该就是他在叫自己吧!青芷喘着气,看向许问卿的目光也带着感激。   “你怎么了?”许问卿疑惑地看着她,眼睛里满是探究,“是做噩梦了?”   青芷微微一笑,道:“已经没事了,说起来倒要谢谢你的。”   许问卿被她这不明所以的道谢弄得不自在,撇撇嘴没有说话。青芷难得见他腼腆的模样,这会儿看起来倒没有原来那么讨厌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想起来那个男子的事情,便开口问道:“对了,那个人怎么样了?有没有醒过来?”   许问卿知她问的是谁,眼底掠过一丝阴霾,平静道:“已经醒了,他是练武之人,皮糙肉厚的没什么大碍,倒是你,在屋子里好几个时辰都干什么了?弄得自己虚弱得要命。你才是差点救不回来的那个!”   没那么严重吧!青芷在心里暗道,嘴上却不敢说什么,只好乖乖受训。   “公子!”正在两人沉默着不知说什么的时候,白梅跑了进来,见青芷已经醒了,匆匆叫了声“小姐”,便附在许问卿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   “你先歇着,有什么需要跟白梅说就行了。”许问卿悠然起身,对着躺在床上的青芷道,“我还有事,办完了再来看你。”      等许问卿离开了房间,白梅才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脸上是如释重负的表情:“小姐,你可算是清醒了!”她故意苦了脸,“你不知道,这些天公子的脸色一直不好看,你若再不醒,我和青竹可就要被剥皮拆骨了!”   青芷抚慰地笑笑:“没那么严重吧!我睡了多久?”   白梅听她语气轻松,似不知道情况有多严重一般,她瞪大了杏眼道:“你还说!你都昏睡了三天了!你救的那人昨天一早就醒了!”   天!青芷无语,她觉得自己不过睡了几个时辰,现在听白梅这么说,她自己也是吓了一跳。   “对了!”白梅凑过来,眨着她的圆杏眼,好奇道,“你的医术好厉害,连公子都夸你呢!你到底是跟谁学的啊?”   “我?”青芷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白梅,“人不是你们公子救的么?关我什么事?”   “怎么会是我们公子?!”白梅差点跳起来,“那天是你和我哥两人救的人,公子连门都没进过,一直在大堂里坐着的呢!”   “怎么可能!”青芷皱眉,“我明明记得是你家公子……”   “小姐你肯定是糊涂了!”白梅连连摆手,下结论道,“我给你端些吃的来,你身子虚,可得要好好补补呢!”说罢也不再理会青芷,转身轻快地出门去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青芷盯着素白的帐顶,百思不得解。她明明记得是许问卿救了那人,为什么现在白梅说是她救的人?她可是连诊脉都不会的小伙计,怎么可能妙手回春?   怕是在做梦吧!她翻了个身,也罢!既如此,我便再多睡些时候吧!合上褐眸,睡意迅速袭来…… 15.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15章 麒麟门中事(上)   福丰茶楼是典世街上有名的馆子,香茗诱人,茶点美味,撇开这些不谈,它可是连城商人们聚会喝茶、互通有无的中转站。   许问卿正在三楼的包间里安静地喝茶,这是福丰茶楼的天字号上房,装潢精美舒适,茶也是上等的“观音雪”,千金难求。许问卿本就是风雅之人,品茗赏菊,当属美事。   香茶刚呷了一半,门便响了。未等许问卿开口,青竹已动身去开门了。      廊上站着三人,为首的人戴着椎帽,看不见面容,观其衣着打扮,应该是位年轻公子,他身后站着的两人面无表情,劲装打扮,手中虽没有武器,但其腰间两指宽的暗花锦带,分明是缠腰软剑的鞘。   许问卿稳坐如山,修长的手拈着精致的茶杯慢慢呷着,侧面如优雅的剪影。   “客人远道而来辛苦了!”他唇角上扬,被茶水浸润的唇看起来晶莹诱人,开合之间似有绵柔茶香,“青竹,给客人上茶。”   那椎帽公子一言不发,径直坐在许问卿对面,青竹送上的“观音雪”他看都不看,只抬了抬手,身后的侍卫便上前拿了银针试毒,毫不避讳。   “客人这样做,可真让许某脸上无光呢!”许问卿唇边依旧含笑,眼底却是冰冷,“若传出去,许某在江湖上怕是要混不下去了!”   “废话少说!”椎帽下传出的声音冰冷清脆,仿若寒冰碎裂,“你既能找到我们的人,自然也算是有些本事。我亲自来见你,已是敬你是个人物,给足了面子,你有什么事,快快道来!”   许问卿依旧悠闲:“请您来茶楼能有何事?自然是喝茶了!这福丰茶楼的‘观音雪’可是珍品,千金难求的好茶呢!您也尝尝?”   “够了!”那人一拍桌子,即便隔着椎帽也能感觉到他的愤怒,“我麒麟门的人,岂是你这种人能说见便见的?今天这事,你给我记牢了!我们走!”      “唉!”未等那三人出门,许问卿便长叹了一声,“真是没诚意啊!我本来还说这回找着了三小姐,可以和麒麟门攀点儿关系呢!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他慢悠悠地说着,脸上却没有可惜的意思。   那三人如许问卿所料停了下来,椎帽公子返又坐了下来,语气不悦:“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观音雪’真的不错。”许问卿又为自己斟了一杯,悠闲地品呷,表情陶醉。   对面那人伸手拿了杯子,仰头如喝酒般一饮而尽,复又放下杯子,不耐烦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许问卿摩挲着紫砂茶杯,淡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鼎鼎大名的‘火麒麟’杜明月杜二小姐,在下失礼了!”      对方显是一愣,警戒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二小姐莫要见怪!在下只是些小聪明,上不了台面。”许问卿并不回答,又道,“既然二小姐亲自前来,那令妹的事,许某自不会多为难的。”   杜明月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心里也清明了起来,笑道:“直说吧,你想要什么?”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许问卿笑着感叹,复道,“我只有两个条件。”   “哼!”未等他说明条件,杜明月便冷冷打断道,“你凭什么谈两个条件?许问卿,你当我麒麟门是冤大头么?”   “二小姐认为令妹不值么?您可以先听听我的条件,再做决定不迟啊!”许问卿看似征询意见,却并不等人反应便继续道,“我的条件很简单:其一,我要你们帮我打探一个消息;其二,我要麒麟印。”   麒麟印,是麒麟门的标识,凡拥有者出示此印,麒麟门帮众必须无条件出手援助。   “麒麟印岂是你这样的人能有的?许问卿,你太自不量力了吧!”杜明月嗤笑道,“以你的实力,就算舍妹在你手里,也换不了麒麟印。”   “那么再加上麒麟门的江湖名声呢?”许问卿嘴角弧度邪恶,“这东西也许你不在乎,不知,贵门主可看重呢?漠北麒麟门的三小姐逃婚和情人私奔,不知这消息传出去,你们的姻亲方家庄……”      “闭嘴!”杜明月终究沉不住气,从牙缝里狠狠地挤出这两字。良久,她才继续道,“你的条件我会传书给门主,十日之后还在这里,给你答复。”   “如此,我便静候佳音了!”许问卿笑着道,眉眼间光闪夺目。   杜明月不再说话,只点了点头,起身离去。许问卿也不相送,只笑了笑,独品香茗。室中清兰幽芬绕鼻不绝,许公子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深沉。   “青竹,我们回去了。”盏中香茗已尽,鼎上香料犹燃,只是屋中已无一人。      连城,明月斋。   掌柜孙诚今天心情很好,他在明月斋已经做了二十余年,总算又机会见到门中派来的人了。听说这次来江南视察的是门主的二小姐杜明月。孙诚自然不想放过这个表现的机会,一早便亲自守在店里,等着杜明月的到来。   但凡麒麟门的人,没有不知道“火麒麟”杜明月的。门主杜文汉有三个女儿:大女儿杜青阳,贤淑温柔,且算得一手好账,人称“金算盘”,两年前已嫁给江南丝绸商人李明彦;小女儿杜寒星,自幼受宠,灵巧秀丽,唱歌跳舞样样精通,犹善舞剑,年方二八,与江南方家庄庄主的二儿子已经定亲,年后便要出嫁,想必也会是一场盛况空前的婚礼;惟独这排行老二的杜明月杜小姐不曾许配,她性子泼辣,像极了当年的门主夫人,且又生性高傲,凡夫俗子入不得眼,何况麒麟门现在也是漠北的商贾名门,身份地位不同以往,敢上门求亲的也是少之又少。   也有门里的人说,门主没有儿子,这百年之后怕是要让二小姐当家,这才一直不曾将她许配出去。      已过正午,孙诚正胡思乱想间,伙计小声提醒:“掌柜的,二小姐来了。”   孙诚恍然,再看店里,一个戴着椎帽作男人装束的人正在打量着女柜里的上等缎子料,在他身后,是两个劲装打扮的男人,正寸步不离地守着,再看那椎帽人的腰间,可不就是麒麟门的使者玉佩?   “二小姐,属下拜见二小姐!”孙诚吓出了一身冷汗,暗骂自己白生了一对招子,连忙上前作揖,“属下有失远迎……”   “不用多礼。”椎帽里传出的声音平平的,但分明就是女子,“给我准备三间客房,我要休息。另外,去驿馆把我们的马和行李拿回来,马要好生照看着。”   “房间早就准备好了,属下这就领您去休息。”孙诚不敢多说,吩咐了伙计去驿馆取东西,自己则在前面领路,恭恭敬敬地领着他们往内堂走去。      进了房间,这二小姐才脱了椎帽,孙诚偷瞟了两眼,未施粉黛的脸与当年的门主夫人颇为相像,只是眉眼之间多了几分英气,看起来倒也顺眼。   “你就是孙诚?”她扫了一眼眼前的中年人,“我爹说你的生意做得不错。”   孙诚没想到二小姐会这么说,心下一松,却又不敢造次,道:“多谢门主夸奖,属下汗颜!”   “最近城里有什么新鲜事么?”她解了腰间的小匕首,问道。   “二小姐想听什么方面的?”   “随便。”      孙诚把不准她这“随便”到底有多随便,只好拣了新奇的事讲道:“前些日子,城西的善济堂接治了一个伤患,背上被人砍了一刀,都快死了,那坐堂的许大夫不肯治。最后,竟被堂里的一个十七岁的小丫头治好了,最奇的是,那丫头还是个不懂医术的……”   “你说那什么堂的大夫姓许?叫许什么?”杜明月擦拭着刀锋,微眯着眼睛问道。   “是善济堂,就在城西的通河街尾,那坐堂大夫是新来的,叫许问卿。”孙诚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作答。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杜明月收了匕首,挥了挥手,便转身进了内室,她唇角微扬,“原来是个小大夫,哼……”   这二小姐,怎生得如此古怪?孙诚腹诽两句,悄悄退出了房间。      傍晚,通河街两边的酒肆饭馆都热闹了起来,灯红酒绿。   拉纤的纤夫、跑船的水手、做生意的商人,都要在这条街上聚聚,喝两杯小酒,谈些天南海北的趣事奇闻。   相比之下,只做白天生意的善济堂此时门可罗雀,在一众酒楼之间显得分外突兀。上了铺板,一天的营业便结束了。   许问卿有些疲惫,早上去见了那个杜二小姐,回来之后又给那人换了药,然后马不停蹄地去调查了杜寒星和那男子的关系,直忙到傍晚才忙完。回到善济堂,又要面对一群求医问药的伤患,他不得休息地诊病开方。一天下来,累得够呛——但,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他揉揉眉心,酸痛之后,他才稍微清醒。   “青竹,你去客房把那位小姐请到我房间去,就说我有要事相商。”他强打着精神,“我先去看看青芷。”      西厢房内,空气里是薄荷的甘凉,夹杂着淡而苦的药香,直扑鼻而来。   床上,青芷安静地躺在柔软的衾被间,显得娇小瘦弱。苍白的肌肤近乎透明,其下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她的呼吸清浅且缓慢,即便如此,从她微蹙的眉间来看也费了许多力气。烛光摇曳中,她就像随时会消失的精灵。   唉——许问卿低低长叹,几不可闻的声响却在房间里回荡,他只觉得胸口微微发闷,仿佛里面瘀滞了什么东西。      莫青芷,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是他一直以来的疑问。初见时的惊慌无主,再见时的狡黠可爱,还有后来的戒慎多疑,以及……前几日才见到的自信骄傲。这些仿佛都只是九牛一毛,让他每每想要探究,都看不真切。   苏寒玉说她柔弱善良却缺乏主见,甚至有点好心办坏事;定嗔说她执念太深无法自拔;白梅说她不问尊卑,待人热情……   可为什么,这些旁人眼里的莫青芷在他这里却如同盲人摸象一般片面可笑?他见过娇憨嗔痴,见过风情万种,见过温柔似水,却惟独没有见过莫青芷。   那天当众痛斥他冷漠狠心,毫无畏惧地挑战不可能,意料之中又让人猝不及防地创造奇迹。这一切,岂是他们口中的莫青芷能够做到的?   他疑惑,他不解,可偏偏他自诩识人无数,却也看不透这十七岁的少女。      “唔……”床上的人似感受到了这探究得过分热切的目光,轻轻挪了挪身子,褐眸半睁,许是看到床前朦胧的人影,她一下子惊醒了。   看清来人是谁,她才尴尬地笑笑:“不好意思!本想等你来诊病的,竟睡着了。”她揉揉惺忪的眼,慢慢挪着坐了起来。   “没什么,你身体不好,犯困也是正常的。况且已过人定,也该休息了,是我来晚了。”许问卿笑道,话语里是他自己也没发现的温柔。   青芷靠在床边,乖顺地伸出胳膊:“劳烦许公子了!”      “你以前也是这么称呼苏寒玉的么?”许问卿不假思索,说完了才发现自己的口不择言,撇了撇嘴,低头诊脉。   “你说什么?”青芷并未听清他的话,开口问道。   许问卿有些尴尬,硬着头皮道:“我的意思是,你以前对苏寒玉,也这么生分么?公子公子的称呼,平白地多出了很大的距离感。”   青芷愣了一下,微偏着头想了想,道:“不是,我都叫他‘先生’,顺口了,也就没有改过。正好他也教过我些医术。”   “你的医术是跟他学的?学了多久?”许问卿随口问道。   她的脸一红,不好意思道:“不过学了十来天的样子。”   许问卿没有接茬,只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才开口:“你的身体比前几天好了些,明天如果有精神就让白梅陪你出去走走,透透气,但是不舒服了就立刻回来休息,不要硬撑。”   青芷获准出门的机会,心里也是很高兴,要知道她这些天在屋子里憋着,身上总有发霉长蘑菇的感觉。此时得了这样的消息,自是心花怒放,脸上也满是笑容,她冲许问卿乖巧道:“嗯,我知道了!”说这话的时候,她那如琥珀般美丽的褐眸中闪着明亮璀璨的光,让许问卿为之一愣,竟闪了神。   “好好休息,我还有事,先出去了。”许问卿敛了心神,不自在地别开眼,几乎未等青芷说话便落荒而逃。 16.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16章 麒麟门中事(中)   走廊上,许问卿的心情尚未平静,那双如猫儿撒娇般的眼睛一直在脑中挥之不去,他从不知道,仅看到一双眼睛便能让他情绪有如此大的波动。   我这是怎么了?竟然在一个十七岁的孩子面前失态!他自嘲道,却没有考虑到,他自己也不过二十。过早地独自面对这个世界的丑恶,他的心早就已经坚硬如铁。他也自以为“百花丛中过”,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那些柔情似水,深情无悔地向他投怀送抱的女子,哪一个不是风姿绰约,倾城无双?他游戏人间,却不为心动。   他知道,那些女子看中的,不过是他的品貌修养,出手大方,而真正的知己,别说一个半个,连根头发丝他都不曾寻到。   可为什么,在看到她的微笑时,他竟有如坠云端的奇妙感受?胸腔里的那部分仿佛不属于自己似的激烈跳动着,他第一次有这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公子……”青竹守在书房门口,见自己主子过门不入,脸上还带着奇怪的表情,连忙上前提醒,“杜小姐已经在屋里等候多时了。”   许问卿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事没有办完,忙收了心思走进书房。      这书房里依旧保持了以前的格局,外间是书柜和一张小圆桌,内间才是主人办公看书的场所,内外间以镂空屏风相隔,既不让人觉得拥挤,也不会空旷得难受。   杜寒星正坐在外间的小桌旁,表情有些不安。桌上是沏好的茶,一口未动,热气几乎已经看不到了。   许问卿今天去找了好几个人,已经查得了杜寒星的大致信息。年方二八,家中幺女,且品貌才学皆在两个姐姐之上。因生得乖巧可爱,从小便受尽宠爱,自然也养出了她刁蛮任性、唯我独尊的脾气。前些日因不满家人为她订的婚事,就伺机逃婚,还利用了那个一直对她颇是爱慕的年轻侍卫。   至于这两人一路行来到底有无夫妻之实无人知晓,但从那汉子身上的伤势来看,这位刁蛮的三小姐想必是惹了不少的乱子。   有人看到,当日那汉子便是为了护她,才白白挨了那些街头无赖流氓的一刀,至于凶手,现在怕也查找不到了。   这样的大小姐,不教训一下,吃苦的怕还大有人在。许问卿心中不屑道。转而又露出温文尔雅的笑容:“杜小姐,有礼了!”   那杜寒星似没曾想许问卿会是这样的态度,脸上一下子通红,连连起身还礼:“许公子多礼了,小女子还未曾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多谢您大发慈悲,救了我的兄长。”   “那位公子是你的兄长?”许问卿浅笑,“许某一直以为你们是夫妻……”   “许公子误会了!”杜寒星连忙解释,“成大哥是我的结义兄长,我从家里逃……我从家里出来之后他一直在我身边保护我,他现在身上的伤,也是为我受的。”说到这里,三小姐的眼圈竟然红了。   “原来如此!”许问卿做恍然状,顿了顿,他又道,“我原以为,三小姐是与情人私奔离家,没想到另有隐情。”   杜寒星表情微凝,惊慌地盯着许问卿:“你怎知我的身份?莫非你也是来带我回去的?”   许问卿失笑:“三小姐多虑了,许某只是有些看不惯令尊的做法,想出手帮忙而已。”   杜寒星不过十六岁,自小又娇生惯养不问世事,如今逃婚离家,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哪里能看透许问卿的想法?她听许问卿说愿意帮助自己,便自然而然地信以为真,只恨不得立刻感恩戴德,才没那闲工夫去问什么虚实真假呢!   “三小姐为什么非要逃婚不可呢?”正在她心中感念之间,许问卿柔声问道,他的脸上漾着美丽温和的笑容,如漆明眸似有魔力,蛊惑着眼前的妙龄少女,引诱她吐露实情。   杜寒星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一时看得痴了,良久才回过神,一张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她害羞地垂下头,轻声道:“我不想嫁人……”   许问卿心中讶然,没想到这三小姐的动机竟如此简单。他扑哧一笑,道:“我说为何,原来是这样!不过三小姐没见过方家二少爷,又怎知嫁予他不比在家舒服呢?”   杜寒星不解其意,抬了头,张大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我的意思,三小姐不妨见了那方少爷,再决定不迟。况且你现在逃跑在外,受尽苦头,哪里比得上做小姐夫人来得舒服?”   “许大哥的意思是……”杜寒星委以信任,连称呼也亲密了许多。   许问卿不易觉察地笑笑,道:“三小姐,你可知现在外面都怎么说么?外面都说麒麟门三小姐不知羞耻,与男人私奔了。”   “我没有!”杜寒星急得要哭出来,她脸上通红,竟也委屈:“我是想逃婚,但绝无跟人私奔!”   “这话我信,但别人却未必了。”许问卿笑道,“你以为江湖上的人会那么容易打发么?何况你逃婚一事,已经惊动了许多人,麒麟门为找你也派出了不少人手。你以为,以方家那样的耳目,这些,会不知道?”他脸上笑得云淡风轻,话里却是咄咄逼人,仿佛是拿了个锤子,将木楔一下一下钉进杜寒星的心里,一点一点地蚕食着她的心智。   杜寒星听到后来已脸色煞白,唇无血色,一个字也挤不出来。书房里明亮的烛火照在她脸上,映出眸中盈盈水光,还有腮边的薄泪。   当真是不禁吓的大小姐!许问卿一时无趣:还不如惹青芷发火好玩。      许问卿正在走神,这边杜寒星早已被吓得六神无主,只怔怔地等着许问卿发话。许公子虽有些玩心,正经事却还是要办的。   “杜小姐,我有一计,可保你平安,也能保住麒麟门的声誉。”他淡淡说着,上翘的眼角带着狡猾狠厉,“小姐可曾听说过‘弃车保帅’?”   杜寒星显然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含着泪的眼睛抬了起来,直视着他,惊讶莫名。许某人向来不在乎名声手段的好劣,对这千金小姐的目光也不屑,只淡笑道:“成凯奕有情于你,只要你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自会帮你。许某也会从旁帮助,定保你逃过此劫,风光嫁入方家!”   杜三小姐也许对嫁入方家并不感兴趣,但只要能逃过家法,她——动摇了。   看出了其中端倪的许大夫自然不会放过这一机会,循循善诱道:“你放心,只要你说是他掳了你离家的便没事了,至于他……若你不想他死,我也可以想办法……”   杜寒星抬眸看他,此时她的眼里已没了水汽,澄澈清明如水晶,许问卿为之一愣,只听她道:“许公子,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三小姐这是什么意思?”许问卿冷淡笑着,处变不惊。   只是他没想到,在听了他的话之后,杜寒星竟颓丧地垮下了肩膀:“我爹说过,这世上没有不付出便能得到的好事。我在想,你是不是也……”   许问卿闻言抿了唇,须臾挑了眉,说:“三小姐既然这么说,许某也就不隐瞒什么了,”他看着杜寒星的表情僵硬起来,又继续道,“许某想向三小姐讨一样东西——三小姐身上的翡翠麒麟。”   杜寒星原以为会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却不曾想只是一块佩饰,脸上才略缓和了些:“许公子若能保成大哥平安,那我定将这翡翠麒麟双手奉上。”   “自然!”许问卿胸有成竹地笑笑,势在必得。      五日后,清早,善济堂来了一位客人。   杜明月一身女装,从容地坐在主厅里,两个侍卫分立于身后,依旧冰封一样面无表情。这主仆三人将店堂里的气氛弄得相当冰冷,所幸还没开张,倒还不至于影响了生意。   店里只有青竹白松二人。他们见了杜明月,并未理睬,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杜明月也不急躁,她懒懒地坐在椅子上,左手支着下巴,右手则在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击打着,模样悠然。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许问卿才从内院出来,白梅早就告诉他店里来了客人,他早知来人是谁,走出来的时候脸上笑意吟吟,朗声道:“杜二小姐光临敝号,令敝号蓬荜生辉。许某有失远迎,实在罪过!”   杜明月没有和他寒暄的心思,只冷冷笑道:“许大夫好本事啊!”   许问卿一脸无辜:“杜小姐的话,在下不明白!”   “许大夫这么聪明,会不明白?!”杜明月讽刺道,眉梢凝着冰冷的寒霜,“许大夫在连城行医济世,心怀天下,现在还关心起我漠北麒麟门的事情了。你说,这算不算好本事呢?”   许问卿闻言苦了脸,委屈道:“杜小姐这话可就误会许某了!三小姐的事只是在下偶然碰上的,并非有意为之。许某只是市井小民,目光短浅,所以才想趁着这个机会小赚一笔。这种人之常情,杜小姐应该能理解吧?”   “许公子的胃口还真不小呢!你提的要求只是‘小赚一笔’么?”杜明月自不会理睬他的巧言令色,语气咄咄逼人。   许问卿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听了她的话,知她此行是寻衅滋事,便冷冷道:“二小姐到底所为何事?敝号还要开门做生意,若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还请回吧!”他说话虽不客气,脸上却依旧是淡淡的笑容,只是眼底隐隐蕴着危险的气息。   “许大夫,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么?话不投机便挥手赶人?”杜明月几乎气得跳脚,脸上却还是嘲讽的神色。   “让我好生相待,也得是你客人才行。”反唇相讥,他永远有将人气得抓狂的本事。   杜二小姐未得任何好处,嘴皮子也不及他利索,只有狠狠瞪了他一眼,悻悻离去。      等人走远了,白梅才陪着青芷出来。青芷的身体已见大好,虽还有些苍白,但较之前的情况,已算是正常的脸色了。白梅知她想在医庐里帮忙,也不拦着,只说若是累了便不要逞能,自己爱惜身体好好休息。如此约法三章之后,两人才相伴进了医庐。   许问卿已收了方才的冷然,温和地招呼青竹卸了最后几块铺板,开门营业。   秋凉日渐明显,树上的黄叶也开始成群结队地落下。大树无力挽留,只能孤零零地看着叶子落下,在晨光中对影成双。   青芷自知道自己的来历起便有了离群的陌生感,总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不应占了别人的身体,而且——丢了自己的记忆。此时看了这萧索寒凉的街景,心中更有寂寞之感。   正在自哀自怜间,她肩上一垂,只觉暖意袭来,回眸间,许问卿正笑吟吟看着自己:“现在还早,露重天凉,你这样站着,可是会受凉的。”温热的气息拂在自己脸上,直搔得一阵发痒,青芷本就不惯与人亲近,此时这般暧昧的气氛,让她窘得红透耳根。   许问卿似也感觉到了她的窘迫,看着她几乎滴血的脸孔,却又恐她生气,不敢放肆挑逗,尴尬地退了两步,将距离拉开,不自在道:“咳,你站一会儿便去休息,我去准备一下坐堂了。”   白梅青竹二人从未见过主子这样的言行,一时无法适应,面面相觑,猜不透他的心思。      这一厢,许问卿坐在椅子上整理面前的东西:脉枕、笔墨纸砚、镇纸,还有其他零碎的物件,一样样放好,动作悠闲自得,与往日无差。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的心,早已鼓动得不成节奏。   怎么会这样?他提笔写字,想借此来缓解心中的躁动。   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心口跳动得厉害,像是心悸一般,可却并不恐慌,反而有一种……喜悦?!   抬头去看,青芷依旧站在门口,身上是自己方才系上的披风,静静地站着,仰头看着街边那株梧桐。早晨阳光明媚,如碎金一般铺了她满脸满身,让她周身泛起淡淡光晕,宛如天外仙子。   只是……清瘦的身材在阳光下显得颀长,她半睁的眸注视着那树的样子,看起来好寂寞。   想到这里,他的心口竟然微一抽痛,虽短暂,却深刻。      “公子?公子?”白梅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回神了!”   许问卿怔怔地收回目光,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丫头:“什么事?”   白梅无奈地翻了白眼,扫了扫他面前,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公子,有病人来了,您收拾一下吧!”言毕连忙逃开。   莫名其妙的丫头!许问卿摇摇头,低头的时候却愣住了:面前的纸笺上字迹工整,明明白白写着——岸芷汀兰,郁郁青青。 17.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17章 麒麟门中事(下)   十日之期一晃而过。   福丰茶楼,依旧是原来的那间雅室,许问卿和杜明月相对而坐,皆不发一言。桌上是沏好的“观音雪”,茶香袅袅,热气氤氲。   良久,雅间的门开了,茶楼小二捧着托盘,一脸喜气地笑着,可方进门几步,他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室内气氛如寒冬腊月一般,冷得让人直哆嗦,小二噤若寒蝉,轻手轻脚地摆好茶点,连“客官慢用”之类的话儿都忘了说,抱着托盘夺门而出。   这次倒是杜明月先开了口:“我已收到门主的手令,他说可以答应你的条件,但有关舍妹逃家的事,你必须想办法处理好,否则,任何条件都休想!”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复,许问卿也相当满意,他捏起精巧的茶杯,慢呷一口,道:“令尊爱惜女儿名节,许某又岂能做那辣手无情之人?我已经查清楚了,杜三小姐并非自愿离家,而是被贵庄侍卫成凯奕掳走,这成凯奕思慕杜三小姐已久,求之不得,才出此下策。在下已擒住那人,救得三小姐,而且,据在下所知,三小姐因抵死不从那人,至今仍是完璧。”   听到最后一句,杜明月不由皱了眉,但眼底却是释然的。   “舍妹现在在哪里?”杜明月直白问道,“带我去见她。”   许问卿笑笑,表情无赖:“按理说在下无理阻止你们姊妹相见,但恕许某小人之心,得先看到麒麟印,许某才能让你们相见。”   “你是怕我言而无信?”杜明月咬了咬牙,盯着他的冷眸中带着不屑,“许问卿,我麒麟门自行商以来,就算是对贩夫走卒,也从不失信!”   “我只是不想成为例外。”许问卿耸了耸肩,“希望杜小姐体谅!”   杜明月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只瞪着他,似要用目光在他身上戳出两个洞来。      “许公子的要求,我们答应便是。”这厢尚未反应,房门便开了,两人皆循声看去,门口的走廊上站着一华服少妇,绫衫罗裙,金钗步摇。眉画螺黛,唇点朱砂,端庄娴静,自有一番富贵气度。   待仆从将房门完全推开,她才款款进屋,秀致的脸庞上漾着柔和的浅笑,她的嗓音也是不可多得的温婉:“许公子有礼了!”她微微欠身,头上步摇轻颤,裙摆环佩叮咚,端的是娴雅无双。   许问卿尚未还礼,杜明月便惊愕道:“大姐,你怎么来了?”这盛装夫人,就是麒麟门门主杜文汉已出嫁的大女儿杜青阳。   “原来是杜大小姐,许某失敬!”许问卿对美女向来客气,向杜青阳大大地作了一揖,甚是谦恭有礼。   “许公子大礼,青阳不敢当!”杜大小姐毕竟长几岁,仪态举止皆合典范,半点也挑不出错,“只是青阳已为人妇,杜大小姐的头衔已不合时宜,公子还是唤我‘李夫人’罢!”   许问卿从善如流:“是问卿唐突了,望夫人见谅!”      “姐,你来做什么?”杜明月冷眼看着两人寒暄,好不容易才得了空挡儿,把杜青阳拉到一边,低声问道。   杜青阳狠狠剜了她一眼,压低声音说:“你还好意思说!如果不是孙诚告诉我你来了江南,我还真不知道你长了这么大的本事!你瞒着门主与许问卿谈条件,还想着过河拆桥!杜明月,你现在胆子真不小啊!”   “姐!”杜明月似觉得冤枉,撒娇地唤了一声,“我这不是急着找小妹么!我……”   “闭嘴!”杜青阳低喝着打断了她,“回去再跟你计较!”   杜明月还想再说什么,但迫于长姐的压力,只得不甘不愿地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许公子,”杜青阳抬手示意,“请坐下来,我们再详谈舍妹的事,可好?”   这杜青阳虽是一介女流,但其举止谈吐皆是大家风范,这句字面上是征求意见,却让人无法拒绝。许问卿只得依言落座。   “这福丰茶楼在连城也算有名,外子不才,占了几份薄股,公子既到了这儿,便是我的客人,当以上品招待才是。”杜青阳一脸好客的模样,她微侧了头,吩咐身后的小婢,“芙蓉,去找掌柜的,让他送一壶上好的武夷红袍来,茶点么,拣清口精致的上几道。”   那小婢应声而去,不一会儿,掌柜便亲自上了楼,恭恭敬敬地奉上茶点,斟了香茗,这才退下。   许问卿见她这般排场招待,心下也明白了两分,那李明彦之前只是个丝绸商人,在江南这一带也不过算得中等,如今结婚方两载,已有这般家世,想来这“金算盘”并非徒有虚名,当是有几分气魄才干的。再看这二小姐也是个女中豪杰,这杜门三女,怕只有那小女儿杜寒星稍逊一筹吧!      “公子,可是这茶点不合口味?”杜青阳看他沉吟半晌未见开口,便温声问道。   许问卿这才回了神:“没有,这极品香茗,精致茶点,岂有不合口味的?只是问卿有一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夫人此来太过突然,方才您与令妹私谈,我虽听不见只言片语,却也猜出了大概。夫人,可是为令妹圆谎而来?”   一言既出,姊妹俩皆变了脸色。杜明月小心地盯着姐姐已经僵硬的脸,不敢开口,而杜青阳显然未曾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唇角的笑弧有些尴尬。但毕竟是商贾之妻,她变脸的速度不可谓不快。彼时,她又换上了笑脸,只是这笑脸像是粘在脸上的面具一般虚伪。   “公子既如此问了,那青阳也只好据实相告。舍妹明月,的确是骗了你。”她顿了顿,秀目扫过许问卿,“但青阳此来,并非圆谎,而是诚意相商。”   “愿闻其详!”   “公子有所不知,前日我收到父亲的信,说方家送信过去,希望寒星过府小住,也好增进与方公子的感情。那时寒星已离家出走,父亲自然百般推辞,方家以为父亲是觉得女方上门于礼不合,便提出让方公子前往漠北,看望未来的岳父。父亲再不好推辞,便应了下来。”杜青阳娓娓道来前因后果,黛眉浅颦,“故父亲修书予我,要不惜一切代价找回小妹,并将她完好无损地带回去。”   “这么说,夫人的意思是——答应我的条件了?”许问卿灿烂一笑,透着些无赖的味道,却又可爱得让人讨厌不起来。   杜青阳端起茶杯浅饮一口,道:“麒麟印可以给你,但公子要打探的消息,得先给个准信儿才行。”      许问卿一愣,抬眼注视这位李夫人,她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不亲密也不疏离,明亮的黑眸细细地瞧着他,似看透了他的心思。   麒麟门自退出江湖以后,便改行做了生意,走南闯北,粜东籴西,及至今日,已成了气候,而他最红火的生意,不是丝绸锦缎,也不是米面粮柴,而是情报。但凡商业机密,江湖内讧,只要是他们想要查的,任何消息他们都能了如指掌,准确无误。当然,也是千金难求。   若说起来,情报才是麒麟门的无上财富,许问卿自是明白这一点才摆出这样的条件。至于麒麟印,他虽也想要,却在其次。杜明月生性豪爽,心思也粗些,自然不会看透他的意图;而杜青阳,人称“金算盘”,除了会掐几粒算盘珠子以外,更是心思缜密,算得上是揣度人心的高手。   “李夫人慧眼,问卿佩服!”在这对弈中,他明显不占上风,“在下所要的消息,是玉颖公主端木茗葭的下落。”   “八年前失踪的玉颖小公主?”杜青阳确认道,“公子寻她做什么?”   “这便是我的事了。”许问卿淡笑道,“李夫人的意思……是答应了么?”   杜青阳沉默了一阵,缓缓点了头,又从袖子取出一块玉制的印信,道:“这是麒麟印,公子若需帮忙,直接修书一封,钤上此印,定会有人前来相助。”   “姐!”杜明月见她这就把印信给许问卿,一时急道,“你现在给他,他若是反悔,怎么办?”   “这一点二小姐请放心!问卿虽是升斗小民,却也知诚信二字怎么写。”许问卿接过玉印,嘲弄地瞥了杜明月一眼,让她无言以对。   “公子高义,青阳静候佳音!”李夫人盈盈一拜,温和说道。      夜幕低沉,万物初睡,善济堂早已关门打烊,后院里也早已安静,唯有书房依旧点着灯。   许问卿在房内负手而立,窗户洞开,月亮的银辉洒在他的白衣上,清冷孤傲。   在他身后,一个男子正襟危坐于圆桌旁,眉目英挺,嘴唇微厚,看起来倒是个老实人。此时他的厚唇微微抿着,眼神灰暗,似在承受什么巨大的痛苦。   “成公子,许某方才的话,想必阁下已经明白了吧?”良久,许问卿才转身,悠悠开口,语气冷然,眼神淡漠,如冬日里的碧江水,让人忍不住打寒战。   坐着的男子粗眉紧皱,小麦色的脸涨得通红,他的嘴唇开阖了几下,却始终不能成言。良久,他放弃了开口的打算,重重地点了点头。   许问卿眼中闪过一丝怜悯,转瞬即逝,复又换上了原本的漠然:“成公子既已明白,那……”   “我会照办。”成凯奕声音低沉地打断了许问卿,一字一字,掷地有声。   许问卿挑了挑眉,眼角一弯:“如此,那在下便去准备了。”   “好的。”他的声音闷闷的,像是从瓮中发出来的一般,“我先告辞了。”   许问卿点了点头,也不开口,兀自看着他缓缓离开。   成凯奕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他不知道,身后那人白衣胜雪,眼神也冰冷如雪。      青山隐隐,碧水迢迢。   连城郊外的景色,可谓是集聚了江南的灵秀大成,既有山林青翠,又有江水滔滔,真真是人间仙境。   南郊外,碧江蜿蜒而过,流淌出一片茂密的树林,即使是在这深秋时分,万物凋敝,这落叶纷纷的林子也有些特别的壮丽美。   晨光熹微,一辆马车远远而来,车顶装饰着金色的流苏坠子,车门两边还有银铃轻响,车身通体深蓝,着意低调。赶车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一身短打,料子却是上乘的,他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倒也是个俊俏的后生。并辔的两匹马毛色纯净,体态健硕,连外行人都看得出这是难得的神骏。   马车在江边停下,那少年轻松一跃下了马车,动作轻快地打了帘子,清亮的声音在碧江边脆脆地打转儿:“夫人,二小姐,到了!”   马车里先跳出来的是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水灵的大眼睛转了转,打量了一圈之后才探头朝着马车里道:“夫人,他们还没到呢!”   “再等一会儿。”马车里传出的声音沉静温和,没有丝毫躁动不安的情绪。   小婢诺了一声,跳着坐在车上,倚着车厢,轻声地哼着江南小调。      约摸过了一刻钟,那小婢才看得远处一辆马车迤逦而行,渐渐向他们靠来,才道:“夫人,他们来了!”   须臾,这华贵马车里探出一人,正是杜明月,她引颈而望,对面的马车上,坐着一个青衫小厮,正是那日在善济堂所见的。她这才跳下马车,又伸手去扶她姐姐。   杜青阳一身素色襦裙,头发也只是简单地绾了一个髻,看起来朴素大方,透着邻家大姐的亲和。   那马车行至十步以外停了下来,青竹跳下马车,掀了车帘,许问卿从容而出,依旧是纤尘不染的白衣,他手里甚至还摇着一柄折扇,扇面是泼墨山水,黑白相衬,平添了几分书卷气。   “李夫人久等了!”许问卿笑容温文无害,和煦如朝阳初升,耀得人心头一暖。   杜青阳浅柔一笑:“公子客气了。舍妹可是一同来了?”   “就在这马车里。”许问卿抬手示意,杜明月已沉不住气,急躁地走上前,却被许问卿的折扇拦住了去路。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拔高了声音,像是责备许问卿的出尔反尔。   许问卿并不理她,收了折扇,寒眸扫过,杜明月明显感受到了其间的威胁,不敢再有动作。   “夫人,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   “公子请讲。”   许问卿见她落落大方,光明磊落,也不再隐瞒,道:“我想请夫人劝劝令尊,放过成凯奕,毕竟,他也是一个人才。”   杜青阳闻言,直直地看着他,妙目流转,并未开口。   “许问卿,你可别得寸进尺了!”杜明月冷冰冰的语气里带着自傲,“我麒麟门岂可放过这样的败类?!”   “败类?!”他鼻间一声轻嗤,“若要我说,除了这这样的败类也是因为你们杜家教女无方吧?若不是三小姐一时任性,成凯奕用得着这样舍命相陪么?”他一字一字如金玉相击,干脆利落,毫不留情。   “你!”杜明月自知理亏,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   许问卿不予理会,漆眸盯着杜青阳,等她开口。   杜青阳思量再三,才说:“许公子的要求,青阳答应了便是。只是……这成凯奕再不能回麒麟门了,而且,再不能叫成凯奕。”   “这个许某明白。”许问卿笑道,“只是许某向来不喜欢占人便宜,成凯奕的命我救了,算是我欠夫人一个情,这扇子权当是信物,以后夫人有事,只要拿着这扇子来找在下,在下定全力襄助。”言毕将扇子双手奉上,那小婢连忙接过。   “许公子当真是好气魄!”杜青阳赞赏道,“公子放心,你要查的消息,不日定将送到。”   许问卿倒是悠闲:“此事不急。许某就不妨碍你们姐妹团聚了。就此别过。”   “公子慢走!”杜青阳浅笑盈盈。      弃了马车,许问卿负手迈步,倒也恣意。青竹小跑着跟在后头,等离了那些人好远,他才敢开口:“公子,你怎么把那扇子送人了?那可是大少爷……”   “公子我不喜欢欠别人的情。”许问卿微微仰头,侧影清傲,“再说,会用得上的。”      碧江畔,杜青阳目送两人远去,脸上笑意顿消。她拿过小婢手里的折扇,仅扫了一眼便递给那少年车夫:“宁儿,去好好查查这许问卿的来历。” 18.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18章 千里一线牵   中秋刚过,北方便骤然冷了下来,时值霜降,竟飘起了雪,如此过了三天,积雪已将地面掩盖无遗。银装素裹,白雪皑皑,往日的那些尘土灰暗,都被遮了个干净。   纵然这大雪盖住了肮脏丑恶,却无法平息人们心中的恐惧。立冬未至却已有了这鹅毛大雪,如此异象,怕是会有大灾难,无知的人民内心惶惑,只有借这街头巷尾的道听途说转嫁恐惧。一时间,有关帝位不稳,国基动摇的谣传甚嚣尘上。   清德帝凤敬龙体违和,已是许久不问朝政,太子前段时间又身受重伤,朝中几派蠢蠢欲动,而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更是将这一切推到了剑拔弩张的气氛当中。   苏寒玉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尘。突降大雪,京外好几个镇子民居都深受其害,房屋压塌更是屡见不鲜,加上气温骤降,有些年迈的老人不堪严寒,已憾然离世。户部的税尚未收上来,能调拨的银钱已是相当有限,赈济灾民、保证军需,还有北边因大雪而坍塌的防御工事休整,样样都要花钱。      这片大陆已多年没有战事,伏蚩、青凤、玉颖三国各据一方,三足鼎立,谁也不愿率先打破局面。但伏蚩近年来养精蓄锐,玉颖朝廷选贤纳能,皆是摩拳擦掌,等候时机。现如今青凤遭此横灾,皇帝、储君皆身有疾恙,如何不使那两国有夹攻的心思?   倘若河北的工事不能及时修缮,伏蚩趁机进攻,玉颖必不会作壁上观,到时青凤腹背受敌,焉能保全?   唯今之重,必须先平息民怨,安抚黎民,只要国内安全,外侮便不足为惧。      上书房。   屋外依旧大雪纷纷,天寒地冻。房内却是温暖如春,暖炉上炭火旺盛,熏得人脸上发热。   一个青年身着银灰色锦缎袍子,正悠闲地站在炉子边烤火,他身旁的座椅上,苏寒玉正翻看着江南官员递上来的折子。这个说秋汛刚过,赋税用作赈灾银尚且不够,无余钱上缴;那个说盐商狡诈,偷运私盐,逃过了大半税务;还有说自认渎职,无力追缴商人的税钱,要回京请罪。总归就是一句话: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苏寒玉眉头紧皱,户部前日刚调拨了五百万两银子往各地区赈灾,又给河北放了一千万两重新修筑防御工事。已是银根吃紧,濒于周转不灵的窘境。      “宋大人已经说了,若是再这样光出不入,不出三月,国库便要空了。到时候就算是把户部上上下下的所有人都榨干了,也凑不出一百两银子。”银灰袍子的男子低声开口,眼睛盯着炉中通红的木炭,忧心忡忡。   苏寒玉放下手中的折子,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叹道:“连、晋等五城的知府同时上了折子,都说赋税难收,秋汛刚过,也是一大笔用度,不伸手问户部要银子,便是万幸了。”   那男子闻言冷笑:“哼!江南富庶人尽皆知,连赋税都收不齐么?户部的账本堆在那儿,多少烂账坏账,哪一笔没有江南的份子?一群脑满肠肥的东西,除了敛财便是玩乐,哪还把朝廷放在眼里?”   苏寒玉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正在静默时,房门打开了。凤池披着雪白的狐裘,匆匆进门。陈禄在一边连忙帮着掸了碎雪,脱了金冠裘衣,又让小婢上了热茶,待一切伺候妥当了,这才退了出去。   凤池就那么站着任众人收拾侍奉,俊脸上没有表情,浑身都散发着令人冷战的寒意。   苏寒玉和另一人忙不迭地请了安,静候他开口。      “怎么就你们两个人?其他人呢?”剑眉微拧,语气不满。   苏寒玉答:“户部派了右侍郎来,其余五部,除了兵部尚书陈光上了折子,告了病假之外,一概没有动静。”   凤池的脸色更加阴沉:“来人,请吏部、礼部、工部、刑部尚书速速前来,半个时辰之后还没来的,就不用来了。”   门外的宦官听得主子语气不善,连忙喏了一声,匆匆离去。      待那雪地里的脚步声远了,凤池才扫了银灰衣衫的男子一眼:“橘生,户部现如今还有多少银钱可以调用?”   冷橘生偏着头想了一会儿,才道:“殿下,不足三千万两。”   “只剩这么点了?”凤池脸色轻松不起来,“昨日本宫收到镇北将军的八百里加急,军饷不足,粮草补给,还需一千万两,望京省巡抚也送上了折子,民居重建,灾民安置,医药食品,所需的也是个大数目……”   一项一项算起来,三千万两不过几天便会耗尽,储君的脸上更添忧思。      “殿下,”门外是太监尖细的嗓音,“四部的尚书都到了,在殿外候着呢!”从通传到现在,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传。”凤池淡淡地说着,眼睛里是可怕的冰冷。   不一会儿,四人便进了御书房,战战兢兢地向凤池行了礼。   “各位大人,一向可好?”凤池轻飘飘地寒暄,语气甚是悠然。那四人心中却是“咯噔”一下,面面相觑。良久,吏部尚书韩缜才恭敬开口:“殿下,近来天寒,老臣腿疾复发,未能及时进宫议事,望殿下恕罪!”   其余三人听了,也纷纷以故告罪,理由竟是各不相同。太子听了,脸上笑意渐显,不似生气的模样。但苏、冷二人心中清楚,这样阴沉的冷笑,正是暴怒的前兆。   “子澈,你把兵部陈大人的折子给他们说一下。”凤池压抑着怒意,冷冷打断了最后一人的解释。      苏寒玉领命,将兵部尚书折子里的要事细细陈明。镇北将军赵诚飞,八百里加急,关外伏蚩的军队蠢蠢欲动,三关镇因天降大雪,一个月前方才修缮好的防御工事毁了大半。如今重建,又要耗费人力财力。镇南将军齐思成的五百里加急中说到,玉颖、青凤两国交界处近来常有流民暴动,几经镇压才稍微平息。据查,参与的流民大部分是受了唆使,才导致了今天这一局面。   苏寒玉叙述完毕,在座的人脸上皆现忧色。凤池依旧八风不动地立于中央,伟岸的身材带着明显的压迫力,他又道:“户部侍郎,你把户部近半年来的账目大致说一下。”   冷橘生点了点头,细致地将账目一一叙来,每一笔出项进项,皆是清清楚楚,最后说的便是现下的结余,亦即可调动的资金数目。   那四人听了有些惊讶,脸上的疑惑也相当明显。      “你们也听到了,近来天灾不断,朝廷正是大笔花钱之际,而江南的赋税却迟迟不见踪影,实在是让人着急。户部的折子本宫也看了,确实已是银根吃紧的紧要关头。诸位可有良策?”凤池面上平静,丝毫看不出担忧。   那四人如坐针毡,不知如何应对这一问题。江南诸城向来富庶,税银也都能如期缴纳,如今出现这种情况,倒真是难得。仔细琢磨,怕还是有关霜降大雪的谣传,致使一些商人想借此投机,敛财逃税。此等现状如不扼制,怕会出现大乱。   整顿税务,可大可小。若太子有心整顿,势必牵连甚广,波及重大,极有可能动摇国之根本,如今正是稳定民心的关键时刻,如有此大动作,只怕到时税赋缴纳了,各地却有民乱……      “怎么?各位都没有对策么?”凤池的声音微微扬高,带着明显的嘲讽,“诸位都是我青凤的股肱之臣,父皇的左膀右臂,这点小事,都不能处理么?”   这四人闻言皆站了起来,齐齐道:“臣惶恐……”   凤池最讨厌的便是诸如此类的托词,这一干老臣,浸淫官场多年,早已深谙那些潜规则,明哲保身,无为也无错,这些道理,他们比谁都清楚。无论是在朝堂议事,还是在平常的交往中,这些人圆滑世故,善打太极,但在关键的时候,邀功争名,打压新秀,他们毫不手软。这些人,比贪官污吏有过之无不及,同样可恶!      太子冷眼扫过四人,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道:“诸位既无对策,本宫只有自行做主了。苏寒玉、冷橘生听谕:本宫现在命你二人即刻前往江南,从连城开始,两个月内,将漏掉的税给本宫一分不差的追回来!如尔等不能如期完成任务,提头来见!”最后一句是一字一顿,威严狠厉。听得一边的四位尚书大人皆是不寒而栗。   “当然,”凤池又开口,语气缓和了些,“本宫会向皇上请旨,让你们以钦差的身份出行,可先斩后奏。”恩威并施,让那几个老臣冷汗涔涔。   苏、冷二人一并行礼,谢恩。      轻车简行,两人撇下一干小厮在路上慢慢溜达,自己快马加鞭,十日后,连城在望。   次日,天空碧蓝如洗,白云悠悠,竟是这数日来难得的好天气,毕竟是江南水乡,即便深秋已末,还是有这般天朗气清的时候。   “呼——”冷橘生贪婪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又长长呼出,表情享受,“还好让小蓟他们在后面慢慢走,不然肯定得半月才能到这里。”   苏寒玉面上看不出忧喜,对这畅快的好天气也无知觉,他仰首看了看城门上的“连城府”三个大字,低低喟了一声,道:“先去善济堂看看吧!”   “就是你在连城的落脚点?”冷橘生牵着马缰,脸上带着揶揄的笑,“是去看那位莫姑娘么?”   苏寒玉并未作答,只淡道:“我们先去善济堂住下,等小蓟他们来了,再去连城府衙。”   “嗯,趁这几天好好看看也好。”冷橘生悠闲漫步,在连城的街道上像是一只高傲的白鹤,引人注目。   苏寒玉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应,只是并不再继续说什么。冷橘生与他相处多年,早就习惯了他这淡漠的性子,也不多话,安静地走着。      善济堂依旧是“患者”众多,这些个千金小姐似乎已经忘记先前的那血淋淋的场面,仍是趋之若鹜——毕竟,这里还有个颇引人注目的俊美大夫。   许问卿仍是左右逢源,一双诱人的眼眸对谁都是笑着的,谁也不过分讨好,同样,谁也不得罪。   青芷坐在他旁边抄方,实在看不下去这景象,只一味低着头研磨抄方,不出半日,那砚台里的墨已满得快溢出来了。   “啧!”许问卿打发走了一个员外千金,再看砚台,不由出声,“这可是上好的徽墨,只消一点便可写一天的方子了,你研了这么多,怕是十天半月也用不完了。”   青芷撇撇嘴,不作理睬。      许问卿正要再说,便听得门口一阵躁动,抬眸看去,那一身青衣如竹,气质儒雅的男子,不是苏寒玉是谁?   “苏公子,别来无恙?”他虽对苏寒玉的突然出现有些疑惑,却还是摆出一副笑吟吟的模样,起身迎了过去,道,“问卿不知公子前来,有失远迎了。”      青芷这才抬头,门口那个青衫玉立,正含笑看着自己的人,当真是苏寒玉!这一刹那,她只觉心如擂鼓,脸上也是一阵发热,她低着头站起身,轻轻地唤了一声“先生”。   “一别多日,看你的气色大不如前,可是身体不适?”苏寒玉走到她面前,低悦的嗓音依旧动人,一字一字,每个音调都在撩拨她的心。   青芷勉强敛了激动的情绪,讷讷开口:“还好,大概是昨天没休息好吧!”这两人相对而立,一个柔情似水,一个温润如玉,竟是奇妙的登对。便是在一旁的冷橘生,也很好奇这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令一向寡言的苏寒玉主动开口问候。   “若是不舒服,定要说出来,别逞强。”苏寒玉关切道,却不知自己的话听在众人耳里有多暧昧。      许问卿在一旁看得扎眼,心中有种急欲破坏的冲动,他走上前道:“苏公子这次来,是路过还是……”他心里盘算着,若是路过便打发他们去吃个饭,然后赶人,他这么想的时候,显然忘了这地盘是人家的。   “我要在这里小住几日。”苏寒玉的话打破了他的设想,“这位是我的朋友,叫冷橘生,我们来办点事。”   许问卿心中恨得咬牙切齿,脸上却仍保持着盈盈笑意:“冷公子有礼了!我这就让人去准备客房,中午我在紫玉斋设宴,给两位接风!”   “如此,便多谢许公子了!”冷橘生浅浅一笑,拱手回礼。      药房内,白梅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青竹不明缘由地看着她。等她笑够了,才喘了口气,道:“这回,公子可要吃些苦头了呢!”   语气里没有丝毫的同情,反倒是幸灾乐祸。 19.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19章 端木小公主   自苏寒玉在善济堂住下之后,小蓟和水生(冷橘生的贴身小厮)不日也到了连城,一时间原本冷清的善济堂后院也热闹了起来。   苏寒玉虽是住在客房,但理论上讲他才是这里的正牌主人,故此他也没有客套见外。至于那位客人冷橘生,似乎从来就没有把自己当过外人,丝毫没有作为客人的自觉,书房里的东西也是随意取用——桌子上的文房器具可是许公子从各地搜罗来的珍品,如此被糟蹋,他的心疼得几乎滴血——本质上讲,他许问卿虽喜欢高雅的东西,却也是个十足的吝啬鬼。      许问卿觉得,自从苏寒玉来了以后,他的幸福感已经像那断了线的风筝,飘飘摇摇的不知道去了哪里。   “唉——”他又叹了口气。   “公子怎么了?”坐在一边抄方的是成凯奕——他已经接受了许问卿的建议,成为了善济堂的一员,改名青九。这已经是公子这个早上第十八次叹气了,要命的是他每次都挑在给患者诊脉的时候叹气,再加上那如丧考妣的模样,吓得好几个姑娘都花容失色,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绝症。   “啊?”许问卿不解地看着他,“我没怎么啊!”   青九顿觉无力,敢情他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他耐着性子,凑过去低声解释:“顾小姐还等着你给开方下药呢!你刚才哀声叹气的,吓到人家了。”   “我有唉声叹气么?”许问卿小声嘀咕。      “许大夫,是我的病……不能治好了么?”顾小姐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但那双明亮的眼睛里依旧透出了些许的失望,她自小便身体孱弱,每逢入冬,必犯咳嗽,今年的病症又重了些。   许问卿连忙摇头:“小姐先天不足,但所幸后天调养得当,故这病虽缠绵许久,只要用心调养,必定能够痊愈。”他对女子向来温柔,更何况是顾小姐这样柔柔弱弱的病美人,而且,整个连城的人都知道这顾宛秀顾小姐是连城首富顾茂的胞妹,更是得罪不得。许问卿说话的时候语气绵软温柔,听起来颇似情人间的低语。   顾小姐已经红了脸,羞涩得不知道说什么,过了好久才回道:“有劳大夫了!”   许问卿提笔开了药,唤来青竹去抓,这才亲自送顾小姐离开。   唉——又是一声长叹。青九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公子,无奈地摇摇头,连出声提醒都懒得。      后院,苏寒玉和冷橘生坐在书房里,皆是愁眉深锁。   “连城府的账册我查过了,天衣无缝,根本找不出任何不对。”冷橘生开口,他在户部已有两年,精于算账,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这次查账,却没有看出丝毫破绽,这让他相当挫败,“这帮家伙,果真不是吃素的。”   苏寒玉的眉头一直拧着,他也是忧心忡忡,太子来信中提到,户部已入不敷出,不消一月国库便会见底了。太子责令他们必须在半月之内弄出银子以解燃眉之急,逾时,后果不堪设想。      “雁过留声,只要他们做过,便不怕找不出痕迹。殿下那边还在苦苦维持,我们的动作要加快了。”苏寒玉沉吟道,“既然暗访没用,那便表明身份,正大光明地查!”   “敲山震虎,让他们自己紧张一阵,说不定会有什么动作。”   两人相视一笑。      钦差?!苏寒玉是钦差?   青芷呆呆地看着跪在门外的连城知府方志明以及他身后同样恭敬的衙役,半天也无法消化这个讯息。   苏寒玉已经从内堂走了出来,一身深蓝色白鹤纹官服,头上的乌纱镶着水色白玉,温润中却又蓄着凌厉,他身侧的冷橘生着户部侍郎的官袍,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臂横在肋前,长身玉立,一双美眸漾着盈盈笑意,风姿绰约,温和无害。      “下官……不知钦差大人驾……驾到,有……有失远迎,望上差……恕罪!”方志明刚任知府半年,前任张恳因政绩卓越已升任江苏巡抚,正是他的顶头上司。他刚处理好交接事宜,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便碰上了商人罢税、碧江秋汛,一时间忙得焦头烂额,这会儿又来了个钦差,据说是查账的,他简直苦不堪言。   “不知者无罪,你起来罢!”苏寒玉语气平静,脸上的表情也淡淡的,方志明的吏部官考他已经看过了,为官十年,政绩平平,虽无功亦无过,想来只是个资质平庸之人,即使贪了钱财,也只是小数——因为他很胆小——这也是他们选在连城露面的原因。以方志明胆小怕事的性格,不出三日,江南五省的官员必定人尽皆知钦差驾到,有什么该遮该掩的,大概也会有所动作。      “先生,您真是钦差?”青芷不敢置信地开口,眼神困惑。   苏寒玉尚未回应,冷公子便插话道:“莫姑娘难道还不知道么?子澈可是左相苏谨年的独子呢!”   “左相?”青芷讷讷重复,却不知该说什么。   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尴尬得古怪。      “青芷,你先去休息一下,这边的事情容后再说吧!”许问卿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温和地劝着她,又向白梅使了眼色,对方会意,赶紧拉了青芷离开。   这一边,苏寒玉猜不透青芷方才的反应是何含义,心里竟有些发空,面上忧色明显。   “上差,现在可是去府衙?”方志明看不出其中的暗潮,小心翼翼地问着,阿谀讨好。   苏寒玉敛了心神,点了点头,浅喟一声,抬脚迈出了善济堂。      钦差前脚刚走,后脚善济堂便来了个小厮,一身青衫短打,质料上乘,正是那日在碧江边看到的杜青阳的赶车少年。   他神情倨傲地走进善济堂,漆亮的眼珠子四处转了转:“许问卿可在?”   “你是哪里来的小东西?找我家公子干什么?”青竹听他说话傲气,拽得几乎是用鼻孔看人,毫不客气地回道。   秦宁虽只是个小厮,但他年纪还小,长得又是清秀可人,府里的人都对他颇为忍让,加上杜青阳十分看重他,闲杂的活儿从来不要他做,所以他也算是养尊处优,从来也没听过半句重话,如今青竹语气不善,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他一时气恼,道:“把许问卿叫来,我不跟你废话!”   这话说得相当冲,青竹也是个暴脾气,见他这般不客气,连再说话都懒得,只瞟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你!”秦宁气恼得说不出话来,清秀的脸涨得通红,几乎跳脚,但夫人的吩咐他又不敢违背,只得忍着怒意,“你给我听着,我家夫人请许问卿明日寅时去福丰茶楼喝早茶,爱去不去!”说罢,他还泄愤似的在门槛上踹了两脚,孩子气地跑开了。      翌日清晨,许问卿早早便到了茶楼,掌柜知他是杜青阳的贵客,自是不敢怠慢,客客气气地将他迎上三楼雅间。   房间里早点了怡神的香,淡而不腻。桌子上也已备下了早点:芙蓉虾球、玉米煎饼、各色糕果,诱人食指大动,还有一杯奶白的豆浆,正腾腾冒着热气。   “这可是玉颖的水晶琉璃盏?你家夫人用它来装豆浆,真有点暴殄天物呢!”许问卿握着那修长透明的杯子,豆香氤氲,热度适中,确是好享受。   “夫人说器物不在贵贱,而在于实用,这琉璃盏用来装豆浆,比瓷碗好看,热度也散得慢,最是合适,便是最好的用处了。至于价格,却在其次了。”那掌柜笑着道,“许公子,我就不打扰您用膳了,有什么事你唤一声外面的小二便行了,在下先告退了。”   许问卿点点头,浅啜了一口豆浆,顿觉齿颊满口都是浓郁的豆香。他轻赞一声,慢条斯理地享用起这早点来。      寅时已到,雅间的门也打开了。杜青阳一身浅黄色暗菊花纹的锦缎长裙,一脸浅笑盈盈。   “青阳来迟了,公子莫要见怪!”她态度落落大方,自然地与他寒暄,“公子近来可好?”   许问卿已吃完了早饭,他拿起手边的布巾优雅地拭了唇,这才道:“托夫人的福,问卿的日子过得还好。”   “公子在青凤待了有些年头了吧?怎么也不回国看看?我听说玉颖边境有流民暴动,公子可知道?”杜青阳拿着筷子,轻轻拨弄着小二刚送来的糯米糍,半真半假地试探着。   许问卿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杜青阳的心思缜密他早已领教,现下的情况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只是杜青阳如此开门见山,怕是另有打算。   “李夫人既已查到了,我也不再掩饰。只是今次来,好像不是为了谈这件事的吧?”他并未看杜青阳,而是旁若无人地倒茶。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有那澄澈的茶水自壶口冲入杯中的叮咚水声,以及微不可闻的白瓷相碰声。   杜青阳沉默良久,才对身边的少年道:“宁儿,你去外面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我跟许公子有要事相谈。”   秦宁颇不乐意地点点头,不瞒地瞪了许问卿一眼,这才离开。      “夫人,可是打听到端木茗葭的下落了?”许问卿挑了挑眉,捏着茶杯轻呷香茗。   杜青阳知道,对面的男子虽看似随意,但眉梢眼角的那一点忧愁,泄露了他的心绪。此时,她觉得自己已占了上风。   “公子如此着急作甚?”杜青阳浅啜了一口清茶,唇角噙着意味深长的浅笑,“茗葭公主失踪已经八年,连玉颖皇帝端木辉都已放弃了对小公主的寻找,公子又何必旧事重提呢?”   许问卿并不意外她的话,之前的试探已经表明,杜青阳对他进行了调查,并且至少已查到他不是青凤国人这一信息。他隐藏多年的身份,说不定对方已经一清二楚了。虽然一直很佩服麒麟门的情报收集速度,但如果真的如此迅速,那简直可以称得上出神入化了。      “夫人想知道什么就问吧,在下比较喜欢直接点的谈话。”   杜青阳一怔,她原本没想他会手足无措,至少会显露些慌张的情绪,但见他如此镇定自若,心里一下子没了底,方才的那一点点优越感此时也消弭得没了踪迹。   但再怎么说,她杜青阳也是漠北麒麟门当家的大女儿,又是商人之妻,多年耳濡目染,早已将喜怒不形于色练了个十成十。   “公子既然如此爽快,那青阳也不拐弯抹角了。家父已经知道公子的事,他老人家的意思,是想与公子见一面。”杜青阳斟酌字句,吐字清晰。   许问卿闻言,唇角上扬了一个嘲讽的弧度:“李夫人莫非忘了么?端木茗葭的下落,可是你欠在下的呢!现在又拿来谈条件,无异于一女许二夫,很不守信用呢!”   杜青阳启唇而笑,眼眸间自有一番风流韵味,她看着许问卿,道:“公子误会了,公子要的消息,我带来了,与家父见面的事情,只是希望公子能考虑一二。”她自袖中取出一个锦囊,递给对面的人。      许问卿接过锦囊,并未打开,而是直接收入袖中。   “夫人的话在下记住了,也会好好考虑的。”他说得极为随意,似清风淡云,毫不在意一般,未等杜青阳开口,他便起了身,继续道,“时候不早了,李夫人,在下的医庐还有些俗事,就先告辞了!”敛起衣摆,他微微颔首,不沾一丝尘土。   “许……”杜青阳还想说什么,对方已走到了门口。   “对了,”许问卿突然停了下来,回头道,“多谢夫人的招待,早点很美味!”      走出福丰茶楼的时候,朝阳已现全貌,金灿灿的晨光洒在街上,仿佛调皮的精灵在欢快地跳舞。   许问卿的一身白衣在阳光下晕着淡淡的光,柔和却又炫目。阳光温煦,让他原本紧张的心情也缓和了许多。他手里紧紧捏着刚才杜青阳给他的锦囊,手心的冷汗已浸透了那柔滑的布料。   良久,他才缓缓打开了袋子,锦囊里只有一张三指宽的纸条上,上面的字迹已有些湮开了,但依旧清楚可辨:京城,左相府。   看清了这五个字,许问卿这才松了口气——还好,她还活着。      善济堂,青竹正站在门口引颈而望,面上焦急。待看到许问卿慢悠悠地从远处溜达过来时,连忙迎了过去:“公子,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才回来啊!快进屋!小姐好像病了!”   “怎么回事?!”原本才轻松了一些的心又拧紧了,“昨天不还好好的么?”   “不知道,白梅今天去伺候洗漱,敲了半天门也没开,推门进去才发现小姐还在睡,而且脸色不对劲,怎么叫也不醒……”青竹的话还没说完,许问卿便脚下生风,往西厢房奔去。 20.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20章 回溯前尘事   青芷觉得这一夜相当漫长,连梦境都是连绵不断的黑,仿佛是谁打翻了砚台,将许问卿的那一方上好徽墨都研了个透。   到处都没有一丝光亮,乌沉得让人绝望,青芷只觉得几乎窒息。   “小墨,不要怕,过来……”温柔的嗓音重现在梦里,青芷却不敢去寻找。上次,也是这样。这温柔,不过是黑暗捉弄她的把戏,在她几乎沉溺的时候,再猛地用黑暗将她吞没,这是最可怕的折磨。      “苏即墨,我要她永远消失!”带着浓烈恨意的女声如利刃般划破了死一般的寂静,让这黑暗更加恐怖起来。   这样狰狞到疯狂的恨意,是谁在叫嚣?为什么她总觉得,这恨意是冲她而来?难道是那白衣道人所说的,这是她前世的罪孽?   她茫然了。   心神不宁间,她的耳边竟响起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这声音像是古老的咒语,不断地钻进她的脑袋,搅得她不得安生。      “青芷!青芷!”焦急的低语划过耳际,将原本如同天网般罩得密不透风的咒语拉开了一道口子,并不断撕扯得更大,“青芷!快点醒过来,不要再睡了!”   许问卿心急如焚,眼前的人脸色苍白如纸,眉头深锁,原本光洁的额头上已沁出了点点细汗,额发已被全数打湿,显然是在经受什么煎熬。   人中、发际点两处穴位已下针多时,人却始终不见醒转。   “青芷,快点起来了!青芷!”他手足无措,脑子里已是一团浆糊,哪里还能想出什么法子?只能用最原始也最无用的方法,一遍一遍地叫唤着。      如此过了半刻钟的时候,许问卿突觉手下的细腕发紧,似在用力挣扎。他下意识地握住她冰凉的手指,将掌心的热力渡给她。   “呜——”梦中人一声低低地呜咽,眼角竟有湿意纵横。   “不要走——子轩——不要走!”奋力伸手,她想要抓住转身离开的人。这一动作,使她惊醒了过来。      许问卿看着她自梦境中醒来,嘴里还唤着一个名字,一时又喜又妒,心口只觉酸涩又甜蜜。这妒心也让他一时间昏了头,将她口中的那个名字抛诸脑后。   青芷的太阳穴犹自突突直跳,虽不至于疼得难受,却也是一阵一阵折磨人得紧。   “你怎么在这里?”她揉揉发疼的脑袋,淡眉已经拧成了一团,“现在——什么时辰了?”      许问卿连忙放开紧握住她的手,轻轻试了试她的脉搏,又探了探额温,在确定一切正常后,他才开口:“你刚才昏迷了,还在说胡话。”沉黑的眸带着关切,让青芷心头一悸。   “昏迷?有么……”太阳穴的疼痛已经缓解,她垂下眼帘,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可能是做噩梦了吧……”   许问卿深深地看着她,青芷抬头时正好对上他探究的目光,她下意识地别开了脸:“我——我要起床了,你先出去好么?”   面前的人只穿着单薄的亵衣拥被而坐,脸上犹自惺忪,他才恍觉自己失礼,脸上一红,不自在地咳了两声:“那你先洗漱吧!我出去了。”   门外,白梅端着热水毛巾,笑吟吟地看着狼狈出门的公子,礼貌地欠身道:“公子早!”声音清亮,引得许问卿一记眼刀,恨不能割了她那调侃人舌头。白梅有恃无恐,对着他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扬声道:“公子慢走!”      虽说要起床,可白梅进门的时候,青芷仍一脸困惑地走在床上,单薄的中衣只套了个袖子,右手还抓着衣襟一动不动。白梅早已习惯了她三五不时的恍惚,出声提醒,可连唤数声,对方却没有丝毫反应,依旧兀自盯着身上的棉被出神。   “小姐!”白梅无可奈何,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手下略一颤抖,青芷这才醒过神来,脸上依旧有些迷茫。   “小姐,再不穿衣服可得感冒了!”白梅无力地叹息,站在床边监督她穿衣起床,嘴上依旧不停,“公子若是知道我伺候着你还让你感冒,非扒了我的皮不可!我说小姐……”   青芷的确在穿衣服,可是——   “小姐,带子绑错了!”她几乎抓狂,走上去拆了系错的衣带,一个一个利索地重新绑好。   原本只需几分钟便能穿好的衣服,这个早上,青芷穿了近一刻钟。      完蛋了!白梅心里哀号,衣服穿好的时候,青芷已经打起了喷嚏。她还来不及补救便被公子发现了。这回,真要掉层皮了。白梅想想公子那凛冽如刀的眼神,还有自己先前不知死活的调侃,开始哀悼自己悲惨的命运。   然而当事人莫青芷,仍处于浑噩的状态。之前的那个梦,她记得一清二楚——这便是问题的关键。梦里的那种绝望、受伤,还有被背叛的愤怒,这些感觉她都记得清清楚楚,一丝不漏。可是,她仍然想不起自己是谁。但她却又确定,梦境里的一切,都曾经真实存在过。   到底是为什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梦到这样的情境?那白衣道人说我是借尸还魂,那这梦境里的一切,是我的记忆,还是这身体原本的记忆?   青芷在心中揣测,怎么也无法确定。      “小姐,你怎么了?”白松本是来找许问卿的,听白梅说他在后院,便寻了过来,这还没找到公子,倒先看到青芷在发呆。   青芷这日都不知被人唤了几次,醒过神时,仍是一句“没什么”含糊带过。白松本也不多话,见她不愿提及,也闭口不问。   “白松,什么事?”许问卿手里端着药碗,迈进门便看到白松,随口问道。   “府衙里派来了人,说是钦差大人请你去叙旧。”白松小心翼翼地回着,他虽寡言,却也看得出,自苏寒玉来了之后,公子便心情不佳。   “我知道了。”许问卿把药端给青芷,“来,把药喝了,回去休息。”   青芷接过药碗捧在手里,抬头问他:“先生叫你去是有什么事么?”   “不知道。”许问卿老实作答,心里却生了一丝酸意,“快趁热把药喝了,别的事不用你操心。”   青芷本还想说什么,却被他的话一堵,只好收了口,默默喝药。   许问卿也不多待,只吩咐白松去店里好好看着,便理了理衣裳,由后门出去了。      连城府衙建在城中,颇威严的门楼,门口的两只石狮眼如铜铃,怒视前方,虽久经风雨,却仍不减雄威。   许问卿仰视那高门上的金字牌匾,微眯的眼睛看不出情绪,只有微扬的唇角显示了他的不屑。提了衣摆,他大大方方地拾级而上,冲那守卫的衙役略一颔首:“请通报钦差大人,善济堂许问卿应邀来了。”   那守卫之前就得了吩咐,朝他弓了弓腰:“大人吩咐了,许公子可直接入衙,苏大人在大堂等您。”   “有劳!”许问卿笑笑,抬脚跨进了高及小腿的门槛。      大堂内,苏寒玉一身便装,依旧是竹青的衫子,衣领和袖口滚了黑边,腰带也是黑色,压住了他的清灵之气,更显稳重。他背对大门而立,仰首看着大堂上那块“明镜高悬”的匾。那金匾乃清德皇帝在安平三年南下游巡时嘉奖给时任连城知府苏谨年的。也是在那以后,布衣出身的苏谨年得皇帝青眼,一路扶摇直上,成了现在众口称颂的贤相。   “左相大人的事迹经历,乃是读书人最为歆羡崇敬的呢!”许问卿打断了他的凝视。待苏寒玉转了身,他只浅揖一下,“草民见过钦差大人。”   按理说,平民见官,除有功名在身者,皆应下跪行礼。许问卿身无功名,见了皇命钦差却只是作了一揖,已属大不敬。可他神情自然,脊背没有丝毫弯曲,傲气如鹤。   苏寒玉待人向来平易,也不喜摆架子树官威,便不甚在意这繁缛的东西,只温声道:“许公子多礼了!子澈今天请你来,名义上是叙旧,实则有事情你帮忙。”   “苏大人请讲。”许问卿听他如此开门见山,也不急着答应,淡淡道。      苏寒玉请他上座,又命人沏了茶,才缓缓道:“我想请许公子助我破了这贪墨案子。”他费了好久的心思才下定了决心请外人帮忙,“子澈早已听闻,许公子文武双全,又久居江湖,人脉甚广。如今我手里的这个案子,虽看似简单,却涉及甚广,江南这五省,怕都有人牵涉其中。皇上派我和橘生来查,如今已过数日,我们却没有任何头绪。”   “那请我又能帮得上什么呢?”许问卿凉凉道,“你也说了,我久居江湖,对那些庙堂之事,不甚了解,即便有我从旁协助,怕也只是杯水车薪吧?”   这些自然只是场面话,许问卿也知苏寒玉是何意图,但青凤如今的朝廷朋党林立,皇帝龙体抱恙,已鲜少过问朝事。太子虽有心整饬,可江南这块就像箍了铁桶似的油盐不进,偏偏又是关键所在。这里的利益纠葛错综复杂,随便碰着了哪一块,都是牵一发动全身,一着不慎,且不谈名或利,连小命都难保。   他实在不想趟这浑水。      苏寒玉来回踱步,眉宇间锁着凝重的忧思。这几日的明察暗访,他虽有所斩获,却只是鸡毛蒜皮。连城这边刚刚交接半年,原本张恳在任时的账目清楚可查,而且现在张恳也投入太子门下,自不会做什么有碍自身仕途发展的事。   晋城知府冯其远是个老滑头,仗着自己是睿亲王的门生横行乡里,这几年怕是已捞了不少,那晋城府后衙的吃穿用度,哪里是他那知府俸银能养得起的?可偏偏账上没有丝毫差错,端的是水泼不进的严实。   其余的各府台衙门也都如此,冷橘生断言,这些人手里,怕都有本暗账。可那暗账到底在哪里,记录了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我请公子来,就是希望你能帮我们探得那暗账的下落,若能拿到,便是最妙。”苏寒玉坐在茶几另一边,压低声音道,“连城、晋城、江城、秦州、吴州,临江省的这几个地方的官员早已沆瀣一气,暗中必定有来往。我希望公子能帮我理出其中的盘根错节。”   许问卿闻言一愣,他原先的话已有推辞的意思,苏寒玉这样的聪明人怎会听不出来?可他却置若罔闻,仍一意要请自己帮忙,还将这其中的利害告诉了他,倒令他惊讶了。   “公子身边的那个随从青九,是个不错的人选。”苏寒玉盯着他的眼睛,娓娓道来,“若论看账,橘生固然有些本事,但若比起公子手下的白松,便是云泥之别;而暗探消息,我想在连城,还没人比得上你那丫头白梅;至于青竹——毕竟是从小跟着你的,这些功夫,于他只能算是雕虫小技了吧!”他如数家珍,简明扼要的分析让许问卿如平地惊雷,怔得不知如何接茬。      许问卿在青凤已经多年,明里是个风流倜傥,文武双全的才子,但暗里——谁也不清楚他的真实身份。如今苏寒玉旁敲侧击,很明确地告诉自己——他已经知道了许多。   “你调查我?”许问卿右眉轻挑,星眸中闪着点点寒光,透着冷冽疏离。   “现在是威胁。”苏寒玉苦笑道,“善济堂是我的心血,请你来坐堂,我自然要摸清底细,这些消息我本不想说出来,如今拿来要挟你帮忙,实属无奈。”   许问卿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嘴角,连笑容都显得僵硬。      苏寒玉是左相之子,杜青阳的情报里说茗葭在左相府,那么现在卖他个人情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若这么做,难保不会暴露身份,到时候,他这几年的苦心经营岂不白费?   除非……   “我有个条件,”许问卿直视他,语气平静得辨不出一丝怒意,“我可以帮你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但是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这件事,你必须承诺完全保密。”   苏寒玉沉吟片刻,坚定回答道:“我答应。” 21.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21章 小院硝烟起   连城府衙,后院。   冷橘生烦躁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嘴里咕哝了几句,听不清楚。苏寒玉坐在椅子上翻看账册,面沉如水。   “哼!当真是反了天了!居然贪了这么多!这个冯其远,真是个狗东西!”冷橘生恶狠狠地骂着,脚下跺得砰砰作响,一直站旁边伺候的水生从没见过少爷气成这样,想劝又不敢劝,噤得大气都不敢出。   苏寒玉合上账册,抬手揉了揉发紧的眉心,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账册是昨天夜里一个黑衣人送到苏寒玉手里的,他挑灯看了一宿都没看完。账上明明白白记着冯其远家的收支状况,每年的税银克扣,商人送礼,县官孝敬,林林总总加起来,修三道碧江堤都绰绰有余。   该死的蛀虫!连苏寒玉这样想来温和清雅的人都恨不得将他骂个狗血淋头。   冯其远是睿亲王的门生,安平十三年的两榜进士,在翰林院做了两年编修之后由睿亲王举荐,外放做了个七品县官,兢兢业业做了三年,这才做了晋城知府,三年又三年,他在这位置上已做了近十年。这期间,晋城府连年赋税进贡都是临江五城中最好的。圣上也颇为嘉奖,每每上京述职,都要在百官面前好好赞扬一番,但——屡不见升迁。      “这老匹夫,怕是知府做腻了,想去大狱里吃牢饭了!”冷橘生恨得咬牙切齿,“一百万两!一百万两!这么多的银子就这么被这老东西吞了!吏部每年的官考上还夸他‘政绩卓著’!就是这个卓著法!”   苏寒玉听得皱眉,一百万两银子,他不动声色就给吞了一干二净,连个响动都没有,未免太奇怪了。那晋城后衙的家眷虽穿金戴银,用度奢侈,但决不能花去这么多钱。那他要这一百万两做什么用?   冷橘生已在书桌前坐下,叫了水生铺纸研墨,语气依旧恶狠狠的:“我这就给太子写信,把这里的情况详细陈明,看他个老匹夫还贪得无厌!”   “慢着!”苏寒玉开口阻止,“现在不是写信汇报的时候,想办法找到这些银子才是正经。太子那边已是举步维艰,睿王爷和三皇子的人也在不断施压。只有把这一百万两找出来,太子才能稍微轻松些,我们对百姓也算有个交代。”      冷橘生被这话一哽,愣了半天,垮下脸:“可我们上哪儿去找这银子?他都是东挖西掏的,谁知他有没有挥霍了?”   “冯其远是个老谋深算的人,这样大数目的银子,他不会一下子花光的,况且一个知府一年的俸银才多少?他想一掷千金也得先考虑考虑会不会有损官誉。若传到皇上耳朵里,莫说是丢官赔钱,连命都极有可能不保了!他那样的人,只会把这钱囤起来,至于做什么用……我暂时还没想通。”苏寒玉盯着账册出神。   冷橘生皱了眉,他虽在户部已干了两年,但除了算账发俸外,几乎对官场没有丝毫了解,他苦思冥想了半天,才猜测道:“会不会他是想拿钱去疏通好谋个升迁机会?”   “不可能。”苏寒玉不假思索便否决了这一推测,“他既能在知府的位置上做这么多年,必定不会为了一官半职而冒此风险。肯定——有更隐秘的原因。”      “这个要怎么查?”冷侍郎摊了摊手,有些犯难,“如果我们光明正大地查,定会受到各方的阻力,到时候真相还没查出来,我们就已经腹背受敌了。”   苏寒玉凝眉深思,过了好久,他才深深呼出一口气:“不管如何,先找出银子解决燃眉之急,剩下的,暗中调查吧!”      正在静默间,小蓟从外面走了进来:“少爷,许公子来访。”   “他来做什么?”冷橘生撇撇嘴,“子澈,我总觉得,这个人有不轨。”   苏寒玉并没有告诉他自己请许问卿帮过忙,当然也未提及任何与他有关的事情,他对橘生的话不予置评,抬手示意小蓟把客人请进来。   深秋天寒,外面还飘着绵绵雨丝,许问卿披着一件黛黑的斗篷,手里的竹柄油纸伞尖还在滴着水。   小蓟接过他的行头伞具,又为他沏了杯热茶。苏寒玉也客气地把他让到上座,许问卿未置一词,欣然接受。      “橘生,你先回避一下,我和许公子有点私事商量。”苏寒玉浅声支开了冷大公子。   许问卿笑着品呷香茗,等冷橘生的脚步远到听不见,他才收了笑容,正色道:“苏大人,许某有事相求。”   这话着实让苏寒玉怔了一下,许问卿的性格他很了解,轻易不会开口求人,即便真的是有事,他也会设计让别人来求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苏寒玉心中思量再三,还是开口应承了下来。   “你都不问我是什么事情就答应了?”许问卿的手指在茶杯上轻轻敲打,墨黑的眸子直剌剌地盯着苏寒玉。对方并未闪避他的视线,反而平静地对上他的眼神:“你能开口求人,必是遇到了不能解决的难题,我自应鼎力相助。”他一字一句,吐字清晰,眼神也是真挚的,让人无法怀疑。      许问卿没有回应,依旧盯着他,沉黑的眸似要把苏寒玉的心思看个透,良久,他才放下茶杯,弯唇一笑:“苏大人果真不同凡响,宅心仁厚,温良恭俭。坊间的评价的确有些可信度。”   苏寒玉不明所以,等着他继续说。   “我并没有什么事求你,之前的话,只是出于试探,现在我对苏大人的品行操守很是放心,也能安心将证据交托予您了。”许问卿自袖中取出一卷书册,薄薄的册子看起来没有什么份量,“这是青竹这些日子整理的,册子里的人都是冯其远贪墨的同伙或是受害人,这几天各衙门严阵以待,想必你也没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许某闲人一枚,倒也适合暗访。而且,让苏大人欠我一个人情,似乎也是件不错的事。”   “如此,我便多谢了!”苏寒玉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接过小册子,“这便算是苏某欠你一个人情,今后若公子真有难处,苏某定全力相助。”   “既然如此,那问卿便先谢过了!”许问卿起身拱手,“苏大人,在下告退!”      这次的会面内容,除了苏许二人,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而江南临江省的百姓也不会去关心钦差大人见一个草民有什么事,因为他们正在为钦差大人的一系列雷厉风行的措施所倾倒,街头巷尾,随处可见听见众人谈论这桩案子。   “我听说这次被抓的贪官里有好几个都是三品大员呢!”   “是啊!那些人平时耀武扬威的,现在还不是像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   “要说起来,我就觉得还是苏大人清正廉明。”   “就是!他可是左相的儿子呢!”   “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   “……”      “真是没趣!满大街都在说那个木头人!”白梅坐在青芷对面,右手托腮,左手敲着桌子,“小姐,我们吃了豆腐脑就回去吧!”   青芷正凝神听着邻桌的对话,像是听了什么高兴的事,一张脸如沐春风,笑意盎然。   “小姐……”白梅已经无语,只好出声再叫这人,青芷这才有了反应,脸上笑容未退,看着白梅的眼睛也是温煦和美,白梅从未见过这样的青芷,只觉得那原本熟悉平凡的脸在这一刻艳光四射,美得让人目眩神迷。      难怪公子会喜欢了,换了我是男人,也会喜欢这样的可人儿。她小声嘀咕着,青芷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白梅连连摆手:“没什么!没什么!我们吃完豆腐脑就回去吧!公子说了我们只能玩半天。”   “是不早了。”青芷抬头看天,日头已经西斜,说是半天,但上午出门,到现在也算有大半天了,“待会我们去一下糕饼店,给白松他们带些杏仁酥。”   白梅闻言嘟了罪,不满道:“小姐你真偏心!对他们那么好。”   青芷无奈地笑笑,也不再说话。      “莫姑娘?真是你呀!”一个少年从旁边凑了过来,一脸热情阳光的笑容,“我还怕是认错了呢!少爷前些天还提起你的。”   青芷看着来人,连忙招呼他坐下,小蓟也不客气,热络地拉了拉青芷的袖子,“姑娘,你什么时候去京城玩吧!木香他们都说想你呢!”   “嗯,有机会我会去的。”青芷温和道,“你们少爷最近很忙吧?”   “是啊!都好几天没合眼了,忙着断案子。”小蓟苦着脸,“昨天夜里看书没关窗,现在嗓子都哑了,冷少爷让我去买些秋梨百合什么的,再抓两副药回去。”   “先生病了?”青芷脸色一下子紧张起来,“带我去看看行么?”   小蓟高兴地点了头。      白梅在一边插话:“小姐!公子还等着我们回去呢!”   “白梅,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苏先生,很快就回医庐。”青芷抱歉道,“杏仁酥只有麻烦你去买了,记得买街角李四饼店的,你家公子爱吃。”   白梅还要开口,青芷已拉着那少年离开了,留了她一人对着两碗白花花的豆腐脑。      连城府后衙,东厢房。   “咳——咳——”房内不时传出几声压抑的咳嗽,里面的人似在极力隐忍,这咳嗽声听来分外痛苦。   苏寒玉坐在书桌前,右手执笔,正在写折子。他脸色有些发白,颊上有两抹淡淡的潮红,是病态的虚弱,但那写字的手却是沉稳悬腕,落笔有力,洁白的宣纸上银钩铁画,直刺这贪墨案的真相。      房门轻响,婢女的声音也传了进来:“大人,我来送药了。”苏寒玉也不抬头,随口说了句“进来”。   房门被推开,女子的动作轻巧无声,苏寒玉仍在聚精会神地写折子,低着头吩咐:“把药放下,你出去罢!”   “先生还是先喝了药吧!凉了可就不好了。”熟悉的嗓音带着几许笑意,苏寒玉疑惑地抬头,正对上那温和含笑的褐眸。   青芷笑吟吟地行了万福,有模有样地说:“草民莫青芷,拜见钦差大人!”   苏寒玉眉心微一耸动:“怎么跟我这么生疏了?坐吧!”他放下手里的笔,起身到桌边给她倒了一杯茶,“今天怎么到这里来了?”   “小蓟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青芷支吾着措辞,“先生,你身体不好,应该好好歇着,哪怕是休息一会儿也好。”   苏寒玉听他这般小心翼翼地劝自己,心头一暖,脸上也柔缓了起来:“你看,我现在不正休息着么?咳咳——”尾音尚未收住,两声不合时宜的咳嗽硬从嗓子里挤了出来,引得青芷更加担心,连忙把手边的茶杯递去他手里。   指尖相碰,激出一阵暖流。      善济堂。   这会儿已是夕阳西下,店堂里早已没了病人,临街的铺板上了几块,阳光被切成细长条儿,一根一根地铺在地上,直抵那人的雪白衣角。   许问卿坐在案边,一脸平静地抄着金刚经,他的字写得很好,尤其是那一手的蝇头小楷,横平竖直,每一笔都颇有韵味,相当养眼。   店堂里安静得落针可闻,青竹和白梅躲在柜台后面,战战兢兢地置身在公子的视线之外。许公子待人向来随和,而且就他二人长年跟随公子的经验来看,公子是个轻易不外露情绪的人,但这天总会有不测风云,没成想公子如今也遇上了例外,这个例外,便是还在府衙的那位小姐。   但凡与莫青芷有关的事情,许问卿的情绪便会轻易影响,而且总会表现在行为举止上。      青竹偷偷探出半个脑袋,目光越过柜台停在许问卿的后背上,对方毫无察觉,依旧端坐着抄经,白色的背影有些僵硬,隐隐藏着怒意。   “小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青竹缩了缩脖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他小声地问白梅。对方朝他翻了翻白眼,只得闭了嘴。      正在这边一片愁云惨雾时,白松从门外进来了:“公子,小姐回来了。”青芷随后而至,柜台后的两人也松了口气,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似乎连腰杆也直了许多。   许问卿头也没抬,经文也还在一个字接一个字地从笔下蹦出。青芷以为他是在气自己没有按时回来,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实在抱歉!在路上碰到小蓟,说先生病了,我这才去看看,没耽误什么事儿吧?”   许公子的眼皮都没动一下,也不言语,愣是把她晾在了那里。   若换做往常,以他这样的反应,青芷必不再多言自讨没趣,转身便走,远远躲开他。可今日却不同,想想之前在府衙的际遇,还有那人的温柔,她便觉得这世界都美好得不行,心情大好之下,她也愿意和眼前的人多说两句。   “我让白梅买了杏仁酥,是你最喜欢的那家饼店的,你要不要尝尝?”她的眼底眉梢都是掩不住的高兴,让青竹和白梅都莫名其妙,纷纷将询问的目光转向白松。白松只是无奈地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明所以。      “青九呢?”许大夫总算开了金口,却不是对她说的,面对这样的故意忽视,青芷一下子尴尬了起来,他却好像毫无所觉,“怎么打烊之后就没见着他?”   青竹疑惑地看了看白梅,白梅则转头去看她哥哥,三人都是莫名其妙,心道青九不是被你派去“保护”小姐的么?怎么现在倒问起我们来了。但这三人经过多年的经验和积累,已经深谙“沉默是金”的道理,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许问卿放下笔,将那张抄好的经文揉成一团丢弃在地,“我平日里待你们和气,你们还不知福,成天不听管教,实在是太过分了!”他霍地起身,依旧不曾瞟青芷半眼,径自理了理衣袍上的褶皱,转身离去。      那三人看出了端倪,很有默契地不开口,静静等着公子的吩咐,只是事情总会有意料之外的时候,这不,公子尚未说话,小姐倒开了口:“等一下!”她的声音平平淡淡的,没有了刚才的热络讨好,方才的笑靥如花此时也换成了冰霜满布。   许问卿停下来脚步,转过神来,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她的脸上,许大夫挑了挑眉:“什么事?”   “有什么不满直接说出来就行了,我今天耽误了时辰,没有提前报备,是我的不对,可你为什么就不能稍微有点人情味?我只是去看看生病的先生,又怎么了?你现在又在这里指桑骂槐,青九哪里得罪你了?他在医庐任劳任怨,从没有半点懈怠,就算你对他有恩,也并不代表你可以这么对他吧?既然是我的错,便不要牵扯到别人身上,有什么脾气,冲我来就是了。”青芷半口气也不歇,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一大堆,将那三人说得一愣一愣的,许某人的眉头也拧了起来。      “莫青芷,我是掌柜,你是伙计,你自己想想,有对掌柜这么无礼的伙计么?”许问卿这句话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别以为你是苏寒玉的什么人我就会姑息,我随时可以把你扫地出门!”   “公子!”三人一惊,齐齐唤道,可劝阻的话还没出口,许问卿一记凌厉的眼刀扫过,那三人一下子收了声。   青芷见状冷笑,清泠泠的声音让人听着直打颤:“许问卿,你真当我离了这里就活不成了么?拜托你收了这假惺惺的慈悲,现在就可以把我扫地出门了。”她的语气如破冰碎玉般决然。   谁也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就连许问卿也惊讶于这突然的转变,他不知再怎么说,只恨恨瞪了她一眼,拂袖离去。 22.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22章 山中有奇遇   秋夜,月儿朗朗,将璀璨的星子也比了下去。皇城的一角,一白袍道人站在高处,夜风将他的袍子灌得鼓鼓的,其上银线绣制的星月图案冷光闪现,霜白的须发将他的面容衬得更加清癯。只见他白眉轻拧,面目肃然,右手执一支铜笔,不时仰头看天,尔后在左手托着的沙盘上落下痕迹,钩钩画画,都是让人看不懂的古怪符号。   月过中天,风也缓了下来,他凝视着手中的沙盘,清瘦的脸上喜忧参半,口中喃喃。良久,他长长呼出一口气,走下了占星台。      冗长楼梯直达地面,楼梯口两边各站着一白衣弟子。左边的是一个少年,垂手低头,看不见一点表情;右边则是一少女,她手里捧着拂尘披风,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时不时偷偷地朝着楼梯里探去。   白衣道人从楼梯中走了出来,将手中的沙盘铜笔递给少年,又接过女弟子手中的行头穿戴整齐,一语不发地往宫殿中走去。   “师父,怎么样?”那少女跟在他身后,终是按捺不住地开口询问,她身边的少年虽未开口,却也竖起耳朵等待师父的回答。   进了殿门,那道人才开口:“彤儿,你先退下,为师有话跟皓儿说。”那少女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不满地撇了撇嘴,却又不敢违抗师命,只得悻悻地转身离开了。      沉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少年的手中仍托着沙盘,其上痕迹犹在,没有丝毫改变。   “皓儿,”白衣道人开口,低沉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你那姐姐,快进京了。”   少年原本低着的头猛地抬起,动作间将沙盘上的痕迹擦得也模糊了些,他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师父。   那道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过你不能见她。”   “为什么?”少年显然有些激动,沙盘稍一倾斜,一缕褐金色的沙泄了下来,洒在光洁的大理石地上。   “你尚未满师,现在见她并不合适,弄不好,会乱了她的命途。”白衣道人语气严肃,少年闻言也不再挣扎,眼神黯淡地垂下头来,看着地上散落的沙粒,低低应道:“是,徒儿知道了。”      我是不是太过分了?走在山路上,青芷心中纠结,月光被山道旁的树枝筛成碎屑,一点一点地铺在青石板上,她一步一步慢吞吞地走着,踏在月光铺陈的青石台阶上。   傍晚的争吵让她发泄了长久积压在心头的怨气,可她好像并未因此得到满足,现在沉淀了下来,她甚至觉得心口空落落的,有股说不出的失落。   是后悔那样伤人地说话了么?还是后悔不该一气之下就这么出来了?夜凉如水,她的身体也瑟缩了起来。真是太蠢了!好歹也要等天亮了再走啊!她搓搓发冷的手指,开始暗骂自己的考虑不周。      月过中天,光亮暗了下来,再过不久就看不到这有限的光亮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大步上山。   在月亮落下之前,她总算看到了灯光。长舒了一口气,她举步朝那光源走去。脚下是枯枝败叶,踩起来劈啪作响,她直直地朝屋子走去,并未注意脚下的障碍。   “啊!”一声惊呼,她被藤蔓缠住了脚踝,扑咚一声栽倒在地。在晕过去之前,她欣慰地看到一个人影从窗前晃过。应该……死不了吧……   这是她最后的意识。      日上三竿,昨夜劳顿了半宿的莫姑娘在一张简陋且陌生的床上悠悠转醒,她刚想坐起来,肋间便是一阵痛楚,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没事瞎动弹什么?当心小命不保!”一个尖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青芷勉强转头去看,只见一个模糊的黑影倚在门口,“你断了两根肋骨,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给你固定了,你再乱动,开膛剖腹也救不了你!”   青芷混沌未醒的脑子此时才完全清明起来,不用想,定是眼前这人救了自己的命。“谢谢你救了我!”她诚恳地开口向那人道谢。   门口的人影闪了进来,阳光肆无忌惮地投射进来,洒了满地,也刺花了青芷的眼。      等适应了这强烈的光线,青芷才依稀看清那人的模样,面容清朗,约二十来岁的样子,只是那黑衣白发的搭配——着实诡异。   “我有什么奇怪的么?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他的眉毛斜飞入鬓,原本算是好看的剑眉,此时却拧了起来,“老老实实躺着,要是不听话,当心我丢你出去!”   “谢谢你救了我!”青芷再度开口道谢,“麻烦你了!”   那人似乎很不习惯这样的礼节,转过身躯,连回应的声音也有些不自在:“等我嫌麻烦的时候自会把你丢出去的。”   原来还是个别扭的人呢!青芷在心里暗笑。      小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现在都不说话了,一时间屋子里安静得只听得见呼吸声。那黑衣男子正背对着她,忙碌地来来去去,垂在脑后的白发微微摆动,漾出优美的弧度。   “我叫莫青芷,你呢?”青芷突然开口攀谈,眼睛依旧盯着那人的背影。   那人的动作顿了一下,依旧背对着她,模模糊糊地回了一句:“苻蓠。”   “听起来好像也是草木的名字。”青芷还想跟他说话,苻蓠却没有回应,只端了个黑色的碗过来,凉凉道:“起来喝药。”   青芷做惯了病人,明白医生的尊严不好侵犯,乖乖坐了起来,接过药碗一口气喝了干净。苻蓠也没说话,接过空碗便忙自己的去了。      仙居山的范围很广,几乎覆盖了连城和相邻的吴州、秦州郊区的大半土地,山间倒没有什么猛兽,毒物也鲜见。苻蓠的这座小屋子,便是在山腰的一块大平台上,这平台不似人工雕凿,倒像是天然形成的。   秋天已至尾声,可屋前的桂子树依旧灿烂地开着花,甜丝丝的香味沁人心脾。青芷自然不愿错过这难得的惬意时光,刚开始能下床她便自己搬了椅子在太阳下坐着,贪婪地享受这难得的慵懒午后。      “莫青芷,你个懒猪!”苻蓠刚采了药回来,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看见她什么也不干地坐在屋外晒太阳,气不打一处来。   青芷已习惯了他的刻薄,脸皮早已练得刀枪难入,她慢悠悠地睁开眼,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苻蓠,你回来啦!辛苦了!”   苻蓠不知是累的还是气的,俊俏的脸上一片通红,他气呼呼地指着青芷:“你现在给我去做饭!”   青芷对他的指责毫无所动,依旧慵懒地偎在椅子里,细细碎碎地抱怨:“我是病人唉!你忍心么?好苻蓠,你就行行好,再辛苦几天吧!”她眨眨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少年。   心知再多言也没用,苻蓠撇了撇嘴,默默走进了屋子。   阳光无限美好,但安心享受的,只有莫青芷一人。      山上的这一处安宁平和,小屋里的宾主各司其职,日子悠然安逸。现在,让我们把目光移到山下,城中的那一所医庐。   青芷出走已经五天了,来善济堂就诊的姑娘小姐们也失望了五天。这五日里许大夫的脸上一丝笑影儿都没有,还时不时沉着一张脸,毫无前些日子的风趣幽默。店里的伙计也是噤若寒蝉,他们愁眉苦脸地干活,连个高声儿都不敢发出。   这几日许问卿找遍了青芷可能去的所有地方,普济寺、府衙都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依旧没有一点收获,这个人就像是朝阳下的草露,瞬间蒸发,消失了。      星夜,许问卿仍坐在书房里抄着经文,这似乎是他用来平心静气的方法。白梅安静地站在桌边研墨,小心翼翼地斜着眼睛观察公子。   “白松和青九回来了么?”许问卿还在写字,语气淡淡地开口。   白梅连忙收回视线,低着头细细研磨,嗫嚅道:“还没有……”   许问卿面无表情,陛下的墨迹却重了起来,力透纸背,入木三分。白梅见他如此,不敢再说话,连手下研磨的声音都轻了许多。   “白梅,你去休息吧!”良久,他才开口,经文已经抄完,宣纸上字迹工整潇洒,可主人却表情黯淡,许问卿以手抵额,疲惫地按揉眉心,“我累了。”   白梅喏了一声,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山上的夜凉得特别快,青芷本就怕冷,到了夜里更是冻得直打哆嗦,苻蓠在屋里燃了暖炉,还给她熬了驱寒的姜汁。   青芷缩在被子里,捧着热辣辣的姜汁看着苻蓠往炉子里添柴。她在这里住了近十天,苻蓠的医术很好,肋上不再疼痛了。除了平日不能提重物做体力活之外,她已行动无虞。      “苻蓠。”屋子里已暖和了许多,青芷的脸色也渐红润,“你怎么会一个人住在山上?”   男子添柴拨火的手顿了顿,眼睑低垂着,屋子里很安静,只有柴火燃烧的劈啪声,青芷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心里琢磨着自己怕是触到了他的痛处,正思索着如何岔开话题,他突然说话了。   “我从生下来就是一头白发,算命的说我的命格太硬,会克死全家,所以从小就被送到了寺里,后来我不想再呆在那里,就一个人偷偷出来住了。”他的眼睛明澈漆亮,映出冉冉红光,更衬得他眼中的寂寞。火光将他白皙的面庞染得通红,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炭火,那头如雪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散开了几绺,垂在鬓侧,在烛光下也是雪亮如银,“我一个人在山里住了十年,你还是第一个客人。”   “十年?那你多大了?”青芷裹了裹被子,偏着头问。   那人愣了一下,像是在回忆什么,然后,他迟疑道:“大概十五岁吧!”   “你才十五?!”青芷瞪大了眼睛,“我还以为……比我还小呢!我今年都十九了,论理,你该叫我一声‘姐姐’。”      清晨,天气晴朗,山里的空气清新冷冽。苻蓠一向早起,这时该是晨练的时候。   屋外的桂子已经凋谢到零落,丝毫不见彼时的风光诱人,但平台上的那株梅树却犹自茂盛,有的枝头已迫不及待地结了花苞,只等那大雪降临,便将这孕了一年的风光盛绽人前。   苻蓠看着这一枯一荣的两树,心里有着难以述说的情愫。   “小蓠早啊!”青芷一夜安睡,此时精神不错,山风清爽,吹得她心情也很好,脸上的笑容温暖极了。   苻蓠撇撇嘴,别过头去不理睬她的招呼,兀自将一套拳打得虎虎生风。   青芷知他面冷心热的个性,也不觉得尴尬,仍是笑吟吟地凑了上去,道:“小蓠啊!姐姐给你做早饭好不好?”这时青芷上山一来第一次主动要求分担家务。   “不用了,我怕你下毒。”苻蓠语气刻薄,但双颊的些微红晕泄露了他的心思,青芷也不点破,心里却笑开了,这人,是在害羞呢!   “乖苻蓠,好好锻炼吧,一会儿就可以吃早饭了。”青芷拉了拉他的长发,高兴地跑开了,剩下苻蓠愣在原地。   有个姐姐,好像也不错呢……      山中的生活平静安宁,远离了尘嚣的高处让人的心灵得以荡涤,那些纠结不满的回忆好像也被这冷冽强劲的山风吹得一丝不剩。梅花已绽满枝头,洁白的花瓣纤尘不染,虽逊雪三分,却毫不卑微,依旧在寒冽的山风中送出一段冷香。   青芷在这里已盘桓数日,直把秋意磨尽,迎来了凛冽的寒冬。苻蓠虽嘴上刻薄得像刀子,心却是软的,他早早在山中猎了狐狸,剥了皮托猎户捎下山做了狐裘,毛色虽并不纯美,却是格外暖人,也因为有了这件狐裘,青芷才能在这北风呼啸的时候站在屋外赏雪观梅。      苻蓠早早便下山去了,大雪漫天,林子里的小兽早已躲了起来,连根毛都看不见。山神在每年的冬季也变得相当吝啬,连棵野菜都不舍予人。往年,他平日里攒的药草换了钱足够他过完冬天,可今年……家里多了个人。   看来,得回“家”一趟了。平日里他轻易是不会去求那些人的,现在……   呼——他长长吐了口气,将身上的棉衣裹得更紧些,迈开步子朝着城中走去。罢了,去求一次又何妨?她——是姐姐呢!想到她宠溺温暖的微笑,他的嘴角边不可自抑地上扬出满足的弧度。   知道有个人会在家中等着自己,她会对自己笑,和自己聊天排遣寂寞;而我也愿意为了她去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即便是负担,也觉得是温暖甜蜜的。这样,便是有亲人的感觉了吧! 23.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23章 世上已千年   被跟踪了。苻蓠从李四饼店出来的时候,突然觉得身后跟了条尾巴,心中警戒骤起。他独居深山多年,早已练就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领,对于细枝末节的动静有着异于常人的敏锐感觉。   身后那人动作轻灵奇巧,不紧不慢地缀着他,呼吸平稳和浅。若不是这街上行者寥寥,以这人的身手,也不会这么快就被他发现了。   拐了几个弯儿,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身后的尾巴依旧如影随形,苻蓠也不急着摆脱,悠闲地走着,竖起耳朵注意身后的那人。居然是个女子?苻蓠心中纳罕,她跟着我做什么?他想不通,但并未察觉这人有什么恶意,也就不再分精力去注意她,一心一意地往山上赶去。      冬天的夜来得迅速且悄无声息,苻蓠回到小屋时,天空已如抹了铅粉一般暗沉,雪小了许多。小屋里早已点了灯,隐隐还飘出几丝饭香,窗子里映着一片橙黄,温暖如春。   身后的那个影子早在他出树林的时候就停了下来,半天不再动作,想是为了掩饰行踪。苻蓠也不去理,径自在门外檐下掸了碎雪,轻扣柴扉。   青芷匆匆跑来开门,一张笑脸带着屋里熏人的暖意:“小蓠快进来!外面很冷吧!”她帮他摘了头上的斗笠,解开缠发的黑布,又以指为梳,细细地帮他整理头发。   “这头发养得真好,每次出门你都要缠得一丝不漏,真是可惜。小蓠,下次咱们不缠了好么?”青芷一边帮他梳理,一边惋惜道。   苻蓠一直觉得这天生的白发是自己一切苦难的根源,恨不能将它一把烧个干净。可现在却有个人这么重视他的头发,还如此小心翼翼地对待,唯恐伤了半分。这样被人珍而重之的感觉,他头一次体味。   “下次再说吧!”他随意答着,解开了黑色的斗篷。      晚饭之后,两人都还没有睡意,可又不能出门散步,只得一人捧了一碗热茶,懒懒地围着火炉聊天。苻蓠还将山下买的桂花糕拿了几块,让青芷做点心吃。   “小蓠真好,我说一遍你就记住了,味道一丝不差呢!”青芷咬着香甜的糕点,含糊道,“这饼还是李四家的最地道!”   “你的要求太古怪了!桂花糕里掺莲子心粉,这你也想得出来!”苻蓠撇撇嘴,对她的奇怪口味敬谢不敏,“大冬天的要莲子心磨的粉,也亏得李四家真有!”   “那是自然!”青芷眨眨眼,“他那罐莲子心粉还是我给他的呢!”   苻蓠无奈地摇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咚咚咚!”小屋的门突然响了起来,两人皆是一惊,尚未开口,门外便响起了一个客气的声音:“主人可在?在下路遇风雪,在山上迷了路,干粮也吃完了,劳驾主人家行个方便,借贵宝地宿一晚。”   这时候哪来的迷路人?苻蓠还未反应过来,青芷便开口了,语气表情皆是淡漠:“寒舍简陋,不足待客,客人可往山上再走几步,那普济寺的住持慈悲心肠,定能让您宾至如归。”   苻蓠闻言大惑,转头看向青芷,却见她脸上冰霜满布,眼底隐隐蕴着寒意。他不解其意,也不敢贸然开口。屋外的人似乎也没想到,稍一顿才出声:“青芷,我是许问卿,开开门行么?”   来者道明了身份,屋中的青芷仍无所动,伸手靠着暖炉烘着,脸上却依旧没有暖意,语气清寒如屋外的积雪:“许公子大驾光临,原不应拒于门外,实在是小地方简陋,怕要折辱了公子,不便留客,许公子还是小移贵步,山上去寻住处吧!”      苻蓠不知这两人有何渊源,但见青芷表情不善,只得闭口不言。屋外也沉默了好久,那人才又低声道:“青芷,我来接你回去,年前我们还要进京。随我走吧!”这一句,颇有些低声下气的味道。   青芷愣了一下,才轻声对苻蓠道:“小蓠,去开开门吧!”苻蓠不知她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点了点头,起身去开门。      屋外寒风朔朔,木门刚开,那冷风便裹挟着雪片扑进小屋,炉中炭火轻跳,青芷鬓角的细发也被吹散了几丝,她抬手拢了拢,低垂着眼睑,慢悠悠地往炉子里添柴,火舌舔着新加的木柴,在门合上之后,复又欢快地跳动起来。   “真没想到你会呆在这里,仙居山上原来还有此等隐僻所在。”许问卿掸净身上的残雪,将外袍脱了递给身后的白梅,抬眼打量四周,“若不是白梅刚好碰着有人去李四那儿买饼,也找不到这里了。”   “怪道都说口腹之欲容易招致祸端,如今想来,古人诚不欺我。”青芷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弧度,犹自低着头道,“许公子请随意,这里不宽敞,委屈您了!”这话字面客气,可配上她的语气,极具讽刺意味。   许问卿扬了扬眉,道:“莫小姐,许某先遣多有得罪,在此向你道歉,望小姐宽宏大量,原谅许某的无心之过!”这番话说得相当诚恳,可见许大夫确是真心诚意来道歉的。      苻蓠在旁边看着,此时才稍微理出了些端倪。眼前这位公子,想必与青芷早已认识,可能还有些过节,否则青芷现在也不会是这样剑拔弩张的模样了。   青芷也明白许问卿如此纡降十分难得,况且原本这事是自己挑起的,他能做到这一步的确是已经给足了面子。论理,她不应拒绝。   可若是现在跟他回去,以后会怎样?她皱了眉。   在这里过了一个多月,现在她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也很喜欢。这里虽不比城中热闹,但其清僻幽深之处,连普济寺的厢房都望尘莫及。而且,现在这样退居山林的日子安宁静逸,她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当时的执着是否正确,甚至,她已经动摇了找回记忆的决心。没想到定嗔禅师屡劝无果的执念,竟是这么开始动摇的。      许问卿见她不置可否,料想她必是心中挣扎,他又开口道:“你在山上大概不知道,钦差大人半个月前已结了案子,现下大概已到京城了。他走的时候,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你。”他把“一定”二字咬得很重。   青芷手中的茶碗晃了一下,浅浅泛着些许波纹,一如她有些不安的心。往日重现眼前,那人的温柔早已深入她心,如今他身染疾病,自己怎会忍住不去关心?许问卿的这番话,算是踩对了点。   “苏公子离开的时候身体仍未痊愈,这一路车马劳顿,回京后朝事繁重,怕是又不得休息了。”许问卿淡淡叙述,一字一句看似平常闲聊,却都如利刃,一点一点将青芷心中不愿离开的芥蒂削得一干二净。   她依旧坐在暖炉边上,褐眸注视着炉子里烧红的木炭。良久,她才抬睑看向许问卿:“你什么时候去京城?”   “再过几天。”许问卿轻轻回答。      苻蓠站在一边,看他们旁若无人地交谈,根本没有注意过他,仿佛根本不存在这么个人。他安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差不多能明白其中的头绪了。   那个“苏公子”,跟青芷的关系好像很不一般呢!她听到关于那个人的消息时脸色都变了。   她是不是要离开这里了?他暗忖着,心开始下沉。果然,没有人愿意在这里呆一辈子……苻蓠垂下眼睑,火光映着他埋在阴影里的脸,显得阴郁而寂寞。      清晨,金乌初晛,薄薄的晨光借着积雪的威力亮透穹宇,天地皆是素亮一片,耀眼得紧。   苻蓠一早就醒了——应该说,他这一夜基本无眠。眼见着窗纸渐渐发白,他的心也如灌了铅一般的越来越沉。今天,她应该会离开了吧!   他起床生火,随手舀了干净的积雪在锅里化了,很快便煮开了一锅,雪水在锅里欢快地翻着泡泡。他舀了一盆,像往常那样端进了内屋。   青芷正束着头发,她虽正值妙龄,却不热衷梳妆打扮,长长的黑发仅用一根发带扎在脑后,颇像一条马尾。苻蓠进门的时候她正把发带扎结。收拾妥当之后,她冲他暖暖一笑:“小蓠,早啊!”   苻蓠闷闷地应了一声,将脸盆放在桌上:“你先洗漱下,我去准备早饭。”   青芷点点头,表情愉快。      早饭之后,苻蓠避开了青芷,躲在屋后劈柴。他劈得卖力,没过多久,身边已堆放了小小的一垛,他额上的汗已经顺着颊边和鬓角流了下来,他却丝毫不觉,连抬手擦汗都不曾,依旧手起斧落,动作干净利落。   “小蓠!小蓠!”青芷在附近找了一圈,听见屋后的劈柴声,这才找着了故意躲她的少年,她喘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去山里了呢!”屋后积雪颇深,而且又有些杂物被掩盖了,青芷不熟悉地形,走过来的时候深一脚浅一脚的,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才不致摔跤。   苻蓠也不理她,仍忙着手里的活计,青芷站在旁边帮着捡了几根散落的木柴,道:“你刚吃过早饭就做这体力活儿,当心岔了气,又该肋疼了!”她说话的语气颇像个长辈,苻蓠听着,也不回应,手下的动作却慢了些。      “小蓠,我跟你商量个事儿。”她把劈好的柴归置到一边,语带讨好,眼睛也不时地瞥着苻蓠,“昨天来的那人你也看到了,是我的一个旧友,我本来是和他一起住在山下善济堂的,后来发生了一些争执,所以我就离开了。昨天他的意思,就是让我回去……”   “那你就回去好了。”苻蓠眼皮都不抬,凉凉地说道。   “我的确准备回去,”青芷抬脚在积雪上划拉,“他生了病,我得去看看。”   苻蓠大致也猜到她口中的“他”是谁,心里气闷,索性扔了斧子,把散了一地的木头堆叠在一边,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小蓠,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走。这山上的生活虽清静,却也艰苦,你一个孩子不该在这里独居吃苦。我虽不能许诺你锦衣玉食,但至少我能与你分担些。”青芷跟在他身后慢慢说着,小心翼翼。她知苻蓠性子高傲,一个孩子自出世便与旁人有几分不同,又被江湖术士批为“不祥”,父母抛弃,亲戚走避,独自成长于林隐深山之中,能像现在这样自力更生,不怨天尤人,已属不易。只是——太辛苦。他才十五岁,应该有一双宠爱自己的父母,几个谈笑风生的朋友,甚至,有的人在他的年纪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可以互诉衷肠……   这孩子让她想起了皓儿,已离开了一年有余,现下也该长大了吧?这些孩子的成长总是悄然而迅速的。只是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怕是到那时,皓儿已不认得我了吧?青芷暗忖,满心无奈。      苻蓠在屋前停了下来,一双清澈的眸直盯着眼前的访客,虽没有敌意,却也是戒慎得让人心里发毛。青芷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是昨夜已告辞的两人。   许问卿仍是纯白的狐裘,见青芷衣衫单薄,颊上已冻得发红,连忙解下裘衣给她披上,嘴里还念叨着让她注意身体之类的话,甚是亲密体贴。青芷不自在地点着头,不着痕迹地与他稍拉开了些距离。   “我不走,住在这里挺好的。”苻蓠蓦地开口,语气冷冷的,看着她的眼神认真极了,“你什么时候走?我可以送送你。”   青芷不意他会拒绝得这般干脆,而且是当着许问卿的面,让她想转圜都觉得力不从心。她昨日还跟许问卿保证会劝这个孩子下山,现在可好,当面就是一个下马威。青芷面上尴尬,连忙转了话题:“外面怪冷的,进屋说话吧!”她说完便率先走到前头,丝毫没有注意到在她身后,许问卿看向苻蓠的眼神有多么意味深长。      纵然青芷好话说尽,只差跪地央求,苻蓠始终不为所动,坚持自己的想法,连半分动摇都不曾有。青芷再无他法,只好放弃了这一想法,一日日地对他好些——毕竟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五日之后,这场绵延多日的大雪消逝得一干二净,连一丝雪花片儿都不剩。许问卿和白梅再次上山,这次是为了接青芷回家。   青芷上山的时候身无长物,此时的包袱却满满当当。苻蓠独居久了,心细如尘,给她备了不少衣服鞋袜,质地虽一般,却都是能御寒的,那件狐裘此时正穿在她身上——这大概是他送的最贵重的礼物了。   “小蓠,你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青芷拉拉他的头发,眼角已经湿润,“得了空,我会回来看你,平日也会给你写信的……”她还想说什么,嗓子却哽住了说不出话来,只能红着眼睛,依依不舍地看着他。   苻蓠被她看得心头一软,叹了口气,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没来之前我不也是一个人住的么?你不用担心,有时间我会给你写信。”他语气温和又无奈,“还比我大了四岁,怎么这般没出息?还哭鼻子,你这样我可不认你作姐姐的。”   青芷破涕而笑,许问卿冷眼旁观这场景,黑眸中闪过异样的光彩。      “真的没想过要离开这里么?”许问卿负手而立,和苻蓠并排走着,前面的青芷正拉着白梅一边走一边指点,似在向她展示这附近的风光。凉风阵阵,她身上的狐裘漾着的层层微波泛着金黄的光泽,让她看起来如灵动的狐狸,乖觉可爱。许问卿的嘴角不由也漾出一波浅笑。   苻蓠听了他的话微微一愣,片刻才道:“这里很好。”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   许问卿挑了挑眉:“也好,我会常派人来看看你的。还有这个,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学一学,或许有用。”他从袖中掏出一卷发黄的书册递给眼前的少年,“就送到这里吧!我们走了,再见!”他也不管对方的反应,撩起袍角,大步追上前面的人。   等三人走远了,苻蓠才摊开手中的书卷,线装的书脊有些磨损,原本的书皮也已残破不堪,只有左上角一排楷体字迹清晰:云沧手札。 24.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24章 不打不相识 腊月十五,夜。 浓黑的天幕上寂月皎皎,空气凛冽如剑,趁着马车的颠簸摇晃,一点一点猝不及防地刺进车厢。 “这鬼天气,冷得要死人了!”白梅搓着手,将车帘拉得更严实了些,依旧有寒风锲而不舍地漏进来。青芷坐在车底,裹紧狐裘,又拉了拉膝上的毛毯,抖得不成样子,却还是柔声开口:“别急,白梅你过来,咱俩靠紧些,也好暖和点。你家公子他们在外面,可比我们受冻多了。” 白梅刚想说那几人个个有内功御寒,但见她脸色青白,也没好开口,乖乖地靠过去坐着。 “青竹,你去前面看看,还有多远到客栈。”许问卿坐在马车上,对前面骑马的青竹吩咐着,“天黑路陡,要快去快回。” 青竹领命,右手一甩马鞭,呼呼风声还未消失,马蹄声已远去了许多。 青九坐在许问卿左边,手里牵着马辔,将马车驾得稳稳当当,他神色平静,目光炯炯,专注地盯着前面的路:“公子,前面还有不远就到望京镇了,想来客栈也快到了,你别急,不会冻着青芷姑娘的。” 许大公子不乐意了,心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着急了?白皙的面皮一红,好在夜色浓重,倒是帮他掩去了不少尴尬:“专心驾你的车,这路不好走,我们这儿可是四条命呢!” 青九见他别扭的模样,也不争辩,憨厚地笑笑,不再说话。 月过中天,洒下银白的光辉,路边的树枝从容投下影子,斑斑驳驳,奇形怪状,宛如一张张表情古怪的鬼脸。 青芷骑着马已经回来,通知他们加快脚程,好早些到前面的客栈落脚。马车里的两人闻言格外高兴,似乎也不那么冷了。 一盏茶的功夫,他们已行至客栈门外。 许问卿跳下马车,不经意地瞄了两眼,大厅里很宽敞,桌椅已经收拾整齐,两个店小二翘着二郎腿,正笑着交谈甚欢。柜台正对着门,掌柜的站在柜台里,一手搭在算盘上,另一只手已支着额头打起了瞌睡。 青竹方才已定好了房间,小二倒也殷勤,来来回回帮着牵马、提行李,不一会儿就安顿好了。等青芷和白梅在屋子里坐着烤火时,热茶热水已经备齐了。 一夜无话。 鸡鸣刚过,天边泛着浅白的光,原本浓稠的黑暗此时已被冲淡了许多,一层薄雾笼罩天宇,透着朦胧不清的美。 青芷尚在美梦中徜徉,楼下的动静却颇恼人,清梦尚未结尾便已被打断了。青芷心中郁卒,也再睡不着了,怒气冲冲地起床,想去看看这大清早就不识相地扰人好眠的到底是谁。 楼下乒乓声响不绝于耳,青芷探出头去,原来是前来投宿的戏班子,拉拉杂杂的一堆物什。一个中年人正啰啰嗦嗦地指挥着众人抬箱子,还不时出言警告,让他们小心些,语气严厉得很,引得一群少年侧目而视,却又不敢抱怨。 “又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一个声音从斜对面床来,青芷循声望去,一个少年身着月白长袄,恨恨地盯着楼下那个中年班主,似要将他大卸八块一般,眼神怨毒得很。 青芷不由惊愕,那少年面容俊朗,眉目间还带着些许青涩,想来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可他看向楼下那个班主的眼神,狠毒得让人战栗。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竟会让这样本该明朗阳光的少年有如此阴暗的表情? 似是感觉到了她探究的目光,少年转脸,锐利的目光直视着她。 正在青芷被他看得不自在时,少年身后的房门口闪出一个男子,深蓝的长袍看起来没有什么厚度,可光看他的表情,却让人有种置身暖春的错觉。那男子朝青芷礼貌地一颔首,跟少年耳语两句,便拉着他的胳膊回屋了。 直到那房门紧紧合上,青芷才悠悠回神。这两人,好奇怪! 房间里,紫檀木静静燃着,袅袅轻烟妖娆而上,氲出一室暖香。方才的少年此时正趴在桌上拨弄着茶壶盖儿,叮叮当当的声响在静谧的房间内显得格外刺耳。 “暗冥,别玩了!”男子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手里的书卷翻过一页,他抬眸扫了一眼百无聊赖的少年,“有日子没出去晃悠,骨头痒了?” 他的话刻薄得让少年红了脸,直起身子便是一通怒吼,直震得他耳膜发疼,书也看不下去了。他叹了口气,道:“暗冥,你该收收这毛躁性子了,都快十七了。看来年后我得考虑去找个媒人,正正经经地给你说一门亲事,也好让你收了心。” “纪颂岚,你真是混蛋!”少年气红了脸,拍案而起,几乎是指着他的鼻子骂得咬牙切齿,转头摔门而去。 男子愣了半刻,良久,长长叹了口气,揉揉发疼的眉心,展眼看向窗外。 暗冥在街上闲逛半日,肚子早已咕咕乱叫,他口袋里连半个铜板都没带,又赌气不愿回去,只能咽着口水看人家大块朵颐。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只是听到纪言说要为自己找亲家,他就觉得心口发闷,恨不得大吼一声,好把这闷气排解出去。 “哎!”身后有人叫住了他,暗冥回头,正是早晨在客栈碰到的女子,她一脸微笑地看着自己,递来一个油纸包,“我看你好像饿了,这个拿去吃吧!” 他疑惑地看着青芷,这是什么意思?他自小接受残酷的训练,头一项便是教他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更遑论眼前这连话都不曾说过的女子。 青芷本是一片好心,见他孤零零地在街上晃悠,还一脸愁苦,心生怜惜才送上糕点给他解饥,不想却被这孩子盯得发糁,浑身不自在。 “小姐,给了他就行了,我们该回去了。”白梅实在看不过去,瞟了暗冥一眼,拉着青芷就走。 暗冥拿着油纸包,呆呆地看着那两人远去。 “回来了?”纪言坐在书桌边写字,见暗冥推门进屋,他收了纸,将狼毫丢进笔洗,起身穿上外套,“饭菜已经冷了,我们下楼去重点吧!” 暗冥本以为他会急得骂自己——毕竟他还有任务在身,此时纪言这般悠闲自得,说话的语气也是平平淡淡的,不见丝毫怒意,他有点不能适应。 “怎么?还不饿么?”纪言见他愣着不动,出声提醒,眼神扫过他时,才注意到他手上的东西,“手里拿的什么?街上买的?” 暗冥这才想起手里还拿着青芷送的糕点,脸上微红,说话的底气也不足起来:“是……是早上遇到的那个女子送的。” “哦?”纪言挑眉,斜了他一眼,“倒是好福气呢!” 暗冥的脸飞红了一片,他明知自己并无过错,可心里却依旧不由自主地想要解释,可话未出口,纪言已走出门去了。 楼下的气氛相当热闹,现在正是饭点上,来吃饭的人很多,小二来回穿梭于大厅里,收拾桌椅,端茶递水,传菜送饭,忙得不亦乐乎。 纪言挑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点了几个家常小菜,端着茶杯浅浅啜着。暗冥默默地坐在他旁边,不时悄悄瞥他一眼,在觑到他平静呷茶的表情时,暗冥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早上的话他依然记得清楚,只是现在看纪言的反应,似乎那只是闲聊时随便说说的话,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里在纠结什么。 “你们也来吃饭啦!真巧!”青芷和白梅结伴在邻桌坐了下来,热络地打着招呼,似乎他们相识许久了,“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叫莫青芷,她叫白梅,你呢?” 暗冥尚未开口,纪言便道:“在下宋澜,这是我的表弟安明,两位小姐有礼了!” “公子客气了!”青芷笑笑,礼貌地颔首,“两位是要去京城么?” 纪言喝茶的动作停了一下,抬眼直视邻桌的青芷,微扯唇角:“小姐如何得知?” “只是随口问问,公子莫要见怪!”青芷抬手拢了拢鬓发,借此来躲避他探究的目光。纪言本也没有与她深谈的意思,淡淡笑了笑,也不再开口了。 暗冥觉得这一餐相当无趣,桌子上的菜的确是他爱吃的,可他却味同嚼蜡。晚饭后,纪言回房继续写他的字。暗冥坐不住,跟他打了招呼,二话不说就从窗户里跃了出去,纪言看着黑洞洞的窗户冷风直窜,不由叹气。 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了,暗冥百无聊赖地看着街道两边的灯火一点一点地暗下去,长长地吐出一团白雾。 暗夜下,他的衣服呈现浅浅的白,仿佛笼罩了一层柔和的白光,朦胧如仙子——当然,如果他没坐在人家屋顶上的话。 巡夜的捕快虽不甚尽责,但他这一身白在黑夜里格外显眼。捕快的一声大喝,在夜里格外刺耳,暗冥不愿意惹事,连忙翻身遁去。那捕快此时却突然有了些职责所在的自觉,拔脚便追,口中还不时喊着“站住!” 这一路,慢说家禽家畜,就连劳作一日已入酣梦的人都被惊醒了不少。 暗冥有些后悔自己走得太远,来的时候心里乱糟糟的,并没有注意到底走到了哪儿,现在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离客栈好远,回去都费脚力。他一路飞檐走壁,总算在到达客栈之前,跳出了捕快的视线。 总算没把尾巴带回客栈。他探头看了看窗外,在确定没人之后,才轻手轻脚地关上窗户,放松地长吁了一口气。 可很快,紧张的气氛再度袭来——他走错了房间。屋子里,青芷只着中衣,一脸愕然地看着破窗而入的少年:“安明,你……” 话未说完,门外已冲进一道白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住了莽撞闯入的人。 “放开我!”暗冥的脉门被扣住,浑身使不上半点力气,他又急又气,狠狠的语气如笼中猛兽在低吼。 许问卿也不遑多让,手下又添了两分力,满意地看着少年的脸色渐渐发白,这才冷冷开口:“你是谁?三更半夜为何跑到女子的房里来?想干什么?!” 暗冥疼得开不了口,两道英眉已皱在一起,脸色白得吓人。青芷这才醒过神来,连忙上前阻止:“许问卿,你放开他,我认识这个孩子。” 许问卿以为她是心软了,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满脸的不信。 “哎呀!我们真认识,他就住在隔壁,叫安明。”青芷着急地开口解释,“不信你把白梅叫来,她也认得的。” 许问卿这才将信将疑地放了手,暗冥受了苦,揉着发疼的手腕,怨怼地瞪着许公子,一脸不悦。 “安公子,实在抱歉!这位是我的朋友,刚才多有得罪,我给你赔不是了!”青芷客客气气地说着对不起,许问卿却在旁边一言不发,甚是恼人。暗冥心知这误会自己也要负些责任,倒也不端着架子,朝许问卿拱了拱手,道了声“失礼”。 “暗冥?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纪言见小家伙夜半未归,正打算出门去寻,没想到这小子竟跑到隔壁来了。他瞟了一眼青芷,对方这才惊觉自己尚穿着中衣,面上羞赧,连忙去拿外袍。 许问卿大方地说明了来龙去脉,最后还奉上恳切的道歉。等青芷穿戴整齐出来的时候,纪言和许问卿正相谈甚欢,连暗冥都站在一边插不进话了。 这人搭讪的本事,还真是不拘男女!青芷无奈地想。 25.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25章 皇城嫌隙生 北方严寒,京城的雪已经飘了数日,丝毫没有减小的趋势。积雪深及小腿,出门已成了一项挑战。若无要紧事,没有人愿意出门,都是围在火炉边烤着,驱赶这凛冽的寒意。 东宫,议事厅。 沉重庄严的宫门将冬意阻在了门外,屋内温暖如春。然而,端坐于书案之后的人,面色却比外面的朔风还要冷厉。 凤池的手里是吏部新上的折子,所说的事情也都老套——求情。前日刚下了诏书,冯其远等五人罪行昭彰,已定于年后处斩,其他涉案人员,视情节轻重而定立不同的刑罚。 诏书宣读之后,朝野皆惊。清德帝凤敬以仁治天下,到了晚年虽不甚涉足朝政,但其仁慈的手段依旧不变。许是人老了总会温和许多,近两年,即便是犯了重罪的官员,也没有被处以极刑的。现在这诏书一下,自是如在平静的湖面砸下了一块巨石,反响空前。 文官们都是儒生,圣人主张仁治,这些读迂了书的文人面对这样的情形自是极力反对。江南向来是肥缺,吏部在派遣地方官时通常需要费力思量,那些个能走马上任的,几乎每一个都有大靠山,如今把他们全数惩处,无异于一次浩大的起底清算运动。牵一发尚动全身,此番举措,几乎将朝中有权有势的大人物都得罪干净了。 吏部尚书的这道折子,诉明了其中利害,言下之意,如此大的动作,势必有损国体。 凤池逐字逐句地将折子看完,手中的朱笔并未落下。他合上折子,冷冷地哼了一声。陈禄奉上热茶的时候见他一脸不悦,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不敢打扰,轻手轻脚地退开了。 “来人,传苏寒玉来见本宫。”凤池的声音依旧低沉有力,此时带了冰冷的怒意,如锐利的尖刀一般让人战栗。 一盏茶后,苏寒玉冒着风雪赶到了东宫。来不及喘口气,凤池便丢过来一堆文官劝谏的折子,逐个翻过去,无一例外是请皇上法外开恩,收回成命。 “你怎么看?”太子此时已恢复冷静,墨黑的眸中没有半点情绪,语气也是平静如常。 苏寒玉沉默良久,心中掠过万般考量。这案子是他一手操办的,对官员的处理方法他也参与了建议,并且,大部分都被采纳了。那些老臣也不糊涂,知道他在整件事中举足轻重,虽没有明说,却也都含沙射影,隐隐指出他苏寒玉的不是。 “禀殿下,此事……臣不宜插手。”苏寒玉静静说道,“朝中大臣们的折子里已经提及到臣在此案中的影响,若臣再插手此案,对于殿下而言,会更被动。” 凤池扬了扬眉梢,锐眸扫过苏寒玉:“那依你看,可有合适的人选来处理此事?” 苏寒玉眉头浅蹙,思量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臣没有合适的人选。”凤池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容后再议吧!”凤池敛了一脸的阴沉,起身松了松筋骨。他是典型的北方人身材,宽肩窄腰,长年的练武不仅强健了体魄,也增加了他的压迫力。 眼前的人,已不再是当年的二皇子凤池,而是尊贵无匹的监国太子,这个国家实际意义上的主人。苏寒玉看着他舒展筋骨,心里有时过境迁的感慨。 “子澈,我们很久没有下棋了,来对一局如何?”这话看似提议,可太子殿下的话谁敢忤逆?苏寒玉点点头,任凤池召宫人摆好棋局。 一个时辰后,凤池敛眉深思,手中的棋子半天也没落下,苏寒玉一脸云淡风轻,老神在在地等着他落子。半晌,凤池才将棋子定在棋盘上。 “殿下,您输了。”苏寒玉点下一子,面上平静得像是戴了张人皮面具,“只半子,殿下现在的棋艺已在臣之上了,缺的不过是经验。” 凤池对这样的赞誉并不感到欣喜,他原以为经过两年多的学习,已经能打败原是自己师父的苏寒玉,不成想现在连平手都不是,还输了半子。 半子,仅半子,在这心比天高的太子眼里,已属惨败。 “殿下,胜负乃兵家常事,不必耿耿于怀。”苏寒玉轻声劝慰,“对弈只是偶有闲情为之,万不可耽溺。” 凤池嘴角的弧度有些勉强,过了好久才稍微自然些,他抚掌叹道:“子澈,这青凤国,除了父皇,只有你敢赢我了!” “臣僭越了。”苏寒玉连忙站起来,躬着腰道,“殿下恕罪!” 凤池不以为然地笑笑,道:“你何罪之有?若赢了棋就是罪的话,那天底下该有多少人要被罚啊!”他偷瞥一眼,苏寒玉的头压得很低,又有官帽遮掩,根本看不出表情,他又继续道:“子澈,今天留在东宫用膳吧!我们可是好久没有把酒言欢了!” 苏寒玉愣了一下,推辞道:“殿下,子澈家中尚有些事要处理,恐不能领恩了。” “也罢,你忙你的去吧!”凤池也不多挽留,抬手将棋子一颗一颗地拣回紫檀木盒子里,苏寒玉揖了一礼,离开了大殿。 屋外天色铅灰,雪花纷扬而下,凤池捏着置他死地的那粒棋子,唇角浅浅漾了一下,缓缓道:“给我去查苏寒玉在连城的时候见过什么人,都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无论巨细,据实以报。” 大殿里回荡着他低沉的嗓音,却不见半个人。 苏寒玉缓步走在冰天雪地里,眼前一片素白,脚下的积雪被他踩得咯吱作响,让他的心绪也跟着烦扰起来。 太子方才的话言犹在耳,句句都烙刻在他心上。与凤池相处多年,越是到现在,他反倒越看不透太子心里的想法。那个曾经一起长大的二皇子早已不复存在了,现在这个镇守东宫的太子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掌握着天下人的生死,有着翻云覆雨的力量。而且,越来越接近王者的模样。 王者,总是孤独的。因为孤独,难免多疑。 今天的情况已足够说明一切了,他对自己并不十分信任。可这怀疑,又是从哪里来的?江南的弊政,他在限定的时间里已全部清理了,后续的工作,虽有些棘手,却也并不是全无可能办到…… 难道是因为自己没有提出建议,让他误以为是在明哲保身?还是……任苏寒玉如何猜测,也想不到这位太子殿下的怀疑是没有来由的。这一切,都归于他自己的直觉,而苏寒玉的行为,不过是将凤池的怀疑合理化了而已。 回到相府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府门边的两只灯笼在风雪中摇摇晃晃,却还是固执地亮着。门房老陈已经打起了瞌睡,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相府门口十分清晰。苏寒玉不忍吵醒老人,径自掸了衣帽上的雪片,提脚进府。 沉香在他进门时便迎了上来:“师父,连城来信了。”说着递上一封信,褐色的信封上,几个龙飞凤舞的字张扬跋扈:苏寒玉亲启。 苏寒玉不紧不慢地脱了外套,这才接过了信,上好的笺纸上只有两行不甚漂亮的字:月末入京,恳请相见为盼。落款是青芷。 几时她也学会了这客套?苏寒玉皱了皱眉,把信放在了桌上,这才开口问道:“沉香,今天初几了?” “师父,已经十九了。还有十来天便过年了。”沉香笑道,显是期待着难得一回的热闹,“师父忙了这么久,总算可以皆年假休息几天了。” “嗯……”苏寒玉含糊地应了一声,还想说什么,门口却传来一阵低咳——苏谨年正站在门口,他的声音难得的冷静平和:“子澈,到书房来。”说完也不等儿子回答,便抬脚离开了。 苏寒玉稍一怔愣,父亲身为当朝左相,掌管吏、礼、户三部,平日里忙得脚不沾尘,父子俩在家中见了面也只是点个头,多谈两句都是奢侈,现下他怎么会有时间找我?苏寒玉猜不透父亲的心思,一日来应付太子已经让他精疲力尽,他无暇多想,默默地往书房走去。 沉香站在厅里,看着桌上那封信,秀眸闪了闪,像是在挣扎什么。少顷,她咬了咬唇,轻巧地走出大厅。 左相的宅子是圣上钦赐的,原是前朝一位大儒的府邸,那大儒爱书如命,院子里边有几间书房,每一处都是藏书颇丰,苏谨年的书房是院子里最东面的一间,平日里他就在这里办公,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进入,就连苏寒玉也是鲜少来这里。 推门进去,苏谨年正站在书桌边,仰头看着墙上的御笔亲题:明镜高悬。正是连城府衙里那块金匾的母本。 “来了?坐吧!”苏谨年听到了开门声,淡淡地说,等到儿子在桌边坐了,他才转过身,能洞察一切的眸直视年轻优秀的儿子,良久,他才走过来坐下。 “子澈,你可知为父叫你来所为何事?”他平静地问道,语声竟是久不曾有的柔缓。 苏寒玉怔了一下,着实想不出个中缘由,道:“孩儿不知,请父亲明示。” 唉——苏谨年轻轻叹息一声,却不知从何说起。苏寒玉也不急躁,静静地坐着,等待父亲开口。 书房里是前所未有的安静,父子俩相对而坐,看似温馨,却又在无形中隔了可怕的距离。烛火在灯罩下显得橙暖和煦,淡淡地耀在两人脸上。 烛芯微响,闪出一丝火花,在静谧的空间内格外突然。苏谨年从沉思中抽了出来,低低的嗓音柔和沧桑,娓娓叙述起当年的经历。 安平四年,连城知府苏谨年,政绩卓著,任满三年,百姓在其离任回京之前,于衙外守候,送上万民伞,为父母官践行。 回京后,苏谨年在驿馆等候新的任命。吏部侍郎与其是同乡,私下透露他有望留京任官。第二日,清德帝召苏谨年入宫,原以为是什么大事,苏谨年到了才知道,圣上是找他赏花。苏谨年不疑有他,恭敬地陪着天子赏花品茶,有翰林提议赋诗助兴,圣上大为赞同。乘兴吟诗,后来,只有苏谨年一人的诗作敢与圣上比肩。 天子当时并未有任何不悦,甚至赞其文采斐然。后来,吏部任命状下达,苏谨年入翰林,掌管一国文书修纂,这是他才明白,天子对他并不十分信任。翰林总纂官,虽是儒林大家,亦是无用书生。 “若不是后来丰亲王作乱,为父不为其所利诱,执意佐君,恐怕早已是他人的刀下鬼了,哪里会有现在的地位?”苏谨年幽幽一叹,语气悲沧,“子澈,伴君如虎,你千万要记住啊!” 苏寒玉肃然一震:原来我所经历的,他都知道!父亲当年的事迹,他在街头巷尾的传闻中也听得只言片语,圣上亲笔题字盛赞其德行,苏谨年得君青眼,平步青云,一路扶摇直上,终成一国股肱。不曾想,那风光背后,竟也有这般的过往。 “孩子,太子殿下是几个皇子中最出众的,也是最谨慎的。即使你对他推心置腹,也未必得他完全信任。不背叛,不惧怯,只有这样你才能保全自己!”苏谨年语重心长,“为父知你心怀天下,一心系在百姓身上,但偶尔也要学会韬光养晦,顾忌自己的安全,明白么?” 知子莫若父。纵然他们父子平日鲜少交谈,但血缘的默契,却是无法破坏的。面对忧心忡忡的老父亲,苏寒玉重重地点了头。 东宫,卯时正。 太子今日睡晚了。陈禄站在寝殿外,轻轻扣了两声,才道:“殿下,该起了。” 等了好一会儿,殿内没有一丝动静,端着洗漱用具的小宫女们面面相觑,皆是大惑。殿下向来律己,不论睡多晚,早上肯定不过寅时半便起了,可今天……陈禄瞄了一眼沙漏,卯时已过了半刻了。 若再迟,真要耽误正事了。陈禄顾不上扰了太子该当何罪,伸手推了门进去。寝殿内温暖异常,空气中还带着一股暧昧的甜香,陈禄心口一紧,脚下却加快了速度,及至锦帐外,她才定定站住,呆若木鸡。 “那个女人,你把她送去辛凉殿伺候莲妃娘娘吧!”凤池依从陈禄穿好中衣,在她低头系腰带的时候突然说道,语气清冷不带半分感情。 陈禄手下的动作行云流水般顺畅,眼神却是滞涩的。辛凉殿是皇城的冷宫,犯了错或失宠的妃子都被关在那里,殿下所说的莲妃,因为企图谋害皇后而被打入辛凉殿。如今,凤池却要把与他一夜交欢的女子送去那里。饶是红珊聪明美丽,千方百计爬上太子的床,怕也想不到她即将面对的是这样悲惨的结局吧!陈禄心中轻叹。 “禄儿,”凤池蓦地揽住她的腰,温热的气息带着魅惑,细密洒在她的耳边,“你是在吃醋么?”语气戏谑,惹得她耳根红透。 陈禄不自在地推开凤池,眼帘低垂,道:“禄儿只是在想,红珊可能已经……” “不可能!”凤池斩钉截铁道,脸色也冰冷如霜,“这点控制力,本宫还是有的。这样的女人,还不配。” 陈禄微愣,凤池也不催她,自己穿了外袍,又道:“把床上的东西都拿去烧了,屋子里也通通风,这味道,让人恶心。”言毕抬脚离开,徒留陈禄对着锦帐软衾发呆。 这人,怎会如此无情…… 御书房内,凤池敛眉批阅奏折。月上中天,他却丝毫没有倦意。修长的手骨节分明,棱角坚毅,握在指间的朱笔如凝了鲜血,红得艳丽且残忍。 檐角倏忽闪过一道黑影,凤池眸光一沉,状似悠闲道:“查到了么?” 烛光微曳,桌上一本黑皮折子赫然在目。凤池抬手翻看,少顷,他的唇角浅勾,溢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26.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26章 循芳苑观舞 京城,安平大道。 这是京城最为繁华的街道,酒肆茶楼,布店食坊,沿街林立。时近新年,宽大的街道上,贩夫走卒来来往往,小姐夫人的软轿穿梭如龙,间或有几个荆钗布裙的妇人闲话家常,还有些衣着鲜丽的翩翩公子信步闲游,这些来往的行人,共同组成了一幅热闹非凡的街景。 有点像清明上河图呢!青芷从车窗看出去,行人如织的景象让她不由感慨。 “小姐,清明上河图是什么?”白梅的良好耳力发挥了作用,她好奇地问道。 青芷闻言笑笑,原来自己一时忘乎所以,竟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面对白梅的询问,她回答道:“是一幅画,很有名的。” “是么?那我怎么不知道……”白梅撇撇嘴,跳着掀了车帘去问自家公子。不一会儿,她又退了回来,道:“小姐你说的清明上河图,连公子和宋公子都不知道呢!” “这样啊,可能是我记错了吧……”青芷喃喃,低下头拨弄手指,连许问卿他们都不知道的东西,大概是这里没有的吧!最近,时常会想起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安平大道尾,是一间酒楼,名曰“念尧居”。老板是一妙龄女子,做得一手好菜享誉京畿,也因此,念尧居向来宾客盈门,是京师少有的大饭馆之一。 许问卿这一行的落脚点,正是此处。 “宋兄,你我就在此别过吧!”念尧居外,许问卿与纪颂岚告别,“若他日得空,宋兄可去柜上说一声,问卿定登门拜会。” 纪颂岚抬头看了看门上的金字招牌,唇角微一上扬,道:“若有时间,颂岚定与许兄痛饮一回!” “如此,便说定了!”许问卿大小,阳光下,他的笑容璀璨夺目,让人移不开眼。 送走了宋澜,许问卿一行人在念尧居安顿了下来,老板特地为许公子准备了一个偏院,几间厢房,一个灶间,还有单独的院门,自成一户。 “真好奇那位老板娘是什么样子。”青芷将行李放好——许问卿说他们会在这里长住——从头到尾,她都没见过那位传闻中的女老板。 白梅听她满口期待,不由笑道:“小姐你该庆幸没见着唐姑娘,她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招架的呢!” “这么夸张?!”青芷有些不信,“这样的话,我倒更想见识一下了。” 白梅闻言,无奈地摇头,小姐这是没见识过啊! 晚饭的时候,青芷终于得偿所愿。 许问卿似乎是老板的贵客,晚饭由店里的伙计送到偏院,青芷看着满桌子的珍馐佳肴,不觉食指大动:“这些菜看着都让人有胃口!” “那是自然!我唐念尧的本事可不是盖的!”一个娇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众人齐齐投过目光,只见一红衣女子跃入眼帘,目光灵动如水,表情生动有趣。黛眉点翠,樱唇含娇,端的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美人。 就在青芷尚看得呆若木鸡之时,那红衣女子已挪到许问卿身边,语气不甚娇嗔:“许公子可有日子不来念尧居了!” 许问卿脸上神色僵硬,连扯出的微笑都稍显勉强。过了好久,他才调整了表情,和那红衣女子寒暄。 白梅扯扯青芷的衣袖,小声在她耳边道:“这就是老板,叫唐念尧。现在你见识了吧!” 青芷笑着点头,心道这老板当真有趣,难怪能在这样的地方闯出自己的天地来。这样的女子让人不钦佩都难。 就在青芷注视着那妙人儿时,唐念尧也注意到了这个人,平凡的姿容,但那双直视自己的眼睛却是难得的剔透璀璨,如琥珀般澄澈无瑕。 “你就是许公子常提起的那位莫小姐吧?幸会幸会!”唐念尧笑吟吟地凑过去拉着青芷的手,“听公子说你偏好微苦的食物,我这儿有些私房的小食,改天做给你尝尝吧!” 青芷被她的亲昵吓到了,颊上如扑了腮红一般,窘道:“那多谢了!” “先吃饭吧!唐老板,我们可都饿着肚子呢!”许问卿开口为青芷解围,这才让她摆脱了唐念尧的热情攻势。 这是青芷吃过的最诡异的一顿饭,席间唐念尧热情地布菜,对许问卿和青竹尤其热络,其他的人只顾着埋头吃饭,偶尔被唐念尧招待,也扭曲着笑脸,不敢回绝。 酒足饭饱之后,唐念尧见时候还早,便提议出门去逛逛。许问卿也不推辞,只说听她安排。 唐念尧俏皮地眨眨眼,拉了青芷便往房间跑,还丢下一句话让其他人等着。 明月别枝,安平大道上车水马龙,灯红酒绿,好不热闹,人群攒动中,有一行人颇引人注目。 为首的是一名白衣男子,一身长袍清贵无瑕,头上的白虎皮帽子更衬得他面如冠玉,脚步微移,只是简单地迈步行走便已让人觉得气度不凡。在他左手边是一个红衣青年,烈火般的服色与白衣相映分明,隐隐有凌驾其上的趋势,面如敷粉,眼如秋水,微绽着笑容,编贝般的玉齿秀美如艺术品。 相比之下,另一人便逊色了许多,纤弱的身体包裹在一件杂色的狐裘里还有些瑟缩,下颌收紧,额前的头发遮住了面容,即便偶尔抬头与身边人交谈,也有些拘谨的味道。只是那长睫掩盖着眸,让人难以窥得全貌。 “你把我的随从支走,是想带我们去什么地方?”许问卿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佩上的红流苏在洁白的指间缠绕,更映出他肤白如瓷。 依旧红衣如火的唐念尧此时英气勃发,眉眼间姿态风流,她手里拿了一把颇不合时宜的檀木萱面扇,不时地打开合上,一副偏偏佳公子的模样。等走到了安平大道的街头路口,她捏着扇柄的手遥遥指向远处一条繁华的街,开口道:“今天是腊月二十五,青柳街的百花宴,花魁杜含烟会登台献舞,我们去看看热闹!”她说得一派自然,仿佛真是个慕名而来的文人骚客。 “哦?”许问卿侧头瞥了青芷一眼,见她毫无反应,才道:“你倒是理所当然,青楼妓馆也敢去了,真不简单!” 唐念尧也不反驳,径自把玩着扇坠儿,兴致盎然道:“许大公子,坊间传闻,杜含烟年后会赎身从良,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登台了。一代名伎的风彩,以后可就不一定能看到了呢!” 循芳苑,天字号梅厅。 夜幕也完全罩下,没了阳光的天地间冷得让人打颤,可这青柳街却好像与世隔绝一般,暖玉温香盈满了空气,让人流连忘返。 许问卿倚靠在雅间的椅子上,半阖着眸假寐。青芷对这一室甜香毫无好感,表情淡漠地坐在窗边的茶几旁,透着窗缝凝望街景。只有那始作俑者一脸兴奋地隔着珠帘看大堂里的景象。 珠帘外热闹喧然,灯火暧昧橙暖。楼下的大堂里搭了一个圆形的舞台,鲜艳的红毯上描着百鸟朝凤的暗色花纹,舞台的周围是鲜艳欲滴的红玫瑰,让整个大堂都弥漫了浓郁熏人的香气。 “不愧是京城第一花楼,这循芳苑为这百花宴可是下足血本了!”许问卿品呷着白瓷杯中的香茗,表情怡然,“今年天气异常,佛见笑的产量锐减,早已是千金难求,各茶铺连旧茶都已告罄,循芳苑还能以此待客,的确花费了一番心思。” 这一厢正安静地等着晚会开始,隔壁的菊厅却突然爆出一声嚷嚷:“来人,给本少爷换女儿红,这些个破树叶子苦了吧唧的,赶紧倒掉!” “只可惜有人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得很呢!”许问卿摇摇头,一副惋惜的模样。 正在说话间,大堂突然安静了下来,一弦清啸铮然划破空气,也刺激了人们的耳膜和神经,众人凝神去看,舞台上却依然空无一人,鲜艳的玫瑰依旧散发着馥郁的香气。 正在众人疑惑不解的时候,一声低吟从二楼的一间雅厅中传出,纱帘微晃,闪出一个怀抱琵琶的女子,一袭轻衫薄如蝉翼,直透出她纤细的身段,皓腕上几只金钏摇摇晃晃,发出的细微撞击声此时却如响在众人的耳边,泉水叮咚般润泽人心。 一时间,众人皆看痴了。等到反应过来时,美妙的歌声已绕梁绵绵,让人欲罢不能。 “哇!连如凤阁的第一歌伎都出场了!今天真没白来!”唐念尧索性跑到走廊上,兴奋地睁大眼睛新上楼下的美景,在外人眼里,与好色的花花公子毫无二样。 许问卿微阖的眼帘轻轻掀了掀,复又合上了,丝毫不感兴趣的模样:“念尧,你花了上百两的银子,就是来听这无病呻吟的蚊子哼哼?当真无聊了是吧?” 唐念尧不耐地撇嘴,朝他翻了翻白眼,几乎鄙夷地开口:“你以前不也喜欢来这里赏花品酒么?不知道是谁比较喜欢在青楼抛金撒银……” 许问卿闻言眉头轻蹙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平静,沉黑的眸尾稍一挑,乜斜了唐念尧一眼,对方看到了他眼神中的警告,吐了吐舌头,不再揭短。 舞台上歌舞暂歇,一个年逾四十的女人走上台,她的脸上施了厚厚的脂粉,却仍盖不住韶华已逝的真相。这人便是循芳苑的鸨儿刘凤仙。 “听说这鸨儿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美若天仙的花魁,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唐念尧津津乐道地叙述着自己所知的那些小道消息,“只是岁月如刀,现下的她也不过是个迟暮美人了。”语尾倒真有些淡淡的惋惜。 “各位官人,今天是青柳街的百花宴,也是我循芳苑的丫头杜含烟的谢幕之日。我想大家也都听闻了,这将是她最后一次在这里表演。年后,含烟便会离开这里了。诸位,敬请欣赏!”刘凤仙说这番话的时候并没有任何不快,尤其在提到杜含烟将赎身从良时,她的脸上竟是——释然。 杜含烟的出场无疑是惊绝的,两根红缎从梁上悬下,杜含烟一袭鹅黄色暗菊纹妆花缎衣裙,自红缎上滑下,稳稳落在舞台中央。琴弦微响,前奏低悦入耳,杜含烟广袖一晃,舞出曼妙姿态,如仙子下凡,让众人如痴如醉。 唐念尧的脖子拉得老长,连青芷也好奇地展目去看,一时间也被惊呆了,山涧清泉叮咚,佛前白莲初绽,其美其幻,都不及杜含烟的一舞袖,一捏指。纤细的腰肢弯出了令人惊叹的弧度,柔韧到不可思议。 一舞罢了,杜含烟已微笑退场,可众人却仍痴迷在她的舞姿中。 “当真是人间难得的舞姿!”青芷低叹似的开口,“不知她这样的绝妙人儿,赎她的男人会是何模样,应该是天上地下都难有的绝世佳公子吧!” 许问卿并未回应,嘴角的弧度此时看来有些无奈。怎么会有这样单纯的人?才子佳人的美传只有戏文里才会出现,这样虚幻的事,她怎么能期望会出现在现实生活里?不过,她能这么想,也挺可爱的。许问卿偷偷瞥了她一眼,青芷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这一眼毫无所觉。 唐念尧也听到了青芷的话,她并没有像许公子那样缄默,反倒走回桌前坐下,给她讲自己听说的奇闻。 杜含烟五岁时便被卖进了循芳苑,青楼里对这种丫头都会选专人培养,教她们读书习字,资质好的,会被教授些更为高超的技艺,杜含烟便在此列。十四岁的时候她一举夺得了青柳街花魁的称号,至今已经蝉联六年,青柳街无人能出其右。也正是因为这个功夫,她一直都是卖艺不卖身,许多名商大贾一掷千金想要与其共度良宵,甚至为她赎身,都被拒绝了。 “那为她赎身的人,应该是她倾心相许的人吧?”青芷偏着头,褐眸澄亮动人,那是梦幻般璀璨的色彩。 唐念尧本想否认,但看她一脸的期待,不忍说出真相。她模棱两可道:“应该是吧……” 青芷闻言笑笑,颇是欣慰。她在心里已为这对虚幻中的爱侣描构了一幅完美的蓝图,鸾凤和鸣,琴瑟相谐,白头偕老。 可往往事与愿违,总有人喜欢打破别人的幻想。不巧,许问卿便是个中高手,他捏着那枚猫爪儿大小的玉佩,在桌上轻轻扣着,不咸不淡地开口:“据我所知,杜含烟是自己赎的身。她卖艺多年,虽坚持操守,却也有不敌客人势力而屈从的时候,何况她已年过二十,虽声名在外,却也比不过那些新鲜年轻的面孔所带来的刺激。急流勇退,杜含烟的确是个聪明女子。” 梅厅一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寂。 唐念尧看着两人,也不知如何开口打破沉默,外面的歌舞不如方才精彩,她也没了什么兴致,只得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懒懒地塞点心。 “我出去透透气,”青芷突然站起身来,脸上虽尽力做出平静的表情,声音却还是有些不稳,“这里太闷了。” “我陪你一道吧!”许问卿放下手里的茶杯,缓缓起身,准备去拿外袍。 “不用了,我就在楼里走走,你忙你的吧!”青芷明确地拒绝,脸上的表情有些勉强。许问卿看她这般不悦,也不敢多说什么,轻点了头便坐下来了。 楼里到处都是香味,浓郁到刺鼻,没想到出来透气反倒深受其害。青芷几乎是低头掩鼻前行,也就没有注意前面的情况。 方走了几步,她便撞上了一人。银灰色的衫子,绣着浅浅的梅花纹,腰带上是一枚白玉腰扣,不用看脸,青芷也能猜出这人定是风度翩翩。 “抱歉!”她低着头道歉,错开身子便要离开,不成想面前的轻轻挪了步子就挡住了她的去路。不过是撞到了一下,何必这么计较?青芷不悦地抬头,刚想要理论两句,在对上那人含笑的脸时,惊讶道:“怎么是你?!” 27.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27章 京城浅扎根 “怎么不是我?”眼前的人笑着反问,唇角微微上扬,一双桃花眼弯出好看的弧度,“不过你怎么会来这里?”他的视线在青芷身上游走了一圈,目光揶揄得让人发窘。 青芷只觉得脸上发热,像是被人剥光了一般不自在道:“是和朋友一起来看杜含烟跳舞的。” “原来是这样!”男子笑了笑,恍然大悟的模样,“正好杜含烟在我们厅里,你要不要来坐坐?” “嗯,好。”青芷现在还不想回去,连一丝疑问都没有就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下来。可等她进了他们所在的竹厅时已经后悔了。 竹厅的桌边,杜含烟正笑吟吟地为苏寒玉斟酒,她的声音甜糯诱人:“苏公子,含烟为您舞一段助兴可好?” 苏寒玉的目光牢牢锁住了进门后一直显得局促不安的青芷,半疑惑半不悦地看着她的一身男装,开口问道:“青芷,你怎么会在这里?” 青芷听他问得这般自然,心里更闷了。你自己在这里玩乐,反倒不许别人来,还这么理直气壮地质问,凭什么呀!这样想着,她的语气也不善起来:“我怎么不能在这里?青柳街的百花宴是难得的盛会,我自然是和你一样,慕名而来。” 苏寒玉一怔,他从未想过她说话时会这么执拗,竟有些负气的味道。想到自己现下也身在青楼,没有立场去指责别人,只得慢道:“坐下吧!” 早晨的阳光灿烂如金,洒在小院的窗格子上,一点一点钻进屋子,将整个天地都照得亮堂堂的。 青芷早就醒了,但并不想起床,只懒懒地窝在被子里发呆。昨天的事情还在脑子里盘旋不去。苏寒玉虽没有正面指责她的不是,也没有待她冷淡,但那个美丽娇俏的女子来来去去,让她如坐针毡,最终不欢而散。 没想到久别后的第一次重逢会是这般的不愉快,而且让人难堪。青芷长长叹了口气,翻了个身,闭目养神。 这寂静并未持续多久,白梅便匆匆来敲门,语气里透着欢快:“小姐,开开门!今天公子带我们去看铺子,待会儿就要出发了!” 青芷本想不予理睬,但听白梅说铺子的时候来了好奇心,想想躺着左右无事,不如出去走走。主意定下,她一边迅速起身穿衣,一边高声冲门外的白梅招呼,让她稍等片刻。 “小姐你慢慢来,不急的!今天太阳不错,但还是有点冷,你多穿点,别着了凉。” “还有,小姐,你的发髻我来梳就好了,你别自己瞎折腾……” “小姐,你穿好了就开门,我提热水给你洗……”白梅兀自在门外絮叨得欢畅,青芷实在不堪忍受,连忙开了门,也打断了啰嗦的丫头。 白梅不以为意,提了热水顺势进屋,利落地帮她准备好洗漱的用具,一脸笑吟吟地招呼她过来洗漱。 “白梅,若你不这么唠叨,以后出嫁了必是贤妻良母。”水温刚好,青芷漱了口,洗了脸,坐在梳妆镜前感叹道。 “瞧您说的!我哪里唠叨了?您这是没见识过唐姑娘的功夫呢!”白梅精心地为她选了发饰和耳饰,“小姐您平时太不注意打扮自己了,您该学着自己梳个简单的发髻,不然多不合适啊!” 青芷翻了翻白眼:“你看,又唠叨了吧?!” 白梅被她打趣得无奈,轻轻扯了扯她的头发:“坏小姐!” 这一厢两个丫头正在打闹,门口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莫小姐,有您的请帖,相府送来的。” “相府?”两人面面相觑,皆是疑惑不解。 “您看了就知道了,那送帖子的人还在院外等着回话呢!”门外的伙计未得允许不敢进来,对老板的贵客也不敢说重话,在门口手足无措地站着,颇是为难。 白梅接过帖子展读,才知是苏寒玉邀她过府一叙,明白跟青芷说了。她连忙理了理衣容,拿过请帖便出了房间,让那伙计带她去看送信人。 “看来公子的情路可是坎坷得紧啊!”白梅低声叹着气,思考着如何向公子解释小姐的突然变卦。 怎么会这么沉不住气?等到轿子已经在半路上了,青芷才开始后悔,她不安地绞着袖子,可怜的布料被她扯得皱皱巴巴。 呼——她长长吐出一口闷气,摇摇脑袋,不想了!反正人都在轿子上了,又不能半路跑回去,倒不如去坐坐,说起来也有日子没见过沉香她们姊妹了。 陈方天今天过得很不舒坦。 他开牙行已经三十年了,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客人,明明前些天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可今天却挑剔了起来。一会儿说楼梯不牢,一会儿说油漆剥落太多,连那上好的楠木柜台他都说样式老套,不够吸引客人。 天!这是什么逻辑?陈方天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大有一脚踹走这位主顾的冲动。临了,那个跟在旁边的温柔小婢才道:“陈老板您消消气!我家公子这是肚里揣着不痛快,不是故意找您的茬儿,这铺子我们打算盘下来了,这是定金。具体的我们改日再谈,您看如何?”那白嫩嫩的小手,送上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陈方天一肚子的气都没了。 对方给足了面子,台阶儿也有了,陈方天也不是小气量的人,顺了口气道:“许公子您慢慢看,陈某还有点事,少陪了!” 许大少爷抿着嘴角吝于开口,轻轻颔了首表示知道了,连个送行的眼神都欠奉,引得陈方天在心中直骂“不是东西”。 “公子,您打算在这儿开什么店啊?”青竹用袖子擦了擦蒙尘的椅子,让许问卿坐下,“我们难道要在这里长住么?” “确切地说,我要在这里扎根了。这地方,我要用来开药局。”许问卿敛了衣摆坐下,在这灰尘蛛网满布的屋子里,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青竹和白梅交换了眼神,谁都猜不出主子心中的想法,他们的主子自从遇上莫青芷之后就变得更加难以捉摸了,他们只能时时陪小心,处处留心眼,唯恐什么时候公子不高兴,拿他们来寻开心便真是地狱了。 只是有一点他们可以确定,公子现在心情不佳,定与突然离开的小姐有关。 青芷正陪着木香习字,突然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惊得木香手里的笔一抖,原本平直的横变成了歪歪扭扭的捺。小姑娘原本乐开的嘴巴也瘪了下来,委屈地悄悄抬眼偷觑师父。 苏寒玉正坐着看书,眼皮都没抬,语气淡淡道:“木香,不用写了,出去玩儿吧!” 小孩子似乎得了特赦令,弯弯眉眼一脸雀跃,连方才错了比划的字也管不着了,开开心心地丢了笔,拉着青芷便要出去。 “青芷,你等一下!”苏寒玉放下手里的书,神色如常地叫住她,“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木香看看师父,又看看还在犹豫的姐姐,识趣地走开了。 青芷本不想留下来。一来前日的事情她心中仍有不快,着实不太愿意搭理他;二来苏寒玉方才的语气有些生硬,仿佛命令自己一般,这让她心里更加不舒服。可终究,她还是乖乖坐了下来,等着对方开口。 那人倒是自在,神情举止也都如常,似乎那日的不欢而散只是青芷单方面的臆想,就连今天的见面,他也是泰然自若,什么都没放在心上的模样。 真是自作多情!青芷气苦,暗暗数落着自己。人家是什么身份?会看上你这样的无名小卒?中人之姿都谈不上,更没有什么才情兼备、温顺贤淑的好口碑,更何况还是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人家能客气待你你就该感恩戴德了,还肖想着吃天鹅肉?别做梦了! 莫青芷就是这样的脾气,得不到别人的承认,她能在心里用尽所有能想到的词,先把自己骂臭了。所以,当苏寒玉递来身份文牒的时候,她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在连城的时候就查过了,实在是找不到你原来的身份。这文牒是我到户部帮你办的,对外你就是我家的远房亲戚,来投奔我的。”苏寒玉将文牒放在桌上,语声里是说不出的担忧,“快到新年了,京畿的防卫会比往常严些,毕竟有许多官员要入京贺年。人多眼杂,有了这文牒也便宜些,只是对着军官,还要机灵些,知道么?” 青芷听他说得认真,不像是装出来的虚情假意,不由软下心肠,乖乖点了点头。 苏寒玉满意地勾了勾唇角道:“不如你搬过来住吧?沉香她们也说想你,住在这里你们也好做个伴。” 住这里?青芷一愣,她没想到他会这么提议,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若说起来,她心里自然是十万分的愿意,只要能每天见着他,就算是茅草屋子她也能甘之如饴,更遑论这翰墨飘香的左相府?只是就这么住下来,岂不是又要在这儿吃白食?相府不比善济堂,至少在那里她还可以说自己是靠自己的能力吃饭——不论如何,她都不想欠他太多。 青芷的迟疑在苏寒玉的眼里是分明的拒绝,他看着她一脸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只觉得心上有块大石压着,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我只是随口一提,你若不方便也就算了。府里冷清,怕是你来了也住不习惯。”未等她开口,苏寒玉便淡淡地为刚才的对话收了尾,这让青芷有些措手不及,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轻轻嗯了一声,寥做回应。 这边稍告一段落,木香的小脑袋便探了进来,甜甜地唤二人去吃午饭。 苏相近来在宫中陪侍圣上左右,餐桌上算上木香也就只有四人,简单的四菜一汤,和在善济堂的规格几乎一样。青芷看着清淡的饭菜,心里赞叹着左相大人的勤俭廉洁。 苏家吃饭的规矩不多,但“食不言”却是其中最重要的,席间只听得见筷子的声音,连小木香也是安安静静地吃饭,没有任何小动作。 青芷心不在焉地夹菜吃饭,神思已经飞到身外,在苏先生的身上绕了无数个圈子才慢慢回笼。苏寒玉毫无所觉,依旧垂着眼睑,安静地咀嚼,动作儒雅。 怎么会喜欢这样的人?青芷的目光细细扫过面前的人,找不出丝毫头绪,而心里却又是柔情百转,绕过千肠。这样的不苟言笑,这样的木讷少言,一举一动都是有板有眼、循规蹈矩的人,怎么就能让自己相思难忘?光是这样看着他,她就已经觉得拥有了全世界一般的满足。 青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浑然忘我,许是目光注视太专注,苏寒玉竟抬了睑,她猝不及防,没有收回视线就被他的目光困住。漆黑的眸亮如辰星,冷清清地照着她,宛如局外人般淡然自若。 目光胶着之间,青芷已满脸烧红,窘迫得不知如何应对,仓皇地收回眼神,乖乖低下头吃饭,妄图以此来平复内心焦躁的她,却错过了苏寒玉眼中百年难得一见的温柔。 相较而言,青竹和白梅的午饭就真是味同嚼蜡了。唐念尧因为饭店里的食材需亲自采买已去了望京,餐桌上少了这个叽叽喳喳的老板娘显得格外安静。青九和白松已经被许问卿派去了江南做事,这偌大的饭桌上,只剩青竹和白梅二人忍受着许问卿所散发出来的凛冽寒意。 “青竹,”许问卿放下碗筷,面无表情地拭了唇,道,“午后你去一趟相府,就说有要事,请小姐速速回来。”说完也不管他的反应,将手中的布巾掷在桌上,起身回房。 这让我怎么开口?青竹苦了脸,眼巴巴地看着许问卿离去的背影。白梅此时也吃完了,笑呵呵地收拾着碗筷,暗自庆幸逃过一劫。 青芷原本的打算,趁着饭后小憩的时候跟苏寒玉好好聊聊天儿,聊什么都行,只要是和他独处。 今天的天气不错,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很暖和,让人昏昏欲睡。沉香带着小丫头去午睡了。青芷兴高采烈地陪苏寒玉在廊下坐着,享受这难得的冬阳暖照。 她小声地说着在连城的事,那是他离开之后的日子。普济寺里晨钟暮鼓的生活,皓儿的离开,许问卿的造访,以及后来在善济堂做伙计的日子。她絮絮叨叨地叙述着,声音恬淡温和,仿佛那都是别人的故事,而自己,一直待在他身边。 “先生,你知道么,我后来在山上碰到……”她说起苻蓠,转眸看他,却发现身边的人已经入睡。那一直挺直高昂的头颅静静搁在椅背上,脖颈处的动脉在皮肤上律动,一下一下配合着他绵长的呼吸。 青芷心里猛地一颤,如电流通过一般酥麻的感觉传遍四肢百骸,激荡全身。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着他,青芷觉得什么都不存在了,世间只有他们,就这样相对而坐,倚靠出亲密无间的姿势。 她甚至想要抬手去触抚眼前的人,可手刚抬起,却有颓然落下。 “倘若我已有倾心相许的爱人,我该如何自处?”以前曾说过的话涌上脑海,让她一时手足无措。 如果真被言中,那我……青芷犹豫了。 动心了,她对着苏寒玉安静而疲惫的睡脸,心中涌起一阵怜惜。的的确确,失去以往记忆却又固执的莫青芷,对苏寒玉动心了。 多么讽刺?!她无奈地想。就算到了现在她依旧不愿放弃找寻记忆,但心中又隐隐生出了害怕。要是真有那样一个人,她该如何? “莫姑娘?”门房老陈悄声唤她,“外面有个叫青竹的小伙子,说有急事,让您速速回去,您看?” 青芷想了想,估计是早上说起的事,轻声道:“陈大爷,烦您帮我说一声,我稍后就回,让他等等我。” “哎!”老陈点点头,转身慢悠悠地回门口去了。 青芷几不可闻地叹了声,轻手轻脚地起了身,转而进屋抱了条毯子,轻轻给他盖上。 “嗯——”梦中人低呓一声,微微转了转脖子,长睫盖着的眸半睁开,对这面前的人模糊地笑了笑,咕哝了一句,“青芷……” 如果说这世上真有咒语的话,那方才苏寒玉的那句梦呓便是让青芷沉沦的魔咒。这样可爱如孩童的睡颜一下子唤起了青芷所有的母性,让她毫无怨言做这一厢情愿的暗恋者。 “青芷,你……”沉香的声音在身后乍起,青芷的手一颤,掖好的毯子险些被掀下来。 勉强定了心神,她才转身面对沉香,轻声道:“沉香,我得回去了。先生在睡觉,你看着点儿,别让他着凉了。晚点日头下去了你就叫他起来,最好能煮些姜茶暖胃。” 沉香眼神平静地一一点了头:“放心吧!你有事就先去忙,我会跟师父说的。” “那我先走了。”青芷拉了拉她的手,脚步匆匆地离开了。沉香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眼里竟有些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若让唐念尧来评价许公子,她只会说四个字:阴阳怪气。而这也是深得青竹等四人同意的观点。的确,许公子的脾气不似常人,甚至有点怪——当然也可以说是诡异。 回念尧居的路上,青竹一个劲儿地提醒小姐要少说多听,别逆了许公子的鳞,惹得他炸了毛谁都没好果子吃。青芷听他如此战战兢兢地跟自己交代,还用那样矛盾的形容,不由莞尔。最终在青竹的苦苦哀求下,她总算答应采纳他的建议。 可现实总有出乎意料的时候,回到偏院,许问卿午休刚起,见了青芷也只是简单闲话了两句,便唤白梅拿好银票随他去牙行交易。青竹之前的交代一点也没用上。 “现在你该放心了吧?!”青芷拍拍他的肩膀,对方犹自发着愣,她轻轻打了个呵欠,“我有些困了,先回屋睡觉了哦!”也不等青竹反应,她便懒懒地回了屋。 这一觉睡得特别沉,等到她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暗了下去。冬天的夜晚来得特别快,太阳落了山,带走了唯一的天然热源,天地间很快冷了下来。 京城的冬天特别冷,但青芷却好像很习惯了一般,仅披了外袍,自己起身将暖炉点了起来。 看来那时在山上过了些日子,竟能强身健体呢!她有些窃喜,心里也开始想念那个别扭的小孩子。不知道苻蓠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了,独居深山之中,他大概会很孤单吧?只怪自己不够坚持,当时应该就让他下山才对,不管怎么说,山下总比那苦寒的山上好多了。怎么会有那么固执的孩子……她低叹一声,将暖炉盖上。 热意从镂空的暖炉中透出来,很快便把房里熏得暖意洋洋。她舒服地伸了懒腰,怀里的东西掉了出来,“啪”地一声摔在地上。 是苏寒玉给她的身份文牒。木质的文牒表面磨得温润光滑,带着些许暖意,让她不由得想起了苏寒玉浅淡的语气,会心一笑。 许问卿进屋的时候,见着的便是这样的情形。青芷散着长发,外袍套在里衣上,宽大得几乎滑下来,使她看起来格外纤瘦。她侧对着自己,眼角眉梢的温情却显而易见,唇角的弧度也是平常所看不到的柔软。 从许问卿的角度看不到她手里的东西,他轻轻走上前:“青芷,我给你办好了……”话语在他看到青芷手里的东西时戛然而止,许问卿的脸色也暗了下来。 “办好了什么?”青芷转头问他,额头几乎碰上他的下巴,惊觉两人的距离太过暧昧,她退了两步,垂睑时,看到了他手里的东西,“你给我办了身份文牒?”她有些惊讶,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手里的东西。 这一动作在许问卿的眼里被自动解读为戒备和谨慎,他冷冷勾了嘴角,沉黑的眸深不见底。 “是我多此一举了。”他自嘲似地开口,眉梢微挑,袍袖一动,那文牒已送进来暖炉。 青芷没想到他会如此激烈,惊呼道:“你这是做什么?!”也不管那炉火有多烫,伸手就去拿已被火舌舔着的文牒。 许问卿不意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似乎比自己还不管不顾,可拦她已经来不及,文牒的外壳已起了火,正颤颤地拎在她手里。许问卿劈手打落文牒,抬脚踩灭了火苗,驼绒地毯上却被灼了一块,光秃秃的颇为难看。 “好好的东西你为什么要烧了它?”青芷气恼地责备,捡起地上的文牒,小心地甩袖子擦拭灰烬,“便是我已经有了文牒,这个也不能烧掉啊!户部那边很难疏通吧?” 苏寒玉是左相之子,又是太子倚重的臂膀,户部的人怎么着也要卖老相爷和太子三分颜面。他办文牒自然没什么障碍;可许问卿不同,虽然看起来他似乎是很有钱,但却是个乡野人士,与官府打交道的机会必定不多,如今这文牒定是费了不少功夫去打点。 当然,她这完全是低估了许问卿的能力。 “还好。”许问卿自然不会笨到说“易如反掌”之类的话,他有些心虚地垂下眼睑,但在青芷的眼里却是故作轻松地掩盖了事实,心里更是无奈。 “我来是要告诉你,我们打算在京城开家药局,铺面已经盘下来了,等装修结束我们就搬过去住,大概也就在元宵节的时候,你没事就翻翻药书,先学着些。”许问卿正色道,“青芷,若要在京城生存,你需要更多的能力,我不留闲人,这点你也知道。” “嗯。”青芷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滋味。 总算,到京城了。 28.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28章 新年的礼物 时间像个坚定且固执的老人,从来不顾他人的期待或抱怨,一步一步,按着自己的速度走近新年。 腊月二十九,今年没有年三十,二十九也就是除夕。念尧居的老板颇有生意头脑,在年前大事宣传念尧居的“辞岁宴”,给出的菜单异彩纷呈,加上唐念尧亲自掌勺,吸引了不少饕客,原本预备的九十九桌“辞岁宴”早在腊月初就被预订一空。 九十九桌“辞岁宴”在念尧居的酒楼里如火如荼地进行,唐念尧不知用了什么路子,竟请来了“琴圣国手”的徒弟白清清在大堂里抚琴助兴,偶有歌伎上台献舞,喜气洋洋的调子让不少人都跟着轻轻唱和。 相较于楼子里的热闹,后院显得冷清许多,许问卿在这辞旧迎新的喜气日子里依然固我,一身素白令人发指。相比之下,青芷的一身浅鹅黄深衣就显得顺眼了许多。 青竹和白梅倒是穿得喜气洋洋,像两只红灯笼,惹得青芷打趣了好一阵,煞是可爱。唐念尧特地给他们定了可口的菜肴,一道接着一道流水般的传上桌,色香味俱全,让人不由想要大块朵颐。 许是气氛不够热烈,四人的胃口也都不是很好,象牙箸起起落落,却都是浅尝辄止。 青芷吃的不多,早早放下了筷子,一脸百无聊赖地托着腮,对着满桌珍馔发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问道:“守夜有什么可做的?” 白梅撇撇嘴,无聊地摆弄着筷子:“每年除夕的时候都有任务,今年突然闲下来,好无聊啊!” “那你们平常除夕的时候有什么任务啊?”青芷好奇地问道。 白梅方要开口,许问卿轻咳了一声,一记眼刀扫过,像是割了他的舌头般,小丫头不敢开口。青芷正要再问,许公子已经开口了:“无非是些琐碎的杂事,不值得一提。不过说起来,我们主仆三人倒是头一次一起守岁呢!” “那我岂不是也要沾光了?”青芷笑道,“既然如此难得,那就不该马虎,得想法子过个好年!”她凝眉深思,想着该如何让这新年过得难忘。 唐念尧忙完“辞岁宴”的时候已经过了亥时了,九十九桌的宴席,每一桌的菜单都有差异,这对讲求食物口感的唐大厨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每一道菜都下足了本,也用足了时间火候,食客们载兴而归,唐大厨却仍饥肠辘辘。 “怎么菜都没动几块?不合胃口么?”唐念尧舒展着筋骨,“我可是饿了,翠渔,你叫伙计来把菜热一下送过来,我快饿死了!” 翠渔应了声“是”就出门了,唐念尧转转酸痛的脖子:“忙了大半天,一身的油烟味,我先去泡个澡,你们接着聊吧!”言毕便出了门回屋了。 “除夕好难熬啊!”白梅一下子趴在桌上,“公子,放我们出去玩儿吧!” 许公子难得的没有反对,只笑道:“等念尧吃过饭我们去安平大道逛逛,今天皇宫里会放烟花,在安平大道上应该可以看到。” “这里也有烟花么?”青芷疑惑,她的脑子里闪现过几个灿烂的画面,五彩斑斓的火光,拼出各种图案,璀璨得让人移不开眼,还有在烟花的映照下笑意煦暖的脸,好像……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失神,许问卿出声问道,“身体不舒服么?” “啊?”青芷回神,连忙摇头,“没什么,挺好的。”想到刚才的画面,她轻皱了眉,许问卿也看到了她的不对劲,但还是识趣地没有多问,起身活动。 安平大道上张灯结彩,到处都洋溢着喜气,在一川红色的人流中,许公子特立独行的白衣频频引人侧目,弄得身边的唐念尧等人都刻意地与他保持距离。 青芷和白梅挽着胳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儿,一身暖鹅黄深衣罩在杂色的狐裘之下,让她看起来白皙娇柔,颇为可爱。 “砰!”一声尖利的哨响划过夜空,安平大道的上空,一束白光直击苍穹,原本的喧闹全都收了声,行人们纷纷仰头去看。 青芷和白梅自不例外,微抬着头欣赏这难得的美景。在那束白光之后,天空仿佛一块镶满宝石的黑幕布,宝石不断闪烁,拼接出不同的图案。那烟花纷纷燃烧着冲上高空,在尚未燃尽时便已落下,洒下一场漫天的光之雨。 “好漂亮啊!”白梅由衷地赞叹,烟花将她的眼睛照得如盛了水晶一般光华,连原本冻得僵硬的脸也露出了迷离的梦幻表情。 “这算什么啊?”唐念尧撇撇嘴,“在我的家乡,比这好看的烟花多得是呢!”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颇为骄傲,让众人不由好奇。 许问卿似乎也很感兴趣,笑着插话:“念尧可是难得提到自己的家乡呢!给我们讲讲如何?” 唐念尧闻言,神色却黯淡了下来,语气也不如刚才那么雀跃。她小声咕哝:“没什么好说的,左右是回不去了。”她避开众人探究的眼神,径自走到街边的一个小摊前,把玩着摊主的商品。 青芷被她那黯然的表情弄得有些不舒服,心口苦闷之余,她长长呼了口气。 “怎么好好的都伤感起来了?”许问卿笑着缓和气氛,他看了看天,一弯弦月已近中天,“快到子时了,我们也应应景,回去吃顿饺子如何?” 众人逛了许久,加上晚饭并未吃多少,此时倒真觉得饿了,纷纷表示赞成。 大年初一,天老爷似乎也要来凑个热闹,子时过后便突然飘起了雪,扬扬洒洒几个时辰,将天地盖得洁白如新。 早晨还未起床,青芷就听见隔壁院子里欢快的笑闹声,银铃一般的脆响让她的脸上也沾染了笑意。 将自己裹在暖和的皮裘下,青芷不等白梅便自己去梳洗了。长及腰下的黑发浓密光滑,难以打理,在屡试无果之后,她也放弃了自己梳髻的打算,用缎带简单扎了个结,拢住了长发。 屋外滴水成冰,北方朔冬向所有人展示了他的强悍和霸道。利如尖刀的西北风呼啸而过,几乎能刮下两块肉来。青芷搓了搓冻得麻木的脸、耳,在尚未被积雪侵袭的走廊上跺着脚。 “小姐,新年好!”白梅笑眯眯地凑上来,俏皮地连连作揖,“白梅祝小姐越来越漂亮!” 青芷听了这话,无奈地笑笑,回礼道:“那我祝白梅早日找到如意郎君,许个好婆家!” “哎呀!坏小姐!”白梅知她这是在打趣自己,伸手去挠她的痒痒,青芷对她的唠叨或是装可怜早已免疫,惟独这挠痒痒是屡试不爽的杀手锏。不过一会儿,青芷便笑出了眼泪,上气不接下气地讨饶投降。 “看你下次还敢打趣我!”白梅显是玩上了瘾,手上越发没个轻重,青芷见讨饶不成连忙逃跑,不想台阶上积雪微融,湿得滑脚,她又没在意,一个不留神便载了出去。 “啊!”白梅见闯了祸,惊得叫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补救,青芷已整个趴倒在……公子身上。 许问卿本来是过来拜年的,没想到还没走到目的地便是软玉温香抱了满怀,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白梅见状,连忙踮着脚尖跑开了。 青芷一心想着这回死定了,不想竟扑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不用抬头,仅那入眼光华的白狐裘就能让她判定来者何人了。 “雪天地滑,走路要当心些!”许问卿扶她站好,却见她表情痛苦地咬着下唇,“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脚……好像扭到了。”她尝试着稍微动了动,脚踝的疼痛钻心附骨,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许问卿见状皱了眉,一手扶住她的胳膊,另一首扶上腰肢,动作暧昧,可他却丝毫不觉有什么不妥:“我扶你进屋,扭伤了脚,若是再受凉可就不好了。” 白梅站在屋内一脸愧疚,小姐因为她的过失而扭伤了脚,关节错位的疼痛让青芷的额上沁出细细的汗粒,下唇也被咬出了深深的齿印。 许问卿正细心地帮她揉脚,方才还看不出来的脚踝此时已肿成馒头般大小了。青芷的手抓紧床褥,已在平整的床单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褶皱。 “我现在帮你把关节复位,可能会有点疼,你不要挣扎,实在疼得厉害,大声叫出来也没关系的。”许问卿皱着眉,声线低沉,眼神专注于她的脚踝,冷静地嘱咐。 青芷点了点头,纤瘦的手指更是攥紧了床单,咬牙忍受即将到来的痛楚。 许问卿左手固定住她的小腿,右手则是扶着她的脚轻轻施力寻找最佳时机。好不容易等她稍一放松,许问卿猛地动作,将脚骨一拉一推,恢复原位。 青芷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苦楚,那样的疼痛像是把脚骨捏碎了一般,痛不欲生。她强忍住疼痛,可是嗓子里还是不可自抑地泄出一声呜咽。 “小姐,是不是很疼?”白梅脸上的愧疚更盛,她蹲在床边覆上青芷的手,“都是我不好,害得你受苦了!” 青芷摇摇头,勉强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等尖锐的疼痛稍稍散去时她还喘了口气,道:“没事的,这点儿小伤能疼到哪里去?白梅,你去帮我倒杯水来好么?我有点儿渴了。”白梅虽半信半疑,还是点点头去倒水了。 “都已经疼得脸色发白了还忙着安慰别人,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许问卿在她的伤处涂上药膏,包了层纱布,这才抬头看她,“那丫头做事向来毛躁,难得有个机会可以让她吸取教训好好反省,你还说没事。以后她要是再有什么错处,我可是治不了了。” 青芷不赞同地撇撇嘴:“你怎么总是想着要教训她呢?白梅挺好的,平时细心又能干,可不像你说的那样。她啊,除了平日唠叨了点儿,可是个很善良的孩子呢!” “孩子?白梅吗?”许问卿好笑地挑眉,“听你这口气,好像长辈一般。你比白梅,似乎还大不了几岁吧!” “大一天都是大呢!”青芷不以为然,“总之,白梅是个很不错的孩子就是了。” 许问卿无奈得不再开口,仔细将纱布包好,青芷的脚踝上密密裹着,像塞了只圆滚滚的馒头。她盯着自己的脚踝,心里却有些奇怪的感觉,怎么总是这样不由自主地说出老气横秋的话?明明还不过十八九岁啊…… “小姐,有客人来了!”白梅端着热乎乎的茶进屋,小心翼翼地看了公子一眼,又继续道,“相府的苏公子来看您了!” “先生来了?!”青芷脸上笑意盎然,也不管叫上忧伤就要起身,“快请他进来!” “慢着!”白梅刚要去请客人,许问卿冰冷地喝止了她的动作,“你去请苏公子在客厅稍等,一会我就带青芷过去。” 白梅不知如何是好,又看了看青芷,她刚想开口便被公子打断了:“你刚扭了脚,要小心点。再说苏寒玉一个大男人,请他进房间于礼不合。” 你还不是在这里安稳坐着?!白梅知道公子的意图,对他的独占欲只觉得无奈,站在一旁翻白眼。青芷见他说得认真严肃,想想自己方才的确是失了矜持,有些赧然。 别院的客厅安静得落针可闻,苏寒玉坐在客位上喝茶,修长的手指包覆着青瓷茶杯,更显得青愈青,白愈白。他低垂眼睑,袅袅热气氤氲而上,将他的脸罩在一派朦胧的雾气中,让他原本毫无表情的脸显得柔和许多。 青芷在白梅的搀扶下慢慢拐进客厅,脸上还有点苍白,琥珀色的眸子里却是怎么也掩不住的欣喜和期盼。 “青芷?你这是怎么了?扭到脚了?”苏寒玉见她一瘸一拐的模样,连忙起了身,也不顾什么男女有别,握住了她的小臂,连白梅都识相地放开了手,“现在下雪,路滑得很,走路要小心些!” 青芷被他这温柔体贴的话说得羞赧,不自在地低下了头,但并没有挣开他的搀扶。许问卿在一旁冷眼看着,嘴角噙着意思若有似无的微笑,但眼底却是幽深森冷的。 “先生今天休假么?”青芷看到他便有些笨嘴拙舌,颇有些没话找话的意思。刚说完,她自己就觉得什么意义。 苏寒玉倒没觉得怎么样,温和答道:“是的,新年的时候会有五天年假。趁着这空闲来看看你。等你脚稍微好些,去府里坐坐吧,沉香她们也怪想你的。” “嗯。”青芷怪怪点了头,“我会的。” “对了,还没恭喜你,新年快乐!”苏寒玉唇角一弯,柔笑如暖阳。他摊开手,掌心躺着一枚白玉,雕成个憨态可掬的弥勒,“相识许久,还不知道你的生辰,只能送你这新年礼物了。” 青芷几乎是心花怒放地接过玉佩,纯色的白玉温润无华,憨笑的弥勒对着她,更让她的唇角压不下来。白梅在一边看着羡慕,凑过来睁大了眼睛:“哇!是上好的羊脂玉啊!苏公子出手好大方!” 苏寒玉也不回应,依旧淡然自若地坐着喝茶。 “最近怎么样?”许问卿坐在他旁边,隔着茶几和他说话,“府上还好吧?” 苏寒玉慢悠悠地咽下一口茶,才开口道:“还好,你呢?” “也不错。”许问卿挑了挑眉,眼光放远了点,落在正把玩着玉佩的人身上,“青芷在这里也挺好的。只是今天早上不小心滑了一下,扭到了脚,若不是我刚好接住她,可就真摔着了。”这后面一句话说得有点多余,但许某人很开心地看到苏寒玉的脸色稍微变了变。 看来,似乎要再加把劲儿了呢……许问卿在心里认真地想着。 29.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29章 京城初相识   转眼已过半月,京城年气未退。元宵将至,城里又不知不觉地热闹了起来。   依青凤的民俗,元宵节前后要热闹三天,正月十三上灯,一直到正月十五落灯,其间三天,花灯绚烂多彩,昼夜无别。   青芷这几天却是无暇看灯猜谜,许问卿的百草堂定在正月十五开张,初三之后就紧锣密鼓地准备开了。因为要准备的事情千头万绪,连青九和白松也从江南赶回来帮忙了。大家都是脚不沾尘,青芷也不闲着,养伤的同时在抄写字报,方便他们拿出去张贴。   这日已是十四,众人尚在梦乡,青芷已经起床准备早餐了。除夕之后,人们都忙着走亲访友,念尧居生意清淡,唐老板索性歇业十日,好好犒赏辛苦了一年的伙计们。这也就给了青芷拜师学艺的机会,大概也是天赋异禀,唐念尧只消指点一二,青芷便能将味道做出八九成。前两日她玩儿票一回,亲自掌勺,楼里的客人竟都以为是唐大老板亲自出马,让一干厨子不禁汗颜。      擀了面,又蒸上了鸡蛋,再到店里的厨房拿些豆浆油条,不过一刻钟,一顿丰盛的早饭便热气腾腾地上桌了。   “小姐早!”白梅昨天忙到半夜才回来,早上起迟了些,见青芷已准备好了早餐,讨好地上前揽了她的胳膊,“面条好香啊!”   “就你鼻子灵!”青芷精神很好,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去叫你家公子,还有青竹他们来吃早饭,今天还有得忙呢!”   白梅拈了根油条,脆脆地咬了一口,含糊了句“小姐好贤惠”便跑出了饭厅,惹得青芷无奈地摇了摇头。      饭后,白梅很自觉地收拾碗筷,许问卿开始分派任务。青竹和白松去店里查点已经备好的药材器物,白梅和青芷布置新店的后院,将大家要住的地方收拾妥当,青九则跟着公子去各处送请帖,拜访些京里有名的达官贵人。   任务分配妥当,许问卿率先起了身,吩咐青竹拿来裘衣,自行披好便出门了。偏院的小门外,青九站在马车边恭候自家公子。   “东西都准备妥当了么?”许问卿拍拍马儿的脑袋,又绕着马车转了一圈,这才开口问道,“我昨天交代的礼物可备齐了?”   青九一一点了头:“是,都备齐了。公子,上车吧!”   “嗯,先去右相大人府上。”许问卿跳上马车,坐定之后,才掀了帘子吩咐道。   车夫应了一声,执鞭一甩,马儿打了个响鼻,慢悠悠地迈开了步子,车辙吱呀,渐渐驶离小巷。      安平大道街头熙熙攘攘,新年喜庆的余韵尚未散尽,小贩们的摊子上依旧是红红火火的装饰,和着他们热热闹闹的吆喝,让街上的气氛相当热烈。冬日严寒,可街上来往的小姐夫人却毫无臃肿之态,衣着鲜亮俏丽,笑颜如花。   人群中,一袭紫衣尤为显眼。青凤的法制,除非皇族贵胄,等闲百姓不得使用紫色,故紫色在青凤的尊贵程度仅次于用于龙袍的明黄。   这位公子身材宽厚,高大却不显笨拙,这明紫的宫锻更显出了他的气度不凡,不同于北方人特有的粗犷,这人面容清俊,尤其一双凤眸狭长锐利,眼尾上翘的弧度恰到好处,更显出他洞察世事、睥睨凡尘的卓然。      “凤京的冬天虽寒冷迫人,但这街市却是热火朝天,毕竟是天子脚下,繁华程度非平常小城所能媲美。”男子手里把玩着一对深紫的琉璃核桃,轻轻喟叹。跟在身后的人静静地听着,不置一词。他也不在意,如行走于自家庭院一般,旁若无人地漫步。   行至街尾,正是念尧居。时近中午,男子已觉腹中空空,加之念尧居透出的香气诱人,他便毫不犹豫地踏进酒楼。      许是这紫衣太过显眼,男子甫进门便招来了众人的目光洗礼。唐念尧也看到了来人,向小伙计匆匆嘱咐了两句便亲自迎上客人。   “公子安好!请问公子是在楼下用餐呢还是去楼上雅间儿?”唐念尧一脸热情洋溢地微笑,周到地询问对方的意愿。   “雅间,找个僻静点的。”男子显是受惯了这样的礼遇,言简意赅地吩咐。   “好。三位稍等!”唐念尧笑呵呵地说着,又朝柜台里的伙计高声道,“贵客三位,楼上牡丹厅,快去准备!”   记账的伙计拿笔的手一抖,顿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在账簿上写下:“丙戌年正月十四,牡丹厅,三位,包间费用一百两。”      说起念尧居的雅间,可是有些讲究的。唐念尧当初建这酒楼时便已设定好了标准。分为天、地、人三个大等,天字号雅间费用十两,地字号五两,人字号二两,这三个大等里均有九个房间,按着档次分在二楼和三楼。而三楼的最佳位置,还有一间在这三等之外的雅间,以花中之王牡丹为名,是所有雅间中最为豪华奢侈的地方,包间的费用也是最贵的。   牡丹厅装修奢华舒适,轻易不会用来招待客人。一来因为包间费用昂贵,二来未经唐老板同意,任何人无权使用牡丹厅。   老板对皇亲贵胄向来没有好感,看来今天这位公子,要大放血了。楼下的小伙计们不时瞟着那间牡丹厅,都为那紫衣公子捏了一把汗。      这一厢,紫衣公子,也就是我们的太子殿下——凤池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悠然自得地打量着屋里的装饰。   脚下是上好的驼绒地毯,踩上去几乎深陷脚踝,厚实温暖。屋子中央是一尊紫金狻猊暖炉,盖子上雕着两只狻猊,张着大嘴却不显狰狞,反倒有些憨厚可爱。炉火烧得很旺,熏得人都有些昏沉欲睡。   许是屋子里常年温暖的缘故,屋角的架子上,一盆兰花开得茂盛,翠绿的叶子线条修长优美,其间点缀着洁白的兰花,花瓣柔滑如凝脂,蕊间一簇浅淡至无的鹅黄,清雅的香气淡淡逸散,让人如置身春日幽谷,心旷神怡。   凤池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了窗扉,目光透过窗缝,将外面的情景尽收眼底。      “这后面的院子也是念尧居的产业么?”凤池目光不曾收回,淡淡地问道。   唐念尧为三人沏了热茶,亲自送了一杯给凤池:“是的,那是一个小别院,住的是我的一位朋友。”   “哦?”凤池扬了扬眉,唇角微微上勾,“你那朋友怎么好像要搬走了?”   “是的,他在京城开了间药店,明天开业,现在是要准备搬过去。公子若是有空,明天也可赏光去观礼,也算给我那朋友长了脸面。”   凤池的嘴角轻轻抽了一下,让我去观礼?他嘲讽地笑笑,眼光落在院子里一人的脸上,定住了:“你说明天么?也好,我倒是从未去过药店呢!”   唐念尧心道他身份尊崇,生病也无需亲自求医,自然没去过药店,觉得新鲜。只是不知,等他今天结了帐,明天还敢不敢去那人的药店。若论宰客,那人认第二,无人敢说第一。      亲自帮他们点了菜——都是店里最名贵的招牌菜,唐念尧拿着单子就出门去了,留下他们三人继续享用牡丹厅的奢华。   “公子,明日可是上元节,宫里有家宴,您不会真要出来吧?”侍书听得方才的谈话,心中忐忑,上元家宴,陛下会从休养的行宫回来亲自主持,皇家的诸位王爷也会从封地进京,入宫参加这皇室难得的家宴。若算起来,今天夜里就有亲王进京了。   皇上年迈体弱,时常生病,太医院提议让皇上出宫休养莫问朝事。到如今,朝中已然形成了太子、三皇子以及睿王爷三家鼎立的局面,新年的时候德帝从行宫送来书信,字里行间已有退位之意,此时举办上元家宴,必是有意考验太子的能力,观其能否胜任一国之君。三皇子和睿亲王早已蠢蠢欲动,探子也来报说他们早已开始与各封地王爷建立联系,争取人脉。   皇室家宴,太子若不出席,必定授人以柄,其后果,简直难以想象。      太子殿下的嘴角冷冷地勾着,目光依旧锁在院子里的那人身上。良久,他才轻轻挑了眉:“侍书,你看我是会因私废公的人么?”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清冷如冬日的寒潭,侍书被他这目光扫过,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闭上了嘴不再多言。   凤池见他收了声,满意地解释道:“明天的家宴我自然是要参加的,而且,我还要带位贵人同行。”   陈禄和侍书闻言皆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客人,竟让殿下如此厚待,还要带他参加皇室的家宴?二人交换了目光,俱是不解,但又不敢多问,只得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地等着主子发话。   屋子里静默了片刻,凤池才收回了视线,关了窗,他才对两人道:“你们不用如此拘谨,今天出来游玩,理当免了这主仆之礼才是。”他挥了挥手,“都过来坐吧!”      三人方坐定,小二便敲了门进屋了,端着八色冷碟,一一上了桌,还伶俐地报了菜名,三人听了,都是些珍奇的菜色,饶是凤池这样锦衣玉食惯了的人也觉着新鲜。浅尝了几样,确实是出众的口味,有的怕是连宫中的御厨也做不出来。   站在一边的小二见客人频频点头,心知这菜必是合口味,又想起老板的吩咐,连忙问道:“这位客官,这才可还合胃口?我家老板说了,您要是不喜欢就吩咐小的,小的去让后厨重做。”   凤池拈着银筷,挑起两根豆芽菜,眯着眼细细端详了一阵,剔透的芽茎中间似有一缕不透明,如同长了根脊髓一般贯穿整个茎部。   “这是什么?”凤池没有理会小二先前的话,径自问道。   “回公子的话,是豆芽菜。”小二疑惑地回答,心说着公子难道不食人间烟火么,怎么连这豆芽菜也不认得了?心里这么想着,可小二却不敢说出来,只得老实地等着公子的回话。   “我自然知道这是豆芽菜。”凤池唇角依旧带着淡笑,“我是问这豆芽菜芯子里是什么东西?”   小二这才恍然大悟,连忙道:“这芯子里是老板的独门秘方,到底是什么小的也不知道。”      正在说话间,门被推开了,唐念尧一脸笑吟吟地进了屋,她侧过身轻拍了拍手,一众丫鬟鱼贯而入,每一个手里都拖着一个精致的银盘,一一在桌上摆好。银光微泛,清晰地映出了每个人的脸。   “这些都是公子点的菜。”唐念尧顺势在凤池对面的位置坐下,示意身边的丫鬟打开盖子,热气一下子逸散出来,香味也随之飘在空气中,凤池的目光在桌子上扫了一圈,这才抬头看向对面的人:“唐老板的手艺果真不同凡响!”      唐念尧向来是不懂得谦虚的主儿,对他的夸奖也不推辞,笑着接受了,道:“那是自然,念尧居在京城的名号可不是吹出来的。公子请先尝尝这道清蒸鲥鱼,可是这个季节不常有的。尤其在京城,只有我这儿用得起新鲜鲥鱼呢!”说着她拿起一双筷子,轻轻剥下鱼脸上的肉,又蘸了酱汁,这才搁进凤池面前的錾金小碗里,“鱼儿在水中靠腮呼吸,鱼脸上的这块肉也就活动得最频繁,肉质柔韧香滑,是鱼身上最好吃的一块了。”   “唐老板对饮食方面的研究很透彻呢!”凤池慢条斯理地品尝着那一小块鱼肉,直到咽尽食物才开口回应。   “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圣人都倡导这样的饮食文化,我们自然要跟从了。”唐念尧又为凤池三人布了菜,津津有味地为他们讲解每一道菜的吃法,甚至连菜色的起源她都如数家珍。      用“宾主尽欢”来形容这顿午餐毫不为过,只是在饭后饮茶小憩的时候,凤池的心情再不能继续刚才的悠闲了。   “公子,这是今天这顿午饭的账单,请您过目。”在收拾完毕后,唐念尧亲自送上了账单,凤池对这没什么概念,用眼神示意侍书处理。侍书接过账单,刚看了两行,已经有些怔住了,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有什么不对么?”凤池轻呷着香茗,见侍书表情奇怪,开口问道。      “公子……我们今天没带这么多银两出门……”侍书有些为难地说道。   “所以呢?”凤池乜斜了他手中的账单一眼,不甚在意地随口问道。   侍书有些紧张,但还是勉强道:“也就是说,我们今天付不起账单了。”   凤池被这话震住了,想他堂堂一国储君,竟在出宫用餐的时候付不起账,而且还是当着老板的面自曝其短,这让他们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唐念尧在一边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们主仆之间的互动,暗自得意。她向来看不惯那些纨绔子弟,锦衣华服,钟鸣鼎食的日子过得逍遥自在,一点也不关系黎民疾苦,整日只知饮酒作乐。总之,她讨厌死了那些靠着祖荫不思进取的皇家贵族子弟。凤池今日遇上这事,也算是自己运气不好,白白着了道儿。      这一厢凤池的脸色尚有些不好看,只见他沉吟片刻,豁然起身,笔直地走到了唐老板的面前,道:“唐姑娘,今日我们身上的银钱未曾带够,望姑娘宽限时日,容我回去后,再派人给你送银子来。”太子毕竟是太子,若从字面上看,这话的确礼貌客气,也算是恳求了。可坏就坏在太子爷的一身脾气,皇家的人,哪怕是与百姓站在一起都会觉得是纡降了身份,更何况如今是让他开口求人?这太子的语气里,自然少不了几丝命令的味道。   唐念尧是何许人?连阴阳怪气的许问卿她都不怕,更遑论这嫩得紧的小屁孩儿?况且现在是她得理,便是不饶人也很正常。   “公子莫怪!只是小店利薄,概不赊账。况且公子也是生客,断没有破例的道理。”唐念尧故作为难地开口,“若是公子实在拿不出钱,可以拿别的来抵……”她早就看上了凤池手里的那对琉璃核桃,此时才得了机会,总算说了出来。      “也好。”凤池竟是毫不介意,伸手奉上那对核桃,“这是前朝的玩意儿,大概也能抵个饭钱。”   “如此,我就收了这餐费了。”稍微显示了两分矜持,唐念尧收了那对核桃拢入袖中,“公子,这雅间儿您可用到未时过半,我就不多打扰了!”她见好就收,识趣地退出了房间。   等外面的脚步声再听不见了,陈禄才开口:“主子,那可是皇上送的啊!”   “不急,能拿回来的。”他不疾不徐地推开窗子,目光在那院子里逡巡一周,唇角露出的笑意高深莫测。      正月十五,大好的日子。位于西大街的百草堂开张了,辰时三刻,是许问卿特地请了风水先生占的吉时。   “真不知你竟然这么迷信,连风水这说法儿也信以为真了。”在鞭炮乍响的间隙,青芷站在许老板身边低声打趣。   许问卿也只是笑笑,微侧了头道:“我本也是不信的,但总要入乡随俗。要知道,青凤的卜卦术可是天下闻名的。”   青芷闻言,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别扭的模样在某人眼里竟出奇的可爱。      开张营业无非如此,酒楼可以大宴宾客,布庄可以打折优惠,而药局……谁都不希望自己生病,若是打折似乎有些得罪人,而请客吃饭又颇破费。许大公子自有妙法——义诊三天。   正月里的病,无非是冻伤了、吃撑了,只要对症,一般都是药到病除。三天下来,连青芷也俨然半个大夫,对于这些常见病症也能独当一面。当然,这是后话了。我们现在要讲的,是当日到访的客人。   午时刚过,众人在后院用了午饭,正是困乏无力的时候。许问卿吝啬到不肯留人吃一顿午饭,白梅和青芷也乐得清闲,嘻嘻闹闹地收拾了残羹,美美地在院子里晒太阳。许问卿则是端了杯茶,眯着眼睛坐在椅子上,看起来像是要睡着了。      不过半刻,店里便来了位不速之客。青竹匆忙安排他在会客厅里稍等,去了后院请自家公子。青芷只见他对许问卿耳语了两句,许公子脸色稍变,霍地起身往店里去了。   “白梅,你家公子不会出什么事吧?”青芷担忧地朝门口看了两眼,“难得见他有这么大反应,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白梅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揶揄道:“怎么?小姐你是在担心公子的安危么?”   “说什么呢!”青芷无奈地在她的脑门上拍了一下,颊上飞红一片,“你就不担心外面出事儿么?”   白梅伸了个懒腰,大大地打了个呵欠:“真要有什么事儿,公子也能解决,放宽心吧小姐!日头这么好,该是睡午觉的时候呢!”说着她便懒洋洋地回屋去了。   青芷见闲话无用,也不多说,径自往店里去了。      店堂里空阔无人,安静得让人心里发紧。青芷的目光在厅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刚从后院端了茶来的白松身上。   “白松,有客人么?”青芷拦住了正往会客厅去的人,轻声问道,“是什么人?”   白松也不知道详细情况,老实地摇了头:“只知道不是昨儿公子请的客人,好像身份挺尊贵的。”   青芷听他语焉不详,索性接过茶盏:“我去看看。”言毕就转身进了会客厅。      厅里许问卿和客人正四目相对未置一词。蓦地厅外珠帘轻撞,叮咚脆响引得他们双双朝门口看去。青芷端了茶盏,垂着头道:“公子,茶送来了。”   许问卿眼中一闪,眉间也起了褶子,他强压了情绪道:“嗯,放下你就出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不要进来。”   “是。”青芷这唯唯诺诺的模样装得十足,先给客人奉茶,微垂的眼睑略一掀起,在瞟到来人的脸庞时,手中的茶盏一晃,热茶从杯中跳出,扑到了客人紫色的长袍上,湮出一片黑。      凤池本没有注意这小使女,此时却不得不注意了——这丫头竟如此粗心大意,将茶水泼在了我身上还如此麻木,毫不知及时补救。这样的态度,让尊贵的客人心中不悦,一双凤眸锐利地扫向她的脸。   “我是不是见过你?”眼前的脸庞未施粉黛,平凡的面容,竟让他有种熟悉感,“你……”   “还不快下去?!笨手笨脚的,怎么做事的?”客人的话尚未出口,许问卿出言打断,凤池也不好再开口。   青芷这才缓过神,连忙放下茶杯,躬了躬身之后便匆忙掀了帘子出去了。惊慌过处,珠帘脆响不觉,屋内人的心思也随之起伏不断。   凤池唇角含笑地掸了掸衣上的水渍,晃出的茶水并不多,散在衣袂上,宛如点点墨梅,颇具诗意。   “不用麻烦了,一点茶水而已。”他大方地摆摆手,“凤某今日前来,是想邀许公子赴宴的。” 30.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30章 上元皇家宴   日暮西沉,天边只剩下一抹晚霞。等那最后一丝光亮也快消失时,一骑深紫的马车驶进了皇城。侍卫们都知道,这辆描着亮银飞燕的深色马车是太子殿下的。因此也无人胆敢阻拦,至于马车里坐了什么人,他们就管不着了。   “殿下的马车倒是不错的通行证呢!”许问卿难得地穿了一件蓝色深衣,更衬得他面如冠玉,俊美迷人。他抬手掀起车帘一角,宫道两边的灯火漏进一点来,照得他的脸阴晴不定,“若是哪天有人挟持了您,恐怕都没人知道吧?”   凤池对这样的调侃毫不在意,依旧客气地浅笑着道:“许公子过虑了,修明虽武艺不精,但若要挟持我,怕还是要费些功夫的。”   “说笑而已,殿下身边那么多影卫,他们若还不能护您周全,怕是都要掉脑袋了。”许问卿脸色自然,轻松地看着凤池稍变了脸色又很快掩饰过去的模样。      丝竹之声入耳,宴客的大殿近在咫尺。   “许公子,请吧!”车夫掀了帘子,凤池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让许问卿先行下车。许公子也不推让,一派自然地跳下马车,在等待身后人的间隙,迅速理了理衣冠。   家宴选在了正阳宫的凌云殿,除了平日朝会百官的奉天殿,这是正阳宫最大的一间大殿了。家宴的参与人不拘男女,不穿朝服,只以寻常打扮示人,这也让宴会的气氛较平日的宫宴亲切许多。   宴会戌时开席,还有半个多时辰,宫女们不停地奉上茶点香茗,让皇亲国戚们不致饿着肚子等待家宴。说是家宴,大家其实也不甚熟悉,只是一小群一小群地簇在一起低声交谈,互不干涉。      “太子驾到——”在太监拖长的尾音中,太子殿下一身深紫华服,偕同一个深蓝色长袍的陌生男子,一同进了凌云殿。众人的目光随之投射而来,纷纷落在了凤池身边的人身上,仿佛一块巨石激起千层浪,大家的疑问如潮水一般涌上,几乎将两人灭顶。   “殿下,我有点后悔答应您赴宴了。”许问卿伴着凤池一道走到主位边,脸上谦和的笑容几乎僵硬,“许某实在错估了‘家宴’的含义。”   “皇家本就亲戚众多,许多不入流的外戚也想借此攀交情拉关系,自然声势浩大。”凤池低声解释,“许公子不必担心,不会有人打扰到你的。开席之后,你随我一道坐在陛下身边,用你的能力,务必查出点眉目来。”   “这是自然。”许大夫扬眉一笑,自信的华彩在俊脸上绽放,更显气度非凡,引得一些皇家小姐纷纷投来关注的目光。许问卿自知魅力无限,也能善用这无边的魅力,一双星眸四处游走,不时地逗得那些闺中小姐们心旌飘摇,神思恍惚。      就在许问卿四处留情之时,大殿门外的太监再次拖长了声音道:“三皇子驾到——”许问卿抬眼望去,门口的男子,一身浅鹅黄宫绸深衣,在一众深色衣衫的皇亲中尤为显眼。而他却毫不忸怩地朝众人拱手,客客气气地道:“各位叔伯,潭儿有礼了!”言毕一记深揖,几乎要把腰折成两段。   皇亲们倒是颇觉受用,也不管他是不是提到了自己,都纷纷回礼道:“恭迎三皇子!”其场面比起方才太子进殿还要热闹。   “他倒真是会拉拢人心!”太子殿下冷冷笑着,眼底暗沉,“许公子,开宴之前,劳您先随我去见一个人。”   “乐意之至!”许问卿以为他是面子上挂不住索性避开,好心地答应了。      太子要见的人就在凌云殿内,只是人多嘈杂,他那样安静地待在小隔间里确实不易被人注意。许问卿细细打量着这个少年,一袭厚重的黑衣将他包裹了个严实,只余一张消瘦苍白的脸,不过那双眼睛倒是如黑玛瑙一般明亮澄澈。   “这是我弟弟方沉,自幼体弱,年前又受了一箭,正中胸口。虽保住了性命,但身体却一天比一天虚弱,近来还时常咯血。我问过大夫,听说只有玉颖的古法医术才能救他。所以,我希望能请您帮忙。”凤池的手落在少年的背上,轻轻抚着,仿若在哄着小孩子一般,表情也是不可多得的温柔。   许问卿听过很多有关这位当朝太子的描述,说得最多的便是他的寡情。白梅曾不止一次地形容他就像森林里孤独的野狼,独来独往,但冷酷无情,必要时,也会凶狠残暴。只是如今这副温和兄长的模样,他从未听说过,想必观察入微的白梅也从未见过。      “殿下,并非许某趁火打劫,只是求人办事,总要有点诚意才行,您说呢?”许问卿毕竟是奸商一枚,就算事关人命,也要谈妥了条件才会行事。   凤池早料到他有此一招,也不急不恼:“这是自然,许公子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   “我的要求其实不高,只想跟殿下讨一枚神果。”许问卿声音不高,带给凤池的震惊却不小,他拧了眉:“你是想要青凤的圣物?!”   许问卿点了点头。   凤池还想再说什么,德帝已经驾临大殿,宴席就要开始了。他衡量再三,道:“许公子,此事容后再议,先前说好的事情,还请您务必尽力。”   许问卿也是知轻重的人,严肃地点了头,表示定当竭力。      清德帝已是年过半百的老人,勤政多年,使得他晚年体弱,时常疾病缠身。尽管如此,老人家的精神依旧很好,满是沧桑的脸上,一双眼睛仍是洞察世事的清明。   “陛下圣安!娘娘金安!”此起彼伏的请安声在大殿里响起,皇家的繁缛礼节可见一斑,太子立于主位旁,恭敬地弯着腰,向自己的父母告安。   冷皇后陪德帝去行宫休养,已有多日不曾见到自己的儿子,此时自然是怜子之心大盛,也顾不上许多礼节,连忙上前亲自扶起儿子,一个劲儿地叫着“池儿”。直到德帝亲自过来打断,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好在德帝并不计较爱妻的这点失礼,反温柔道:“皇后思子心切,朕也如此。只是这家宴尚未开席,咱们夫妻俩做东,怎么能让亲戚们饿着呢!”   皇后被他的话逗得开怀,母仪天下的风范也都显现出来,从容道:“也是,那便开席吧!陛下,臣妾去陪陪诸位女眷,亲戚们就劳您多费心了!”说罢她便走向大殿的偏厅里——那里都是妃嫔诰命,还有些年幼的女眷。      “怎么不见睿亲王?”等大家都坐定了,德帝才发现主桌上空了一个位置,自己最得力的皇弟没有出席。身后伺候的太监连忙上前,悄声在皇帝耳边道:“陛下,睿王爷身体染恙,不能来参加家宴了。”   德帝颔首表示明白了,又冲旁边一桌道:“潭儿,你过来坐吧!咱们父子也有多时不曾同桌吃饭了。”三皇子乖巧地应了一声,连忙走到主桌坐下。   “池儿,这位是?”凤敬此时才注意到太子身边的陌生面孔,打量了好半晌也不记得在什么地方见过。   “父皇,这是我的一位故交,好久不见,今日儿臣特意邀他来家宴的。”凤池恭敬地回话,“他叫许问卿,连城人士,和苏寒玉也认识。”   “原来是池儿的朋友,远来是客,朕先敬你一杯。”凤敬显然特别高兴,抬手举杯,脸上也是对晚辈的关怀微笑。不问政事之后,德帝显然比以前更加容易亲近了些。   “蒙皇上和殿下错爱,问卿惶恐!”许某人表现出一副谦卑恭顺的模样站起身碰上德帝的酒杯,“问卿先干为敬!”说着便仰头将杯中琼浆一饮而尽。   凤敬见这年轻人这般爽快,哈哈一笑道:“果然是少年意气,实在叫我这把老骨头羡慕得紧啊!潭儿,你也该多学学你皇兄,多多结交些朋友才是!”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凤潭依旧是乖驯的模样,只是微垂的眼睑下,一双鹰眸泛着冰冷的寒光。许问卿看出了个中端倪,心想这次替太子扳回了一局,等下再谈事情大概会方便许多。暗自打着小九九,这样稳赚的生意,要再多个几笔,可真是发财了。      酒过三巡,德帝已有些疲累,寒暄几句后,就在皇后的陪同下回寝殿休息去了。宴席的气氛也不如方才热闹,许问卿朝太子使了个眼色,抚额装出酒醉不支的模样,暗示太子退席。   向一桌子的叔伯们打了招呼,太子殿下纡尊降贵,扶着许问卿退出了凌云殿,临走时吩咐侍书派人照顾好那黑衣少年。   “现在我们去陛下的寝宫吧!”等到觥筹交错的人声渐渐远去时,许问卿才直起身子,眼神清明如月华,哪里像喝醉的人?他笑着调侃,“劳驾殿下亲自搀扶,问卿实在惭愧!”   凤池剜了他一眼,道:“只要你查清事实,莫说扶你,为你端茶送水都可以!”他顿了顿,敛眉沉思片刻,“只是现在去陛下的寝宫,太过招眼了,先把你的想法跟我说说看。”   “我的想法,就是陛下需要尽快治疗,若再延误,恐有生命之危!”许问卿不疾不徐地道出原委,“殿下,事不宜迟,现在就去陛下的寝宫吧!”      清德帝身体不适,几杯酒下肚,早已觉得头痛欲裂,此时正躺在龙床上辗转难眠。冷皇后坐在床榻边,愁眉不展地看着痛苦万分的丈夫,一点办法也没有。陛下严令,不得召太医入殿。   “殿下,娘娘吩咐了,所有人不得打扰,请您回宫吧!”外面传来太监的声音,尽管宫门厚重,冷皇后还是听清了来人匆忙的脚步声。   “母后,请您暂且出去,情势危急,容儿臣稍后再向您细细禀明情况。”凤池推了门便对冷皇后说道,语气焦急,几乎吓住了皇后娘娘,终究是母子同心,冷皇后还是听从了儿子的话,犹豫了片刻就敛了衣裾出门去了。      等到圣上安静地熟睡过去时,圆月已过中天,许问卿勉强地长吁了一口气,此时才感觉到脊背上已汗湿重衣,浸出大片的冷意。   情况转危为安,凤池也长长舒了口气,招呼几个伶俐的宫女小声打扫床榻边的秽物,亲手为德帝擦拭身上的冷汗。   许问卿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已经累得几乎倒下。他看了看靠得紧密的父子,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寝殿。      殿外的大厅灯火辉煌,许问卿的眼睛不能适应,一时间几乎睁不开来。他抬手遮去了半边灯光,身边传来温和而焦虑的女声:“陛下到底怎么样了?这又是怎么回事?你是什么人?太子呢?”   一连串的问题他没听清几个,但却适应了眼前的光线,也看清了说话的正是皇后娘娘。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倒专注地打量起这位一国之母来。   冷皇后以贤德温良闻名于天下,青凤百姓无一不对这位皇后大加赞赏。当然,这位贤后的容貌也是出众的。只是当年的风华绝代已被花白的头发磨去了少许。虽保养有加,但皮肤已渐松弛,已过五十的妇人显出了垂垂老态,只是那端庄威仪的气度犹在,并且经过岁月砥砺,已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正红的宫锻是皇后才能用的,穿在她身上特别合适,描了金色的凤凰,衣襟、袖口以及腰带上都用金线绣了连绵不绝的福寿锦纹,贵气逼人。      “大胆!面见皇后娘娘居然如此无礼!来人啊……”皇后尚未发话,身边的太监已高声叫唤起来。   “闭嘴!”许问卿冷冷地看了那太监一眼,低声呵斥,“陛下刚刚睡熟,你就在此大声喧哗,到底是何居心?!”他的语气很严厉,吓得那太监不敢多话。   “你到底是什么人?”冷皇后按捺不住地开口,“陛下现在怎么样了?”   许问卿到底还是识时务的,对金主的奴才可以不在意,但这金主的娘……想想开席之前他们母慈子孝的模样,他就知是不能得罪的。人在屋檐下,他也只好低了头,礼貌地回话:“回娘娘,小的名叫许问卿,是殿下的故交。陛下现在已经入睡,而且很安稳,请娘娘放心!”      小宫女们从寝殿退了出来,凤池走在最后,脸上稍显疲态,他轻轻关上了门,沉声屏退左右。这才在殿内坐了下来,冷皇后此时已镇定了下来,询问的声线也平稳了许多:“池儿,你父皇到底怎么样了?”   “父皇现在很好。”凤池讷讷开口,蓦地抬头,一双凤眸冰冷如刃,直刺向冷氏,“只是,母后,您当真不知父皇的状况么?”   冷后被儿子的视线刺中,一下子心跳都漏了半拍,细细咀嚼儿子的话,其中深意不言而喻,她对儿子的怀疑感到痛心,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池儿,你是在怀疑我么?”   母亲的目光悲伤沉痛,他看了也不好受,但事实摆在眼前,教他不得不去怀疑,一身低叹,他避开了那令他动摇的目光,转对许问卿道:“问卿,你把前因后果,详细说给皇后娘娘听。”   许大夫领命,将他所知的一一道来。      早在年前,太医院建议皇上出宫休养时,太子已觉事情蹊跷,于是便派人暗中调查。果不其然,他发现太医院医首卢廷蔚受了贿赂,极力促成了这一事件的发生。只是其背后推手,他一时间无从查究。   皇上出宫之后,身体每况愈下,且时常体力不支,产生呕吐、昏厥等症状,随从的太医也束手无策。况且陛下龙体本就虚弱,只能用些固本培元的方子,一直以来成效甚微。   此时,朝中之事也开始千变万化,原来平和的局面一下子被打破,三皇子凤潭与睿王爷凤赦开始崭露头角,渐渐分裂了原来的朝局,情况随之混乱起来。凤池这才体认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一面挽回已渐失控的局面,一面彻查事情的前因后果。   而就在所有线索汇向卢廷蔚身上时,这位医首大人在一夜之间失踪了。凤池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线索,潜在暗处的敌人让他寝食难安,终于在上元家宴找到了机会。   为此,他遍寻名医,太子的暗探遍布天下,想寻一位名医自是不难,难就难在此人要医术精湛,同时还要未曾给达官显贵治过病。   许问卿便是在此时,误打误撞入了凤池的眼。      “我曾听国师提起玉颖有位医僧,一手医术能起死回生,而这位高僧一生只收了一位徒弟,得他倾囊相授后远走他乡。据说此人喜穿白衣,长相清俊。那日在念尧居看到你,我便猜测你就是医僧杜仲的弟子。”凤池淡淡为许问卿解释了缘由,又转脸对许问卿说,“继续。”   许问卿点了点头,暗想念尧居真是跟自己犯冲,连这么隐秘的身份都被挖出来了。这让他不得不认真思考另一笔交易,连叙述也简略了许多:“据我观察,陛下身体日益衰弱,是因为中了‘紫星砂’的毒。”   “中毒?!”冷后惊叫起来,“这怎么可能?!陛下所用的食物以及汤药都有专人尝试,怎么可能中毒?”      “这要归功于母后您。”凤池冷冷回道,“‘紫星砂’本不是什么毒药,银针试不出问题,而且就算误服也不会有任何危险。真正让父皇身体状况变差的,是您身上的熏香。”   冷皇后再迟钝,此时也明白过来了,她的脸色刷地变白,声音也颤抖如风中落叶:“你是说,陛下是因为闻到了我身上的香味,引发了身上的毒性,因此身体才会像今天这样?”   “的确如此。”许问卿虽心有不忍,却还是得说出事实,“‘紫星砂’乃玉颖的药物,一般只用作消炎镇痛,且用量极少。患者如在使用期间吸食了‘天步香’便会中毒身亡,而‘天步香’是青凤的特产,玉颖也只有皇族才用得起,故玉颖在传出‘紫星砂’时也没有这方面的记载。知道这两者相克的人也少之又少。”      等到许问卿把话讲完,冷皇后的脸色却出奇地平静了下来,她沉思片刻,似在回忆什么,然后才缓缓道:“不是我下的毒。虽然这香味是在我身上,但毒却不是我下的。”   凤池似也相信他母亲的话,抬眸间充满了期冀。冷后长叹了口气,扬高声音对门外道:“春兰,去请傅昭仪过来。”   许问卿看着凤池神色一变,猜想这傅昭仪必逃不了干系。   “去行宫之前,傅昭仪曾送我一枚自制的香囊,味道淡雅怡人,我十分喜欢,又问她拿了些同样味道的香粉,一直用到现在,我宫里还有剩。等她来了,你再问她,若她是有意为之,就是弑君大罪,随你处置就是;但如果她也不知情,便放她回去,嘱咐她不要乱说就行了。雪芝来自民间,又是孤女,能有今天也着实不易。”   “儿臣明白。”凤池低头饮了口茶,垂下的眼帘盖住了眸中凌厉的杀意,等抬头面对冷后时,他又换上了温良敦厚的笑容,“母后,时候不早了,您先回栖梧宫休息吧!儿臣会妥善处理的,母后放心便是。”   “罢了,我也确实乏了。”冷皇后慢慢起身,“你父皇这里你要多上点心才是。”   “儿臣遵命。”凤池起身扶了母亲走出殿外,上了凤辇,“恭送母后。”冷皇后无力地摆摆手,凤辇启程,往东面的栖梧宫去了。      “许公子,随本殿审一回案如何?”凤池眺望早已模糊的轿影,窄秀的长眸在月华下如鬼眼般森冷,让人见之丧胆。   许问卿也知他杀心已起,那可怜的昭仪娘娘怕是逃不过此劫,心中不由为这薄命红颜惋惜,嘴上却是:“问卿谨遵殿下旨意。” 31.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31章 血溅太子宫   傅雪芝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原本上元家宴,她应该能和大家同乐才是,只是这几日心思惫懒,连往常热衷的欢宴也失了兴趣。   她今年不过二十二岁,入宫八年,经历了好一番摸爬滚打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她也格外珍惜。只是皇上年迈,体力也不济。已经有好久不曾宠幸妃嫔。她正值好年华,这样的青春白白浪费实属可惜。况且她并未有子嗣,若皇帝归天,她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被送入承恩寺,伴着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那样的生活,于她来说简直如同地狱,她不想将这一生都交代了,只有另谋他路。      “娘娘!娘娘!”她正半梦半醒间,宫女丹儿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娘娘,快醒醒!皇后娘娘派人来了!”   她被这句话拉出梦境,脊梁骨都觉得发冷:“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知道,奴婢问了来传话的春兰,她只说皇后娘娘请您尽快赶去皇上寝殿,别的一概未提。”丹儿开始伺候主子更衣,“娘娘,不管怎么样,您得尽快过去,让皇后等久了可是有失礼数的。”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自己来。”傅雪芝的心直提到了嗓子眼儿,不知道是什么事,竟让皇后深夜召见,她心中忐忑,不知如何是好。      深思恍惚间,她的轿子已到了正阳宫,然而等待她的,不是冷皇后,而是她那冷酷无情的儿子。   “太子殿下金安!”她低着头行礼,却不敢看那人的脸,“不知皇后娘娘召见臣妾有何要事?怎么不见娘娘?”   凤池见她一副单纯无知的模样,心中只觉得恶心,他也不多话,径自绕过行礼的人往门口走去。   “侍书,遣两个人把她带到碧阳宫去。”太子微侧着头吩咐身后的人,脚步不曾有半点停顿。      这是一间暗室,傅雪芝坐在地上,寒气直透筋骨,让她不由自主地发抖。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她都来不及多做思考。明明是皇后的邀约,怎么赴约时只见到太子?而且自己又莫名其妙被关在了这里,这一切是怎么一回事?傅雪芝怎么也想不明白。   暗室的门被打开,冰冷的铁门外走进两个人,为首的是太子凤池,后面的那位,傅雪芝勉强辨认了半天,才想起是太子带去参加宴会的人。   “傅雪芝,你可知罪?”凤池的声音低沉和缓,却让人不由得浑身发抖,“若你现在认罪,尚有一条生路。”   傅雪芝本就被他的气场所慑,此时更是手足无措,只睁着眼睛盯着他,满脸恐惧,根本说不出话来。      “殿下,不如让我来问吧。”许问卿站在凤池身边,看这女子柔弱无依,心生怜悯,“我保证让她说出实情。”   凤池嘴角扯了一下,道:“不用了,我自会处理。”许问卿讨了个没趣,也不再开口,静静在一边做旁观者。太子殿下继续问道:“皇后娘娘的香囊可是你送的?”   傅雪芝点了点头:“是的,不仅是香囊,娘娘后来还跟臣妾要了一盒香粉。”可这跟认罪有什么关系?她心里糊涂,不知两件事缘何会牵扯到一起。   “那么,你是承认你在香料里下毒,企图谋害皇上了?”凤池紧接着问道,语气几乎肯定了这件事的真实性。   “什么?谋害皇上?!”傅雪芝脸上血色褪尽,眸中惊恐万状,“殿下冤枉啊!臣妾哪里来的胆子谋害皇上?!”      许问卿听到这里已大致明白了,太子要的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实情,而是在寻找一个可以除掉对手的契机。傅雪芝不过是个引子而已。   太子对傅昭仪的鸣冤不予理会,径自道:“傅昭仪,凤池敬你是父皇的宠妃,所以不曾对你有任何冒犯,但你要知道,本殿的耐心也是有限的,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考虑,若到时再不招供,莫怪本殿翻脸无情。万望昭仪娘娘明白,在这碧阳宫里,偶尔死个人并不是什么大事。”   恩威并施,凤池的手段可见一斑。傅雪芝虽贵为昭仪,后宫中争权夺势的手段也不是没见过,但终究只是一介女流,遇上这样的角色不由胆战心惊,苍白着一张脸,秀眸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恐惧。   暗室中燃起一支香,烟气袅袅,很快熏染了一室芬芳,傅雪芝颤抖着,后背已冷汗涔涔,神经绷紧到极限。蓦地,这养尊处优的皇妃竟晕了过去。      许问卿连忙过去扶起瘫软在地的人,一手扣上脉搏。良久,他才放开手,将女子在一边的椅子上小心安置好。   “怎么这么不禁吓?”凤池皱了皱眉,不瞒地瞥了她一眼,“到底怎么样了?”   “寒气侵体,还受了惊吓,所以晕倒了。”许问卿淡淡陈述。   凤池静静地听着他的诊断,在他迟疑的片刻抬了睑,凤眸凌厉让人无可遁形:“还有呢?”   许问卿本想就此含糊带过,不想他却如此敏锐,只得老实道:“她已经有了身孕,大概两个月了。”   闻言,凤池的眸中闪过一抹精光,仿佛看到猎物的野狼。      傅雪芝再度清醒时已身处高床软枕,若不是先前透骨的寒意仍隐隐作祟,她几乎要以为那只是一个可怕的噩梦。   “醒了么?来喝药吧!”温和的声音在床边响起,如柔软的丝绸拂过耳膜。她怔怔地看着那碗递到面前的药汁,胃里一阵翻腾,几欲呕吐。   “你有身孕了,要好好保重才是。”关心的话语听在傅雪芝耳里却如炸雷一般,她惊讶地看向床边的人,眉目和善,隐隐带着两分担忧,是个瘦弱的少年。   “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她皱了眉,脑子里只剩下昏倒前的记忆,她应该还在那个暗室才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少年的皮肤白得几乎透明,颊上的血管隐约可见,他冲傅雪芝笑笑:“你不用害怕,这里是我的住所,你且在这里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尽管唤丫头来服侍,她叫剪荷,就在外面候着。这是安胎行气的药,你要趁热喝,凉了就没有药效了。”说罢也不多留,放下药碗就出去了。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傅雪芝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床头柜子上的药碗还在腾腾冒着热气,她默默看着那碗药。突然,一大颗眼泪砸了下来。   不是害怕,不是恐惧,而是悲哀。   保养得当的手纤细修长,每一个指甲都修剪得圆润漂亮,透着浅浅的健康的粉色。这双手轻轻按在锦被上,那下面,就是已经孕育了生命的地方。   是什么时候有的?是上次皇上出宫的时候么?还是后来的宫宴之后?她不记得了。那样的缠绵太过火热,让她抛却了理智,抛却了害怕,抛却了一切,只余下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那眼神太过炽热,让她几乎羞得抬不起头。可又不舍错过那其中的情意绵绵。      “雪儿,我爱你,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我保证。”耳鬓厮磨时的热烫情话,连窗边的月儿都羞得躲远。他却毫不在意,仍旧低低诉语。   她活了二十二年,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承诺,也就理所当然地当了真。所以,当他送给自己香囊香粉的时候,她甜蜜得如同掉进了蜜罐子一般。   那里面,该就是搀了谋害皇上的毒药吧?她恍然,唇边苦涩尽显。没想到他傅雪芝十四岁入宫,目睹亲历了多少尔虞我诈,到最后,竟看不穿这包着爱情外衣的祸心。那一次次所谓的“偶遇”,怕也是精心编排的吧?   先诱哄了自己上钩,坠入可耻的情爱关系却无法自拔,再甜言蜜语,让自己不明就里做了这替罪羔羊。就算自己现在明白了真相,往日情分加身,她有如何会为自己辩白?   罢了罢了,傅雪芝摇头苦笑,泪水从闭合的眼中汩汩淌下,直湮湿了大片锦缎。      “皇兄,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好?”方沉从墙上的小孔探看隔壁的动静,傅雪芝泪流满面的无助模样实在让他觉得心中不过意,“难道真要把她逼上绝路么?”   “沉儿,”凤池并不愿谈论这个话题,轻声打断了他,“我带你去见许大夫吧!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人,这次说什么也要让他为你诊诊病。”他不管方尘是否愿意,轻轻拉了他的手腕便要离开。   “哥……”方沉担忧地皱了眉,刚想说些什么,凤池已投来一个不悦的眼神,让他不由闭了嘴。      许问卿现在很清闲,给傅雪芝开了方子之后,凤池就安排他在这间会客室里休息。只是已经过去了两三个时辰,怎么还不见有人来?要知道他一夜未归,家里的人该是要着急了。尤其是青芷,看她的样子恐怕是认识凤池的,而且应该没什么好印象,要不然也不会那么惊讶了。   青芷怎么会认识太子?许问卿疑惑,以苏寒玉的性子,该不会让凤池和青芷相见才是。可凤池也说了看她眼熟,这该是见过没错。难道是青芷已恢复了记忆,原来就识得凤池?许问卿心中一悚,竟有种不祥之感。   决不能让她和宫里的任何人接触!许问卿心底暗暗思量,他甚至已经开始考虑离开京城另寻安身立命之地了。      “许公子,主子请您过去。”宫女娇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许问卿闻言只得跟她去见太子。   碧阳宫东院的墙外种了一圈夹竹桃,就算在这隆冬季节里也是枝繁叶茂,蓊郁得让人看不清围墙的颜色。许问卿随着宫女进了院子,入眼便是一片嶙峋怪石,看似随意摆放,却暗藏玄机,许问卿对奇门遁甲略知皮毛,看出了其中的奇巧心思。   “公子请稍等,会有人来接您。奴婢告退!”那小宫女曲了曲膝,卖着小碎步子离开了东院。稍时,陈禄从正厅出来,恭恭敬敬地请了许问卿进屋。      方沉在大厅里安静地坐着,他微垂着头,几绺额发贴在鬓边,柔顺如他的性格。许问卿淡淡扫了他一眼,抬手向主位的凤池拱手行礼。   “许公子,我家里的杂事让您多费心了!”凤池笑着起身走近许问卿,眸中精光闪烁,“凤眸在这里多谢公子了!”   许问卿淡笑一缕,道:“殿下这是哪里话?!许某不过草莽之人,能帮上什么忙?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他言语谦逊,却让太子殿下更起了防备之心。   “这样就见外了,许公子居功至伟……”   “殿下,”许问卿淡淡打断了他的话,眸中闪过一丝讥诮,“许某无心理会别人的私事,亦不愿涉足皇室纠纷。先前的事,在下保证,不会从我这里泄露分毫。”      凤池被他这番话说中了心思,面上竟不尴尬,深邃的幽眸牢牢盯住许问卿,似要从他那双眼中挖出些端倪。许公子也不避让,大大方方地任他审视。   方沉看着两人四目相对不发一言,心中焦急,却又不敢打断。一口气没有喘匀,竟猛地咳嗽了起来。凤池闻声也顾不上别的,连忙命陈禄送来清茶,亲手喂方尘喝下,等他好转过来才松了口气。   许问卿见他这动作像是做过千遍般熟练,不由揣度其两人的关系来。方沉的身份他是知道的,江南方家的小公子,当年清德帝下江南曾下榻方家,与方家关系甚笃……许公子是何等玲珑心思?不消片刻就已理出了头绪,此时再看那少年,眉清目秀如女子,想必是随了他母亲方萏儿的容貌,但那鼻梁唇角,俨然另一个凤池。   治了这少年的病,方家和凤池都会高兴,他一下子可以收两分人情,岂不乐哉?主意打定,他也不矫情,径自为方沉探脉,又问了诊,一样样细致入微,让站在一边的太子殿下松了眉头。      “方公子体质本就虚弱,加上又受过箭伤,虽处理得宜,但失血过多,一时间难以补回,只能慢慢调养。至于肺叶上的伤患……”许问卿拧眉,“我只能控制,不敢保证治愈。”   “那用玉颖的秘法呢?”凤池担忧地看着已陷入沉睡的弟弟,轻声问。   许问卿犹豫了片刻,清亮的眸盯着他看了半晌,仍旧没有开口,只是抬脚出了卧房,凤池猜测他必有话不方便在这里说,也不追问,跟着他出了门。      “殿下,许某师从医僧杜仲,得他倾囊相授。虽不敢比肩恩师,但自信医术造诣也是天下间凤毛麟角的。”许问卿面色严肃,眼睛里也不再是懒散调谑,透出股难以形容的认真,“殿下,许某以这满腹医术问您,您是真心想要治好方公子么?”   凤池不意他的话尾竟衔着这样的问题,一时诧异,但还是老实道:“我可对天起誓,若有其他图谋,定不得好……”   “够了。”许问卿微微一喟,“如此,在下便可告诉您,所谓玉颖秘法,并非救人之术,而是害人之法。救一人性命,需用数命相抵,是相当极端的法子。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方公子的伤患,不得十人性命,万难痊愈。只是方公子心地善良,若是知道了必定会竭力反对,这样,您还要救么?”      凤池愣住了,他万万想不到所谓的玉颖秘法竟是如此歹毒的方法。他贵为太子,几乎可以说是掌握了天下人的性命,如果让他牺牲几个人来换取自己的性命,他几乎不会犹豫什么。但方沉不同,他善良单纯,如果知道自己的性命是用别人的换来的,他会怎么想?   “我考虑一下,你先帮他控制住现在的病情。”凤池凝眉深思,眸中的担忧显而易见,“至于你要的东西,我可以给你,只是在我决定之前,还不行。”   “殿下金口一开,什么都不是问题。”许问卿勉强笑笑,“我给方公子开张方子,暂时先服着,十天之后我再来看看情况,到时候,殿下就要确定是不是用玉颖秘法了。这么长的时间,够您考虑么?”   凤池刚要开口,陈禄匆忙从殿外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模样甚是焦急,她顾不上什么礼节,道:“殿下,昭仪娘娘她……她自尽了……” 32.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32章 此情终不悔   许问卿觉得自己被狠狠地奴役了,他刚给方沉诊了病,想着估计可以打道回府了。那边又出了幺蛾子,着实让他一个头两个大。   傅雪芝是割腕自尽的,床边一地的碎瓷片,浓黑的药汁溅得到处都是。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里搀着淡淡药香,加上床上鲜血淋漓的场面,不啻为强烈的感官刺激。   宫女们虽有些惊慌,总归还是训练有素。不出半刻,傅昭仪已躺在干净的床褥里,腕上也妥帖地包扎好了。   大量的失血让原本红润的脸苍白如纸,连嘴唇都有些干裂开来。许问卿吩咐宫女给她喂些清水。约摸半个时辰后,她才悠悠转醒。      傅雪芝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捡回了半条命,可面对熟悉的环境,她一点也不觉得庆幸。   “昭仪娘娘,许某劝您还是不要再自寻短见了。”许问卿小心地拆开她腕上已沾红的纱布,伤口已止住了血,但并未结痂,他给她上了药,又重新包扎好,头也不抬地收拾着,“许某向来自信医术不凡,能起死回生,娘娘再怎么折腾,只要殿下说不让您死,那在下只有遵旨的份。到时候,受苦的还是娘娘自己,还有,就是您腹中的孩子。”   最后一句话,成功吸引了她的注意:“你是说,它还在?”   许问卿抬睑,傅雪芝脸色纸白,眸中盈盈泛着水光,他心中一动,明白了她的想法。   “娘娘好好休息吧!在下告退!”不等她再问什么,许问卿已躬身退出了房间。      “到底怎么样了?你们有没有仔细去找?”皇城的另一边,华贵的宫殿里鸦雀无声,只听得一个男子在厉声暴喝,“再给本殿去找,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一屋子的侍卫如挨了一闷棍,面面相觑,百思不解后便默契地退了出来,独留那男子在发火。   “殿下,请用茶。”绿衣是西清宫的大宫女,跟随主子多年,头一次看到主子如此生气,甚至失了体统,心下担心,这才端了茶来给主子降火,“殿下稍安勿躁,不过是个人而已,侍卫们一定能找到了。”   “滚出去。”男子满脸阴霾,冷冷道。   绿衣甚至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但她识得分寸,也知现在主子正在气头上,如逆毛的狮子碰不得,只得收了声,悄然退出殿外。      凤潭此时心中焦躁,家宴之后,他的眼线来报,傅昭仪被太子带走了,到如今已经三天了,仍没有半点动静。沉雪殿的宫女们也都不知道主子的下落,只是如惊弓之鸟般惶惶不可终日。   三皇子殿下有些慌张,这已是多少年来都不曾出现的感觉了,他甚至有些后悔当初让她去做那引子,害得她现在生死不明。   落进他手里,怕是没什么好下场了。凤潭的心一缩,狭长的眼黯了下来,现在如何是好?正在着慌时,殿外跑进一个小宫女,怯生生道:“主子,太子殿下遣了人来,请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笼在袖中的手蓦地收紧,凤潭压抑着情绪淡淡回应,“你下去吧!让绿衣进来伺候。”小宫女喏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出去了。      凤池在大殿里的院子里摆下一盘棋,他近来醉心于棋艺研究,时常握一卷棋谱琢磨半日。凤潭是宫女所生,自幼便失了生母,由一位娘家荫厚的贵妃抚养,与凤池交往甚少。不管什么时候,他对这位皇兄都是敬而远之。如果不是养母李贵妃膝下无子,一心想让他夺得储君之位,他可能不会与这兄弟有任何交集。   如今,不得不接触了。   “潭儿来了?过来坐!”凤池笑着冲来人招手,温煦的表情如平常百姓家的兄长一般,凤潭看他这副表情,心里瞬间起了戒备,犹犹豫豫半天,才拱手作揖:“臣弟凤潭,见过太子殿下!”   “自家兄弟,不必多礼!”凤池斜睨了一眼他的深色深衣,依旧和煦道,“潭儿,过来坐。陪为兄下盘棋吧!”      太子年方二十,但已监国八年。早几年德帝身体还算康健,他的工作也并不多,如今皇上已出宫休养多时,大部分国事都由他定夺,日理万机,批阅奏折尚来不及,哪里来的闲空品茗对弈?   凤潭心中揣度,但又不敢拂逆,只好乖乖坐下,陪兄长作乐。   “潭儿今年有二十了吧?”凤池执黑子当先,随意落下后状似悠闲地问道。   凤潭不解其意,只得回“是”。   “宫里的人伺候得可还舒心?”   “还不错。”   “嗯。”凤池的眼盯着棋盘,“怎么不见贵妃娘娘为你张罗门亲事?”   凤潭一愣,对凤池的意思稍有了解,道:“皇兄尚未娶亲,臣弟岂有先成婚的道理?况且母妃也为臣弟纳了几位如夫人,俱是温柔贤淑,红袖添香的可心人。成亲的事,臣弟还不曾想过。”   “原来如此。”凤池落下一子,唇角略略勾起,“潭儿,你输了。”   凤潭怔住,再看棋盘,不过数子,他已被逼入绝境,再难翻身。他棋技尚属一流。但如此状况,岂一个“惨败”了得?凤潭也不执着,浅喟一声:“皇兄棋艺精湛,臣弟自愧不如。”   “无关棋技,视乎是否用心致志。”凤池懒懒应了,慢慢收着棋子。黑玛瑙棋子一粒粒落进水晶棋盒里,脆响叮咚,本该是悦耳动听,可落在凤潭耳里,却是折磨。      凤潭就是凤潭,他不比凤池天资聪颖,不比凤池生性冷淡,也比不上凤池的耐力,所以,一盘败局,一句教训,足以击垮他的自制力。   “皇兄有话,但说无妨,臣弟洗耳恭听。”他忍着颤抖,一字一顿地说道。   太子瞟了他一眼,眸中闪过一丝轻蔑,他抿着唇,悠然地拣起黑子,一粒粒丢入棋盒中,依旧脆响不绝。   “潭儿,为兄念你自幼孤苦,一直以来都不曾对你严厉。想着有朝一日父皇若不在了,我们兄弟俩互相扶持,稳住青凤基业。”他娓娓道来,语气蓦地急转,冷厉如冬日山涧,“只是为兄万万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   凤潭安静地听着,并不言语。   “凤潭啊凤潭!你怎生得如此糊涂?!”凤池的手重重在棋盘上拍了一下,痛心疾首,“你可知,和皇妃私通,会是什么下场?!”      凤潭眼皮一跳,但还是故作平静道:“青凤律例,凡私通后宫内人者,剥夺功名爵位,削为平民;重者,斩立决。”   “你还知道?”凤池语气冰冷,眸光闪烁,“我再问你,涉案宫人当如何处置?”   “按律,”凤潭顿了一下,眼帘低垂,“当斩。”   “好一个‘按律当斩’!”凤池蓦地起身,凤眸凌厉得让人不敢直视,“凤潭啊凤潭,枉你熟读律典,怎么就不知律法无情?”   “臣弟知道。”凤潭已失了所有的镇静自持,颓然跪在地上,凤池看着向来乖巧到被人利用的弟弟,心下有一丝不忍。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竟有了这样的妇人之仁?凤池自问,却没有确切的答案,也许从遇到沉儿开始,他就开始向往这样的兄弟情深了吧?   李贵妃膝下无子,但为人贪婪,自是不会满足于只做贵妃,德帝本就很少宠幸妃嫔,子息不多,凤潭的母亲得了圣上恩宠,却因为生了儿子而丧命,也算是个可怜人了。若真细究下去,那宫婢的死,怕与李贵妃也脱不了干系。   凤池的神思早已飘远,脸上的表情也难得的温柔起来。   罢了,偶尔仁慈一回,也不算是坏事吧?!   “禄儿,你让人去请许公子进宫。”凤池浅浅呼了一口气,转脸对凤潭道:“你起来吧!有些事情,等会儿让问卿告诉你。为兄还有事要处理,先去奉天殿了。”   “恭送……”凤潭还未说完,太子殿下已挥了挥手,抬脚离开了碧阳殿。      “侍书,你说我这么做,对是不对?”宫道旁雪松傲立,空气中寒意入骨,凤池浑然不觉,轻声问身后的人。   侍书一愣,他六岁起便跟着凤池,对他的一贯作风可谓了如指掌,可如今看来,主子在这件事上,似乎有放水的意思。   “主子自有明断,属下不好随意置喙。”他模棱两可地回答。岂料这话竟让凤池住了脚,回身打量他。   “侍书,几时你也学会了虚以委蛇?这样的官腔都出来了!”   “属下知罪。”侍书心口一紧,连忙告罪,“只是主子的心思,属下实在猜不透,真不知该如何评价。”   侍书向来沉默寡言,不该开口的时候任谁也不能让他说一个字,但办事利落,效率极高,故此凤池一直很信任他。      “最近可有什么消息?”凤池不再为难属下,岔开了话题。   侍书如蒙大赦,快步跟上主子,道:“手下人来报,睿王爷和李尚书最近走得很近,而且,已经约好了两天后在琼华楼相聚,届时还会有其他一些依附他们的官员也会到场。”   “嗯,安插几个人去观察情势,看看他们想干什么。”凤池眯了眯眼,“若我没记错,琼华楼附近就是百草堂吧?”   “就在隔壁。”   “那便更好了。”凤池懒懒道,“你让手下人去定个雅间,要能看到百草堂后院的,两日后我会过去,要隐秘些。”   “是。”侍书不明所以,但还是应了下来,他想了想,又道,“殿下,还有件事……三皇子的生母,似乎和临颖王有些关系。”   凤池眉梢一动,侍书继续道:“当年临颖王在伏蚩边境遭伏,被当地一户农家所救,临颖王为报救命之恩,将那户人家迁到京城落户,三皇子的生母,就是那户人家的小女儿。”   凤池心思剔透,仅这么一说他已能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了。既然有这么好的条件,不拿来加以利用岂不可惜?临颖王是世袭的异姓王,封地偏远,德帝登位后就一直不曾入京。这次上元家宴入京,也是为向皇上禀告,将王位袭给儿子才来的。   “侍书,去准备马车,本殿要去看看颖王叔。”他唇角含笑,眸光灿然。      许问卿心里很不舒服,百草堂开业没几天,他这个老板却一直不在店里看顾,反倒去皇宫做那些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兑现酬劳的差事。凤池似乎已经拿他当做贴身侍从一般使唤。这不,他才在店里坐了不到两个时辰,宫里派来接人的马车已停在了门口。   人在屋檐下,不低头又如何?他许问卿再心高气傲,此时也只能虚伪地笑着应承下来,然后交代伙计们照顾好店里。   “你又要去他那里?!”青芷扯住他的袖子,眉眼间尽是担忧,“那人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要去了,打发那些人走吧!”   “你认识他?”许问卿听他主动提起,自然不会放过机会,试探地问道。   青芷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在连城的时候我有次被莫名其妙关了起来,就跟他在一间牢房,后来听他叫府尹大人‘叔叔’,想来是个纨绔子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抓了。好在我当时是男人打扮,他也只当我是先生的小厮,所以不认得我。”   许问卿失笑,敢情她还不知那人是当朝太子?他又问:“那你该知道他叫什么了?”   “冯修明。”青芷脱口而出,又疑惑地瞟了他一眼,“你难道不知道?他上次不是请你去他家做客的么?”   “只是确认一下,这种富家子弟,我怕他留了心眼,没有据实相告。”许问卿尴尬地打着哈哈,“时候不早了,我先去了。今天可能回不来,不用留门了。”   青芷也不怀疑,点了点头,自顾自地忙活去了。   青凤太子单名池,表字修明。这该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怎么她却一点没有想到呢?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在演戏?许问卿坐在马车里,皱眉深思。      依旧是碧阳殿,依旧是温柔体贴的陈禄姑娘,可要见的人却不是凤池。   “主子办事去了,临走的时候交代了,让您把傅昭仪的事跟三皇子殿下细细说了。我在外面候着,有什么事叫我就行了。”陈禄一边领着他走进内室,一边低声道。   许问卿也差不多明白了来龙去脉,猜到三皇子必就是那昭仪娘娘的情人,他有些头痛,心里已将凤池骂开了。那小子一面让他守口如瓶,一面又让他不断介入这件事,简直是折磨人么!皇子与皇妃私通,还珠胎暗结,这样的惊天秘密,自己已知道得差不多了,保不齐哪天小命没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草民许问卿见过三皇子殿下。”饶是腹诽万千,许问卿表面上却还是过得去的,他恭恭敬敬地作了揖,虽未跪地行大礼,却也是无可厚非了。   凤潭在家宴的时候一心要与太子比肩,对这人倒没有多在意,此时气氛不如那时,他也就细细打量起这人来。眉目英挺,身材修长,褐色的眸炯炯有神,透着股让人捉摸不透的光芒。这人看起来,似乎有什么不寻常之处,凤潭敛眉深思,却始终想不出来是哪里不对。   “三殿下,草民奉太子殿下之命,告知您有关昭仪娘娘的病情。”许问卿大方地任其打量半晌,在看到他露出沉思的表情时才开口道。   “她生病了?这是怎么回事?”显然傅雪芝的事情更能吸引他的注意,凤潭很快将那点揣摩抛诸脑后。   许问卿直视凤潭的眼睛,只看到担忧和深情,心下不禁暗叹,这三皇子原也是个多情种子,“其实也不是什么病,娘娘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他虽不忍,但还是据实相告。   凤潭闻言脸色渐变,半是惊讶半是喜悦,最终沉淀成担忧。      若在以前,许问卿见人这副模样自要奚落几句才作罢,只是如今看他神色复杂,兼之自己也是为情所困,那揶揄打趣的话竟是半句也吐不出来。   “我现在可以见见她么?”许问卿正在思虑要不要开口安慰时,凤潭急切地问道。他怔了一下,思前想后也没得出结论,索性唤了陈禄进屋。   “主子交代了,此事现在还没有多少人知道,为恐生事端,娘娘现在除了大夫和主子,其他人一概不能见。”陈禄低眉顺眼,温和却坚决道。   “那便……不见吧!”凤潭幽幽一叹,却不知该怎么是好。   陈禄也是心软之人,本就可怜那女子,现下又碰着这样的情况,仿佛错处都在她身上了,不由开了口:“殿下不如写封信吧!娘娘身体违和,心情也不好,说不定看了您的信会有好转呢!”   凤潭迟疑半晌,道:“也好。”      陈禄命小宫女送来文房笔墨,由凤潭自去写信,这才悄声对许问卿道:“公子,主子交待奴婢,等您来了去给方公子看看。这两日气温变化颇大,上回公子开的药只吃了两剂便再不顶用了,肺症也越发严重起来,今儿早上还咳了血,帕子都染透了。”   许问卿一惊,连忙跟着陈禄去了方沉屋子,那少年仍在昏睡,脸色如纸一般惨白,气息也弱得几不可闻。请了脉,他又问了方沉的日常饮食,眉头渐蹙紧了。   “上次开的药别吃了,我再写个方子,你照着去找熟识可靠的太医抓药,切不可假手他人,明白么?”他认真地说道,表情严肃。陈禄被他的话吓着了,连忙点点头应承下来。   “公子可知,是何人要加害方公子?”她轻轻问道。   “不知。但总归要防备着点儿,千万别大意了。”许问卿揣测着,“此人不一定知道方公子的身份,但殿下对方公子的关心太过明显,那想必是要借此重伤殿下的心力,实是用足了心思。”   陈禄闻言不再开口,她心里猜出了个大概,那人一直视主子为眼中钉,在宫中又是耳目众多,这样的大好机会,不利用起来实在不像他的作风。想来宫斗狡诈诡谲,本与她无关,只是牵涉了无辜的小主子,她也不禁恨起那该死的人来。   “禄姑娘,三殿下请您过去呢!”院外一个小太监高声道,陈禄怕吵醒了方沉,连忙出了房门,示意那小宫人不要再喧哗,复又进屋向许问卿打了招呼,便径自去了。      这边偏厅里凤潭挂念着心中的佳人如坐针毡,哪里能消停片刻?一纸书信写罢,却又觉得心中的话尚未说完,踱来踱去,想要提笔再加上两句,又不知从何加起。只盼着能见上她一面,将这心里的话一股脑儿地说给她听了,只是事与愿违。若真不顾一切地去见了,怕又要惹出大祸端。一来二去,纵使心中再多不愿,也只得照眼前情况,听命于人才是。   陈禄刚进屋,凤潭便迎了上去,将手里的信塞给她,道:“禄儿姑娘,劳你为我传信,她若有回话,还请你代为转告。”   “三殿下折杀奴婢了!”陈禄连连摆手,“殿下的吩咐奴婢一定办到,只是这‘请’字奴婢是万万不敢当!”   如此客气半晌,陈禄才携了书信离去。      傅雪芝正半梦半醒间,蓦地听得几声轻唤,她吃力地睁开了眼,陈禄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娘娘,快些起来,奴婢有东西要给您看。”   自上次割腕事件之后,傅雪芝听得许问卿的一番话,也断了自尽的念头,只是失血太多伤了元气,一直都没什么精神,只能在床上将养着。   陈禄服侍她做好,又喂了些清水,这才从袖中掏出书信,交予傅雪芝。   她识得凤潭的字,颤抖着手展信细读。陈禄坐在床边看着她含泪微笑的模样,心头涌上怜惜。      陈禄入宫十五年,一直跟在凤池身边伺候,看尽了宫中的喜忧百态。她犹记得傅雪芝入宫之初的模样,单纯娇憨,不知宫闱险恶。等她陷入宫中斗争时,也曾向主子寻求援助,只是主子向来心硬如铁,拒绝了她。也正是由此,她开始渐渐学会了斗争之术,时间将她淬炼得愈加坚韧,也让她爬上了昭仪的位置,只是最终,失去了自我。   “我想见他……”一封信读完,傅雪芝已是清泪盈睫,秀眉轻拧的楚楚模样。   陈禄不忍拒绝,但还是摇了头:“主子吩咐了,你们不能见面。”眼见着佳人满脸失望,她不忍道,“不过奴婢可以帮你带话给他。”   傅雪芝也知自己现如今的境况,强求见面只会害人害己,她微微颔首,从贴身衣兜里抽出一方雪帕,其上绣了几线芝兰,花叶上还沾了几缕雪痕,正合了她的名讳。   屋子里没有笔墨,傅雪芝请陈禄寻了一支眉笔,捏在手里半晌,才一笔一笔划在帕上。陈禄在一旁扫了两眼,雪白的帕子上,螺黛色的线条娟秀工整,仅有五字。   此情终不悔。 33.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33章 驿馆叔侄会   凤池的马车到达目的地时,日头已上中天,正是午饭的时候。   临颖王白安礼毕竟是外姓王,在京中并无府邸,只在驿馆里安排了偏院,两进的屋子,所幸随从不多,吃住行都还便宜,也就暂时安顿了下来。   “你去念尧居定一桌酒菜,让唐念尧亲自做,一刻钟之内送过来。”凤池偏了头对侍书道,言毕眯着眼看了看门头的牌匾,抬脚进屋了。   侍书虽想提醒主子上回被讹的经历,但转念又想着临颖王是主子的叔叔辈,理当款待,计较这点银钱小事主子不骂才怪,只得将那话咽回去,亲自去张罗。      白安礼贵为王爷,但于那些亲王还是有差别的,加之他不喜排场,所有事宜一律从简,这本是极好的习惯,可在这京中的驿馆里,反倒让那些势利眼瞧了眼入了心,怠慢了起来。   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一碟碟好菜流水般往那些大官们屋里送,凤池到了小院门口时,竟连个守卫的人都没有。   入院便闻得一阵烟火气息,原来这小院里有个简单的厨房,平常是用来烧个水做些点心宵夜之类的地方。可在临颖王这里,却是做正餐的地儿。   这帮子驿从也太过放肆了!凤池不悦地皱了眉,负手走到厨房,却见一个少年正在炉灶边挥汗如雨,锅碗瓢勺碰撞之间,菜香阵阵飘出。      “什么人?”凤池未及转身,一个黑影袭了过来,粗糙有力的手从背后扣住了他的脉门,待看到他的脸时,对方一震,连忙放手,跪地道:“太子殿下恕罪,老臣有眼无珠,得罪殿下了!”   凤池认出了跪地认错的人,温和地将那人扶起:“颖王叔多礼了,侄儿今日是专程来拜访您的。”   “拜访我?”白安礼有些疑惑。这太子殿下向来清傲,连对自家叔伯亲王们都是冷冷淡淡的,如今怎么会想起他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异姓王来了?   “颖王叔离京多年,侄儿都好久不见您了,想想这次机会难得,特地来看看您,顺便陪您用午膳。”凤池笑得一脸纯良,颇有两分乖巧听话的意思。      半个时辰后,凤池和白安礼已在饭桌边把酒言欢。   “许久不回京,竟不知京里还有这样的美味佳肴。”白安礼不禁赞叹。   凤池笑着为白王爷布菜,道:“这念尧居的菜可是京城一绝,而且,老板可是为女子。”   “哦?”白安礼惊讶,“竟有这等奇女子?”   凤池自嘲道:“不止是奇女子,而且是个厉害的商人,做生意可是稳赚不赔的,侄儿上次去吃饭,可就做了回待宰肥羊呢!”   白安礼听了,只含蓄地笑了,不予置评。      正说着话儿,一个少年跑进了饭厅,凤池细细打量一番,正是他先前在厨房里看到的少年。   “爹,睿亲王府上的管家送请帖来了,邀您两天后去琼华楼喝茶。”少年的声音清清亮亮,宛若夜莺啼啭一般动听。   “我知道了。”白安礼皱了眉,轻声提醒着,“秋水,过来见过太子殿下。”   白秋水这才注意到坐在父亲身边的男子,他好奇地上下打量了凤池一番,道:“白秋水见过太子殿下。”   凤池见他这般倨傲,心中有些不满,但转念想到他就是以后的临颖王,脸上还是露出和蔼的笑容:“不必多礼!秋水,过来一起坐吧!”   “睿王爷府上的管家还在前面等着父王的回话呢!”白秋水不吃他这一套,淡淡说道,这下轮到白安礼尴尬了,他瞪了儿子一眼,对凤池赔着笑道:“殿下,容老臣去处理一下,稍后回来赔罪!”   “无碍,王叔随意就好。”   白安礼又揖了一下,让自家儿子作陪,白秋水不满地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      “你是想拉拢我们作为你的势力,”白秋水大喇喇地在凤池对面坐下,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戒备和敌意,“而且,你还有了对付我们的计策。我说得对不对?”   凤池倒是惊讶,他以为这小鬼不过只是个任性的少爷,没想到他居然能洞察自己的心思。窄秀的凤眸直盯着他,充满了威慑力。对方不遑多让,依旧定定地盯着他,少年的眸亮如点漆,透着澄亮的纯色光泽,颇有初生牛犊的勇气。   “你说得不错。”气氛胶着间,凤池蓦地逸出一抹微笑,低沉的声音柔和悦耳,甚至有些蛊惑人心的味道,“秋水,你觉得我可能成功么?”   白秋水扬了扬眉:“这要看我父王的意思,不过你不是已经有对策了么?怎么还要问我?”   凤池不答,垂睑摆弄着酒杯,白秋水也不追问,兀自品尝佳肴。      冷场不过片刻,白秋水终究年轻,耐力不敌凤池,开口道:“你怎么不说话?”   凤池闻言,饮尽杯中残酒,笑道:“小王爷,明人不说暗话,我希望能和你们合作,并且,为取得你们的信任,我会先表现自己的诚意。”   “具体指什么?”白秋水对凤太子没什么好感,说话依旧夹枪带棒,充满不信任。   凤池抬眸扫了一下门外,白安礼正匆匆赶来,他下意识地挑了右眉,神秘道:“小王爷莫急,稍后你就知道了。”      等白安礼坐定,凤池问:“白王叔以前去过伏蚩是么?”   白安礼一愣,道:“是的。那时我还在兵部任职,去伏蚩是为了察看边境的敌情。”他简言概之,明显不愿多提及,“殿下怎么会提到这件事?”   凤池笑了笑:“只是突然想到一件旧事,随口问一下罢了。”   白安礼面色一凝,没有接话。眼尖的白秋水发现自己父亲的异样,再看凤池正颇有深意地看着自己,他忍不住开口问道:“父王,您也知道那件旧事么?到底是什么事啊?”   临颖王爷本想着一带而过便罢了,不成想这关键时刻竟是自己的儿子戳破了这窗户纸,硬把事情摆到了台面上来。      “殿下想知道的,是红珠的事情吧?”白安礼幽幽一叹,“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还有人能查出这件事,殿下的手段,着实让老臣佩服!”   “只是用了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方法而已。”凤池被他的话说得有些惭愧。   白安礼并不在意,道:“其实有人能把这件事端出来,我心里也是高兴的。毕竟,红珠实在是太可怜了。”   白小王爷在一边听两人互动,自己却是一头雾水,他按耐不住地问道:“父王,你们说的是谁啊?”   “是你爹的救命恩人。”白安礼平静地看着儿子,“也是三皇子的生母。”   “什么?”白小王爷惊得几乎跳起来。      白安礼并不理会儿子的惊讶,径自回忆道:“红珠是曹家最小的女儿,我们认识的时候她才七岁,我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她也是我最疼爱的妹妹。   “我本来的计划,是等袭了王位之后,带着曹家人去封地,给红珠许一户好人家。只是没想到,皇上会大选秀女,就这样,红珠便稀里糊涂地进了宫。   “起先我以为她不会适应,但她却一直说她在宫里很开心,跟同伴们相处得也很好,我便放心了许多。后来她受了圣宠,我自是为她高兴。恰逢父王病重,我便离京赶回封地。等到我袭了王位,回京谢恩,准备接曹家二老回封地颐养天年时,红珠已经……”   白安礼哽咽着嗓子,已是老泪纵横。白秋水方要劝慰,便听得他又继续道:“后来我多方打探消息,才知红珠生有一子,便是三皇子凤潭。然后便听说李贵妃将他收为养子,李贵妃家中世代官宦,家底殷厚,我想拿孩子应该不会吃什么苦,也就放心了。”      “李贵妃膝下无子,对潭儿也算是视如己出,在对他的教导上用心良苦,父皇也曾盛赞李妃的慈母心呢!”凤池似乎是在安慰这位老人家,说话的语气也和缓得紧。   白秋水怀疑地看着凤池,仿佛要找出他话中的漏洞来。凤池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恼,悠闲地任他审视探究,不为所动。   “我听说李尚书和睿亲王关系很不错,李尚书是本朝元老,与亲王之间似乎……不宜交往过密。”白安礼踌躇半晌,才将心中的疑惑道出,“殿下,这样会不会对三皇子有什么影响?”   凤池举箸夹了一块清炒豆角,细细嚼出脆脆的声响,等到食物咽尽,他才缓道:“睿王叔不同于其他亲王,他不仅有自己的封地,也在朝中供职。翰林院院首虽只是文职,好歹也是正三品,而且朝中大半文官,都曾在翰林院呆过。父皇对睿王叔也是宠爱有加,李尚书此举,想必是在寻找合适的靠山。”   这话说得已相当明白,朝中本有传言,说太子、三皇子以及瑞亲王三足鼎立,如今三皇子养母李贵妃的哥哥开始向睿亲王靠拢,局面已有倾斜。况且当年盛传睿王爷才是继承人,如今看来,睿亲王的确还未放手。   白安礼心中百转,到最后不由长叹,可怜红珠的儿子,竟要卷进这样的漩涡中去。      “白王叔,不瞒您说,池儿此来,便是希望您能祝我一臂之力的。”凤池见火候差不多了,也不磨蹭,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引得对面的白秋水一声轻嗤。   白安礼无心于这夺嫡之争,如今太子当面请求,他却不知如何拒绝。但他转念,若真的拒绝了,那三皇子怎么办?不管哪一方得胜,他作为李家的一份子,下场都不会乐观。凤家人的手段心思,如出一辙。   正在左右为难间,白安礼只听得儿子一声冷哼:“太子殿下,这就是您所谓的诚意么?”白秋水的眸子像刚出生的小狼崽,看似凶恶却又纯澈,他继续用着讥诮的语气道,“如果殿下能给的诚意只有这芝麻绿豆大小,那不合作也无妨,我白家还未受过这样的折辱!”   “闭嘴!”白安礼一声暴喝,几乎气炸了,“这是对太子殿下说话的态度么?!”   白秋水虽认为自己的话并未说错,但父亲的教训仍旧要听,他只得乖乖低着头:“孩儿知错了!”      白安礼还要教训,凤池见再多说这小王爷该真翻脸了,连忙打了圆场,道:“白王叔稍安勿躁!这事的确是侄儿有不对,怨不得小王爷。”白小王爷闻言撇撇嘴,心道算你还有几分良心。   “既然殿下开了口,那老臣不说了便是。”白安礼道,“只是这小子顽劣得很,如此犯上也不是一两次了,老臣以前怜他自幼丧母不得人照顾,也就由着他的性子,现在是想管也管不了了!以后他袭了王位,还劳殿下多多提点才是!”   “爹!”白秋水急了,父亲这话的意思很明显是向太子妥协了,他极力阻止,“他一点诚意都没有……”   “小王爷误会我了。”凤池笑着打断他,“我所谓的诚意,就是保凤潭平安富足一生。”这句话,正说到了白安礼的心坎儿上。   白秋水知父亲心心念念便是此事,而且凤池能作出这样的承诺也的确表明了他的诚意。饶是白秋水对他有再多的敌意,此事也只有点头答应的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饭后,白秋水亲自泡了茶。   “小王爷沏茶的功夫堪称一流,宫里的茶师都比不上呢!”凤池浅品香茶,不吝夸奖。   白秋水不理,撇着嘴给他送上一碟茶果。白王爷见儿子无礼,面上挂不住,连忙开口打了圆场:“殿下不知,这孩子从小便不知怎么琢磨出一手好厨艺,我的膳食一直都是他在打理,从不假手他人。这孩子的确有些小孩子心性,但孝心可鉴,办事也利落。我这才决定趁着还能动,赶紧来京里请示圣上,将这王位袭给他,这样我也可以安心闭眼去见他娘了。”   凤池听着临颖王的话,抬眸斜了白秋水一眼,他虽未开口说话,但深情已不再是方才的倨傲,反倒有两分柔和。菱形的唇紧紧抿着,是在压抑心中的悲苦。      如此说了许多闲话,叔侄两人相谈甚欢,白秋水反倒成了外人,不时给他们续上茶水,添了火炭,但一直没有说话。   等到侍书来提醒凤池该回宫时,三人才恍觉天色已晚,半日时光倏忽而逝。   “王叔不用送了,侄儿自行便好。”小院门口,凤池与白家父子道别,“今日相谈甚欢,侄儿近来杂事繁琐,恐不能再有时间相聚。等得了空,定去颖州探望您!”他这话倒是情真意切,一直不开口的白秋水此时闷闷道:“等等,我送送殿下吧!”   这着实让凤池意外了一下,不过他仍旧保持了良好的风度:“也好,烦劳小王爷了。”      斜阳向晚,落日的余晖将天边映得灿烂如撒满了金粉。凤池和白秋水并行在街道上,看着天边火红的云彩,都不说话,侍书远远地缀在后头牵着马车,心中纳罕:主子这是唱的哪一出?   “我爹的身体很不好。”白秋水的脸映着夕阳,耀出迷离的光彩,“年前他得了一场大病,大夫说他的肾脏已经相当衰弱,身体状况堪忧。现在他的腿已经时常会疼到走不动路了,这恐怕是他最后一次入京了。”   凤池沉默了,颍州白家世代忠良,这也是他们作为异姓王能承袭至今的原因,白家子弟都是武艺高强骁勇善战之辈。当年伏蚩一役,若非白安礼以身犯险,擒得伏蚩王万俟峰,恐怕边境十三镇早已沦陷敌手。如今白安礼壮士暮年,病痛缠身,实难让人不扼腕叹息。   “所以我希望,殿下您能让他见见三皇子,知道他安好,还有就是——让他有机会祭拜曹氏。”白秋水声音渐低,气力也有些不足。这两件事,前者还算好办,但后者——曹氏的灵位供奉在承恩寺内,那里时安置先帝妃嫔的地方,未得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      “让他们见面是我一直就有的打算,而且我还希望你能把他带走,具体的事情我会再安排;至于祭拜曹氏,我只能说尽力而为,你先别告诉他这件事,免得他失望。”凤池沉吟良久,才简单回答道。   白秋水纵然并不满意,也知这是他的底线,不再紧逼,无奈地点头。   “两日后,你也去琼华楼,我在三楼订了雅间,方便我们详谈。”凤池的声音低沉柔缓,却透露了相当重要的信息。   “好。”白秋水面色一凝,郑重答应了。 34.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34章 鸳鸯双飞去   琼华楼,京城最大的官商聚集地。楼内供应各色茶点、餐点,品种丰富齐全,应有尽有,而且有个共同点:贵。   出入这里的基本都是三品以上的大官侯爵,也因此,许多商人想找门路,也会来这里攀交情。久而久之,这里便是官商专用的茶楼,平头百姓莫说进去喝茶,就算在门口多瞄两眼都会被壮实如牛的护院轰走。      “许公子真是选了块好地界儿啊!人来客往,可我怎么见大部分该来这里的都朝隔壁奔呢?”同行之中,唐念尧最恨的便是这仗势欺人的琼华楼,这日来百草堂串门子,瞥见隔壁门庭若市,忍不住挖苦两句。这银两控制得恰到好处,刚巧传到隔壁那俩门神耳里。   对方循声看了过来,在看清说话的人是谁时,又收了凶神恶煞的眼神,不自在地别开脸去。   “他们好像很怕你的样子。”青芷递上一杯热茶,“你几时这么厉害了?”   唐念尧捧着茶杯暖手,眼珠子晃荡一圈,不屑地瞟着那两个门神:“哼!他们老板在我这里都讨不到便宜,更何况这些废物?!”      “来了就别光站着好看,后院一大堆东西散着还没收拾。年要,过去帮忙。”许问卿颐指气使的腔调让人咬牙切齿,他眼皮也不抬,对于两位的不满自是丝毫没有入眼,“青芷,你去看看白梅那边的药配得怎么样了,让她配好了给陈大人府上送去,记得另外收车马费。”   青芷翻白眼,心道他还真是一点不含糊,该嫌的不该嫌的他都得赚到手了才甘心。   “我今天得出个诊,家里的事你们多顾着一点儿,堂里有李大夫在出不了大事儿,你们仔细点儿就是了。”许问卿说话间已披上了狐裘,青竹早为他备下了药箱,他亲自拎了,朝众人打了个招呼,便出门去了。      “侍书,去接许公子过来。”凤池坐在雅间里临窗而望,在看到许大夫出门时,连忙吩咐下去。   白秋水坐在桌边喝茶,听他的吩咐,眼皮稍抬了一下:“还有人也要过来?”   “是我找来给方沉治病的。”凤池旋身落座,面上淡笑缕缕,“小王爷,听说颖州气候温和,极适合居住?”   “算是人间仙境吧!”白秋水敷衍地应着,“怎么?殿下想去领略一番?”   凤池单手在桌面上轻扣,唇边笑意戏谑:“我是在想必只有一方好水土,才能育出小王爷这般风神俊秀的人。”   “无聊!”白秋水被夸得脸皮一红,白了他一眼,不再搭理他。      敲门声轻响,侍书领着许问卿进了屋来。白秋水抬眼望去,只见一白裘男子面如清月,眸似朗星,端的是谪仙般的人。   “问卿见过太子殿下,见过白小王爷!”许问卿向来眼力不俗,礼数周到。   凤池一句“免礼”,招呼他在桌边就座。   “今日请你来,是想告诉你我已决定了,请你用秘法救沉儿,并且别让沉儿知道任何一点不好的信息。并且,我向你引荐一人,就是白小王爷白秋水。”凤池不复刚才戏笑的模样,面容凝整,“临颖王此次入京,我已让礼部准备了,半个月后,皇上将亲自主持袭位大典。小王爷年少有为,我与他相处甚久,对他的品行都有了解,这才介绍给你,希望你们能做朋友。”      白秋水暗自撇嘴,心道你我才认识两三天,相处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过五个时辰,这样大言不惭地说相处甚久,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不过看这人倒是个翩翩公子,又是悬壶济世的医生,倒是可以结交的人。   许问卿心中也自有计较,他早就猜到凤池此时情他来必有要事,没曾想他是打算把自己纳入他的队伍,成为他的势力。今天让自己接触将来的临颖王,保不齐明天就该劝自己进入朝堂辅佐他了。这么危险的事情,他可是一点也不想做。   “承蒙殿下错爱,问卿实不敢当!”许公子最擅讲场面话,这样的时候他自然要运用自己高超的手腕,将一切可能扼杀在萌芽状态,“在下是乡野粗人,能得殿下看重已是万幸。只是乡人粗鄙,难登大雅之堂,与小王爷结交,岂不是降了小王爷的身份,也折杀在下了!”   这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但凤池听了却不大高兴:“你这是拒绝我的邀请了?”他声线低缓,带着无形的压迫力。   “在下实难从命。”许问卿无惧于这样的威慑,平静地回话。   “你……”凤池气极,修长的手指几乎戳上他的脑门,但又思及自己的身份,还是收了怒意道:“此事容后再议,今天要谈的,是三皇子的事。”      一进入正题,三人都收了心神,一脸整肃地讨论起来。   凤池主张将凤潭和傅雪芝都送走,对面宣称三皇子是出门历练,而傅昭仪则是因触犯宫规而被处决了。   可问题就在于此,时间上如此巧合,叫人怎么不生怀疑?   “傅昭仪刚经历过自杀,失血太多,需要静养。颖州距京城太过遥远,车马劳顿,恐怕不到颖州就会小产。”许问卿客观地指出事实,“在下认为,此举实在不妥。”   “可是照目前看来,傅雪芝在宫中时间越长就越危险,要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而且,我父王见过她,绝不会允许三皇子跟她在一起的。”白秋水道,皇上是白家的主子,若他们这么做,几乎等同于背信弃义,置君主的颜面不顾,是为不臣。   思前想后,竟是毫无办法。      凤池微叹,自嘲道:“难得我想做一件有些人情味的事,竟也不成功。”他以寡情著称,如今真是要将这顶帽子一直戴着了?   白、许二人闻言,对视一眼,都选择了缄默不言。   “皇兄,沉儿有一个办法,不知当用不当用?”方沉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温和中带着明显的虚弱。屏风合起,方沉正微笑走过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凤池看着他,心口一紧,方才的话他听到了多少?   方沉偏了偏头,道:“早上起来的时候突然想出来逛逛,我就央着禄姐姐陪我出来了。不想没逛多久便累了,刚好看到侍书进了琼华楼,我也跟着来了。本想在你来见客之前就回去,可我太困,竟睡着了,这会儿刚醒。”   凤池听他说得真诚无欺,再想沉儿本就是小孩子性格,若真听到那番话怕早就开口询问了,一时间也就放了心。      “方才听你们说傅姐姐的事,我忍不住,才插了嘴。”方沉似乎有些担心自己做错了什么,小声地解释。   白秋水不认识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忍不住多打量了两眼,那少年如女孩子般眉清目秀。他这年纪本就喜欢养眼的人物,对这好看的少年不由多了两分好感。再听他说话,便接道:“你方才说有办法,是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方沉也好奇地打量了他两眼,浅浅笑道:“我觉得既然他们俩分不开,又不可能去颖州,不如先给他们另寻一个安全的地方,安顿下来,等时机成熟了,再去颖州不迟。”   “可是到哪里去找又安全又合适的地方呢?”白秋水显然是很感兴趣,又问道。   方沉的笑容越发灿烂,道:“我舅舅曾给我买了一套宅院,院里管家仆妇一应俱全,也有十分得力的护院。那小院就在连城北郊,距京师不过十来天的路程,而且连城气候适宜,想必对傅姐姐的身体也是有益处的。”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许问卿颔首同意,“我有两个手下也在连城,多少也算有个照应。”   白秋水也表示同意。   “哥哥,你觉得怎么样?”方沉有些紧张地征求凤池的意见。   凤池沉默良久,但见三人都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决定,一时间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点了头,道:“就这么办吧!”      月黑风高,万籁俱静。   碧阳宫的东院灯火辉煌,屋内低言轻语,丝缕不绝。   凤潭怔怔地看着自己的皇兄,一时间回不过神来。方才凤池正正经经,一字一句地向他说明了事情的利害关系,并打算让他带着雪芝离开皇城,去做一对平凡夫妻。   这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境况。二皇兄向来冷心冷情,什么时候竟会这般仁慈?   “如果选择了离开,那你可能一辈子也不能回宫,只能在外做你的平民百姓,爵位富贵,将永远与你无缘,这样,你也愿意和她一起走么?”凤池脸上没有表情,冷冷地问着。   几乎是不假思索,凤潭重重地点了头。   凤池纵然庆幸少一个对手少一分阻力,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叹息:“我想不通,你竟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一切。这对于皇家人来说,怕也算是难得了吧!”   这样的语气太具沧桑的味道,凤潭一愣,道:“皇兄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爱情,自不能明白其中的真谛。”   “若爱情都是这般毁天灭地地让人甘愿舍弃一切,那为兄还是不要的好。”   兄弟俩相视而笑,多年恩仇,尽数消泯。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白秋水袭未当天,太子殿下的深紫马车载着傅雪芝出宫去了。等到宫中大典结束,碧阳殿的宫人才发现太子的爱马发狂,奔出皇宫。侍卫们大惊,连忙着人四下寻找,终于在皇城十里外的一处小泊边找到了它。   当然,这小小的插曲众人并未伤心。尔后三皇子的请求才让人窃窃私语。   “潭儿怎么想要出宫?”德帝皱眉,温和地问道,“是觉得礼部的事太繁杂了,想休息一下?”   凤潭依旧是乖巧的模样,道:“父皇误会了。儿臣并非想要偷懒,只是心中一直记挂着父皇的话,想出去历练一番,多结交一些有识之士,也好提高自身的修养。”   这话虽有些冠冕堂皇,却让德帝十分高兴:“难得潭儿有这等上进心,朕这个做父亲的夜很高兴,准了!”   “多谢父皇恩典!”凤潭心中一酸,几乎掉下泪来,他连忙俯首谢恩,掩盖了自己的一样,父皇,儿臣不孝,今生,恐再难见您一面了。      “简直是太不像话了!”倚兰殿内,李贵妃一脸怒不可遏,重重地捶着扶手。凤潭跪在榻前,表情麻木。   “儿臣刺来,是向母妃娘娘辞行的。父皇已准了儿臣外出游历,不日儿臣就要启程了。以后不能天天来给您请安了,望母妃娘娘谅解!”   李贵妃对这养子向来要求甚高,凤潭对她也从来是言听计从,不曾有丝毫忤逆,如今这小子竟说要出宫历练,将自己的话抛诸脑后。眼下正是夺储的大好时机,他不好好在宫中呆着争取立功机会,反倒要出去?实在是不可容忍。   “你当真要弃母妃不顾?”李贵妃知道用硬的肯定不能起效,便想着来软的,以往日恩情来感动他,阻止他的愚蠢行为,“你和母妃生活了二十年,难道不知我对你的爱护珍惜?你虽非我亲生,我却一直视你如己出。现在皇上年弱,我十分担心,每日连觉都睡不好,好不容易盼到你来陪我说说话儿,你却又说你要出去游历,这让我如何是好?”      字字句句,情真意切。好一副“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慈母形象!若在以前,凤潭可能会心软妥协,乖乖听她的话。   可现在,眼前的女人害死我的生身母亲,只为争宠夺权,不杀她已是手下留情,还想将我继续玩弄于鼓掌之间?   绝无可能!   “儿臣心意已决,望母妃娘娘成全!”凤潭忍着想要掐死她的冲动,平静地说完,起身迈出倚兰殿。   此生若有机会,再入倚兰殿之日,就是我为娘亲报仇之时。      西清宫内,太子来访。   “已经收拾妥当了么?”凤池扫视四周,宫女们早已回避,偌大的宫殿烛光闪耀,映着两人的脸,“明天就要走了,有没有后悔?”   “不后悔,绝不后悔。”凤潭脸上笑得轻松,有如释重负的快乐,他的长眸此时也消了阴霾,亮晶晶的如盛了一汪清泉,“皇兄,潭儿多谢您了!”   “举手之劳而已!”凤池抬手阻住了他要下跪的动作,面上依旧淡淡的,“只是有几件事我要嘱咐你。”   “皇兄请讲。”   “此去连城,李尚书和睿亲王都不会坐视不理,派去跟踪调查你的人怕是多如过江之鲫,我会暗中派人保护你们。另外,你自己也要警惕些。那宅子是绝对安全的,但宅子里的人却不一定。你们可能要在那里长住,一定要挑几个信得过的伺候,其余的都打发了吧!护院的是主人家的忠仆,有什么事放心交代他们去办。到了那里,现如今的姓名都不能再用了,需得改了。既是皇家人,到哪儿都不能忘了根,便改了姓‘黄’吧!”   “是。”凤潭一一应了,“多谢皇兄!”      如此又说了许多事项,凤潭记在心上了。   日过中天,凤池也交待得差不多了,道:“就这样吧!记得常给父皇写信才是。”   “嗯。”凤潭有些哽咽,“臣弟送送您。”   凤池一愣,并未拒绝,兄弟俩双双踏出大殿。   月光清冷,皇城内已悄无声息,偶有巡夜的侍卫脚步整齐而过,火把带出的亮光像一条火龙。   今夜的皇宫,似乎特别的清寂,却又好像酝酿着不一样的温情。   “就送到这里吧!”凤池住了脚步,“明天还要启程,早些休息!”   “是。”凤潭也不知该说什么,站在门口看着凤池上了马车。他刚要转身回宫,却听得身后一句“等一下!”凤池正掀了车帘,静静看着自己。   “皇兄还有事交待?”   “没有了。”凤池表情有些尴尬,幸亏车帘遮挡,倒也不明显,“你今年二十了,原本在宫中该有场生辰宴,怕是赶不上了。为兄也没什么好送的,便赠你一字,锦夜。锦衣夜行,凡事低调……还有,提前祝你生辰快乐!”   “多谢皇兄!”凤潭深深一揖,在月夜里定格成永远。 35.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35章 玉颖独秘法   玉颖国,位于青凤之南。流经青凤南境的玉蠡江就发源于颖川高原,玉颖民风淳朴,水草丰美,人民安居乐业,堪称人间仙境。   在颖川高原上,有一只古老的民族,擅将自然万物收为己用,治疗病患。其族人大多游历四方,治病救人,造福百姓,是以颖川一族被封为玉颖医圣,受万民景仰。而这玉颖秘法,便是颖川一族秘不外传的术法。因其用法歹毒,故颖川族人将其视为禁术。   当年医僧杜仲游历四方,寻访颖川医手的足迹,终于得窥秘法真奥,并将其收入手札,传给入室弟子许问卿。这玉颖秘法,看似复杂,但若简言概之,便是两字:蛊术。   历朝历代,大凡君王百姓,对巫蛊一事都是避而远之,讳莫如深。蛊术害人,这几乎是所有人共有的观点。是以颖川族人也害怕祸及自身后代,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易使用。且养蛊极难,稍有不慎蛊虫便会反噬其主,后果不堪设想。      许问卿对此法有所顾忌,一来他从不曾养蛊,没有半点经验,一旦反噬,非死即伤;二则此法太过歹毒,若要治愈方沉,需得数名健康人以身为器,养蛊为药,待得蛊虫成熟,那人皿也会日日受蛊毒之害,至死方休。   “殿下需知,一旦蛊虫反噬,慢说方小公子,连我这饲主也会有危险。”许问卿表情凝重,“到那时便无人可救了。”   “就没有办法转嫁反噬的风险?”方沉是他弟弟,许问卿是他看中的臂膀,于他而言都很重要,凤池没理由放弃任一个。   许问卿沉思半晌,才道:“倒有一法,但极难成功。”   “说来听听。”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凤池也想要试试。   许问卿眸色沉黑,直勾勾地盯着凤池,慢慢吐出两字:“招魂。”      所谓招魂,即寻一魂魄已离的完整肉身,借巫术招引流连世间的阴魂,导入肉身,即借尸还魂。这样活下来的人,是人也非人,是最佳的媒介,可以引得蛊虫上身,再借各种药物辅助,养出最上等也最乖顺的蛊虫,这也是玉颖独传的秘法。   只是这样的人,实难寻得。便是得到一具借尸还魂的肉身,灵肉契合度也未为可知。   “招魂一术实非问卿能力所及,故还请殿下另觅他法。只是此法太过罪孽,问卿还是那句话,殿下三思!”   凤池拧眉深思,的确,照许问卿的说法,孤魂何辜,若为救一人而害另一人,那真是……他虽手握生杀,但如此置他人性命不顾,他也做不出来。   “你先寻得合适的蛊虫饲养,招魂一事,我会去请国师帮忙。”凤池轻叹,方沉孤苦,又是胞弟,若断手足,其痛难以想象,“纵使有再说罪孽,我凤修明一人独担便是。”   许问卿早料到他会如此决定,心下轻叹,但还是应了下来。   两人相对而坐,各怀心思,俱未察觉,檐角一片黑色衣角,翻飞而过。      从皇宫出来,天色已晚。   凤池果真是存了心思,想将他收为己用,谈完方沉的事之后,他又请来白秋水,三人共进午餐。许问卿还未来得及回味御膳的美味,就被骗到了御书房。   对,是被骗的!许问卿咬牙。将不明就里的自己介绍给太子的心腹们认识,还在议事的时候不时询问自己的意见,对着那些好奇的官员还则罢了,只是那位苏先生赫然在座,对他的存在毫不放在眼里,这让他放弃了韬光养晦的打算,滔滔不绝自己的政见,直把那一干大臣听得自叹弗如。   这皇宫,就是个大陷阱!他叹了口气,这样看来,得好好计划一下了。若再与凤池深交,怕真抽不出身了。要知道,他许问卿可不想在青凤过上一辈子。   趁着现在的机会,想办法把茗葭带回去才是正经。他定下了目标,脚下也快了许多。日暮西沉,没有人知道,明天会是怎么样的情况。      有时候白梅的行为让青芷有缝上她嘴巴的冲动。这不,天色尚早,满院子都没动静,她却扯着嗓子在门外唤她起床。青芷睡得正是恣意舒坦,被她嚷得火大,却又懒得动弹,只蒙了被子,盼她得不了回应能自行离开。   “小姐,快些起来吧!我们和公子要出趟远门,您快收拾一下,去苏公子府上住些日子。”白梅锲而不舍地说着,手下还不住敲门,“这段日子我们都不会回来,百草堂也得歇业……”   白梅话未说完,青芷也拉开了门,一脸睡眼尚未褪去,秀眸中闪着莹亮的光:“你说让我去哪儿?”   “公子说……让……让你去苏寒玉苏公子府上住些日子。”白梅叩门的手还没收回,愣愣地看着青芷,讷讷道。   “我这就去收拾!”青芷得到确切的消息,笑吟吟地往屋子里去了。      两个时辰后,天已大亮。许问卿的车驾已行至相府门口,青竹利落地跑去敲了门。过了好一会儿,厚重的朱漆大门才缓缓打开,一位老伯探出半个身子,觑着眼将门外的人大量了半晌,才道:“这位小哥找谁?”   青竹客气地拱了拱手,道:“我家公子与苏公子是故交,今日特来拜访公子。有劳老伯通传。”   “哦,小哥稍等!”那老伯阖了门,进屋通报去了。   不多时,苏寒玉便亲自迎了出来。他着一身暗青绸衣,身形比前些日子又消瘦许多。青芷在马车里掀了帘子看过去,不由心疼。      “许公子大驾光临,苏某有失远迎,实在失礼!”苏寒玉唇边微一勾起,弧度细微却已属难得,“许公子,外面风大天寒,进屋再聊吧!”   “不用了。”许问卿一看到他便想起昨日的事,此时对这人颇不待见,但该办的事他却又不能含糊,“我今天是送青芷过来的,这两日我有事要办,得处境一趟,家里没人,她一个人带着我实在不放心,想着在京里她也就住在你这儿比较方便,所以才来叨扰了。”   苏寒玉也不多问,只道:“谈不上叨扰。原本我就想着接青芷回来住,只是近来朝中事务繁多,抽不出身,这才一直拖延了下来。现在你送她回家,倒是我该谢谢你才是。”   这两人说话俱是滴水不漏的外交辞令,针锋相对,不肯退让半步。白梅在一旁听得一惊,心道这两位都称青芷是自家人,显是已有了把青芷纳入自己势力范围的意思。看来这两人之间,恐怕有得争了。      “苏公子如此客气,那问卿就放心了。”许公子亲自掀了车帘,扶青芷下车,又亲昵地帮她系好裘衣的扣子,低声道:“自己保重!”   青芷虽不情愿,却也不好挣脱,只得讷讷站了,无辜地看着苏寒玉。   苏寒玉倒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悦,脸上平静如常,只是方才还有些许弧度的唇此时已紧紧抿起,透着几分冷然。   “苏兄,青芷就拜托你照顾了!”许问卿又转身凑近苏寒玉,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对着他耳语两句:“她还不知冯修明就是太子,千万保密!”   苏寒玉微怔,清亮的眸直视着许问卿,似要将他的心思看透一般。许问卿毫不在意地笑笑:“苏公子,许某还有事在身,先行告辞了!”   “恕不远送。”      暗绿的并辔马车渐行渐远,直消失在巷底。天上暖阳浅照,朔风阵阵,青芷却不觉有丝毫冷意,心口处像是焐上了热烫的火炉一般温暖。   “外面冷,快随我回家吧!”苏寒玉这话说得温柔煦暖,让她不由翘了嘴角,被冻得通红的脸现在也生动明亮起来。她乖顺地点了点头,跟着他进了相府。   苏寒玉给她安排了一间厢房,与他的房间正是比邻而居。这屋子收拾得极整齐,两排屏风错落而立,将内室与外间隔开,这两扇屏风一扇上书草体诗文,字迹飘逸,笔走龙蛇;另一面上画了清雅的夏荷,荷叶亭亭如盖,粉荷栩栩如生,端的是秀丽无双。这两扇屏风的左下角,皆钤了一方篆印,青芷研看半晌,也不知这方印上是何字。   “屋子里的布置可还满意?如果有什么不喜欢的就告诉我,我吩咐人去换。”苏寒玉拿过她的行李放好,又道,“现在还早,我带你在府里逛一圈,熟悉一下环境,以后要在这里长住,可别走迷路了才好。”   青芷刚想开口反驳,突然想到以前在连城时自己的确有过这样的经历,不由赧然。      话分两头,那一厢许问卿坐在马车里满心不悦,他也不想把青芷留在苏寒玉身边,但这次出门是去寻找蛊虫。他从未对青芷提及这件事,也不远她与这危险牵扯上半分,故只能留她在京城。只是她一人在家让人颇不放心,唐念尧那里又是人多眼杂之地。唯有苏家的相府才足够安全。他一颗心放在青芷身上,只觉得她柔弱无依,一心只想把她护在自己身边,却不知青芷已是有能力保护自己的了。   “公子,我们去望京做什么啊?”白梅靠着车壁,眯着眼睛,“今天一大早就起了,真是困啊!”   “前几日青九飞鸽传书,说蛊娘娘前几日已到了望京,我已与她联系过了,这次去望京,就是找她求蛊的。”许问卿在马车里依旧正襟危坐,漂亮的脸上凝肃端方。   白梅的眼睛蓦地睁大,一张脸赛比苦瓜:“公子,你说的不是真的吧?传言说她性子阴晴不定,去找她求蛊,会不会太难了?”   “只有她的蛊是最好的。”许问卿不动声色道,“治愈方沉,我势在必得。”   白梅撇撇嘴,除了服从命令,她还有其他办法么?      望京县是京外的一个大县,因其临近凤京,富庶繁华自不在话下,三个时辰后,他们的车马已到了县城。   “我们先找家客栈住下,吃顿正经饭,整顿整顿精神再去办事。”许问卿领着两人进了一家客栈,安顿好了以后就下楼吃饭。   小二都是颇有眼力的人,见许问卿衣着气度俱是不凡,自然扬着笑脸迎上来招呼:“客官要用些什么?”   “炒几个清口的小菜,再上一壶花雕。”许问卿简单吩咐了两句,小二得了话,殷情地去张罗了。   “公子,我头疼,身子好像也不舒服,可不可以……”   “不可以,”白梅的话还没说完,许问卿便出声打断,“白梅,别想这些小花样儿,公子我说过话,可是会算数的。”他眉梢一挑,斜睨了她一眼。   白梅吓得噤了声,讪讪地干笑道:“呵呵,公子,我好像好了。”      一夜休整,三人的精神都相当好,早饭之后青竹抱来一只灰溜溜的鸽子,许问卿沉着脸接过那小东西,从他的脚爪上解下一管红漆小筒,那小筒做得精致,宛如一管小笛。也不知许问卿如何动作,那小筒应声而开,露出一截白纸。   许问卿看完那娟秀小楷后,道:“我们出发吧!蛊娘娘的住处已经寻到了。”   青竹闻言,连忙去后院的马厩收拾马车,白梅也收了抵触倦怠的情绪,绷紧了神经去准备要带的东西。      “此去西郊,路程虽不远,却并不好走。蛊娘娘是颖川奇人,擅长制毒养蛊,为人也是脾气孤拐得紧。到时见了她,你们可要小心行事,注意自己的安全!”   白梅平日里虽玩笑点,正经时候也不含糊,认真清点了一下随身的物件儿,许问卿瞄了她一眼,只见她将一包药丸贴身收藏。   “怎么?怕蛊娘娘给你下毒?”许问卿笑着调侃,“放宽心吧!她若知你带了解毒药,必不会对你下毒……用蛊的可能性会大些!”   白梅原以为他在安抚自己,却不想后一句气得人要吐血。她刚想开口,青竹已停了马车,到目的地了。      蛊娘娘罗茜娘,玉颖国颖川族人氏,毒蛊无一不精。少时便离开家乡游历四方,整片大陆上无一处没有她的足迹。关于她的传闻也多如牛毛,有人说她美貌无双却心狠手辣,活脱脱一个蛇蝎美人;也有人说她养蛊太多,终被反噬,一张脸早已不成人形,但却从不害人,甚至会向患难者施以援手……   总之关于她的故事各不相同,偏偏又都有人相信,一时间难辨真假,但这些都是外家言论,真正的蛊娘娘是何模样,众人便不得而知了。      马车在一间小院外停了下来,这小院以篱笆为墙,院内仅有两间茅草屋,大白天也是窗门紧闭,似无人居住。   许问卿下了马车,在院外踱步观察,片刻后才从篱笆上抽了一根芦苇,凝聚内力,猛地射向门檐之上,铮铮定住。   “哪里来的小混蛋?竟敢惊扰姑奶奶的清修!”正对院门的小屋蓦地拉开,门口晃过一束红影,再仔细瞧去,竟是一尾硕大无朋的蜈蚣。那畜生在门檐上扭了几下,黑豆般的眼睛死死定住院外的人,蓄势待发。   这三人皆瞧过些世面,此时见了这毒物也并不害怕,倒是那马儿躁动不安起来,任青竹如何安抚也不顶用。      “在下医僧杜仲之徒,前来拜见罗前辈!”许问卿这才开口自报家门。   “我当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原来是二小子!进来罢!”屋内的声音此时换了个语气,分明慈祥了几分。青竹和白梅听了俱是一愣,再看公子神色如常,也就不敢多嘴,乖乖跟着主子进了小院。   方才在外面的时候倒瞧不出,此时进了院子,才知这其中乾坤,他们三人每走一步,身后的地上便生出一路的爬虫,圆的扁的,长的短的,各不相同,却又是同样的紫黑颜色,望着便让人胆寒。   行至小屋门口,那蜈蚣盘踞门上,用它那黑亮的小眼睛打量这三人片刻,才不甘不愿地让路。      “可小心着屋里的小东西,踩死一只可是要用命来抵的!”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许问卿并不动作,只道:“罗前辈说笑了,这些都是前辈的宝贝,哪里是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后生有幸能见着的?还望前辈收了这些宝贝,晚辈才敢拜见!”   屋里窸窣微响,半晌罗茜娘才开口:“看来杜老头的确教了你不少东西,进来吧!”   “多谢前辈高抬贵手!”许问卿这才松了口气,抬手跨进屋子,留那两侍从在门外等候。      木门在许问卿身后阖上,屋内暗得难辨方向,他却一点也不紧张,坦然立于屋中,等着对方的反应。   “啪!”桌上油灯骤亮,桌后坐了一个黑袍人,她全身都掩在黑色的斗篷里,根本看不出模样。   “二小子,你是来求情蛊的?”黑袍下的声音冷硬如砂纸,磨在耳上粗粝得紧。   “前辈误会了。”许问卿有些尴尬,“晚辈是来求命蛊的。”   “命蛊?你用它来做什么?”那声音变得严厉起来,屋内的温度似也随之倏变,几乎到了令人发颤的地步,“谁人与你有如此深仇大恨?你竟要用上这命蛊?!”   徐文琴高一九铮然直立,没有丝毫的惧意:“晚辈求蛊是想救人,并非害人。”   “一命抵一命,算哪门子的救人?!”蛊娘娘也不愿多说,只挥了手道,“你回去吧!这蛊,我不能给你。”      许问卿还想再说什么,那灯烛已灭,身后的门也随之打开。   “走吧!”蛊娘娘依旧冷冰冰的。   许问卿并没有动弹,道:“难道留问卿吃个午饭都不行么?嫂嫂?”   “你知道了?”对方的声音显是惊愕的,只见她袍袖一挥,小门又关上了,灯火亮处,一张清丽的脸明暗不定。      许问卿微叹,道:“嫂嫂,你这又是何苦?茗葭失踪,本就与你无关,这些年你踏遍三国,始终不曾回家,大哥很担心你呢!”   “你又怎知我的心事?”她低低一叹,“茗葭是我看着长大的,那晚我若留在她那里陪她,她又怎么会失踪?都是我这嫂嫂没有尽责,才害得她生死难卜!”   许问卿不忍看她这般自责,道:“嫂嫂莫要担心,这两年我探得消息,茗葭过得很好,等找个适当的时机,我会带她回去的。嫂嫂还是早些回去吧!大哥和侄儿可都很想您呢!”   那女子挣扎了半晌,才道:“那我便先回去了,只是二弟你……”   “弟弟还有事要办,等结束了自会回去的。”许问卿眉头一蹙,似在担忧什么。   “你想来都比你大哥有主意,我对你也放心。”罗茜娘从袖中取出一只竹管,管上镌着繁复的花纹,“这便是我姑姑蛊娘娘养的命蛊,你要救人,用它吧!只是有一点,切不可枉断人命!”   “是。”许问卿小心接过,沉着声答应道。      “走吧!”许问卿看着愣在门口的两人,“事情办完了,我们会客栈吧!”   青竹扯了扯白梅的袖子,指指已渐远了的公子,道:“你说公子是怎么得了这命蛊的?”   白梅翻了翻白眼:“没听见么?里面那位,可是罗妃娘娘!” 36.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36章 此中有真意   苏寒玉这几日似乎很清闲,连沉香都觉得奇怪。年假之后,他几乎每日都是披星戴月,连饭都顾不上吃,忙着看条陈。工部的事情繁杂琐碎,眼看着春汛渐近,他却闲了下来,日日下朝便回家吃饭,偶尔再书房看书写字,倒让人颇不适应了。   青芷并不知他是突然转变,一心只想着既有这闲暇便是最好。苏府虽大,人丁却不甚兴旺。苏相近日在宫中办差,政事繁忙也不得闲。苏寒玉的母亲早已过时,他也一直未曾娶亲,府里满打满算,也不超过十人。   厨娘年岁大了,年前便已回乡养老。家中的三餐都是沉香在张罗,现在青芷来了,也多少帮了点儿忙。      这日两人正在准备午饭,青芷琢磨着先生平日里多食素,鱼肉用得极少,便想着做上一条鱼,让他尝尝鲜。   “哪里来的这么大的鲜鱼?哟!还是活的!”沉香戳了戳案上挣扎的鱼儿,“青芷,没想到半年不见,你的手艺见长啊!”   青芷浅浅笑道:“这些事情,总要学着做点才行啊!”她心里想着苏寒玉,眼底也是不胜娇柔。沉香见了,心底也有几分明白,暗暗笑着也不说破。   鲜活的鱼儿在青芷手里徒劳地甩了几下尾巴,她手起刀落,已将那小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油锅爆香,不过半刻,一盘色香味俱全的清蒸鱼已经出锅了。   木香嗅着小鼻子探进半个脑袋,馋馋的模样让两人忍俊不禁。等到青芷说可以开饭了,那小丫头几乎是欢呼着跳了出去。      苏寒玉正在屋内写字,听得廊上脚步轻快,唇角扬了一个弧,笔下也如风行电掣一般。收了笔,那人刚好推门进屋:“先生,吃午饭了!”   她这几日似乎心情很好,整日笑眯眯地让他心里也是舒服。   “嗯,就好了。”苏寒玉将那狼嚎逼丢进笔洗,又移了镇纸,将那幅字提了起来,青芷偏头来看,道:“先生的字比以前更好看了!”   苏寒玉笑着展开整张纸,又将它放回桌上重新压好,道:“好了,去吃饭吧!”   “嗯!”青芷的眼睛眯成月牙儿一般,不知是有意还是习惯,一手竟挽上他的臂弯,“走吧!”   苏寒玉一愣,但没有拒绝,含笑由着她拉着自己去了饭厅。      木香趴在桌子上敲着小碗,饿得哼哼:“姐姐,我饿了……”话还未说完,就看见师父那青色的袍子,连忙闭了嘴,正襟危坐。   “怎么不让木香先吃呢?她今天早上可没吃几口,该是饿坏了!”青芷见小孩子一脸的没精打采,连忙给她盛了饭,又夹了菜,温和道,“快吃吧!小丫头,看你下次还贪玩不吃饭!”   木香看着面前香喷喷冒着热气的米饭,想吃又不敢动。只拿乌溜溜的眼睛偷看苏寒玉的脸色。青芷不解,顺着她的视线瞧过去,苏寒玉正慢条斯理地落座,拿布巾擦了手,这才让沉香盛了饭,拿起了筷子,只听他一句:“吃饭吧!”木香这才如蒙大赦,端了碗,虽然饿,却不敢大口吃,只用筷子一小口一小口地拨了米饭,细嚼慢咽,再看另外两人,也是同样。      “怎么吃饭都这么小心翼翼了?”饭后,苏寒玉领着小徒儿自去散步,青芷和沉香收拾着碗筷,“先生现在都这么大的规矩么?你看今天把木香给吓的!”   沉香无奈地笑道:“慢说师父,老爷是朝中宰相,又是大儒,这些个规矩自是不能不管的,也废不得。”   “规矩是废不得,就是苦了小孩子。小小年纪便养了这规矩,以后倒是名门淑女的样子了,可是那些可爱的性子怕是要磨光了。”青芷收了碗筷,撇撇嘴,“果然还是小老百姓的日子过得轻松自在!”   沉香见她一脸的不以为然,打趣道:“你还别说,这规矩旁人说长道短的不打紧,你可不行!指不定哪天,你就进了苏家,到时候,规矩学不好,可是要被相爷公公骂的!”   青芷听到组后,才知她故意寻自己开心,剜了她一眼:“看我不撕了你这张坏嘴!”      一切收拾停当,青芷打发了沉香去休息,自己去后院寻那师徒二人去了。   这日北风凛冽,日头虽好,却还是冷的。后院里有一处园子,种满了梅花。这本是原来主人留下的,苏老爷也是文人,极爱梅花的傲骨,年年请花匠来修枝施肥,这花总算不负众望,开得越发鲜妍热闹。   一入梅园,冷香扑鼻,青芷被这香气染得心情欢畅,连那冷风呼啸也显得无足轻重起来。   苏寒玉正抱着徒儿坐在一方青石上,风将他的袍角拽得飞扬不止,乌黑的发也随之舞动。他折了一支红梅,正逗弄怀中的童儿,小木箱咯咯笑得开心,不断伸手去抢他手里的梅枝。   这一大一小两人仿若天伦,青芷在一旁看着,不忍打扰。      “师父师父!你给我念首梅花诗吧!”小娃儿抢不到梅花,黑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突然道。   苏寒玉有些惊讶,道:“你平日里一看到诗词就头疼,今天怎么想起来让我给你念诗了?”   “师父念一首嘛!”小徒儿见师父心情似乎不错,趁机撒娇道。   苏寒玉自知她的鬼点子,也不说破,只叹了口气,无奈道:“那就给你念一首,”他偏头沉思片刻,开口吟道,“驿路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他缓缓念着,语调抑扬顿挫,仿佛朗诵一般入耳。北风绵密刮过,将他的字句破碎地传进青芷耳里,令听者为之一怔。      这是她念过的词。青芷心口扑通一跳,似漏了半拍。她记得这首词,当时她还住在善济堂,苏寒玉从京城过去办事。那日在书房画画,刚好被她碰到,机缘巧合之下,她念了这首咏梅词。当时众人皆以为这词是她所作,冷橘生还赞她才思敏捷出口成章。   没想到她不过念了一遍,他便一字不差地记下了,真是……   “嘻嘻……抢到咯!”小女孩的银铃欢笑打断了她的思绪,抬眼看去,苏寒玉仍坐在青石上,看着调皮的徒儿摇晃着手中的花枝逃之夭夭,花儿不堪折腾,木香所过之处,一地落红。      “北风透骨,你倒好,站在风口一发愣就是半天。”青芷未及收回目光,便撞上他含笑的眼,“日头偏西了,早点回去吧。这里风大,当心冻着!”   “可是木香还……”   “她可比你机灵多了!哪里暖和往哪儿钻,你没看她刚才一直钻在我怀里不肯撒手么!”苏寒玉笑道,全然没了往常不苟言笑的冰冷,他轻轻牵过青芷的手,暖暖握住,“手都这么凉了,快回去吧!”   青芷只觉十指相扣之间,一股电流直透骨髓,心底响起了莫名的欢歌。      如此清闲了数日,朝中渐忙了起来。眼看春汛将至,京外诸镇的堤坝还未查验,旁人去不放心,苏寒玉只得亲自出门,再不得闲暇了。少爷要出门近一月,自然要备齐行李用度,连苏相也难得的抽了空,嘱咐儿子几句。   “这是圣上交托的任务,你可要尽心尽力完成。”苏谨年对儿子一向严格,此时将离别之际也并无改变,依旧耳提面命,皇命在身不可不尽力之类。   苏寒玉正认真听着,忽听得门扉打开,青芷捧着一件厚重的棉袍跳了进来:“先生,你看……”话说一半卡在了喉咙里,因为她看到了苏老爷正一脸不悦地盯着她。      “苏老先生好!”她连忙低着头放下手里的东西,恭恭敬敬地向苏谨年问安。   “这位是?”苏谨年细细打量了青芷一番,转眼问苏寒玉。   苏寒玉淡道:“是我在连城认识的一位……朋友,前几日便住在府里了,叫莫青芷。”青芷乖乖站在一边,僵着笑脸,心里紧张得发抖。   “哦,”苏谨年语气平平,“莫姑娘在府里住得可还习惯?”   “很好!”青芷拘谨地答道,“青芷不懂规矩,叨扰府上了!”   “哪里的话!”苏谨年客气道,又问,“敢问姑娘是哪里人氏?在京城可有亲友?”   青芷不知如何开口,苏寒玉已插道:“青芷是连城人氏,近年失怙,本想进京投奔亲戚,可亲戚早已搬迁,杳无音讯。我便留了她在府中住下了。”这话的意思,已是要将人留下长住了。青芷听了,心中甚是感念他的解围。   苏谨年并未回应,只对她道:“莫姑娘,我和子澈还有些话要谈,可否请你先回避?”   青芷连忙点了头,微屈了膝,道了声“告退”便出去了。   “你卧房隔壁的屋子,便是为她留的?”苏谨年等到人走远了,才冷了脸沉声问道。   苏寒玉点了点头。   “屋里的那两扇屏风,也是你为她做的?”   “是。”   “这么说,你是倾心于这位莫姑娘,想要与她共结连理?”苏谨年问得直白,让儿子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良久,苏寒玉才平静道:“孩儿确有此意。”   此话一出,屋子里只余令人窒息的寂静。苏谨年对自己的儿子近年管束得少,因为他了解这个儿子,温和坚定,做事条理分明,主次也是分得清清楚楚,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可如今他却说要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女子性格举止一般,你若看中了,纳了也是无妨。只是这正妻,还是选个大家闺秀的好,毕竟,守礼矜持些。”苏谨年淡道,摆明了对青芷方才闯入的举动很有意见。   苏寒玉脸色一黯,道:“父亲的意思孩儿明白了,但孩儿还是坚持自己的意思,想娶她为妻。”   苏相还想再说什么,儿子又道:“父亲,出京交割事项琐碎,孩儿先行告退了。”言毕一记浅揖,苏寒玉拿起桌上的棉袍,转身退出书房。   果真是儿大不中留!苏老相爷看着儿子倨傲离开的背影,无奈地叹息。      苏寒玉是工部侍郎,此次圣上下令,命其前往望京考察县中堤坝的修筑状况。望京乃京外大县,位于青江下游,得天独厚,粮食产量北方第一,素有“天子粮仓”的美誉。   然而,成也青江,败也青江。近年青江水势汹涌,每年开春江水暴涨,下游堤坝承载不住,已有多起坝毁人伤的惨剧,潮汛所到之处,良田尽数淹没,粮食减产,望京也不再是往年的那个“天子粮仓”了。为此,朝廷年初总要派遣工部官员前来视察,检验河工,为的就是抗洪防汛,保障一方太平。   临行之际,苏寒玉又亲自检查了一遍随身物品,印防俱全,这才扬鞭起程。      三个时辰后,苏侍郎的马车已到达望京驿馆,辞了马车,他领着小厮进了驿馆。   驿丞早得了消息,说是苏相的儿子,工部侍郎苏大人今日要到。早早派人准备了房间,亲自在驿站外等候。此时已近晌午,驿丞只见一青袍男子领了个小厮朝驿馆而来。   那男子虽只寻常服饰,却难掩其钟毓之气,那身子挺拔如竹,眉目清朗如月,嘴唇微抿,轻勾着一个细微的弧度。驿丞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他道:“在下从京师而来,敢问驿馆中可有住处?”   “有的有的!”那驿丞连连点头,“敢问您是?”   “在下苏寒玉。”来人温雅一笑,“是我糊涂了!”   驿丞一听正是要等的人,连忙揖让一番,带两人去房间。      “这里好大啊!”刚进房间,驿丞便听得那小厮一声感叹,这才打量起来,只见这少年细皮嫩肉,眉目清秀,尤其一双眼睛,灵动得让人错不开视线。   “你——”驿丞刚回神,只见苏寒玉盯着那小厮,眉头轻轻皱了起来,欲言又止。   那小厮心虚地瞟了他一眼,吐了吐舌头,一脸讨好的笑。   “李驿丞,劳烦您给我们打点一切,多谢了!”苏寒玉开口对驿丞道。   这驿丞也是迎来送往看多了人的脸色,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道:“那您先休息,稍后我让厨房把午饭送来。”   “多谢!”   驿丞也不多留,笑着退将出去。      “怎么是你?小蓟呢?”苏寒玉皱着眉,看着她那一身小厮打扮,又惊又气。   青芷做了错事,自然心虚得紧,她老实道:“我给他下了药,这会子大概还在家里睡着呢!”   “简直胡闹!”苏寒玉的语气重了些,“这是什么情况?我不是出来游山玩水,你跟来做什么?”   青芷见过他冷言冷语,见过他面无表情,而如今这生气的模样,倒是头一次见。她怔怔站着,偷偷觑着他的表情,不敢开口。   苏寒玉也知自己说重了,轻出了口气,缓道:“今日就罢了,坐了几个时辰的车,你也该累了。好好休息一下,明日送你回去。”      “我不要。”青芷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坚定地拒绝。   “这里不是玩闹的地方,不安全!”苏寒玉知她脾气倔强,只得软语相劝,“你在这里我没办法照顾你,只怕会无聊。不如回家,有沉香她们做伴,也有趣些。”   青芷这才抬起头,亮如秋水的眸盯着他,道:“我知道你想赶我走,可是我不想回去,看不到你,我才会觉得无聊。”   怦!苏寒玉只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要跳出来了一般,青芷的话太过坦白让他有置身梦境的错觉。可那双明澈如琥珀的眼眸就这样注视着自己,坦荡得让他自惭形秽。   “那你先休息,别的事暂且不谈。”苏寒玉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待说完这话,他甚至没敢去看她的反应,便落荒而逃。   先生这是——害羞了吧?!青芷看着尚未阖紧的门,听着脚步声渐远,明眸半弯,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   前路如何,暂且管不上了。 37.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37章 旧事有玄机   到达望京第三日,县衙派了人来,请苏侍郎过府一叙。   望京知县与苏寒玉是旧识,名叫赵恒,为人仗义,为官清廉,在望京深受百姓爱戴。苏寒玉跟赵恒本是同窗,但并无深交。只是此时也算是他乡遇故知的机缘。再者,这督河一事还要仰赖他这地方官的全力配合,少不得要去拜会一番。   “赵恒是个极聪明的人,眼力也不错。你随我一道去府衙,记得少说话,别让他看出来了。”驿馆距县衙并不远,前来邀请他们的管家在前面领路,苏寒玉轻声嘱咐青芷。   青芷颇不耐烦,道:“知道啦!先生,您一路已经说了有七八遍了!”   苏寒玉无奈:“你可别左耳进右耳出了。”青芷埋怨地瞟了他一眼,心知他这是关心自己,也只有乖乖听了,不再反驳。      一路行至府衙,两人还未进门,便有一穿了深蓝常服的人迎了上来:“子澈,让小弟好等啊!快进屋坐!”那人一面拉了苏寒玉的手腕,一面对身边人吩咐道:“管家,你去把上回商户送的雨前龙井沏一壶来!”   青芷跟在先生身后,只见那赵恒说到雨前龙井时,苏寒玉的眼光闪了一瞬,她不知为何,只得装作没看见,低眉顺眼地跟着自家“少爷”。   赵管家是个手脚利落的人,赵老爷带着客人方坐下片刻,上等的雨前龙井已经香气盈鼻。苏寒玉浅饮了一口,略略赞了两句,便不再说话了。   “子澈兄此番前来督河,有需要小弟配合的地方,还请直言无妨。”赵恒笑道,“不过今日请子澈兄来,不是为公事,而是想让你见一个人。”      苏寒玉料想赵恒是有事相告,此时听了他的话也不惊讶,道:“不知维年兄想让我见什么人?”   “是位佳人。”赵恒笑道,“这位佳人的名号子澈你该听过,她便是那曾经名噪一时的‘金针夫人’王妙思。前不久王夫人来拜访小弟,并请我向你引荐她。”   “‘金针夫人’乃皇上钦封,能与王夫人见面,苏某自是乐意之至!”苏寒玉淡淡道,心里却在思虑这王妙思怎会找自己?   金针夫人王妙思,京城有名的绣女,据说祖上三代都在宫中做过绣娘,一手刺绣技艺天下无双。王妙思更是天赋异禀,十岁时便能双手同绣,以一幅《百鸟朝凤图》名震天下,被圣德帝封为“金针夫人”,并赐黄金绣针一枚,可代丹书铁券。   “如此我便放心了!”赵恒似乎松了口气,又道,“我已备好马车,王夫人住在城东的悦来客栈,我这就带你过去如何?”   “那就有劳了!”      城东,悦来客栈。   “小二,给我送壶茶到天字叁号房来!”白梅站在三楼的走廊上,娇脆的嗓音在客栈里滴溜溜地打了个转儿。楼下的小二识得这位姑奶奶的声音,丝毫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应了一声“来了!”就丢下手里的活儿沏茶去了。掌柜的见了也不骂伙计做事不知条理,实在是那位贵客委屈不得,他也只得睁一眼闭一眼,低头扒拉着算盘珠子。   赵恒方踏进客栈,一个眼尖的伙计便迎了上来:“赵老爷您来喝茶了!快请坐,小的这就给您沏茶去。”   “不用了。”赵恒大概也受惯了这样的招待,此时有正事在身,也顾不上休息稍坐,道,“你忙你的去吧!我是来找人的,不用招呼了。”   “哎!”伙计躬了躬腰,“那您有事就吩咐,小的就不打扰了!”      “赵兄在望京可算是名人了。”等那小伙计走开了,苏寒玉才笑道。   赵恒却是一脸无奈:“我倒宁愿不做这名人,那些百姓说我没有官架子,亲民本也是好事,可我这半点官威也无,连断案也难呢!”   “这倒也是个问题。”苏寒玉笑笑,不再打趣。   三人已到了天字壹号房外,赵恒率先敲了门,不一会儿,那门内有了动静,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儿开了门,眨着眼睛看了看外面站着的人,问道:“你们是谁?”   “在下赵恒,求见你家夫人。”   “进来吧!”女孩撇撇嘴,水灵的眼睛在三人身上打量了一番,最后落在青芷脸上,竟弯成了月牙儿一般,“你叫什么?”      赵恒这才注意到苏寒玉的小厮,只听他轻回:“我叫莫青。”   “我叫琉璃,你叫我璃儿吧!”那女孩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拉着青芷的手,“你的眼睛好漂亮,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眼睛呢!”   青芷被她夸得脸上一红,连忙道:“姑……姑娘,男……男女授受不亲的。”   琉璃被她睁开了手,很不高兴地虎了脸:“不碰就不碰!我还不稀罕呢!”说罢跺着脚进了里屋,留下三人在外间等着。   赵恒看了看青芷尴尬的表情,悄声对苏寒玉道:“子澈,你这小厮可也是个谦谦君子呢!”   苏寒玉也是尴尬,他看了青芷一眼,那白皙的脸此时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他敷衍地冲赵恒笑笑,没有接话。      “赵大人大驾光临,妙思有失远迎了!”稍时,内室响起脚步声,隐约有环佩脆响,吸引了三人的注意。王妙思一身湖绸深衣,腰带上的花纹罕见美观,衣襟和下摆上也是同款纹样,大抵是出自名家之手。青芷在一边悄悄打量这位夫人,赵恒说她是“佳人”,可眼前这位,年逾四十,虽有几分风韵,但并不算是出众的美人。   王妙思感觉到了青芷的视线,一双妙目流转,看似随意地扫视了她一眼,唇角一扬,又对赵恒道:“赵大人,妙思想跟苏公子单独聊聊,还请赵大人……”   “那你们慢慢聊,赵某先告退了!”赵恒识趣道,客气地准备离开,再看青芷无动于衷,又轻声说:“莫青,你也出去等你家公子吧!”   青芷不想出去,只拿眼睛看着苏寒玉,希望他能让自己留下。   “你先出去吧!在楼下等我。”苏寒玉淡淡道,语气温和,却不是她想听的话。青芷也不说话,闷闷地点了头,出去了。      “那个女孩子很可爱,”王妙思笑着对苏寒玉道,“你很喜欢她吧?”   苏寒玉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房间里安静了很久,王妙思见他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开口道:“苏公子,我今天请您来,是想给您看一样东西。”她朝琉璃示意了一下,小丫头会意,从梳妆台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檀木盒子。   那盒子做工精细,花纹也很漂亮。王妙思打开盒子,一枚碧玉温润光华,静静躺在盒底,莹翠欲滴。只是那碧玉似乎被切去一半,边缘平整光滑。   “这是当年陛下封我为‘金针夫人’时赐给我的龙凤配,这块是龙佩。”将碧玉递给苏寒玉,王妙思解释道,“至于凤佩,便是我今日找你的目的了。”   “夫人请讲!”      “当年我受封之后,宫里出了一件大事,公子可有耳闻?”   “是大皇子被掳的事?”苏寒玉那时还小,其中的情况也只是听别人偶尔谈及。这事毕竟牵涉到皇家,他自不会随便去打听。   王妙思点了点头,又道:“其实当时被掳走的,除了大皇子凤海,还有一位刚出生不久的小公主。”   “这我倒不曾听说。”   王妙思浅浅一笑:“那小公主刚过满月,又不是正妃所出。大皇子乃皇后之子,自然受关注多些。是以没人知道小公子的事情,也是正常的。”   “那和这玉佩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正是我要说的。当年我与小公主的母亲有些交情,便将那凤佩送给了小公主。后来我听说大皇子为贼人所害,但小公主却尚在人世。若算起来,也该有二十了。”王妙思偏着头,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香茉是我幼时的玩伴,我们情同姐妹。我既知她的女儿尚在人世,便要找到她,也算是了结了香茉的一桩心愿。”      “夫人是希望在下帮您找到小公主?”苏寒玉大抵明白了她的意思,手指抚触那枚玉佩,碧玉温润,透着丝丝凉意,竟不觉刺激冰冷,显是块上等碧玉。   “不仅如此,我还希望你能娶她。”王妙思笑道,目光慈爱如长者,“当年你不过五岁,但脾气品性却都是同侪中最出众的。香茉当时就曾说,若有女儿,嫁给苏相公子是最好的归宿了。”   苏寒玉失笑,莫说还未找到那人,便是真找到了,那小公主也未曾许配,那他怕也不会考虑,毕竟——他已经有青芷了。   “我知你已心有所属,但那女子始终不比公主身份尊贵,对你的仕途也没有什么帮助。倒不如……”   “夫人!”苏寒玉打断了她的话,脸上也落了笑,“我可以想办法帮您找到小公主,只是这嫁娶一事,夫人还是另觅人选吧!”   言毕,苏寒玉也不管她是何反应,道了声告辞便径自出门了。      “这算什么嘛!真是坏脾气的家伙!”琉璃在一边嘟着嘴抱怨,“夫人,刚才那个莫青,真是女的?”   王妙思正想着小公主的事,对小丫鬟的话充耳不闻,只抿着唇,鼻间长呼一阵,聊以宽心。   她找了十多年,却没有丝毫小公主的下落。然而上个月,她竟然碰到了云天道长,他为小公主卜了一卦,说是只有苏寒玉才能找到她。王妙思这才以龙佩相托,望他能全力以赴。只是方才她的话,怕是让苏寒玉反感了。   也不知他是否会像说的那样,尽力去探访小公主的下落。金针夫人眉头深锁,忧在心头。      再说苏寒玉从房里退出来以后,越想此事越是不妥。二十年前的皇家旧事,如今借一个外人的口说出来,总有点让人信不过。只是那金针夫人受过皇恩,想必不会忧心毁谤。况且寻找皇家失散的小公主,这样的事情也够不上毁谤的边。   这到底是什么?凭空冒出一个失踪二十年的小公主的故事,又以婚姻之约相许。对方要的,难道仅仅是找到小公主那么简单?   苏寒玉自然是想不通,因为王妙思要的,只是找到姐妹的血脉并让她幸福。至于云天找上王妙思的缘由,那就更简单了——他只是顺应天意,从中推波助澜罢了。      苏寒玉此时正一门心思地想着其中因缘,忘乎所以地朝客栈外走去。   “先生!你怎么走了?!”手臂被人拽住,苏寒玉回神,但见青芷娥眉微拧,褐眸中竟有几许惊恐,“先生,你让我在楼下等你的,难道你忘了?”   苏寒玉见她如遭人遗弃的模样,心口闷闷地疼,他刚要开口抚慰两句,耳旁竟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寒玉兄,你怎么也到望京来了?” 38.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38章 变数不由人   许问卿此时妒意如火中烧,脸上却还是摆出了谦和的笑:“人生何处不相逢,能在这里碰到苏兄,真是缘分啊!这位是?”   “许问卿,是我,莫青芷。”这样连名带姓唤他的,除了莫青芷没有别人,许问卿总是方才不知道,现在听了这声音这语气,也猜出来了——更何况莫青芷是他的心头肉,便是只露个手指甲尖儿他都认得。现在这双手还犹自抓住苏寒玉的胳膊不放,动作暧昧得扎眼。   明明是自己送羊入虎口,现在弄得自己吃味妒忌也是活该。许问卿内心活动十分激烈,神色却依旧平常:“你怎么也来这里了?”   “我是陪他来办公事的。”青芷随意一句,挑得许某人妒中生怒,几乎当场发作。好你个苏寒玉!我自己出来办事都舍不得带她,唯恐有半点闪失。你倒好!那些个乌七八糟的公事不自己去,偏要拖着她陪着,还让她穿着小厮的破烂衣裳,你真是……      白梅在一边早已感觉到了主子的怒意,唯恐这一见面再有什么差池,连忙开口打圆场:“公子既和苏公子这么有缘,这大上午的,想必二位出来办事也还没用餐吧?不如就一起吃顿饭如何?”   “对啊!咱们一起进去吃顿便饭,也别堵在这门口挡了人家掌柜的生意。”青竹得了白梅的暗示,也笑呵呵地开口。   这两人好说歹说,总算是将这场干戈的萌芽给掐死了。   苏、莫二人倒不知他们的努力,也就顺水推舟,坐下一起吃饭。席间许公子总算恢复常态,谈笑风生,时不时妙语两句,逗引得大众大为开怀。一顿饭也是宾主尽欢,热闹恣意得紧。      饭后,苏、许二人饮茶聊天,说的都是些青芷听不懂的话题,她也不愿多呆着无趣,就跑到白梅房里说话去了。   “徐雄,我打算让青芷留在府里长住,就不用再回百草堂了。”当事人走后,苏寒玉也无心再谈这些有的没的,开门见山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许问卿略一挑眉:“苏兄连问我的意见都不曾,像是已经决定了?”   “正是此意。”   “苏兄可曾问过青芷的意见?她肯不肯留在相府寄人篱下无所事事?”许问卿的话里已有火药味。   苏寒玉依旧好风度,他唇角一扬,眉目间似乎也明亮起来,道:“她会是苏家少夫人,自不会寄人篱下无所事事。”      许问卿错估了苏寒玉的实力。   他一直以为,苏寒玉是那种温良恭让、严肃端方的人,于情爱男女之事,不会随便宣之于口。因此,许公子认为,就算他真的喜欢青芷,轻易也不会说出来。没想到,这样的谦谦君子,也会将爱慕之情表达得如此直接,如此……霸道。   是的,霸道。一开口就将青芷当成自家人,对她温柔宽厚;还对着情敌宣告主权,直接说她会是未来夫人,这样决断而霸道的人,他许问卿居然轻视小觑了?!   失策!实在是太失策了!   不过,并非失败。至少还有扳回一局的可能。      “不如我们去问问青芷,看她自己愿意住在哪边,可好?”许问卿笑着提议,心里已满是计算,以青芷的性格,绝不会愿意成日无事,只在府中闲逛,不能自食其力地生活。   “不好。”苏寒玉轻飘飘地驳回,“她现在住在我那里,以后也是。我已决定,便不会给她无谓的选择。况且,她喜欢的人,是我苏寒玉。”   最后一句,狠狠打碎了许问卿的算盘。   “我现在还有要事,儿女私情暂不予考虑。苏兄也别太过自信,要知道,能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许问卿并不放弃,坚定说道。   苏寒玉凝睇此人半晌,才道:“饭也吃了,茶叶喝了。苏某俗事缠身,恕不奉陪了!”      “怎么睡得这么沉?”苏寒玉站在床边,看着在白梅床上睡得香甜的人,又俯身轻唤,“青芷,起床了!我们该回驿馆了!”   原本他与许问卿和谈失败,就想离开,免得相看相厌。可青芷却已在白梅房中熟睡。   这几日车马劳顿,她也难得睡得这么香,苏寒玉不舍得叫醒她,便随手拿了许问卿一本书翻看着打发时间,等她睡醒。没想到一本书看完,斜阳向晚,她却仍犹自熟睡,怎么叫也不醒。      “这是怎么回事?”许问卿也是疑惑,青芷在百草堂时,午后小憩不过一刻,从来没有过今天这种情况。   “莫不是被下了药?”苏寒玉猜测,再去探脉,平滑有力,并无异样。   许问卿不甘为后,也去探了她的脉。原本只是见苏寒玉如此怀疑,想杀杀他的锐气,不成想这一探,许公子竟脸色大变。   怎么可能?!许问卿吓得缩回了手,却又不甘心,又诊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   他一时慌了神,连忙去摸袖袋中的物什。苏寒玉只见他掏出一管精致竹筒,内里却是空空如也。      “到底是怎么回事?”苏寒玉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许问卿抬头看他,面色苍白愧疚,只听他喃喃道:“青芷她……中了命蛊……”      罗玉秀收拾了细软,刚要离开小院。蓦见远处一骑快马踏尘而来,马上那人白衣翩翩,正是前几日刚见了面的小叔。她心中纳罕,在小院门口站定,等那人行来。   “嫂嫂你还在这儿就好!”许问卿从马上跳下,三步并作两步,焦急地拉过罗玉秀,“我的朋友中了蛊,我解不了。请嫂嫂快随我去,帮帮忙吧!”   罗玉秀听他这话,心口一凉,道:“莫不是命蛊?”   许问卿拉住她的手一紧,低声道:“我将嫂嫂送的命蛊放在袖袋里,可是再看时那竹筒已经空了。如今她还在昏睡,怎么叫不醒。”   “命蛊的确会按自己的喜好选择宿主,你快带我去看看,也许还有救。”罗玉秀冷静分析道。   “嫂嫂的意思是……她会死?!”许问卿喉头一哽,竟觉得这话说得尤其艰难。   罗玉秀看他这副紧张模样,心道那中蛊之人必不是一般人,只得软语安慰了两句,催促他快些启程。      青芷兀自睡得香甜,梦境也是接二连三不曾断绝。那梦里的场景一个接着一个,而且一个比一个诡异荒诞。等到她觉得不对时,再想清醒已是力所不及。思想却依旧是清明的,她听得见先生的呼唤,感觉得到有人在诊她的脉,可这一切好像都在梦中一般,有那么点儿不真实。   她正沉思间,鼻端突然传来一阵劲辣的香气,呛得几乎流下泪来,她也借此醒转过来。面前坐着的是一位少妇打扮的女子,容色清丽,体态也是风韵到极致,让她一下子忘了去问这人到底是谁。   “总算是醒了!谢天谢地!”白梅站在罗玉秀身旁,探了脑袋来看,发现青芷已是眸色清明,不由额首称庆。      罗玉秀的心情却不如她乐观。   这人是醒转过来了,但并不代表就是安全了。照她的诊断,命蛊已在青芷体内扎根,以她现在的力量,断不可能将它再拔出来。   “你跟我出来,我有话问你。”罗玉秀冷着一张脸对许问卿说道,苏寒玉在一旁见了,心生疑窦,尾随二人出了房间。   门外,叔嫂二人相对而站,苏寒玉并不知他们之间的关系,但看这女子表情凝重,不由开口问:“敢问夫人,可是她的情况不乐观,难以治愈?”   “你们还指望治愈?”罗玉秀心中气恼许问卿不加注意枉害人命,语气也讥诮刻薄起来,“我在这里也不跟你们绕圈子,就算她的命保住了,也绝活不长。”      “什么?!”许问卿一下子白了脸色,不敢置信地看着罗玉秀,“您说的可是真的?”   罗玉秀瞟了他一眼,再看苏寒玉也是面色发青,心下惊异,心说这两人怕是都喜欢那女子,不禁为那女子惋惜起来,口气也软了两分:“这命蛊是我师父倾尽心力养成的,可以说是最好的蛊。这蛊不仅可以救人伤人,还有一个特性,就是寻找最合适的宿主,一旦寄居,除非长成,绝无拔出的可能。我先前听你说她中蛊时间并不长,便想着可能还有救。可是现在看起来,命蛊已经认定宿主了。”   “怎么可能?”许问卿口齿已不伶俐,连说话都很艰难。   罗玉秀扫了他一眼,语气沉重:“这也是我最想不通的问题。依你所言,命蛊进入她体内最多两个时辰,平常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扎根。除非……”   许问卿听到这里,脸上已不止是白了,更有难以掩饰的惊愕。   苏寒玉不解:“除非什么?”   罗玉秀看了他一眼,刚要开口,许问卿已径自道:“除非那人是借尸还魂之人,这样的人,是命蛊最喜欢的宿主。” 39.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39章 挥泪斩情丝   许问卿直视苏寒玉:“你说,她是不是……”   苏寒玉只觉得天旋地转,这歌消息来得太过突然,让他有一下子难以承受的感觉,但他并没有让许问卿说完话,冷冷打断道:“这个绝不可能!”   “我也不愿相信,但是……”许问卿苦笑,“我没有别的解释。”   苏寒玉也不知该如何反驳,脑子里乱作一团。      “他说得没错。”三人静默间,房门已被打开,白梅跟在青芷身后,脸上的表情也是焦急的。青芷淡淡扫了一遍眼前的人,唇畔笑意虚弱,“你们说得没错,我确实是借尸还魂的人。所以,先生,我没有半分这具身体的记忆,就连我自己的记忆……也是空白。”   满场皆惊。若不是天字号上房平常少有伙计走动,此时这个消息怕是要震动望京了。   苏寒玉看着她苦涩无奈的表情,心里涌起联系,上前扶住她已摇摇欲坠的身子,浅柔道:“别胡思乱想了,快回屋休息。你身子还很弱呢!”      “先生这是在可怜我么?”青芷自他的怀抱中挣扎着避开,一手扶着门框,指甲扣紧,褐色双瞳紧紧锁住他,“因为我的遭遇,所以你可怜我,是么?”   她这是言不由衷的,苏寒玉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模样,又急又气。急的是她误会了自己的心意,而他又不便当着外人的面仔细解释;气的是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明明已经站不稳了还要逞强。一时之间,他也难免起了脾气,原本温柔的话语成了低低的呵斥:“说什么胡话?快回去躺好,别的事我自会处理,你不用担心!”   这话听在旁人耳里自是不舒服,但于青芷却是一剂定心丸,她深知苏寒玉的性格,既能说出让自己不用担心这样的话,便是已不计较其它。方才的苦涩凄凉早换成了满罐蜜糖,只把她的心泡了个囫囵,连人也乖顺了许多,垂了螭首任苏寒玉扶她进屋休息。      直到罗玉秀出声提醒,许问卿才回过神。青芷已乖乖在床上躺好,一双眼睛追着苏寒玉来来去去,也不嫌累。白梅在一边反倒是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干站着。   “别内疚了,事已至此,谁也怨不得。”罗玉秀微叹,她这小叔怕是动了真情,否则怎会露出这样又悲又愧的表情,“我且问你,你跟我讨那命蛊,到底是想救谁的?”   许问卿闻言脸色一青,竟似要发火一般。只是转过一瞬,他又垮下了肩膀,垂头丧气地低喃:“是方家的小公子方沉。”   “你认得他?”罗玉秀掩唇,惊讶之情溢于言表,所幸都是大家出身,她也只是失态一刻便冷静了下来,沉思道,“难怪你要问我求命蛊了,此事若成……的确对你大有益处。”      许问卿脸色灰黯,对她的评价不予理会,长长叹了口气径道:“我倒宁愿不曾掺和进来,如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我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都道世事无常,当真是半点不由人的。”   罗玉秀嫁入他家十数年,虽与他只见过数面,但听得丈夫时常提及,也知他是个性子极傲的人,从来是信自己不信天,笃定自己能与天争。如今这副任命的模样,倒让她心中一凉,暗道那女子对他的影响,已超出了自己的预料。唯今之计,只得想办法断了他的念想,才算不辜负了祖宗基业。      “你如今怨天尤人也不是办法。这蛊虫只有这么一只,再养怕是要费时甚久,少则三五年,多则……到时候恐怕方沉的命也没了。以我之见,不如将错就错,借此机会养成救命蛊,先救得方沉。至于这位姑娘,我会想办法给她续命,只要找到我姑姑,那便是有救了。”罗玉秀小心翼翼道,她语气温和,生怕惹怒了这个小叔,“你觉得呢?”   “嫂嫂的话固然有理,可她本就是……借尸还魂之人,体质不如常人。若再作了这人皿,怕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了。我……”我本想带她回去,娶她为妻。这话他哽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罗玉秀虽也希望他能救这女子,但家族的使命更是不容抗拒,此举若成,相信他们能得到的,不仅仅是拿一点微末物利而已。想到这里,她一横心,道:“儿女情长自是诱人,但你也不能忘了自己肩上的担子,我也不方便多说什么,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说完,她也不再停留,转身进屋了。      屋内一片戚然,白梅苦着张脸,拉着青芷的手:“小姐,你不会有事吧?”   青芷为蛊所苦,已是疲累不堪,但听到青芷如此担忧,不由柔着口气道:“没事的,我这不是还好端端地坐着么?你要是不唠叨,我能更好呢!”   “讨厌!”白梅破涕而笑,表情看起来竟有些扭曲,她拧着秀眉嗔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要打趣我!”   “你也知我是打趣你,便是精神很好。你就别再愁眉苦脸的了,看着都老了!”青芷说这话时已有些气喘,一番话下来,脸上已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   罗玉秀在一旁看了,知是那蛊虫在作怪。命蛊极为霸道,一旦扎根便会不断从宿主的身体里摄取养分,这女子看来体质极弱,又是借来的躯壳,再契合也不如原配。这蛊虫一作乱,怕是已在损耗元气。      “白梅,你去我房里把那白色小瓶取来。”许问卿已镇定地站在门内,沉黑的瞳仁看不到半点光泽,他平静地吩咐,“快去!”   白梅先是一怔,在听到他催促时,咬了咬唇,垂着头出去了。   “青芷,你先躺一躺,等会儿把药吃了,我会……我会治好你的!”许问卿神色坚定,但眸中的那抹愧疚依旧隐隐闪现。   罗玉秀知他已是下定了决心,胸中大石也就此放下,站在一边静静旁观。   “公子,药丸我拿来了!”白梅闷道,她这几天随许问卿四处奔走,寻找合适的药材器物,自然知道这小瓶里装的是何种药物。   “给我来,你先出去吧!在外面守着。”许问卿也不假手于她,取了小瓶就开口支使她出去了。      “等等!”未等许问卿将药喂给青芷,苏寒玉已阻拦道,“许公子,不知这是什么药?青芷现在的情况,吃这个药真的没有问题么?”   许问卿握着小瓶的手微微收紧,面上冷静道:“这是补益元气的药丸,她现在为蛊虫所苦,身体的元气耗伤不小,服用此药能暂且压住蛊毒,抵挡一阵。”   “没有办法现在就拔了这蛊?”苏寒玉忧心青芷不能支撑,“你既能得了这蛊,必与那玉颖的蛊娘子有些渊源,难道不能请她来帮忙?”   许问卿闻言嘴角一动,道:“我自有办法取出那蛊,但现在还不到时候。你既不懂蛊虫之道,便不要乱出主意了!”      此话一出,房里一下子静了下来,连倚在床边的青芷都皱了眉头。许问卿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就算心中当真气不过,往往只是冷嘲热讽几句一带而过,像如今这样针锋相对的模样,还是难得一见。   苏寒玉冷眼看他,说话也是夹枪带棒,半点不饶人:“你若是有办法,早就能解决问题,何必在这里用这些不知名的药丸?许问卿,我虽不知你要拿命蛊是何用处,但现在这蛊已在害人了!”   “你!”许问卿无言反驳,气得也开始口不择言,“苏寒玉,你别装得自己多清高!若不是你把她带到这里来,会有这事发生么?当时我把青芷托付给你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我的?这样的局面,你也难辞其咎!”      “都别吵了!”青芷听这两人几乎吵翻了天,想要劝阻却使不上力气,连这声喝斥都像是痛苦的呻吟。   两人闻言倒是安静了下来,不约而同地投来关切的目光,青芷顺了口气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想静一下。”   此话一出,两人面面相觑。青芷见他们不动作,又道:“劳那位夫人留下,青芷有话想跟您说。”   罗玉秀稍一迟疑,点了点头。苏、许二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退出了房间。      屋内只剩一站一坐两位女子,青芷无力地靠在床边的木栏上,一双褐瞳半阖,喘息得厉害,等稍微平复了些,她才慢慢起身走到桌边坐下,倒了两杯茶,这才笑道:“这位姐姐,青芷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叫我罗娘便好了,只是痴长了你几岁,这声‘姐姐’实在不敢当。”罗玉秀也不再疏离,从容坐下,“不知莫姑娘想与我谈些什么?”   青芷垂睑一笑,唇边的弧度温柔娇弱。她摩挲着手里的茶杯,道:“罗姐姐,青芷想问您,我这身子,还能活多久?”   罗玉秀心下发凉,她抬头凝视青芷,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半晌才道:“若要我说,不过两年。”她看到青芷的眼睛黯了几分,又安慰道,“姑娘莫要灰心,许……许公子医术卓绝,定能想出万全的办法来的。”   青芷闻言笑得淡漠,道:“姐姐心地良善,知我为蛊毒所累,说话来安慰鼓励,这份心意青芷领了。只是我这身子虽原本不是我的,但至少还有些数……姐姐的话,便当是青芷已经听了进去,也信以为真了。等会儿要是他们问起此事,姐姐也这么说罢!”      她这番话罗玉秀咀嚼良久,渐渐明了她的心思,不由长喟一记,道:“你这又是何苦?”   “苏先生于我有救命之恩,这本该是涌泉相报的大恩情,可是我能力有限,如今寿数也有限了,若说想报恩也只是痴人说梦罢了。许公子为人仗义,自相识以来对我就多番照顾,我也铭记心中,难以忘记。这二位皆是人品出众的好男儿,多少大家闺秀们倾心相许的如意郎君。青芷何德何能,得两位青眼相待,仅这份情谊,青芷便不算白来世上一遭,但愿来生能有机会报答二位了。如今若再叫他们担心伤神,那我岂不是永生难安?”   “你都明白?!”罗玉秀甚为惊讶,她先前观察青芷良久,料定她对许问卿无情,这才出了那主意,怂恿小叔以她为人皿养蛊。   青芷依旧笑得清浅若无,“罗姐姐又何须惊讶?你这样的陌生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我这当事人只有比你更清楚才是。只是我有自己的难处,一直不曾挑明而已。说起来,是我自私了。”是我,害得他们如此愧疚自责。      “你既都明白,也该知道他们有多关心你。如你方才那般赶他们出去,你可知多伤人心?”罗玉秀叹息,“我当真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也是我想找您帮的忙。”青芷握住她的手,“方才你们都在外面的时候我审了白梅,她一时心虚,把她知道的都告诉我了,原本这蛊虫是许公子拿去救人命的,不想误入我体内。我虽不懂虫蛊之道,现在看来我已是那小东西的宿主了。既然命中注定如此,那就听命行事吧!”   她说得无奈,罗玉秀听了心里也是怆然,她不可置信地开口:“你是想做这人皿,以身饲蛊?”   青芷微一颔首,道:“这也算是报答许公子的厚爱吧!罗姐姐,劳你替我将这玉佩还给苏先生,就说……”她恋恋不舍地抚着手中的温润白玉,眼中酸涩不已,等她心绪平复才接着道,“就说他的救命之恩,青芷来生定结草衔环相报。只是这今后的路,还是各走各的吧!”      罗玉秀闻言大惊,青芷让自己传话还玉,已是表明了心迹——她对那位苏先生,想必早已是情根深种。可如今她却要狠斩情丝,一心做人皿饲命蛊,大概是存了必死的心。这种种托付,不过是想断了那人的念而已。   不过还是个孩子,心思聪慧不说,能这般为爱人牺牲,为恩人设想,怕是这世间也找不出几个来。   “你这样做又是何苦?”罗玉秀反握住她早已冰凉的手,“蛊毒并非无药可医,你现在就放弃希望,岂不是置他人的努力不顾?许公子可是下定决心要治好你的。”   “我并没有放弃希望啊!只是我一直无法下定决心断了这念想,这中蛊一事不过正好给了我借口而已。”青芷慢慢说道,罗玉秀一脸茫然不解,她又继续解释,“我在连城的时候曾经遇到一位道长,是他告诉我,我是借尸还魂的,他也不知我的前世如何,只说缘分到了一切自会迎刃而解。进京之后,我时常做些奇怪的梦,总有一个男子温柔地唤我。我想,他大概就是我曾经的爱人,所以,我打算先理清前尘的纠葛,再谈现在将来。”      青芷说得坦荡无瑕,罗玉秀也不疑有他,道:“我明白了,我会帮你转告的。”   “那就先谢谢姐姐了。还请您帮我请许公子进来,我有事找他商量。”青芷脸上几是血色褪尽,唇边却强留一缕薄笑。   罗玉秀不再劝慰,只照着她的话去应对苏寒玉了。      “她真这么说?”苏寒玉看着桌上的白玉,那是他送给她的新年礼物。如今,那玉上系了鲜红的丝绦,红白相衬,尽显温润。   罗玉秀点了头:“这是她的原话,公子若不信……”   “我信。”苏寒玉轻轻打断了她,抬手敛了那玉佩,“我明白了,多谢夫人转告!”   “那……”   “夫人,在下告辞了。”苏寒玉平静地起身,似又想到了什么,“烦请您转告许问卿,请他好好照顾青芷。”言毕,他转身离去。   罗玉秀观其背影,坚定清傲,挺拔如竹,却隐隐透着……孤独。      “他已经走了。”许问卿关上临街的窗户,淡淡说道。   “嗯,许公子,多谢你了。今天我已经很累了,等明天吧,明天就可以开始了。”青芷没精打采地说着,半阖的眼帘遮住了眸中的情绪。   “青芷,你对我也要这么冷淡么?”许问卿听她一口一个“许公子”叫得生疏,心里颇不舒服,无奈道。   “我累了,有什么事改天再说吧!”青芷并没有回答,翻了个身,仅留一个背影给他。   许问卿无言以对,只轻轻一叹,退将出去。      房中静得落针可闻。   先生……青芷在心中轻唤,眼角一滴清泪滑落。   对不起…… 40.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40章 再见云门人   转眼惊蛰已过,万物复苏。天气渐渐暖了起来,冰冷了一冬的望京也开始融化。不过数日,青江已是江水暴涨,刚刚修缮好的堤坝抵挡着洪水也显得有些吃力。苏寒玉整日忙得脚不沾尘,已经将那些私事置于脑后。   许问卿在望京待了数日,备齐了药材器物也不多逗留,收拾了东西便打算回京了。   青芷自那日还了玉佩之后便再没见过苏寒玉,每日呆在客栈里,虽有白梅相陪,却也免不了觉得孤单无趣。然而她的身体一直不好,成天人参雪蛤当饭吃也不见半点起色。启程回京时,她已经瘦成了皮包骨,孱弱得让人心惊。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不回善济堂?”青芷在白梅的搀扶下走进眼前的小院。   早春时节,桃香满溢,一树树桃花在春风中轻轻舞动,枝头粉瓣禁不住春风的追逐,翩然落下,画出一地旖旎。   白梅见她对院中花景兴趣雀雀,也不勉强,道:“这是公子特意找的地方,环境清幽闲适,很适合养病。小姐安心在这里住了,我会一直陪着您的。”   青芷不予置评,白梅见她如此沉默,再说什么也没有意思,只得扶她进屋。      许问卿心细如尘,考虑事情妥帖周到。小屋面积不大,但五脏俱全。外间有一方小桌,桌上茶壶茶杯是成套的青瓷。白梅扶她坐下,又倒了水,竟还冒着热气,热烫的茶水下肚,四肢渐渐回暖。正厅的西面是个简易的书房,书桌上文房齐备,桌后有一个书架,青芷似乎已闻到了其间墨香阵阵。东面是她的卧房,用素灰的帘子隔着,寝具用品也是一应俱全。   “看来你家公子还费了不少心思呢!”青芷捧着茶杯,借着热意暖手。一双褐眸在打量过屋内布置摆设之后落在了那一柜子书上,她凉凉一笑,语气讥诮,“如此看来,你家公子为那人也花了不少功夫啊!”   白梅听出了她的讽刺,只作不知,一边收拾行李一边道:“这小屋是公子刚准备不久的,他知你必不愿在城里呆着,故寻访了许多城郊的村子才找到这么一处清静所在。还说小姐必会喜欢。”   青芷一愣,撇了撇嘴有些不甘:“许公子的确聪明,算无遗策啊!”      “我若真是算无遗策,又怎么会将你牵扯进来?”门外,许问卿无奈道。他先一步到了京城,差人向凤池说明了近况之后便匆匆赶来这小院,“青芷,今日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还好,劳你费心了!”青芷低着头,冲着手中的瓷杯发呆,不再说话。   自从苏寒玉那日离开之后,她就变得异常沉默,除却例行汇报身体状况之外,她再没对许问卿说过一个字。许问卿起初以为她是在生气,多次讨好逗引她说话,可她始终没有什么反应,也不似生气的模样。渐渐的许问卿也失了信心,不再刻意挑逗,每日两人见面也只是说几句有关病情的话,连寒暄客套都省了。      “你且先在这住下,明日我会带一个客人来,她大概会在这里住些时日。这院子不大,西厢那边白梅住着,我安排她住在东厢,到时候我不在,也好有个照应你的人。”许问卿自己倒了杯茶,“我得先告诉你,那人是云门的。”   青芷被他最后一句说得来了兴趣,抬头问道:“你说的‘云门’可是那个相术占卜名动天下的‘云门’?”   许问卿见她有了反应,心中大喜,连连点头:“正是那个云门,你也知道?”   “怎能不知?”青芷蓦地想起昔年普济寺的旧事,曾经那个白衣翩翩风华绝代的佳公子,今日就在自己对面,低声下气委曲讨好,只为博得自己一笑,“世事无常。许问卿,我现在才明白,不是你想,就能做到的。命中注定啊!”她言毕长长嗟叹,竟像是要将胸中连日来的怨气全都抒发出来。      许问卿见她无奈至此,心中愧疚更盛,一时忘情地抓住她冰凉的手指,诚恳道:“青芷,对不起……”   掌心的柔荑略略颤抖,青芷扫了他一眼,表情尴尬地挣开了他,直视他道:“许问卿,你知我并不是在怪你。很多事情,由不得人做主的。”她静静说着,声音平和温柔,眸中闪过无奈的哀痛,“许问卿,青芷知你深情厚谊,也很高兴能够认识你这样的朋友,而且我会一直把你当做兄长来敬爱的!”   许公子是何等玲珑的心思,她话未说完,他已明白了个中深意。这一句“朋友”一声“兄长”已将男女之情彻底革除,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也不给他一丝机会。许问卿讷讷应了,除却叹息,别无他法。      次日清早,天边尚有朦胧薄雾,一顶素白的轿子自远而来,轿顶的四个角上都系了银色铃铛,行动之间,脆响不绝。抬轿的四人皆是一色雪衣,乌发笼成了髻。细看起来,竟都是年岁不大的少年,而且都是男女难辨的美貌,这让人不禁想要揣测那轿子里坐着的人会是怎样的绝世倾城。   白梅向来警醒,听到院外窸窣动静,猛地从睡梦中醒来,随意披了外套,拿起枕下的匕首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去。   院内桃花开得安静,院外偶尔几声铃响,白梅警惕地站在廊下,一双亮眸牢牢盯住院门。   “咚!咚!”不一会儿,几声敲门声一响,震得院内好似气流涌动,白梅被惊得心一颤,未等她镇静下来,一声童音便穿门而入:“有人在么?请主人家来开开门!”   白梅一颗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她收了兵器,缓步去开门。      门外阶上,一个雪衣小童翘首等待,等看到大门开启,粉妆玉饰的小脸上露出甜笑,一双水眸更是动人地闪着。娇脆的声音在白梅耳中打着转儿:“请问这里可是莫青芷莫小姐是住在这里么?我家主人是特地来拜会的。”   白梅点点头,展目朝小童身后望去,一个白衣女子静静站着,她手握拂尘,束着简单的髻,用一柄镂着卷云纹的木钗簪住。那女子作道姑大半,面上覆了白纱,举止娴静优柔,当真如谪仙一般。白梅只见她冲自己弯了弯眉眼,娇嗓动人:“在下云门弟子云溪,受家师之托,前来陪伴莫青芷莫小姐。还请白姑娘代为通报!”   白梅只觉得这眉眼嗓音有说不出的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遇到过。何况清早将醒未醒有些混沌,白梅只得将那主仆二人引进小院。      青芷被命蛊折磨得难受,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就在她喝水的时候见着了一身素白的云溪。   “莫姑娘有礼了!”云溪微一颔首,“在下云门弟子云溪。”   “云姑娘可知你门中有一十三岁的小童,去年的夏末入你云门的?”青芷一心惦念着皓儿的下落,也不寒暄客套,径自问道。   云溪一愣,略略沉吟,道:“不知莫姑娘所说的小童,是拜在我门中哪位前辈门下?又是唤作何名?”   “我不知道。”青芷颓然垮下了肩,“当初他和那位道长走得匆忙,我没有问。”   “那云溪也爱莫能助了。云门每年纳徒成百上千,皆是十二三岁的小童,云溪也不知姑娘说的是哪一个。”云溪的声音依旧柔柔软软的,带着说不出的遗憾。      下午,许问卿从城里赶了来,跟云溪打了照面,又询问了青芷一些简单的情况便和白梅密谈去了。   云溪和青芷初见却并不疏离,那两人走后,云溪唤小童拿来龟甲蓍草等物,说是要给青芷卜卦解闷。   “姑娘可有什么想问的?云溪可给你卜上一卦。”云溪收拾着卦签笑道,青芷见她眉眼弯弯温润如玉,心中突然想起曾经的那张笑脸,下意识道:“我想问姻缘。”   云溪水亮的眸盯着她瞧了半晌,摇了摇签筒,递到她面前:“姑娘,抽一支吧!”   青芷随意抽了一支,只见那支卦签上星星点点的几块图案,让人看不懂。云溪结果竹签,淡淡扫了一眼,垂睑问道:“姑娘要问的姻缘是一位身居高位的显贵吧?”   青芷闻言眼神微暗,轻轻点了点头。云溪的脸大半掩在薄纱之后,看不到半点表情,只是那螺黛染就的眉梢不可觉察地挑了挑。      云溪捏着那签细细研看,复又瞟两眼对面的人,沉吟不语。青芷被她看得心直往下沉。半晌,她终是按捺不住,问道:“云溪,怎么样?是……不好么?”   “非也。”云溪轻轻一句,将青芷的心稍稍拉回半分,“照卦上看,姑娘的情路坎坷不凡,但姑娘终其一生都会被人深爱。”云溪一句一句说得缓慢,却是极具说服力的。   “卜卦算命一事,闲来消遣消遣就行了,不可尽信的。”青芷还想再问,许问卿已从外面走了进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云溪闻言挑了挑眉,道:“公子是不信云溪的卦术么?” 41.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41章 原是旧相识   没人知道许问卿那日请云溪卜了什么,只是那日以后,许公子对云溪的态度大为改观。虽还不至于低声下气,也算是客气礼让的。   “真相知道他到底问了什么,竟对你这般信服?”青芷好奇地看着云溪,对方正襟危坐地对着棋盘,一人执双子互弈。   “占卜一事,多点神秘总是好的。”云溪下了一粒黑子,语气悠然,“许公子是人中龙凤,能对我的卦术表示尊重,那是他的大度宽厚。云溪何德何能,怎有控制人心的本事?”   白梅在一边给小姐研墨,听了她的话不屑地撇撇嘴,嘀咕了两句。   “梅,你去院子里剪几枝桃花来,这屋子清静是清静,就是太冷清了,颜色也太暗了。”青芷以笔支颔,随意吩咐道。白梅乖巧领命,寻了花剪便出去了。      “你是想跟我说什么吗?”云溪头也不抬,专心应对棋局。   青芷会心一笑,心道这人果真聪明伶俐,也不绕圈子,径自问道:“你怎么会是云门的人,念尧?”   专注于棋局的人闻言一震,眼帘微抬,一双清亮熟悉的眸此时满是惊讶:“你怎么会看出来我的身份?”   “念尧,你我曾同住一个屋檐下,你的言行举止,我自然是熟悉的。能猜出来也并不奇怪。”青芷微叹,“没想到我的身边,竟有这样的高人。”   “这并不奇怪,你命中注定有如此的际遇,所经历的自然也不同寻常。”云溪淡淡道,眉眼间有一丝复杂难辨的神情,“我很好奇,你是从哪里看出是我的?我们相处不过几天,而且我自认已掩饰得很好了。”   “是味道。你身上有念尧的味道,我见你第一面就闻出来了,所以对你的言行也就更加注意了。”青芷娓娓道来,“念尧常居酒楼,身上的烟火气息是怎么也盖不去的。我虽然眼力不好,但对气味的记忆倒是很深刻。”   云溪见隐瞒也是无为,索性揭了面纱,露出一张笑意盈盈的脸:“你既都闻出来了,我再掩饰也没有意思。真是狗鼻子!”言毕她嗔怪地剜了青芷一眼。      这两人本就有许多共同爱好,如今说开了,也不再避讳什么,热热闹闹地谈起来。白梅手里捧着刚剪的新桃,兴高采烈地想要邀功,但在看到云溪笑吟吟地看着她时,手里一抖,竟落了几片粉瓣在地。   “唐……唐姑娘?”白梅觉得自己的舌头都在打结,“怎么……怎么是你?”   “怎么不是我?”云溪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你家公子不告诉你我也没办法。”说着她还耸了耸肩,一脸无奈。   青芷在一边脸色有些不悦:“许问卿早就知道你的身份?”   “他是昨天才知道的。”云溪似乎有些得意,“我们之前也打过几次照面,他却没有认出我来。倒是你,看起来傻乎乎的,没想到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最坏了!”   青芷只是淡笑一缕,垂着睑继续练字,沉默不语。      午饭由云溪掌勺,白梅打下手。青芷精神很好,搬了椅子在院子里晒太阳,听着厨房里两人吵吵闹闹,心里竟有些满足。这样的日子,若能一直这么下去,倒也是惬意呢!   “咱们这样,听像一家人呢!”云溪笑着给青芷布菜,突然感叹道。   青芷莞尔,道:“云溪,你跟我想得一样呢!”她笑着扫了一眼书桌上的桃花,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对着白梅问道:“梅,春分过了么?”   “小姐,今儿四月初二,都快清明了呢!”   “哦,我知道了。”青芷闻言低了头,默默吃饭。   云溪不解,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情?”她摇了摇头,抬眸一片模糊,竟是眼眶发热了。   “认识他,已经一年了……”青芷喃喃自语,低不可闻。      午后,春光灿烂。云溪见青芷从吃饭开始就闷闷不乐,便提议要去村子里逛逛。青芷虽没什么兴趣,无奈架不住那两个人的央求缠磨,只得答应同行。   准备妥当,三人均是一身男装,连云溪带的那小童也作男孩打扮,三大一小行至昂扬,锁了院门便闲游去了。   小石镇是京郊一个不大不小的镇子,天子脚下自是物阜民丰安居乐业。街市规模虽小,其热闹程度也不亚于一个小城。小石镇以桃花闻名,每年的三四月,总有许多文人墨客慕名而来,其中不乏英俊公子,当然游人多了,难免良莠不齐。有些自诩风流的登徒子也会趁机偷香窃玉,大程骚扰调戏之能,是以云溪提议男装示人也算是考虑周到。   “怎么样?这里不比京城差吧?”云溪手中一柄白玉扇子摇得风度翩翩,她本就长得清丽出尘,如今被这男装一衬,更是风神如玉英俊无匹。街边有大胆的女子甚至已抛来了媚眼。      “都说青凤民风淳朴,现在看来,大概是世人的误传罢了。”一路行来,云溪收了媚眼无数,那有意无意地“擦肩而过”也让青芷深受其害,凄惨之余,不由感叹两句。   云溪倒是十分受用,她在念尧居时就是左右逢源,再难缠的食客都能轻松打发,这些待字闺中的纯情少女,自是不在话下了。   “云溪,胡乱吹皱一池春水,可是要遭报应的!”青芷调侃道,勉力避开一位快要蹭上来的美妇人,“当真是世风日下呢!”   “莫兄似乎很招阿姨们的喜欢呢!”云溪见她面颊绯红,坏笑着揶揄一句,“你看方才那位……”   “云溪!”青芷尴尬地打断了她,“我们回去吧!”   云溪见她面露疲惫,知她今日耗了不少神,连忙捉了她的腕细细切脉,脸上也收了笑谑,道:“你且去茶摊稍坐,我去找白梅和澜儿。”说罢就往来时的路匆匆行去。      “嗯。”青芷的脑袋已有些昏沉,含糊应了之后便缓慢往那茶摊走去。岂料屋漏偏逢雨,人群中突然窜出两个打闹的孩子,重重地带过青芷的胳膊,她重心不稳,堪堪就要倒下。   意料中的撞击并没有到来,青芷再睁看眼时,入目一片雪白,那人温暖的气息也淡淡萦绕周身。“怎么这么不小心?白梅呢?怎么没跟着你?”   青芷在他怀中勉力站稳,轻轻推开了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问卿原是进宫见凤池的,没想到凤池竟提出要去看看那个以身饲蛊的人。许公子措手不及,所有的推辞都被挡了回来,只得领了凤池来了这小石镇。   要说皇家人与老板姓就是不同,凤池行至闹市街,突发奇想要来逛逛,许问卿无奈随从,不想竟碰上了青芷。   “小莫,是你!”许问卿还未来得及回答她的问题,身后一声带着亲昵,传将过来。   青芷头皮一阵发麻,普天之下会叫她“小莫”的,也只有那位不学无术的冯公子了。她疑惑地看着许问卿,对方无奈的笑容已让她明白了个中含义。只得回应道:“冯公子,久违了!”      凤池已走了上来,眉眼间的笑意仍旧讨厌:“问卿,你也认识他?对了,小莫怎么会在这里?苏寒玉派你来的?”青芷在心中念了多时的名字此时乍响耳际,不啻为一个重击。只见她表情沉了两分,抿着唇一言不发。   “冯公子,她就是我说的那个人。”许问卿不由轻道,“这其间的纠葛,实是一言难尽。”   凤池心领神会,也不多说,想想眼前这人救了沉儿之后大概也活不久,不由叹息。   “我是和朋友一起来的,少陪了!”青芷也顾不上什么客套,转身离开了。   “这蛊还要养多久?”凤池看着她瘦弱的背影,低声问道。   “半年。”许问卿说这话的时候心中一痛,想到青芷还要为此受半年的折磨,他甚至想现在就放弃了。   凤池沉吟片刻,道:“过了五月,让他搬去我在承安的山庄住吧!别让他太痛苦了。”   许问卿一怔,“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酉时,碧阳宫。   凤池还未踏进大殿,已有小宫女慌张跑了出来,差点撞上凤池。   “殿下吉祥!禄姐姐在东院,有急事!”小宫女气喘吁吁地说完话,凤池已变了脸色,匆忙赶往东院。许问卿大抵也猜到了是什么事,毫不犹豫地跟着他进了宫殿。      自傅雪芝离开之后,东院就只有方沉一人居住,凤池遣了陈禄和侍书照顾,如今有事,定是方沉的身体出事了。   凤池还未进得卧房,一股血腥迎面扑来,浓重道让刚赶到的许问卿也皱了眉。   房内,方沉伏在床边大口吐着鲜血,雪白的中衣上染满了绯色血花,陈禄跪在地上,面前的铜盆已看不见底,染血的帕子不知扔了几条。   许问卿连忙冲过去,长手拂上方沉的几处穴位,又迅速喂了一丸红药,吩咐陈禄收拾了狼藉,又送来清水漱口。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方沉已安静睡去。      方沉的衣襟上海沾着点点血迹,凤池痛惜地看着他,回想方才的情况。若不是许问卿及时赶到,沉儿此时恐怕已经……他不敢再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今早他的情况还没有这么糟啊!”   许问卿凝眉为他诊脉,如此良久,他才望向窗外,一弯蛾眉冷冷清清。   “殿下,我们的计划,恐怕要提前了。”他仰视那冷月半晌,幽幽一叹,“一个月之内,若再不施为,他的命便危在旦夕。” 42.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42章 沉心本无悔   “哥哥……”梦中人呜咽出声,打破了如冰封的气氛。   方沉睡得极不安稳,疼,胸口叫嚣着疼痛,仿佛在他的骨头上钉了粗硬的钢针,还有一把铁锤毫不间断地敲击着,一下一下节奏分明,丝毫没有停滞,流畅连续得让他几乎痛死过去。   凤池听得他这气若游丝的呻吟,连忙上前去唤他:“沉儿,哥哥在这里!你怎么样了?”方沉的手苍白冰凉,让凤池觉得自己是握着冰块一般。   “禄儿,拿几个暖手炉来!”他焦急地下令,陈禄也不敢怠慢,连忙去备暖炉了。      等到屋里暖得让人几乎要冒汗时,方沉的脸上才稍稍有了些人气。   “沉儿?醒醒!”凤池在他耳边轻唤,他声线压得很低,悦耳如催眠曲。许问卿站在一边,心情却无论如何好不起来,方沉的病情加重,已经到了命悬一线的地步,凤池爱弟心切,必定会要求尽快采取行动。   可是青芷的身体……原本他打算用半年的时间来养成蛊虫,在这段时间里也许还能找到解救之法,可是现在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若要成蛊,那必定是要下足猛药。是药三分毒,若真的用了那些虎狼之药……   “哥哥,我很好。你别担心!”方沉自梦中醒转,第一句话便是安慰凤池,他声音轻细,如弱弱的虫鸣,“我想跟许大夫单独谈谈,哥哥,可以么?”   凤池从未拒绝过方沉的要求,只是这次,他要求和许问卿单独谈谈,大抵是想了解自己的病情,而这正是他想隐瞒的。   “你现在身体还很虚弱,少伤神吧!好好休息!乖!”凤池安抚地拍拍他的手,又棒他掖好被角。方沉却并未领情,一双清眸带着哀求:“哥哥,你就让我和许大夫单独谈谈吧!我只是有些话跟他说,不会伤神的。”   凤池见推脱不过,只得答应了下来。      “方公子不必担心,你的病是一定能治好的,殿下对你关爱有加,还请方公子爱护自己,万不可想不开做出傻事。”凤池离开之后,许问卿思忖半晌才道。   方沉并不回应,只默默起身,从床榻上坐了起来,许问卿见状连忙去扶他,待调整了姿势坐定之后,方沉才抬头直视他,缓缓道:“那个人,会不会死?”   许问卿心中一凛,再细看方沉的脸色,依旧苍白瘦弱,透着说不出的认真。难道是有人告诉他了?许问卿揣测,脑中已闪过无数念头,最后还是道:“公子说的话,在下听不……”   “我是问,”方沉明眸如星,淡淡打断他的话,直看进许问卿的眼里,“那位以身饲蛊要救我命的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许问卿的话卡在嗓子里,脑子也呈现空白状态。他深居宫中,一直不曾出宫,也不见与外界有何接触,怎么会知晓得这么清楚?甚至……连青芷是女子也知晓。   方沉自然知道他的疑惑,坦然解释道:“方家与麒麟门联姻,杜三小姐是我嫂嫂,托她查些东西还是不难的。那位姑娘在善济堂时就在你身边,也算是朋友,你如今,怎么舍得用她来养蛊?”   话尾的疑问让许问卿不由苦笑,瞥向方沉的眼神也不免带上责怨:“你道我狠心伤她,却有如何知她是怎么中蛊的?她于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可现在我却要利用她来换取我曾经孜孜以求的名利,你以为我便舍得了?”   他这话里有三分仇怨三分无奈,还有浓浓的悔愧,方沉原以为只是他为谋一己之私,不想听到的竟与探子说的大有不同,其中隐情也着实让人唏嘘。      “你若要怨,尽管怨我好了。”方沉定定看着他,眸中透着坚定不移的光,“我知道,若非因为哥哥施压,你定不会答应救我,更不会陷入现在的两难之地。”   许问卿倒是没想到这孱弱的公子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为方沉诊病治疗多日,方沉一直很少说话,如今却主动找自己,说了这样一番让自己颇为意外的话。他甚至有点怀疑对方的意图。   方沉微叹,许问卿毫不掩饰的怀疑让他无奈,但若不说清楚,他心里怎么也过不去。   “许大夫不必怀疑我的话,方沉此番与您单独说话,为的就是这个。”他盯着紧阖的宫门看着半晌,目光散漫,“哥哥身为皇家人,又是万人之上的太子,所受的苦可想而知。他手下不管是谁与人结怨,这份仇怨都会记在他头上,他背负的实在太多了。若是可以,我希望能为他分担些,就算是罪过的事情,也由我这短命的人来做罢了!”   这番话发自肺腑,许问卿就算之前再怀疑,此时也听出了他的心声,不由暗叹这少年的情深意重。转念再想,自己为她做的,尚且不够。      “我明白了,此事并不怪别人,是我的责任我不会推卸,你的病我会治好,她的命我也一定会救活。至于什么仇怨,那是你和他的事情,与我这乡野之人无关。我和殿下只是交易,银货两讫互不拖欠,这就是生意。”许问卿淡淡一笑,眉梢微一挑起,“不过方公子,在下倒有一事相求。”   “求?”方沉不解,“许大夫但说无妨。”   “许某希望方公子能保守秘密,令兄还不知她是女子。”许问卿压低了声音轻道。   方沉一愣,思及先前他的反应,大抵也理解他的心思想法,点了头应下了。      许问卿笑了笑,道:“多谢方公子的体谅,问卿先谢过了。”他夸张地朝床上那人一揖,眸光微闪,话锋一闪道,“当然方公子若是能停止服用天珠草,在下会更感激!”   少年脸上笑意尽褪,苍白的颜色更为明晰,他冷了声音:“你都看出来了?”   “许某说过,在下的医术天下也难找出几个能相比的,你这样的情况,除了是天珠草的毒性发作以外没有其他的可能。方才我为公子诊脉,也证实了这一点,只是我很奇怪,公子既然中了天珠草的毒,怎么会隔了这么久才发作?”   方沉听他这般问,慧黠的眼流露几分得意:“许公子乃天下名医,却也有不知道的事。这天珠草虽是至毒之物,但对修习内功却是很好的辅助。方家的孩子都是自小便开始吃的,也有独门秘药消减毒性。我自幼随舅舅练功,本也没什么。只是上次中箭之后,那箭上淬了见血封喉,正是天珠草的克星,我虽强行压制了两者相克的弊处,终究学术不精,方才便是剧毒攻心了。”他缓缓道来,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说起来,若不是许大夫相助,在关键时刻封住我的穴道以免内力流失,现在我恐怕已是功力散尽的废人了。”      “举手之劳,不足言谢。”许问卿淡道,望向少年的眼神也带了两分惊艳,“没想到方家小公子竟是个内功高手,许某一直不曾察觉。”   “若没有几下拳脚,怎么为哥哥挡下那毒箭?”方沉笑道,小脸上自信的华彩尽显。   “你不后悔么?若不是那一箭,你也不至于如此。”许问卿挑眉问道,这话语间颇有点挑拨的味道。   方沉愣了一下,道:“倘若没有挡下那箭,我才会后悔。”   “公子高义,问卿叹服!”许问卿击掌而叹,“殿下有你这样的弟弟,真是前生修来的福分!”   方沉笑笑,不予置评。你又怎知,有他这样的哥哥,不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      一炷香尽,凤池已按耐不住地推开了门:“沉儿,时候不早了,你该歇着了!”   方沉与许问卿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方沉一改方才自信独断的模样,露出困倦羸弱:“哥哥这么一说,我倒真是觉得累了。许大夫,今日就说到这儿吧!”他揉揉眼睛,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许问卿注视着他乖巧安静的容颜,不知怎地,心中竟涌起一阵恶寒。 43.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43章 小院临终嘱   清明过后,细雨绵绵,已连着飘了数日。气温已回升了许多,加之春雨润泽,万物都在这绵雨中生机勃发。然而,小院里却是桃花凋尽,青芷也在这芳菲尽去的时候迅速衰弱。   蛊虫已长得差不多了,许问卿虽看不到那蛊的模样,但青芷愈加细沉的脉象,已经显示了它顽强的生命力。命蛊并非凡品,以人命元气滋养的更是难得一见。许问卿还不确定这东西是否真能如师父所说那般奏效,若是真的起效还好,倘若……他不敢再往下想。      “小姐,再吃两口吧!”白梅捧着香气扑鼻的清粥,柔柔地劝着。   “是啊,青芷,这粥我熬了一早上了,你再多喝几口吧!”云溪握着她的手在呵气,可手中的冰凉却怎么也暖补起来,甚至还在颤抖。   青芷面容枯槁,头发也枯黄了许多,脸颊凹陷下去,显得眼睛极大,却已不复往日的灵动慧黠。她无力地摇了头,软软地靠在榻上,声音细如蚊蚋:“不吃了,我实在吃不下。梅……你去,把、把药……拿来……”她好不容易说完了话,疲倦地阖了眼顺气,连呼吸都短促无力。   白梅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嘟囔着抱怨:“这都吃不下饭了,还惦记着那药!公子也是的!怎么一直不来看看!”   青芷蹙了蹙眉,闭着眼睛道:“梅,拿药!”这话已是费了好大力气,青芷方说完便止不住地咳嗽,竟咯出了血沫。   “我这就去拿!小姐你别急!好好休息!”白梅吓得连忙起身奔去厨房,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云溪看着此情此景,不由长叹:“你这又是何苦?那药性猛烈得很,你每次喝了都要难受好几个时辰,那滋味还没受够?”   “就是受够了,才想快点把药喝完,趁着精神还行,能扛得住些。”青芷笑笑,可那勉励为之的模样让看到的人笑不出一点来。云溪不忍再看,低了眼帘,专心给她搓手,想让这首稍微有点温度。   “溪,你听我说,我有件事托你办。”青芷抽出手,颤颤地要起身,半途被云溪阻住:“要拿什么跟我说,我来就好了。你省着点儿力气!”   “也好。”青芷点了点头,“你帮我吧床边柜子里的盒子拿出来,那里面有个红包。”云溪一眼,果真找到了一个小妆奁,那盒里只有一个红布包裹的物什,打开一看,是一块碧色寒玉。   “这玉是何来历我也不知,但应该是这身体主人的心爱之物,我一直不曾示人。今日你把它拿去,若我……若我果真没救了,你就在明年的二月初八,交给先生……交给苏寒玉。”   云溪闻言气恼,将那玉佩塞在她手里:“你要送就自己去送,让我这云门的大弟子去给你做信差,真是降人身份!”   “何苦来!”青芷叹了口气,“溪,我若单只要送礼,怎么会让你去做这人情?我如果还活着,这东西定是不会离身的,你且当我是临终托付,好心答应了吧!”   云溪张嘴还要拒绝,再看她已是虚弱得很,只得叹了口气,点头应了下来。      “小姐,药热好了。”白梅捧着一只盛了浓黑药汁的白瓷碗进屋,眼圈红肿却还勉强挤出笑容,“这是最后一剂了,趁热喝吧!”   云溪早已将碧玉收入袖中,端过药碗,细心地吹凉。那药汁浓得发黑,苦涩的腥气直冲鼻腔,搅得人脑子都难受。闻的人尚且如此,更何况青芷还要整碗喝下去?   “先放会儿吧!我怕这会儿喝了也是吐。”青芷虚弱道,眼皮都沉重得抬不起来了。方才的那番话耗费了积蓄已久的精力,这会子她已经疲惫不堪了,“最近精神不好,我睡会儿。”说罢也不等那两人反应,径自闭目沉沉睡去。      云溪和白梅翘首数日,总算盼来了许问卿,却也听到了她们最不想听的消息:蛊虫已成,不日将可拔出。   命蛊在青芷体内宿了两三个月,早已与她形成了默契。它虽一直在汲取养分,但有它在一日,宿主的命便能多吊一日。如今蛊虫离身,命当休矣。   “我已托嫂嫂找到了吊命之法,可暂时保她性命,其后的事,我会再寻访良方,务必让她痊愈。”许问卿明白两人的疑虑,“云溪姑娘,劳你随我一同前往,你对她的来历清楚些,请务必保她不会魂离肉身。问卿拜托了!”   云溪观他眼底的沉重呼之欲出,心下也是恻然,郑重地点了头。   “白梅,你去一趟望京的小院,帮我把东西讨来,要尽快!”许公子又转头吩咐丫头,“千万注意,别让任何人看见那东西。事关青芷性命,千万谨慎!”   白梅从未见过公子如此认真地下命令,咬了咬唇,重重地点头应了,翻身上马,再无多话,策马而去。      勉强喝完最后一剂药,青芷难得的没有昏厥痛苦,神思竟也清明起来,连身体都似乎有力气了。许问卿见她迫不及待地下床,也不相拦,只让云溪好好陪着,自己却坐在屋里发呆。   这突然的精神好转并非偶然,而是那药的作用使然。那药乃玉颖古方,名曰“失笑散”,正是秘法中用来炼养蛊虫的汤剂,先前的药剂催发蛊虫的生命力,让宿主受尽折磨。而最后一剂,服用之后则会让蛊虫处于乖驯的蛰伏状态方便取出,三十六个时辰之后,不论蛊虫是否取出,宿主都会死去,是为“失笑散”。   三十六个时辰,也就是三天的时间,能否保住她的姓名,全看这三天的努力了。   院子里的两人缓缓走着,青芷脸上出现了多日未见的笑容,虽苍白,却动人。      夜幕低垂,碧阳宫书房内,凤池正与几个臣子议事。烛光闪动间,陈禄从外间进来,小步走到凤池身边,附耳道:“殿下,许公子已经到了。”   “哦?都准备好了么?”凤池的脸上有压抑不住的喜悦,压低声音问道。   “人带来了,奴婢已经安排他们去东院的厢房休息了,一切都准备好了,只等您过去呢!”陈禄心底也是高兴的,毕竟小公子有救了。但是那个少年……她回想起那张苍白的脸,心口一揪,那人,就这么要死了么?   凤池似乎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若有所思地扫了苏寒玉一眼,对方正坐在灯下翻看奏折,面容沉静端凝。他心中突生疑窦,一时忍不住好奇,问道:“子澈,上回本殿见到的那个叫莫青的小厮,可还跟着你?”   苏寒玉翻看奏折的手略一停顿,疑惑地看着凤池:“回殿下,那人早已回乡去了,我也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他状似轻松地继续看折子,反问道,“殿下怎么会突然问起她呢?”   “突然想起在连城的偶遇,随口问问罢了。”凤池低咳一声,心中纳罕,当初他对莫青可谓是关照体贴,维护甚多。如今怎么又变成这样的态度?那个小厮,似乎不简单呢。   “我今日有些乏了,你们也都退宫休息区吧!明日的朝会议事,暂且免了,你们好好休息一天,细想一下,接下来要怎么做……子澈,你留下来。”凤池略一沉吟,吩咐道。      许问卿看着对面安坐泰山的人,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旋即又摆出程式化的微笑,寒暄道:“子澈兄,别来无恙?”   苏寒玉静静扫了他一眼,颔首道:“许公子,久违了!”   这两人一个亲热一个冷淡,凤池在一旁看着,想到这两人若能都收归己用,将是怎么样的情景。那一厢的两人却并不如他所愿,已经隐隐有了针锋相对的火药味。   “工部事务繁忙,子澈兄今日怎有空到此?”许问卿看似随意聊聊,言下之意却是在轰人了。毕竟青芷就在这小院里,怎么能让他看到她现在的模样?他暗自腹诽两句,这位太子爷真是喜欢没事找事,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还来这么一出,怎么不让人心急如焚?!   “蒙殿下垂爱,子澈今日留宿宫中。”苏寒玉言简意赅,望向许公子的目光多了两分揣度,“只是这更深夜浓,许公子怎么还在宫中?不用回去照顾家人么?”他说“照顾家人”的时候咬重了音,带了明显的暗示。   许问卿恍若未闻,道:“在下承蒙殿下错爱,在宫中为方公子诊病,已在宫中待了数日,怎么子澈兄竟不知道么?”   方沉的病最初是由苏寒玉在调理的,只是后来工部日忙,也就无暇顾及,只得将他送回宫中交给相熟的太医负责。后来他也隐约听闻太子从宫外请了一名高手,却不知此人正是许问卿。对方这话,已是挑衅了。   “子澈只知,做好分内之事,照顾好在意的人,便是最重要的事了。”苏寒玉冷冷回击。这些天他狠下了心不再打探她的消息,如今却看见那个应该陪在她身边的人在这里为求媚主而流连不去。青芷,这就是你的选择么?      “子澈,本殿今天叫你来,是为了让你见莫青最后一面。”凤池没有看出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在许问卿尚未回应的时候开了口。   语出,满座皆惊。   “什么?!”苏寒玉已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不行!”许问卿也不遑多让,差点敲碎了茶杯。   两人脱口而出,不同的内容,却是同样激烈的语气。 44.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44章 深情何处归(上)   苏寒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在梦中也不能安稳的人竟是那个单纯可爱的青芷?!他不敢相信——或者说,不愿相信。   床上的那人,身体掩在厚重的锦被之下,若不是头颅尚在被外,根本就看不出床上有人。枯黄的发,凹陷得暗沉的眼窝。这一切,都触目惊心。   “这是怎么一回事?!”尽管已是强压住怒意,但他的语气依旧重得吓人,“她的脉象已经弱成这样了,你到底做了什么?”慌张,焦急,让他失了本来的风度。   许问卿也是冷着一张脸,眼中有几分讥诮:“苏寒玉,马后炮可不是君子所为,你若真担心她,早干吗去了?现在在这儿假惺惺!”   争执似乎在瞬间产生,并爆发成不可阻挡的状态。凤池只在一边冷眼旁观,不置一词,任这两人剑拔弩张。许久,床上的人在梦中嘤咛出声,似是呓语,呢喃不清。   苏寒玉心头焦躁,却又不得不耐下心来问他:“她这样,可还有救?”   许问卿也是思虑不断,心里有两个声音争论不休, 一个说要尽快告诉他真相,另一个说还是隐瞒着比较好。这样的天人交战间,青芷已经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是在做梦么?”床边站着的人青衫玉立,身形与梦中的一般无二,她半睁了眼睛低喃,那背影却是一颤,缓缓转过身来,正是苏寒玉!   “青……小青,你醒了?!”饶是在这等关头,苏寒玉仍旧理智,并未叫出“青芷”,倒是省去了个大麻烦。   “先生,真的是你?”青芷激动得面颊都激动得飞了红云,在苏寒玉靠过来的时候伸手过去,十指交握间,温暖直透心底,“能再见到你实在是太好了!这样的美梦……”她挣扎着坐起来,发丝垂至脸侧,凤池在一边看着,竟觉得与曾经的某个场景重合了起来。   “不是梦,不是梦……”苏寒玉温柔地扶她坐好,又拭去她眼角的湿润,“我看你来了,青。”   许问卿在一边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原来在她心里,这个人总是不可取代的存在。      青芷知自己时日无多,也愈加珍惜眼前的重逢,但房里的那两双眼睛总让她不得自在地说话,她蓄了口气,道:“先生,我有话,想单独和你说。”声音不大,但另两人还是听见了,凤池倒是大度,未等别人开口,率先出了门,许问卿挣扎了一阵,看两人之间水泼不进的模样,也不自讨没趣,默默地退出房间。   一室清寂。   空气里弥漫着药汁的苦涩,还有夹杂其中不易察觉的死气。纱罩下烛火摇曳,弱弱如行将尽灭,青芷的脸苍白中透着衰败的黄,没有丝毫血色,连那唇,也是干裂纸白的。   “先生,”青芷看着男子温柔尔雅的脸庞,轻轻出声,“我好想念你。”   温暖修长的手倏忽握紧,青芷的手指几乎被捏碎,但这样的疼痛却微不足道,一点也没有妨碍她凝视眼前俊美的男子。眉如远山,眉头略为皱起,将眉峰处的那点风韵衬到极致;黑眸温润莹亮,眼底那一抹哀伤不容错过,似漫天洪水,随时能将自己淹没;鼻梁挺直,带着清傲孤高的弧度;薄唇紧抿,嘴角下垂稍显颓丧。正是这样一张魂牵梦绕的脸,让她忘记了病痛折磨,只余温情。      “怎么会弄得这样狼狈?”苏寒玉爱怜地将她额前的乱发拢到耳后,语气温柔责备,“那个人都是怎么照顾你的?”   “先生,”褐眸牢牢看住眼前人,她微微启唇,一字一顿,“先生、先生、先生……”任凭气短也不停歇。如此换了十数声,苏寒玉再忍不住,掩了她的唇:“别再唤了!我会心疼。”   多美妙的一句话!青芷弯了眼角,泪珠却不由自主地滑落,可惜,以后再也听不到了——不,没有以后了……   “先生,我知道自己是谁了。”青芷拉下他的手,将自己的手藏在他掌心,缓缓说道,“我叫苏即墨,那些梦里听到的声音,都是在唤我:墨墨。也是因为如此我才会坚持要姓‘莫’。我的前世,有父母,有兄弟姊妹,有亲戚朋友,也有……爱人。”青芷盯着他的眼,认真地说道。   苏寒玉如遭雷击,愣愣地端详着她,眼底失望满溢。青芷又道:“可那些都是前世了,我不再是苏即墨,我是莫青芷,先生给了我新的人生,给了我重新来过的机会。”浅柔的笑靥如随时会湮灭的烟花,迷幻得有些失真,“苏寒玉,我莫青芷,爱你。”      终于说出来了。青芷只觉心中大石落地,从未有过的舒畅,原来这些日子的郁郁不安是因为如此。死亡的到来给了她勇气,让她有机会对着他倾吐爱语。   然,飞蛾扑火,烟花灿烂,再美不过一瞬,昙花凋落,油尽灯枯。还有两天,只有两天,如果时间可以倒流,那我莫青芷,愿用一切来换取与他相守!   “青芷,这块玉佩是给你的。”一枚白玉,带着他的温度,熨帖掌心——正是她退还的那块,来不及疑惑,苏寒玉已解释道,“这是我外祖父母的定情之物,我母亲临终时交给了我,让我送给心仪之人。青芷,这是我送你礼物的原因。”      竟是如此!天!她错过了什么?他向来不善谈论感情,不曾表达半分,可却用行动诉明心意,可惜自己蠢笨如斯,竟——错过了?!   罢了!罢了!今生怕是无缘了!青芷垂睑轻叹,将那玉佩握在手心,道:“先生,若有来世,青芷定终生陪伴先生左右,不离不弃。”   “这是什么话!”苏寒玉抖着声音,“青芷,等你恢复了,我们……”   “先生,你还不明白么?”青芷无力地靠在床头,“方才我已听见了,那位冯公子……该说是太子殿下,他能让我住在这里,就是用我的命来换另一个人的命了,我虽不知那人是谁,但也知那人对他肯定很重要!青芷到今日,已是必死之人。能在死前听到先生的真心话,足矣!”   苏寒玉与凤池相处已久,怎会不明白他的心思?况且他也说得很明白——这是最后一面,至于见面之后的事,已是定局,无需再多说什么了。      “青芷,他……许问卿怎么说?”尽管不愿承认,但那人在这方面毕竟比自己知道得多些,也许他会有些办法也说不定。   “即便真有办法,我也不愿再试了。”青芷长长吁了口气,“与其活得如此痛苦,没有尊严,倒不如死了干净铜块。我这一辈子,体验了两种迥然不同的人生,已经比一般人多出许多了。若再活下去,天都要嫉妒了!”她开玩笑似的话让苏寒玉却高兴不起来。她如此淡看人生,又怎知自己的执着?既然动了心,有了情,又怎么会愿意放弃?   “还记得你第一次去普济寺的情景么?”苏寒玉不接话茬,岔开话题道,“那日定嗔禅师邀我品茶,对我说的那番话你可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青芷低嚷,“我一直不懂,为何禅师说你是参透了?到底参透了什么?”      苏寒玉握着她的手,娓娓道来:“我父亲在我尚在母亲腹中的时候就上京赶考了,高中之后一直不曾回乡。我自幼就是与母亲相依为命,在我六岁时,母亲因病辞世,我才被亲戚送到京城。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已成为吏部尚书的父亲,我一直无法理解父亲这种行为,为国奉献却不顾家人的做法,我很不赞同,因此一直心怀怨怼。有时候,我甚至会想,是他害死了母亲。他也从来不解释什么,只一味对我严苛要求。后来他逼我入朝为官辅佐太子,我不愿听从他的安排,就带着小蓟离开了京城,到连城开了善济堂。因为时常上山采药,也就认识了定嗔禅师。   “禅师渡人无数,一下子便看出了我心中的业障,他一直在宽慰我,但都被我给挡了回去,那时的我,可是比你还要固执的。直到后来遇到你,我才明白父亲的苦衷。”苏寒玉温情脉脉地看着她,继续道,“父亲身处朝堂重位,觊觎他的位置,或是想要巴结拉拢他的大有人在,纵使他无欲而刚,可妻子家人却是他的弱点所在,是他不能随意暴露出来的弱点。所以,他选择了隐瞒,七年不曾回乡,也没有半点音讯。他这样做,事实上是在保护我们。可惜我却不曾理解。”   苏寒玉顿了一下,低低叹了口气:“所以,青芷,我……”      “咚!咚!”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打断了苏寒玉的话,许问卿在门外轻轻扣着,道:“子澈兄,时候不早了,她要休息了。”   男人闻言,才发现夜色已浓,月光透过窗纸,与烛火相映一处,依旧不减其清冷之气,他叹了口气,道:“确实很晚了,青芷,你早些休息!”   床上的人儿固执地摇摇头,明明已经累得睁不开眼,却还强撑着不肯放他离开,这情这景,当真是看一眼少一眼了。   “你身子弱,早些休息才能恢复。”他柔柔地劝着,起身要扶她躺下。   “先生,”青芷拉住他的衣带,褐眸中带着蒙蒙的水汽,像是朝雾如了眼,迷蒙一片,只听她可怜兮兮地恳求,“先生,抱抱我,好么?”   苏寒玉看着她一脸诀别的模样,心头抽搐着疼。这天底下,有几个人能承受爱人离世的痛?而且是自己毫无办法地看着她消殒?不!不可以!   苏寒玉狠了狠心肠,道:“别任性了,乖乖睡觉吧!”言毕为她掖好被角,转身离去。然而正竭力自持不愿泄露半分心痛不舍的他,没有看到躺在床上的人儿清泪盈睫,惶然而泣。 45.混沌入世,红消香断有谁怜?-第45章 深情何处归(下)   天老爷仿佛也在可惜一位少女生命的消逝,这日天还未亮,蒙蒙细雨已笼罩了整个凤京,皇城内安静如空,唯有雨丝打在树叶上的沙沙细声,低若蚕食,窸窣不止。   凤池向来寅时便起床了,今日也不例外,甚至比往常还要早些。他心里惦记着沉儿,一时半刻也不愿多等,穿戴梳洗之后就吩咐陈禄将造山传到东院,与方沉同进。   主子心情很好,碧阳宫的下人们也都轻松了许多,他们虽不知东院住的是什么人,但看主子成天往哪边跑,又是甚至直接宿在那边,私下里也猜测了起来——怕是主子在那小院里藏了什么娇人儿吧!   当然,这只是他们私下的议论猜测罢了,凤池律下甚严,陈禄平日里也多加管教,小宫女们再是多嘴,也不敢在主子或外人面前造次。      卯时已过,冷雨依旧。天地都是灰蒙蒙的,直催人郁结满膺,不忍卒睹。   “溪,外面下雨了?”青芷刚醒便嗅得一阵水汽的味道,懒懒地问床边的人。   “是的,今儿个是谷雨。”云溪正在翻看师父给她的云门秘书,想从中找出能卜算青芷前程的办法。那日她为青芷卜了姻缘,偶然发现她的未来竟被打断,怎么也算不出来。而这断层之后又依稀现出新的卦象,让她摸不透其中奥秘。   “溪,你怎么走神了?在叨咕什么卦象呢!”青芷已穿好衣服,起身穿鞋,“难得遇上这么场好雨,我们出去看看可好?”   “你这小身板儿还想去听风看雨?”云溪放下书,嘴里说着这话,人却跑去拿了那件青芷从不离身的狐裘,帮她穿好,“外面很凉,看一会儿就回屋吧!”      青芷站在檐下,仰着头看着院子里的草木在雨水的浸泽下生机勃勃,不由欣喜,道:“看这样子,今年该市雨水丰沛,五谷丰登的好年成了!”   “几时你也心怀天下了?五谷丰登与你何干?”云溪揶揄。   青芷落寞一笑,伸出手去接檐角落下的水珠,沁凉入骨,竟让她觉得不甚惬意,也不理她的调侃,欢喜地看着雨水一滴一滴汇聚掌心。      “怎么还是这么孩子气?”一只大手握住了她,温暖地撤回廊下,苏寒玉自袖中抽出一方白巾,细细擦拭她的手指,“春雨最是冷的,不要玩。”   “苏大人这是把她当成小孩子呢!”云溪看着青芷落了笑,表情有些奇怪,连忙开口打破这有些尴尬的气氛。   青芷不自在地缩回了手,两弯秀眉微微蹙着,不肯说话。苏寒玉也是无奈,将方巾塞到她手里,“还有些谁,你自己擦吧!”      “大人,殿下请您去书房议事,其他几位大人也到了。”宫人在他身后恭敬地道,“请大人尽快过去吧!”   苏寒玉点头说知道了,挥退了宫人,又嘱咐她几句,说晚点再来看她,这才抬脚离开。   青芷看着他的背影,手指握得紧紧的,等那人拐过廊子消失了身影,她才对云溪道:“溪,你去告诉许问卿,现在就取蛊。”      “你这么急做甚?再等一天就那么难么?”许问卿急匆匆地赶到,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还有一天时间,我一定能……”   “不用了。”青芷坐在桌边,手里一本医书才翻了几页,她面容沉静,淡淡地打断了许问卿的话,“现在就取蛊吧!”   “不行!”许问卿的语气冷硬了起来,“我说再等一天就再等一天!你再说什么都没用!”   “那明日你就拿不到蛊了。”青芷淡淡的语气像是在讨论天气,“未时之前,你若再不决定取蛊,我就自尽。”她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你这是在逼我?”许问卿身形一颤,声音也扬高了两分,“青芷,你就这么……就这么想死?”   她的眼睛微微抬起,眸中有不容拒绝的威慑力——这是以前的莫青芷所没有的。许问卿正在疑虑不定,只听她道:“许公子,我想我还没告诉你,我已经恢复记忆了。大概是这命蛊的刺激所致,这一点,我要感谢你。还有就是,我不是什么莫青芷,也不想再用这个身份活下去,所以还请许公子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成全了我。这不是逼迫,是请求。”      明明还是那张脸,还是那个人,可这眼神却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不优柔,不胆怯,甚至可以称得上强大,眼底偶尔泄露凉粉无奈,但也被很快掩饰了起来。要有什么样的经历,才能有这样的眼神?许问卿虽不愿承认,但事实逼着他不得不相信——眼前的人,的确已不再是那个过去一片空白的莫青芷。   “告诉我,你叫什么?”许问卿鬼使神差般地问道,“以前的你,叫什么?是什么样的人?”   青芷犹豫了一下,道:“将死之人,俗名不提也罢。公子,请动手罢!”   到底是心中无我,连姓名也不肯透露半分,许问卿盯着镇静自若的人,心如刀绞,也愈发恨了起来,赌气道:“好!我取蛊就是了!今日谷雨,倒是个用蛊的好日子,你且休息一会,午时正,我自来取蛊!”说完一甩白袖,转身离去。      巳时三刻,下了半日的雨突然停了下来。许问卿站在窗边,看着外面被雨水涤得碧翠的夹竹桃发呆。   他手里捏着一只红漆小瓶,瓶口封了蜡,艳色如血,甚是诡异。   真的要用它么?握着瓶子的手指尖发白,手背青筋微凸,显是正在用力。许问卿皱着眉,犹豫不决。这瓶里是罗玉秀给他的情蛊,雌雄两只,是颖川最古老的蛊虫之一,许多颖川女子爱上男子而不得,就会用这样的蛊来控制对方。中蛊的人休戚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一对情蛊,正是罗玉秀所说的吊命之法。将这对蛊虫种在自己和她体内,再施以咒术,就能保她暂时不死,并且能……俘虏她的心。   许问卿一直认为这样做太过小人,所以犹豫不决。   “许大夫,时辰快到了。殿下让小的来请您过去呢!”陈禄站在门边等着他回话。他敛了迷茫的表情,将那红漆小瓶收入袖中,径自往青芷的房间走去。      凤池只带了侍书坐在外间,云溪也站在一边。他们原本就见过,现在也能聊上两句。许问卿进屋便四下打量,没有找到方沉。   “他们在里面说话呢!”云溪轻声道,脸上有几分担忧,“也不知在聊些什么,已经半个多时辰了。”   凤池闻言扫了她一眼,看不出情绪。许问卿也不言语,随意拣了张凳子坐了,眼观鼻鼻观心,淡定自若地瞪着。   “那个莫青,是女子吧?”安静不过片刻,凤池开口问道,“我头一次去拜访你,把热茶溅在我身上的人,就是她吧?”   许问卿站了起来,踱到门口看院外假山怪石,一言不发。凤池也不恼,慢悠悠地继续道:“难怪苏寒玉对她那般体贴温柔,我原来不懂,现在明白了。”   “殿下有这猜测闲聊的功夫,不如去叫令弟出来准备。午时将至,时候过了,那蛊的药效可会大打折扣的。”许问卿淡淡说道,藏在袖中的手已紧握成拳。   “禄儿,你去请小公子出来吧!”凤池对他的无礼言辞只是皱了皱眉,不再多说什么。想想这一条人命就要断送在他手下,身为大夫,他大概也是心有不甘吧!      午时,天色大亮。日光透过密密的云层,照在院内尚挂着雨水的草木上,折射出晶莹的光。   青芷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神思清明,就是动弹不得。这倒和麻醉药的效果异曲同工,这个时代虽未载入史册,但这里的医术却是匪夷所思的发达。思及以往苏、许二人诊病,向来药到病除,连半分差错都没有。倒真比现代那个凡事依赖机器的方式好多了。   呵!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些离题万里的?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眼角扫到许问卿已朝床边走来。   “等会儿我就取蛊了,一旦开始就不会停手,你会承受很大的痛苦。还有什么话要说么?”许问卿在她的手腕上涂了什么,冰凉凉的。   她想了想,道:“谢谢你!”说罢就闭上眼,偏过头不再看他。      “青芷,有句话我一直不曾对你说。如今……”   “问卿,开始了么?”云溪掀了帘子进来,她手里捧了一堆刚从许问卿房间里找来的瓶瓶罐罐,气喘吁吁,“我找了半天才找齐,你开始吧!方沉那边准备好了。”   本想支开她要说的话一下子卡主了,他也再说不出口,只好道:“可以了,云溪,你给我们护法。”   “嗯。”云溪神情凝肃,席地盘腿,静坐闭目,嘴唇翕动,似在念着什么咒语。   一切就绪,许问卿也不含糊,凝神举刀,在她的腕上横开一口,没有一滴血流出来。他松了口气,看来这凝血膏还是有效的。他放了心,手下的动作也顺畅起来,青芷的手臂整个露在外面,肩头的血脉有一丝鼓起,且在慢慢蠕动。   要出来了!许问卿的神情愈加关注,那个小小的鼓起慢慢朝手腕处蠕动,一点一点地消耗着他的耐性。青芷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可她仍旧强忍着没有分毫动作。   那鼓起在手肘处突然停住,许问卿着慌了,照例说到了这里就该顺畅无阻,怎么会突然停下来?床上的人似乎也在崩溃的边缘,若再取不出那蛊,不等他去吊命恐怕就要疼死了。      “问卿,她的魂魄有些散了。”云溪突然开口,她闭目感知,“你快些吧!”   只能用它了。许问卿咬了咬牙,从袖中取出红漆小瓶,剥了火蜡,慢慢旋开盖子。   “唉!二小子,我就知道你还是会用它!”背后蓦地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还不快住手!”   “前辈见谅!我已做到这一步,断不能停手了!”许问卿不理,迅速拔了瓶塞,被禁锢多时的小东西飞了出来,倏忽不见踪影。   “你!”那声音又急又气,一个黑影闪过,定住了静坐的云溪,直朝床边掠来。奈何情蛊来去无痕,此时已没了踪迹,她也无能为力,“好你个二小子!老太婆我现在就带走她,绝不能遂了你的愿!”黑衣人袍袖一挥,许问卿已定在原地。      “唉!可怜的孩子!”黑衣人全身缁衣厚重,兜帽挡住了脸容,她伸了手在青芷的手臂上一按,那小鼓起立马蠕动至手腕的伤口处,将将掉了出来,黑衣人收了那蠕虫一样的蛊,丢给许问卿,又给床上的人处理了伤口,“也算你我有缘,今日就随我去了吧!”说完便抱起青芷,从窗口跳将出去。   “你和那丫头的定身咒半个时辰后会解开,人我带走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许问卿定在原地,只听远远传来的话飘渺如烟,床上已空无一物。 46.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46章 颖川蛊师祭   人间四月,芳菲已尽。颖川高原却是才迎来春的气息。这是高原上最具活力的时刻,历经了近六个月的冰封雪飘,终于有了这来之不易的温暖,焉能不令人兴奋?   四月,是颖川人的大日子。颖川族人养蛊者甚众,蛊师是族中很受尊重。颖川每隔一年就会举办一次蛊师祭典,族中青年男女都可参加,其中出众者由族长亲授蛊师身份,即可升格为受人景仰的蛊师。   今年,真是祭典年,来自颖川高原各个地区的养蛊青年都汇集在灵蛊山庄,等待着祭典的开始。      山庄一角的小院内,桃花缤纷绽放,冷香阵阵,一个白衣青年负手立于一棵桃树之下,他半睁双眸,不动如山。一头青丝随风飞散在身后,纠缠了点点粉色桃瓣,翩然如仙。   “公子,明天就要比赛了,您早点歇着吧!”屋里走出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童,眉清目秀,玉雪可爱,他手里捧着一件青色披风,脆生生道,“老夫人真是苛刻,明日就比赛了,还让您练到酉时才准休息。”   青年抿着唇,深吸一口气后,伸手拍了拍面前的桃树,不过片刻,那一树花叶尽数凋零,只剩光秃秃的树干枝桠。尔后,他又在树干上轻拍了两下,弯腰在一地落英中捡起两粒黄豆大小的东西装入随身的小瓶中。      “牙儿,以后可不许说师父的坏话了。方才她就在你身后十步远,全听见了。”青年轻轻开口,声音温柔动听,如山泉潺潺,让人丝毫不能将他与方才那个随手便毁了一棵树的人联系在一起。   那小童瑟缩了一下,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公子……”   “放心吧!师父不会怪罪的。”青年去过披风穿上系好,弯腰拍拍小童的脑袋,“你去请师父过来,我今天下厨给你们炒两个小菜。”   小童一听有美食,心动得不行,可又不敢去找老夫人,左右为难地站在原地,睁着大眼睛,恳求似的盯着公子。   青年微叹,道:“没事的,师父可没功夫计较这种小事。快去快回,晚了菜冷了可就不香了。”听了公子的保证,小童像是吃了颗定心丸,眉飞色舞地往老夫人的院子去了。      月上柳梢头,天幕漆黑,只有几粒星子闪着暗淡的光。牙儿还小,吃了晚饭就累了,不等公子打发就自去睡觉了。   桌上的菜大半未动,只有牙儿面前有几粒米饭散落在桌面。菜色诱人,可坐在上首的客人却没有动筷子。青年见师父没有动作,自顾自把玩着酒杯,漫不经心地浅酌。   “明天比赛结束之后,你去趟麒麟门,那门主杜文汉年前就托人给我捎了信,说是身体不舒服,我以前也为他看过,没什么大碍。你去了,给他开几帖强健筋骨的药,也就行了。”对面的人一袭黑色缁衣,声音淡漠苍老,“青澄,得了蛊师的身份之后,你也就出师了,不必一直呆在山庄了。可有什么打算?”   青澄也不隐瞒,毫不犹豫道:“自然是去凤京,我想参加国医大赛。”   黑衣人眼光微闪,浅喟道:“时隔三年,你还是忘不了么?”   “怎么能忘?”青澄扬了扬眉容色平静,眼底暗藏激流,“好不容易从鬼门关回来,又幸运地找回了记忆,我不甘心就这么结束。现在时机成熟了,我也有了自己的资本,自然是要去找他了。”他可以压低了声音,可那份自信倨傲还是显示在字里行间,轻易可辨。   刹那清寂,师徒二人相对无言。      烛光闪烁,耀在青澄的脸上,将他的长睫在眼底投下幻影,他沉静不语。   “你既已决定如此,那我自然也不会阻拦。”黑衣人叹了口气,自嘲道,“我罗茜娘一生行医制蛊,只得那这么一个可心的徒儿,如今却也不能传我衣钵了。”   青澄手指一抖,酒水溅在桌上,将深红的桌布湮黑。   “你不必觉得愧疚,为师当初救你性命,传你蛊术,也是因为与你有缘,如今你我缘分已尽,为师也不会勉强什么。你若有心,以后有时间回来看看为师,就行了。”罗茜娘语气凄凉,让他鼻头一酸,滑下泪来。他还想再说什么,喉头却是一哽,再说不出话来。   “你不必感谢我什么。”罗茜娘摆了摆手,一脸的无奈,“明日赛事结束,你就直接走吧,也不必跟我此行了。”黑色的衣角一晃,消失了。青澄呆呆开着空洞漆黑的门口,一时间,泣不成声!      蛊师祭典定在灵蛊峰顶,卯时正,大典开始。   典礼的仪式冗长枯燥,让许多人都昏昏欲睡。青澄挺直了腰杆站在人群中,无瑕的白衣,动人的面容,引来无数男女的窃窃交谈。   “听说这次大典蛊娘子的徒弟回来参加,就是那个白衣服的。”   “你说他就是苏青澄?听说他是蛊娘子从青凤带回来的,本来是想拿来试蛊的,没想到那小子竟然是个人才,蛊娘子也就把他收作关门弟子了!啧!还真是仪表不凡呢!”   “什么人才?!那老女人八成是看上这小白脸了,不然怎么会一直把他留在山庄里?”一个灰衣女子不屑道,哼!那小子就是皮相好点儿,看今天比赛他怎么出丑!”   “嘁!我看你是因为拜师不成心生妒忌吧?那苏青澄得罗茜娘倾囊相授,你可不一定比得上他呢!”   灰衣女子嗤笑道:“不过学了三年就敢出来现眼,真是不把我们族的蛊术放在眼里!”   “学艺不在时间长短,你若真有天赋,莫说三年,一年半载就能有小成。有时间在这里乱嚼舌根,不如想象等会儿怎么在比赛中拔得头筹。”   “你……”   “……”      议论声一阵高过一阵,终于在族长的声音中戛然而止,众人纷纷抬头望向高台上的老者,等着他出题。   “今日的比试,重在选出合格的人才,委以蛊师的重任……”一段简洁的陈述之后,族长司均原清了清嗓子,道,“今天的试题很简单,就是展示你们饲养的最好的蛊。”   题目一出,众人哗然。   最好的蛊?这是什么题目?最好的蛊又是怎么样的蛊?力量最凶猛?还是毒性最强?众说纷纭。   青澄静静站在原地,没有参与任何讨论。他垂目静思,身形挺立如松,姿态秀美如兰。      “时间到!交蛊!”祭典的礼官敲了铜锣,哐当一声之后,众人的抱怨不绝于耳。   苏青澄淡淡签了唇角,露出自信的浅笑,那唇角的弧度如雪绒花一般飘忽。他悠哉地走上高台,将一只白玉小瓶递出,收纳官没想到会有人这么快完成试题,愣了一下,好奇地抬头打量这一马当先的人。苏青澄毫不介意他的目光,摆出一个温文的笑:“灵蛊山庄苏青澄,交桃蛊一只。有劳了!”   那人被这笑容摄去了心神,饱蘸了浓墨的笔尖浸透了好几张纸都丝毫未觉。   “纸弄脏了!”苏青澄不介意他的失礼,却不想坏了赛场规矩,瞥见身后已有人往这边来。他好心地扣了两下桌子,以示提醒。   收纳官回神,尴尬地低头换纸,写下他的名字。再抬头,那人的俪影已消失在人群中。      未时,结果公布,苏青澄独占鳌头。   “怎么会是他?我反对!”一个尖锐的女声自人群中响起,负责宣读赛果的祭师冷冷地扫了她一眼,道:“名次是由族内长老评定的,有疑义的人大可去长老堂询问。”   “我养的命蛊是最好的!怎么会有人能超过我?!”那女子正是赛前对苏青澄颇有不满的人,也是这比赛的第三名。此时她涨红了脸,不满地嚷着。   众人的眼光都瞟了过来,在看清言者何人时也不惊讶了。西边红蜈寨寨主的女儿聂小菊,生性泼辣,制蛊功夫一流,这高原上不少男子都尝过她养的蛊的滋味。   “你的命蛊固然狠辣非凡,能瞬间夺人性命。”人群的另一边,清亮的声音缓缓响起,正是白衣的苏青澄,“但蛊师祭不仅仅是比赛谁的蛊更毒,也是擢选蛊医的比赛。医者救人性命尚且来不及,怎么会想到去害人?仅这一点,你便输了。”      赛场上沉寂了片刻之后又热闹起来,大家对苏青澄的话褒贬不一,议论也随之升级为争论。原本庄重的赛场一下子嘈杂如菜市场。   “他说的没错!”司均原从宣布试题时就开始观察苏青澄了,在听到他方才的那番话时,甚至露出了难得一见的赞赏的笑容,“颖川一族以养蛊制毒闻名于世,更是有名的医族。古往今来,我族所出的名医已过百数。蛊师祭的本意,就是旨在挑选出能治病救人的年轻人,而不是为了害人。这个第一,苏青澄当之无愧!”   “我不服!”聂小菊的脸涨得通红,嚣张跋扈的表情让人退避三舍,“把他的蛊拿出来给我看!我就不信能比得上我的!”   此话一出,连司均原都皱了眉,这样的要求是违反规则的。聂小菊提出这样的要求,足以取消她的比赛资格,将她逐出赛场。      “族长大人,青澄愿意照她的话,将我的蛊公诸于众。”苏青澄蓦地开口,让场面变得复杂,他不为所动,依旧镇定道,“恳请族长大人成全!”   场上听到这话的人都很诧异:这个苏青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再看族长,思虑片刻之后居然答应了?!   “不过!”苏青澄突然拔高了声音,清亮中带着难以忽略的冷冽,“苏某在此请诸位做个见证,倘若我的蛊虫真不如她,那苏某甘愿让出蛊师的荣誉;但是,如果是聂姑娘输了的话,那就请你为你之前的话向家师道歉。”   “道歉?!”聂小菊好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奇谈一般,冷冷地笑道,“好!我倒要看看,是我道歉,还是你退出!”   苏青澄并不接茬,转脸对司均原恭敬道:“族长大人,请您开始吧!”      桌案上放着两只透明的小瓶,左边的瓶子里是一只黑色的虫子,指甲盖大小,头上的一双小眼睛却是点漆般灼灼的耀人,任谁看了都心头发怵。这正是聂小菊养的命蛊。   “长眼睛的命蛊!啧!这我还真是头一回见!”   “是啊!我上回从我师父那儿看到一条命蛊,长得跟蛆虫一般,这种模样倒真是稀奇!”   众人的注意力全被那只诡异的小东西吸引了去,聂小菊一脸得意,挑着眉向苏青澄示威,对方没有反应,依旧唇角含笑,老神在在地任众人品评。   “唉?这就是苏青澄养的蛊?”突然有人注意到了另一只小瓶里的那粒黄豆大小的丸子,“这是什么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们有谁认得么?”   苏青澄依旧淡淡笑着,事不关己的模样。      “是桃蛊!”人群中一个男子沉声道,扫向苏青澄的眼睛带着赞叹,“没想到颖川失传多年的桃蛊竟能重现世间!”   苏青澄惊讶于那人的眼力,忍不住看了那人两眼,是个长相平凡的男子,但从那身衣服他还是认出了这人正是比赛的亚军,名叫单晨。   “单公子好眼力!没错,这就是颖川族的先辈们研究的桃蛊,只是失传已久,苏某也是从师父那里听得了一些描述。在功效上,比起先辈的我这可是逊色许多了!”苏青澄对单晨颇是赞许,说话的语气也平和亲近许多。   单晨哂然道:“苏公子何必如此自谦?我族先辈虽知道桃蛊的制法,但桃蛊形状骇人,先辈们一直苦于无法将它做成合适的模样。苏公子心思奇巧,竟能想到将桃蛊做成药丸模样,如此一来,病人便不惧服用此蛊治病了。这样的良苦用心,今日夺魁,当之无愧!”      “单晨!你疯了!居然帮他说话?!”聂小菊见情势急转直下,众人的赞誉也倒向了苏青澄,一时气恼,狠狠对始作俑者道,“难道你也被这小白脸给迷住了?”   单晨是孤儿,得红蜈寨聂寨主收留,从小和聂小菊一起长大,对这丫头的脾性熟得很。此时却也受不了她的口不择言,奈何人多耳杂,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警告地瞥了她一眼。聂小菊不避不让,昂着头反瞪回去,单晨刚想开口提醒她注意行为,莫要如此张扬。那丫头的脖子已叫人捏住。那只手莹白纤细,指甲圆润光亮,让人不由联想到夏日莲池中采荷的素手,而这只柔弱如女子的手正有力地扣住聂小菊的脉门,让她动弹不得。   “赛前听你胡乱置喙,口出恶言说家师的坏话,我就已经很不舒服了。如今你又说到我身上来。”苏青澄星某圆睁,闪着点点寒光,声音也冷冽如寒泉,“我苏青澄平生最恨的,不是别人质疑我的能力,而是像你这样,对我的相貌评头论足,说些不干不净的话!”纤指又加了两分力道,手腕一动,似要索了她的性命。   聂小菊虽性格辣些,但到底是一寨之主的女儿,养尊处优,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间小脸涨得通红,吓得眼泪都已在眼眶里打转了。方才的翩翩公子突然变成这副杀气腾腾的模样,大家也都不能适应,纷纷走避不敢靠近。再看高台上的人,司均原静静坐在原地,似乎没有看到这一幕一般,袖手不问。      “苏公子手下留情!”单晨看那丫头已是两眼发直,紧张地开口,“小菊得罪了公子,单晨替她向您赔罪,还请公子大人大量,放过她吧!”   苏青澄斜睨了他一眼,看他确是真心恳求,手上的力道缓了两分,语气仍是不好:“单公子方才出言解围,苏某感佩在心。现在公子盛意拳拳,我也不好驳了你的面子。只要捏姑娘愿意当着众人的面,诚心向家师道歉,苏某定不为难!”   聂小菊也是识时务的人,当下艰难地点了头。苏青澄见状也就松了手。那人体力不支,软软倒地。   “丫头,快道歉!”单晨低斥着惊魂甫定的聂小菊,对方抚着脖子猛咳一阵,眼中闪过一丝不忿,在起身的同时右臂一甩,一道红芒没入苏青澄的雪衣。   有眼尖的人已经看出了那是血蛊,以吸食人血为生。一旦沾上衣衫就会瞬间穿透,直达皮肤。      聂小菊得意地看着面前的人,等着他露出痛苦的表情。可过了发作时间,那人却仍含笑看着她,眼神清亮,脸色如常。   “聂姑娘,”他的声音悦耳如山泉,弯弯的眉眼带着魅惑人心的引诱,“苏某已经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放弃了。这只血蛊的确上乘,我收下了,权当是你送我的夺魁贺礼。看在单公子的面子上,我也回赠你一份大礼。”   众人都惊愕得反应不过来,苏青澄已转身走向高台,对着已旁观多时的司均原下拜,道:“族长大人,苏青澄自三年前来到颖川,受您和家师莫大的恩惠,无以为报!除了家师,青澄从未跪过什么人,今日,请您受青澄三拜!”   咚!咚!咚!三声猛烈的撞击,让高台上的司均原红了眼圈:“青澄,走吧!前路吉凶未卜,你自己要小心!”   “青澄明白!”男子也是动容,垂着睑遮住汹涌的泪意,“司叔叔,再见!”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划过耳膜,呆立的众人纷纷回神,那一袭飘逸出尘的白衣早已消失在峰顶。   发出尖叫的人正是聂小菊,此时她的脸上红疮满布,连脖子和手臂也不断冒出红疮,恶心可怖。   “丑蛊毁人容颜,但不伤性命。想要恢复容貌,只有去求罗茜娘。”司均原冷冷地看了聂小菊一眼,叹了口气,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青澄,你终究还是狠不下心啊! 47.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47章 疑是故人来   苏青澄一路边走边逛,漫无目的。   “公子,我们究竟要去哪儿啊?”牙儿紧紧跟着苏青澄,好奇地问道。他从来没有离开过颖川,如今来到这繁华的京都齐璠,他有点不知所措。   苏青澄在路边的一个水果摊边停了下来,眼角余光瞟到那一片灰色衣角,不由叹气。   从出颖川开始,他就发现那人跟在身后,也不上前来说话,只是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地缀着。   “公子,你在想什么?”牙儿看着公子拿着苹果却不挑选,眼馋地问道。   苏青澄这才看到小贩怪异的眼神,随手拿了几个苹果,付了钱就拉着牙儿走了。      齐璠是玉颖都城,富庶繁华,然而终究是南方效果,京城占地并不广阔,且巷陌百转。青澄拉着牙儿七拐八绕了几个小巷,总算脱离了那人的视线。   “公子,咱们这是在躲什么人么?”牙儿气喘吁吁,小圆脸颊红润如苹果。   苏青澄正悄悄观察街边那个没头苍蝇一样左顾右盼的人,被小牙儿一说倒真觉得自己行止鬼祟,他尴尬地咳了咳:“小孩子别乱讲话,公子我能躲什么人?”   只可惜这牛皮吹破了天去,被观察的人似乎寻到了目光,转头看了过来,在看到苏青澄时,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牙儿,等会儿一听到我的暗号你就装晕倒,我们好快点躲开那家伙。”眼看着灰衣人渐渐靠近,苏青澄面不改色道。      “苏公子,单某找了很久了。”单晨倒是落落大方,丝毫不觉得跟踪盯梢有何不可,“方才单某跟了你好久,刚想跟你打招呼,可公子似乎有点急事……”   “单公子有什么事么?”苏青澄直截了当,“如果是为聂姑娘要解药,那在下是爱莫能助了。”   单晨摇了摇头,道:“小菊出口伤人,本该受点教训。单某此来,不是为别人,是为自己。”   “自己?”   “单某想追随公子,成就一番事业!”      牙儿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决定,跟错了主子。刚才在茶馆里还和那个人聊得好好的,他还以为总算可以吃顿正经饭了,没想到公子一句“不舒服”就匆匆拉他走了。   “公子,我饿了!”牙儿拉着苏青澄的衣摆,不愿再走一步。   苏青澄也很郁闷,刚才他明明就已经暗示着小孩子了,可他似乎没有反应过来,结果他只好自己说“不舒服”匆匆离开,单晨那句话着实吓到他了。如果他说想跟自己讨教桃蛊之术,他可能会考虑一下,可是他说要追随自己。这让他受宠若惊。成就一番事业?他可没那么大的理想。他只想想办法回到那个人在的地方,和他在一起就够了。   这三年他一直生活在颖川,足不出户。每日研习医书药典,学习养蛊用蛊。师父对他的期望很高,除此之外还特意让族长教了他防身的拳脚。这些技能学得越多,他越惦念那个人。那个名字,是他心里深锁的秘密。   只要能再见到他,付出再多他也在所不惜。苏青澄眸色坚定。   “公子?公子!”牙儿总算忍不住了,扯了嗓子交换,“我要吃饭!”   “饿着!”苏青澄回神,狠狠剜了他一眼,“谁让你看不到我的暗号,害得我被那人缠上!现在还给公子我丢人!”   “可是你也没告诉我暗号是什么啊……”小牙儿不悦地小声咕哝着。苏青澄听了,脸色更尴尬了。      小孩子的难缠苏青澄总算是见识到了。饭毕,天色已暗,他要了一间上房,照顾小孩子在床上睡好。牙儿已经十三岁了,若在齐璠恐怕已是有婚约的小男子汉了。可这孩子从小就在灵蛊山庄,父母早就不在了。罗茜娘又没有成家,对养育小孩子没有经验更没有兴趣,只一味埋头研究蛊虫之道。牙儿现在的思想还如七八岁的小童一般。本想着让他留在山庄生活,可这还只很黏他,怎么也不愿意离开。苏青澄无奈,只得带了这么个小娃娃上路。   “公子,你怎么不睡啊?”牙儿躺在被子里,睁着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好奇地问道,“是不困么?”   苏青澄心头一暖,笑容也温柔美丽,他拍拍小孩的额头,道:“牙儿先睡吧!公子还有点书要看。”   牙儿不依,小眉毛拧成毛毛虫一般,他伸手拉着苏青澄的袖子:“公子也早点睡觉吧!老夫人不在,那书少看几页她也不知道的!”   苏青澄莞尔,这孩子和自己亲,倒将养了他十几年的老人家都不放在眼里了。   “这书还是要看的,等我们安顿下来了。我还要送你去学堂念书,牙儿这么聪明,以后可是要考功名的呢!”他刮刮小孩的鼻子,又帮他掖紧被子,这才起身去了外间,在灯下翻起那本残旧的书。   “牙儿才不要上学堂考功名,牙儿只要呆在公子身边伺候公子……”小孩子撅着嘴低声念叨,很快就不敌困倦,沉沉睡去。      桌上烛光跳动,苏青澄揽书自读,不去理会。   窗外的人似乎等不及了,也不等他开口,翻窗而入。烛火晃动得更加厉害,苏青澄皱着眉护住蜡烛,目不斜视地盖上灯罩,轻描淡写道:“这就是麒麟门的规矩么?半夜破窗而入,打搅主人休息。若在颖川,死十次都够了!”话尾冷清狠厉,让听者不由胆寒。   “公子见谅!小的奉家主之命前来请您过府一叙。”那人一身夜行衣,只余一双眼睛在外,他跪地揖首,“请公子随我入府!”   苏青澄瞥了他一眼,神色冷冷的,他收了书,掩嘴打了个呵欠,道:“今日我乏了,要见面,让你家主子明日请早。放心,你家主子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说完他就起了身。   “可是……”黑衣人明显踌躇了。   苏青澄不耐地打断他:“要么滚回去复命,要么留下来给我试蛊,你自己选吧!”他吹了外间的灯,往内室走去。   “公子,小的得罪了!”苏青澄还没来得及宽衣,身后一阵风过,颈上一痛,不省人事。      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苏青澄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紫檀木贵妃塌上,身上盖着轻柔温软的丝被,是个休息养神的好地方。他还想再睡一会儿,可想起牙儿,只好又睁了眼睛,对着虚空道:“告诉你家主子,客栈里的孩子是我的药童,如果他出了事,你家主人的病我也不用治了。”   “公子放心!那小童我已安排了人好生照看着,现在很好。”一个中年男人从门外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青衣小厮,男人满脸蔼笑客客气气,那小厮却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瞅着他,充满好奇和审视。   “呵——青澄当真是三生有幸,能得杜二小姐另眼相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青衣小厮,语带讽刺,“如今在下在府上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二小姐在自家地盘上何必扮成小厮,自降身份呢!”   男子听了他的话略略讶异,早知这苏青澄眼力不错,却不知竟能一眼看穿女儿的乔装。那小厮,也就是杜家的二小姐杜明月,脸上更是羞愧难当。   原本她听父亲将这人时常挂在嘴上心生好奇,昨夜父亲刚到齐璠就说想把她许配给这人,杜明月心里更是对这素未谋面的人有了几分不一样的感觉。也就打算见他一面,又不想对方识得她的身份,才央着父亲出了这主意,没想到竟被对方三言两语揭了个底朝天。   杜明月好歹是个有脾气的二小姐,害羞之余,更多是恼怒。她心道你这人真不知分寸,我纡尊降贵来看你已是天大的面子,你见好就收也就罢了,非得说出来让我难堪,当真是个迂腐的呆子!再看苏青澄唇角微弯,神情淡然,不似方才那副刻薄模样,杜二小姐竟是难得地压下了脾气,低头沉默。      杜文汉见状连忙圆场道:“苏公子莫要见怪,小女听闻公子名声在外,一直对公子很是仰慕,她听说我请来的贵客正是公子,想见又碍于礼节,老夫爱女心切,这才出了乔装改扮的主意。不想公子慧眼如炬,一下子就认出了小女,实在是老夫鲁莽了!”   敢情我认出杜明月还是我的不是了?苏青澄暗暗自嘲,脸上却是温和纯良的笑:“杜老爷言重了!是青澄不知轻重,言语冲撞了小姐。杜小姐,苏某在此给您赔不是了!”他说着抱拳一揖,端的是端方守礼的翩翩佳公子。   杜明月原就心虚,此时更添两分羞怯,一张俏脸绯色满布,娇羞的小女儿姿态倒是从未见过的。   “老爷,有客人到访。”杜明月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激老管家的及时到访,只见他走到杜文汉身边附耳又道,“是从皇城来的。”   皇城来的客人?苏青澄在一边听得真切,暗自扬了扬眉,看来这麒麟门的势力不可小觑呢!      杜文汉神情一绷,如临大敌。杜明月的脸色也不好看,自从上次在青凤撞上那人之后,麒麟门在三国之间的地位就有些微妙的变化了。青凤和伏蚩的反应还算正常,而玉颖却时常有客来访,也不知他们是如何知晓麒麟门在齐璠的分舵所在的。   “苏公子请稍坐,老夫有些事情要处理,少陪了!”杜文汉思虑片刻,决定先打发了那些皇城的人才是当务之急。   “杜老爷且慢!”苏青澄出声阻止了他的脚步,笑道,“杜老爷,青澄无礼,刚才老管家的话我也听到了。青澄正想见见皇城的人,不知杜老爷能否为在下引荐?”   杜文汉闻言眼神微闪,很快又恢复原样,只是隐约闪过几点戒慎。苏青澄以为他不会答应,不想他却点头应承了下来:“既如此,公子请随我来吧!”      杜文汉头一次遇到如此尴尬的局面。   麒麟门的这处分舵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富户了,可仆从们却像是从未见过美人一般,自从他领着苏青澄进了会客厅之后,一双双眼睛就像长在了他身上一样,怎么也收不回去了。   苏青澄有些意外,脚步顿了片刻,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淡笑自若地在椅子上坐下,任众人的眼光在他脸上身上打量,他自端宁如冬夜的镜湖。   这次皇城来的客人似乎不同往常,为首的男子正坐在主位,他微垂着头,就算是杜文汉进了屋,他也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兀自低头沉默着。   杯中茶水已下去大半,那男子仍不开口,杜文汉渐渐有了几分不耐,开口道:“阁下今日到访,是……”他的话尚未说完,对方身后的一个极眼熟的侍从连忙朝他使了个眼色,杜文汉后半句话搁在喉咙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二皇子殿下,这位就是麒麟门的门主。”那侍卫开口解围,虽压低了声音,却也足以让苏、杜二人听得真切。杜文汉脸色一僵,连忙起身拜见。苏青澄原本低着头喝茶,撇开茶叶沫的杯盖一顿,撞在茶杯上,“喀”地一声尤为刺耳。      “你就是蛊娘子三年前收的弟子?”二皇子一双美眸清冷锐利,像是要在他脸上剥下一层皮来,“你叫什么?家住哪里?几时认识的罗茜娘?告诉我!”   周围的人皆是一愣,谁也想不到自幼体弱多病的二皇子端木晔会有这么暴躁的一面,连他的侍从也看出了不对劲,好奇地打量着对面那个毫无惧意的人。   “呵——”苏青澄在这样紧张的处境下居然笑了,而且还笑出了声,他抬起眼帘,静静地看着对面的人,悠悠开口道:“二皇子殿下都是这么和陌生人打交道的么?”他微抬着下巴,脸上笑意盎然,眼底却是冷冷的嘲讽,“殿下如果不是皇子,以在下的脾气,早就送你两只断肠蛊,让你好好尝尝出言不逊的苦头!”   嘶——端木晔身后的两名侍从均是倒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惊讶不已。   从来没有人敢对二皇子如此说话,因为大家都知道,一向以笑脸示人的端木晔有着可怕的手段,能让人不流一滴血,却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眼前这人,美则美矣,却是个傻瓜。敢这样挑战二皇子,简直是不要命了!      苏青澄不是不害怕,事实上他现在心跳如擂鼓,可仅从表面来看,他的镇定自若却不像是装出来的。   端木晔此时心绪烦乱,只想知道眼前这个和她有着同样明亮眼眸的人是谁,丝毫没有看出他的紧张不安。   “是我失礼了。”二皇子率先缴械,那两个侍从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又听主人道,“在下端木晔,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苏青澄几乎想要大口喘出气来,他安静地看着端木晔,借此来平复心情,良久才开口道:“在下苏青澄。”   “倾城?”对方一愣。   “是青江的青,澄子河的澄。因为我生在青、澄两水的交汇处,家人给我取了这个名字。”他微皱了眉,轻声解释。   “那你是伏蚩人?”端木晔脸上难掩失望,他喃喃自语,“青澄,青澄……我还以为……”      蓦地,苏青澄只觉得心口一阵撕心裂肺的拉扯,疼痛难当…… 48.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48章 乱点鸳鸯谱   怎么会这样?青澄的心口一阵阵连绵的抽疼,让他的心底渐渐升起一阵凉意对面坐着的人面色沉痛,似经历了某种可怕的绝望。   “我有一位故人,她和你一样,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端木晔的目光如有实质一般抚上青澄的眼睛,静静开口,“三年前,我为一己私利伤害了她,而且还对她用了手段,想借此赢得她的心,最终还是失去了她。”   苏青澄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他问:“殿下的故人,是位女子?”   端木晔老实地点点头:“虽然我这样的说法可能有些荒唐,但你们俩给我的感觉很相像……”   “那殿下恕青澄无礼。”苏青澄不等他的话说完便蓦地起身,脊背挺得笔直,他挑了挑眼角,斜睨了他一眼,“苏某最讨厌别人把我和女人相提并论。这样的人,苏某不愿结交。”雪袖一甩,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拂袖而去。      好大的脾气,好傲的个性!端木晔看着那人冷然离席,神色复杂。   “这个苏青澄,与贵府是什么关系?”端木晔微眯着眼睛,问向杜文汉。   “是老夫请来的大夫,而且……”杜文汉故意拉长了声音,“老夫打算将小女许配给他。”   端木晔浅颦了眉:“令嫒同意么?”   “小女深明大义,对苏公子也是一见倾心,已是默许了。”杜文汉的声音里透着两分得意,想到这样优秀的人以后就是自己的女婿,谁会不高兴?   “那……”端木晔站起身,颀长的身材纤细却有力,只见他扬了扬眉,“苏青澄同意么?”   杜文汉一愣,刚才这位主儿一来,倒让他把提亲的事给忘了,“他……老夫还未来得及跟他提及,但苏公子已年过二十,未曾婚配,与小女又是一见如故,想是不会反对才是。”      “不如由我做这大媒如何?”端木晔浅笑盈面,清瘦的脸庞有种妖娆蛊惑的美态。杜文汉心中一凛,难怪这位二殿下从来不曾出现,这样的面容,这样的性格,要是叫人遇上了,就真不知是福是祸了。若是和这样的人牵扯上,怕是想摆脱都难。   端木晔见他犹豫不决,又道:“杜门主是不愿意让本殿做这媒人么?”尾音上挑,不止疑问,还有威胁。   杜文汉只觉得后脊梁一阵森寒,连忙道:“这是哪里话!二皇子乃人中龙凤,品貌修养也是一流,有您为小女做媒,老夫求之不得!只是这桩婚事……实在是我门中私事,老夫还要派人去颖川请苏公子的师父,实在是急不得。二殿下是朝廷股肱,日理万机,怎么能因为老夫家中的区区小事而耽误殿下的时间呢!”   “哼!”端木晔嗤之以鼻,沉黑的眸蕴着浅薄渐浓的怒意,“你的意思,就是不想让我做这媒人了?”他说的冷冽,饶是杜文汉这样的人物也是听得脸色煞白,连忙躬身道:“殿下误会了……”   “那就是说你同意本殿给令嫒做媒了?”端木晔直截了当地道。   杜文汉被逼得哑口无言,只得点了头道:“是。”      “端木皇子,这里好像不是出口吧?”苏青澄扫了一眼进屋的人,又低下头看书,手指拈过一页,轻描淡写道,“从这里出门右拐,恕不远送!”   “你好像很不情愿见到我?”端木晔慢悠悠地进门,找了张离他最近的凳子坐下,一双黑眸盯着他,“我们认识对吧?青澄。”   苏青澄的眼皮不由自主地一跳,好在额发遮住了他的表情,纤长的指在桌子上轻轻叩了两下,又翻过一页。   “二皇子这么闲,不如想办法去解决颖川的民生问题。如今冰消雪融,山上会好过些,但到了大雪封山的时候,许多地方连树皮草根都吃不上。”   “苏公子好像很关心百姓民生,不如过来帮我?而且我现在也是不闲的,我可是答应了杜门主来做媒了。”端木晔身体微一前倾,几乎要靠在他身上,“青澄,你觉得杜家二小姐杜明月如何?”   苏青澄慢悠悠地合上书,眼角一抬,目光冷冷划过他的脸庞:“二殿下请回吧,苏某就算真喜欢杜小姐,也不要你这样的人做媒。”言语之间,满满的都是厌恶。      端木晔心口一动,若是青芷,绝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也不会是这般令人难以接受的语气。可倘若他不是青芷乔扮的,这样熟悉的感觉怎么会有?   苏青澄出现在青芷消失之后,他师承罗茜娘,而当初就是罗茜娘带走了青芷。端木晔也曾去颖川求见罗茜娘,对方一直是闭门不见。他甚至不惜利用自己的身份权势来作威胁,可回应他的却是青芷的死讯。   “她中蛊太深,我已经尽力而为了,但还是无力回天。你若有心,后山有她的坟冢,去看看她吧!”   当时他不顾一切地想要找到她,却在努力之后发现她已经成为过往再也不见。这样的结果,他如何受得了?可现在这人,有着和她一样澄如琥珀的褐眸,却是容貌迥异——他比青芷要美上许多,甚至美得不像男人。再加上他的名字,青澄,倾城,当真是艳绝天下的人了。   苏青澄的心口也有些发疼,他想了很久,现在已经知道是什么原因了,也因此更加害怕。情蛊的牵绊已经被师父破除了,不然眼前的人哪里会相信青芷已死?可是师父当时也告诉过他,如果离另一个宿主太近,就会受到他情绪的影响。如今这没来由的心痛,大概就是那人感觉的映射,虽已是他的感觉的一小部分,也已经让他心中警铃大作了。   他对青芷,尚未断情。      这两人相对而坐,各怀心思,倒是都不说话了。终是青澄想要速战速决,开口的语气已是明显的不耐烦:“端木皇子如果没别的事就请回吧!在下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等你答应了这门婚事,我自然就会回去了。”端木晔挑了单眉,声音随意且带着命令的味道。   苏青澄斜睨了他一眼,冷冷的声音像是寒刃一般:“你是在指使我么?二皇子,我想你是错把这里当做玉颖皇宫了吧!这里可不是你可以随意发号施令的地方。”   端木晔毫不在意他的冷然,抬眼直视着他,笑意不减。苏青澄虽冷傲恃才,威严却是不足的。他很快就不敌对方的态势,些微弱了下来。      端木晔自然是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唇角的笑意更加明显:“青澄,你到底是想拒绝什么呢?你是觉得杜家小姐配不上你,还是你不喜欢我来做媒?如果只是不喜欢杜家小姐的话,那我可以为你另觅佳偶。”   苏青澄听了他的话哭笑不得:“端木皇子,我想你是本末倒置了,我不喜欢的是你这个媒人。”   “那就是说你喜欢杜家小姐?”端木晔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眸中闪过一丝阴沉,“青澄,你确定是喜欢杜小姐么?”   苏青澄刚想开口,眼角闪过一片鹅黄的衣角,他心下大惊。再看向端木晔一脸的得意,差不多明白了个中端倪。想要出口的“不喜欢”一下子吐不出来,只能沉默。   “苏公子不说话,就是喜欢了?”端木晔的声音纯良无害,“这样的话,我这个媒人就算是成功了。青澄你放心,我定会将你的心思告诉杜门主,为你玉成好事。”   门口的衣角翻飞而过,细微到无声的脚步远远消失了。      “你分明是故意的!”苏青澄咬牙切齿地看着笑得一脸得意的端木晔,“你早就知道杜小姐在外面偷听,所以故意给我下了这个陷阱是不是?!”   “杜小姐可是麒麟门未来的继承人,娶了她就是得到了整个麒麟门,这样好的条件,你会不心动?我只是顺应人心而已。”端木晔轻轻摸了摸鼻子,笑得让人想要一巴掌扇上去,苏青澄强忍了一口气,总算是咽下了要出口的恶言恶语。没想到这人不识实务,还要继续挑衅道:“况且杜小姐容貌清丽,身姿窈窕,将来必定是位娇妻……”   “够了!”苏青澄到底没有忍住,“你到底想怎么样?”   端木晔戏耍够了,敛了笑意,沉黑的眼睛严肃了起来,声线也愈加低沉道:“我只想知道,莫青芷怎么样了?” 49.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49章 祸事不单行   凤池最近很不顺心,朝政上的事情让他焦头烂额,苏寒玉在开春之后就出京去了,美其名曰是要查看边境的驻防,但事实上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凤池心里很清楚,只是他并不方便点破。毕竟,当初没有他的要求,苏寒玉和那个女子大概已经在一起了。   “哥哥又在为寒玉的事情烦心了么?”略显低沉的男音从门口传来,凤池皱了眉头,这个孩子,总是能猜出他的心思。   “不是说昨天就回去了么?怎么还在宫里?”凤池看着笑得一脸灿烂的小弟,不由叹息,“最近我可没时间陪你去打猎,你身体也还不是很好,不要老是出去疯。”   已经不再是少年的方沉容貌也不再柔软,而是有了一些坚硬的弧度,他听凤池又在说教,皱了皱尚是秀气的眉,抱怨道:“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我现在的身体可是好得很呢!”   “是啊,也不知前几天谁发烧了,在床上一直说胡话。”凤池低头看着手里的折子,凉凉地嘲讽。   “真是的,哥哥现在对沉儿没有以前那个疼宠了。”方沉撒娇般的抱怨,“还是生病的时候好些,哥哥还会嘘寒问暖……”   “你既然这么闲,看来为兄该向父皇提议,恢复你的皇子身份,也好让你为我分担一些国事……”凤池的眉头有些皱起,握着朱笔的手攥得很紧,似乎在隐忍什么。   方沉见凤池神色不对,连忙问道:“怎么了?”他说着凑了过来,丝毫不避讳地朝凤池手里的折子看去,“原来是凤赦要回京啊,他不是留京的王爷么?回京很正常的啊!”   凤池抿唇不语。      睿亲王凤赦是现如今凤池在朝中最大的阻力,虽然他平常看来都是很低调,但其门生几乎占据了大半朝野,势力不容小觑。原本有吏部尚书李良青还能稍微牵制,但在凤潭离开之后,李氏一门大抵也猜到了凤潭不堪重任,转而投奔了凤赦,让他如虎添翼,现在已经是雄踞朝堂的一霸。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凤池虽想要将他连根拔起,但是老树根深,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可以将迅速达成目标,只能等待时机。   前段时间凤赦借口身体不适,想要出京去休养一段时间。毕竟是自己的皇叔,凤池没有什么理由不允许,也就答应了。后来有探子来报,他并没有如言去行宫休养,而是在出京之后迅速弃车,直奔颖州。凤池当机立断,将凤潭送去了玉颖。   现在凤赦回京,还正正经经地上表征求意见,意思其实已经很明显了,他是在挑衅。      “哥哥?你在想什么呢?怎么走神了?!”方沉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是不是睿王有什么问题?”   凤池回神,没有回应他的话,只道:“天色不早了,你快点回去吧!今天就在宫里住了,明天我让人送你回去。算起来,你舅舅的寿辰快到了,你也该回去看看了。”   方沉撇了撇嘴:“不过五十生辰,哪里有什么要紧?反正家里等着给他拜寿的人那么多!”   “还在生你表哥的气么?他也是为你好。你年岁也不小了,身边的确该有个人照顾的。”凤池笑着道,这个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对成亲的事情相当抵触。上次方家的大少爷方闻柳给他说了个媒,他一怒之下从连城跑来了京城,一直不肯回去。   方沉被人戳到了软肋,张了张嘴不好反驳,半天才嗔怪道:“谁让他事先不跟我说一下,那个什么小姐长得难看也就罢了,还摆明了是想要贪图方家的财势,我方家虽然不在乎那么点聘礼,但是若成了亲找来一大堆的麻烦,这样的姻亲不结也罢!”   凤池看他表情认真,笑道:“沉儿长大了,知道看人不光要看表面了呢!”语气里有点有子初长成的骄傲。      “殿下,户部侍郎冷橘生求见。”门外的宦官知道凤池的心情不好,连声音也压得很低。   凤池扬了扬眉,他怎么来了?心里虽然疑惑,但还是朗声宣他进殿。   “微臣冷橘生参见太子殿下!”冷橘生在户部任职近五年,仍旧是户部侍郎,但较三年前,现在的他已经成熟了许多,对朝堂之事也通透了不少,这自然还是苏寒玉的功劳。   “嗯,怎么这个时候来见我?有什么事情么?”凤池放下手中的笔,淡淡问道。方沉早就回避到了侧殿,大殿里只有他们二人。   冷橘生恭敬地起身,没有抬头,平静道:“殿下,微臣想请殿下主婚。”   “主婚?”凤池微讶,“是哪家的姑娘?怎么会想到要我主婚?”   冷橘生有些扭捏,尴尬道:“禀殿下,是念尧居的唐念尧。臣与她心意相许,故此想请殿下主婚。”   “是想拿我做挡箭牌吧?你明明知道她是云门的人!”凤池的眉目有些僵硬,说话的语气也带着冷意,“橘生,你是我很得力的股肱之臣,苏寒玉现在不在京城,有很多事情我还要让你帮我去做,你该知道,这不是谈婚论嫁的好时候。”   “可是……”冷橘生还想再说,被他的一个眼神制止了。   “你既然来了,这件事情就让你去做吧!”凤池不再听他的话,将折子丢过去,“去查查这件事,巨细无靡地向我汇报。”   冷橘生攥着折子,手指尖微微泛白,少顷,他才道:“微臣……遵旨。”      “你怎么会让他去查睿亲王?就不怕他会被抓住?”等冷橘生走后,方沉从侧殿施施然走了出来,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瞧你,夜里都没有好好睡觉么?大白天的就犯困了。”凤池的脸上还有些方才没有褪去的僵硬,这会儿调侃方沉的语气却还是带着哥哥的疼宠,“我就说让你回去好好休息,你偏是不愿意。”   “瞧你把我说得多没用!我现在的精神可是很好呢!”方沉眉眼弯了弯,“要不哥哥你把那件事给我去查?我保准给你完成任务!”   凤池微微地皱了皱眉,这个弟弟虽是生在民间,却是个不安现状的孩子,而且能力也不错。虽然他一直是想要帮自己,时常要求去帮他做事,但凤池并不希望这个单纯的弟弟沾染朝堂的任何污秽,也就一直看管得很严,不让他有任何机会接触这些东西——这也算是不辜负父皇的心意吧!   “沉儿,你知道的,我不希望……”   “知道了知道了!”方沉不耐烦地摆摆手,“你总是这样,下面又是要教训我了吧?才比我大几岁,就像个老头子一样絮叨了!”   唉——凤池无奈地叹息,这个弟弟,真是比任何一个政敌都让他头疼呢!      念尧居,牡丹厅。   云溪——也就是唐念尧——正不安地坐在厅内,不时地瞟向紧闭的大门,期待着有人能够推门而入,似乎又害怕有人进门。这样的矛盾表现在她的脸上,颇是让人不解。   “吱——呀——”雕花的精致木门应声而开,走进一个灰衣人,正是方才求见太子的冷橘生。   “怎么样了?殿下有没有同意?”云溪有些急躁地迎上前去问道。   冷橘生沮丧地看了眼前的人一眼,尔后又垂下脸,躲开她殷切的目光,叹了口气道:“溪儿,我们……殿下没有同意。”   云溪听了他的话,倒是没了方才的紧张和焦急,平静道:“我早该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只是还是不死心,所以才会……才会让你去请殿下出马。云门弟子没有成婚的先例,殿下是将来的一国之君,自然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破此先例。”   一室静默,两人相对无言。      “溪儿,我要出京一趟。”良久,冷橘生才轻声开口,他斟酌着用词,又继续道,“殿下让我去查探些事情,我必须出京一趟。等回来了,我就辞官,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云溪抬眼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心底一热。自从青芷消失之后,她一度消沉。连在念尧居的时候也提不起精神,后来因缘际会,遇上了冷橘生。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温柔,不是因为她能未卜先知的能力而对她的敬畏,也不是觊觎她在云门的地位,只是单纯地对她这个人好,所以她才会那么快的坠入温柔乡,不能自拔。   云门的人向来清心寡欲,对于情爱之事没有什么渴求。云溪纵然能够未卜先知,却对自身的事情无法卜知,只好向师父说明自己的心意,可是云天的态度就很坚决。任她千求万求,也没有松口。所以她才会想到用太子的力量来对云门施压,只要冷橘生能说动太子……只是凤池向来寡情,纵然冷橘生是他的表兄弟,他也没有任何想要帮忙的意思。   这样的人,合该是做帝王的人。难怪师父的卦象会是那般……云溪心中讷言,眼神黯淡。只是这样的帝王之格,却苦了她和橘生。   如今橘生又要出京办事,且不说他们何时才能见面,单看橘生言辞含糊,就知道这件事并非一般的户部事务。橘生对她,必定隐瞒了些什么,只是他不说,她也不敢主动去问。太子的心思太难猜测,若是凤池真的知道橘生对她泄露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处理。   如今一切,听天由命吧!这是自青芷的事情以来,云溪再一次觉得无能为力。 50.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50章 玉颖遇旧人   杜府的院子里一片喜乐欢腾,原因很简单,二小姐与颖川来的苏公子一见钟情,杜老爷有意成全两人,连玉颖那位不常出面的二皇子殿下都亲自出面说媒,极力促成了这桩婚事。   府上的仆人都见过那位未来的姑爷,人品且先不说,光是那俊俏的样貌就已经让人心旌飘摇了。况且能劳动皇子说媒的,别说玉颖,这天底下又能有几个?这位苏公子,想必是人中龙凤,才能得此厚遇。老爷这些日子脸上也都是挂满了笑容,不像平日里那般严肃,让下人们都在猜测二小姐和未来姑爷好事将近了。      苏青澄却不如那些下人一样兴高采烈,那日端木晔咄咄逼人,他无可奈何之下只有答应了提亲的事以拖延时间,没想到现在竟会这么麻烦。且不说端木晔三五不时美其名曰“探访”的步步紧逼,就是二小姐也时常有意无意地来看看他,热情洋溢,让他不知如何拒绝是好。   他正在为自己的处境发愁的时候,身后的那一声叫唤让他如临大敌。   “青澄,”端木晔的声音热情亲昵,让他头皮发麻却又不得不面对,端木晔似乎不在意他的敷衍,仍旧笑意盎然道,“近来可好?我跟你说的事情,可考虑好了?”   “苏某没有什么大的抱负,只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了,殿下就不要再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苏青澄很直接地拒绝,丝毫没有把他的话放在眼里。   端木晔眼中闪过一丝晦暗,很快又被抹去,他扬了扬唇角,径直靠近苏青澄,又道:“你刚从颖川下山,对玉颖的情况可能并不是很熟悉,我也不急于此时,你可以再多多考虑一下,我说过的话可是一直有效的。”   苏青澄以前就已经见识过他的缠磨功夫,此时他对自己势在必得,自然不会轻易放手,只会用更具耐力的手段来砥砺自己的意志,直到自己妥协投降。可是他根本就不想留在玉颖,这是他从来就有的认知,他早就打算下山之后取道玉颖直达伏蚩和青凤的边境,再想办法有个合适的身份进入青凤,然后再接近他。至于眼前这人,虽然改变了身份,仍旧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端木晔看他似乎在思索什么,表情沉静,略显哀伤,又劝道:“青澄,我知道你对我可能有些偏见,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到我身边来帮我。青芷的事情,我不仅抱歉,还很后悔!可是我不希望这件事成为我们合作的阻碍。”   苏青澄闻言,嘴角泛起一个冷冷的弧度:“殿下,我想您是误会了。您的身份是端木皇子亦或是许大夫,对于我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莫青芷与我不过是萍水之交,她跟我说过她的故事,我也做了一个合适的听众,仅此而已。至于你所谓的什么介怀偏见,都是不存在的。”这话大概是触到了端木晔心头的痛楚,他脸色微白,青澄也察觉到了这不一样的感觉,心里也就更加紧张。看来要尽快离端木晔远一点,否则以他的能力,根本就不能阻止情蛊的牵绊威力。他沉吟片刻,又道:“二殿下,青澄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不管是与麒麟门联姻还是做您的谋士都不擅长,请殿下放过我罢!”   “如果我说我并不想放过你呢?”端木晔紧逼一步,眼眸牢牢锁住了他,“苏青澄,我能把你困在这里,就一定会想办法让你臣服于我,为我做事。”   “就用这样下三滥的法子?”苏青澄冷冷地扬高了声音,“和你当初伤害莫青芷一样?”   这两句话比起先前的那些谦恭礼让的话收效明显了许多,端木晔的脸色蓦地变了,他压低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怒意:“苏青澄,你这是什么意思?!”   “是什么意思殿下心里清楚。”苏青澄淡淡回应,他微微弓腰,又道,“时候不早了,苏某还要去看看您为我做媒的未来夫人,恕不奉陪!”言毕他揽袖回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端木晔的视线。      “青竹,你觉得他会不会就是青芷?”端木晔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轻声问道。侍卫一愣,讷讷地低声道:“属下也不知道。不过那双眼睛……真的很像……”   “我也是因为那双眼睛才会觉得他像的……”端木晔敛眉道,“只是我现在连灵蛊山庄都进不了,更别提找罗茜娘问明真相了。如果他真是青芷,那他这样隐藏自己的身份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我实在是不想再伤他了……”   可是你已经在伤害这人了。青竹在心里小声道,却不忍说出来。这三年来,主子的日子过得如何,别人看不到,他可是一清二楚。在青芷小姐消失的最起先的日子里,主子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任何人来劝解都没有用,云溪、凤池,甚至是苏寒玉都来看过他,可他皆是闭门不出,半分颜面也不给。后来宫里传来方沉痊愈的消息,他突然决定要回玉颖。在灵蛊山庄的门口跪了三天三夜,罗茜娘仍旧不肯现身,最后他动用了皇庭的权势,罗茜娘也只说了一句“青芷已死”就不再理睬他了。再然后,大病一场,痊愈之后的主子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如果以前的他是一柄宝剑,那现在这宝剑已经出鞘,散发着冷冷的杀意教人不敢靠近。直到他遇到了苏青澄,才稍微有了那么一点往日的气息。   苏青澄,青竹在心里轻轻念着那人的名字,你若真是青芷小姐,就与主子相认吧!他在心底祈祷着。      齐璠郊外,通往城中的官道上,一顶青丝软轿不紧不慢地行着,轿子里的人伸出一手掀了窗帘,露出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骨碌碌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象。   “秋桃,还有多久能到啊?”轿子里的人声音低婉娇弱,带着沙哑和疲累。   被称作“秋桃”的人正策马行在轿子旁边,她仰头远眺,道:“已经快到了,少爷,你再坚持一会儿吧!”   “可是坐轿子好累啊!可不可以快一点?”那人又撒娇道,“我的腰好酸啊!”   秋桃翻了翻白眼,道:“少爷,你能不能不这么说话,我很不习惯啊!慢了你说要快点,快了你又该说腰更疼了,还有半个时辰就道齐璠了,你就不能稍微忍耐一下么?”   轿子里一下子没了声音,秋桃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只听得轿子里又道:“秋桃,你越来越不可爱了,下次出来我要带落春一起!”   “落春那三脚猫的功夫自保还难,你们俩想单独出门,也得先问问舅老爷愿不愿意。再说了,他们就算真磨不过你,你那位池哥哥可不是吃素的。”秋桃说话虽有些大大落落,却也极注意细节地没有将凤池的身份泄露出来。   “停轿!”似乎是被秋桃给逼急了,方沉气呼呼地叫道,轿夫们正在气喘吁吁,听到了这话如闻天籁,也不看秋桃的颜色,齐齐放下轿子,趁机休息起来。方沉甩了轿帘,仰头瞪了秋桃一眼,负气道:“下面我自己走到齐璠去好了,你也别认我这少爷了,我可不敢使唤你!”   这又是哪里来的脾气?秋桃头皮发麻,连忙下马,又吩咐轿夫们尽快跟上,连忙去追那位大脾气的少爷。      方沉的内力虽暂时被舅舅封住了,但走路还是很快,等到秋桃赶上的时候已经看不到来时的轿子了。   “少爷,你这是在做什么?”秋桃一把拉住执拗的小少爷,无奈至极,“舅老爷吩咐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你现在这副模样……我真不知道该怎么照顾你了!”秋桃一个劲儿地抱怨,这少爷本就是方家的小宝贝,上次因为提亲的事情已经在府里闹过一次,这次他要来玉颖看看,没有人敢不同意,只得让自己跟着他照顾,只是这一路来一直乖顺的小少爷,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闹起了脾气?   方沉原本严肃的表情在看到秋桃的无奈之后迅速变成了一张扎眼的笑脸:“怎么样?我现在的表现有没有觉得很像一个喜怒无常的纨绔子弟?”   “……”秋桃看着他,很是疑惑。   “我这两天一直在想怎么样去麒麟门才比较合适,想来想去,还是装成一个纨绔子弟比较好,这样的话他们就能稍微放松一点警惕,我也可以趁机多查到一点内幕。”方沉挑着眉毛,得意地说道,“怎么样?我的表现还不错吧?”   “嗯。”秋桃含糊地应了一声表示同意。岂止不错?简直就是一个纨绔子弟!      杜府门外,青丝小轿停了下来,方沉慢悠悠地从轿子里迈了出来,仰首漫步,模样不可一世。杜明月受了父亲的交代接待远方来的亲家客人。原本有家仆来报说轿子已经到了城门外,她就在这里等着了,可是等了将近两个时辰,那顶本该半刻钟就到的轿子才施施然地停在了门口,此时的杜明月已是一腔怒意。   “方小公子远道而来,想必已经累了,明月奉家父之命在此等公子,请公子随我入府用些点心,再沐浴洗尘吧!”杜明月勉强自己摆出一副好客的模样,笑眯眯地对眼前明显比自己小很多的方沉道。   方沉似乎并没有领情,吊着眉梢看向杜明月,语气傲然:“你爹人呢?怎么没有亲自来接我?难道是觉得我们方家不够面子,不能劳动他亲自来迎客么?”   真是大架子!杜明月在心里狠狠道,脸上却还是强自露出微笑:“家父有要事在身,无暇他顾,因此只有让小女子出面了。”有我出面你就已经是很大的面子了,还在这里废话!这句话她放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看来我这亲家来的客人在你们家人的眼里并不是很重要么……我觉得我很有必要回去跟舅舅好好商讨一下三小姐和我家二哥的婚事了……”他斜睨了杜明月一眼,颇有些纡尊降贵的味道。惹得杜明月几乎喷火。      “明月,你在这里!”苏青澄从门内走了出来,春风满面地走向杜明月,“不是约好了要去尝尝富春楼的小菜么?这都快中午了,我没看到你,听下人说你在迎客,我就出来找你了……”他说着话看向杜明月对面的人,后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   “这位是?”方沉对这突然杀出来的男子有了些兴趣,他打量了苏青澄几眼,端修清丽的面容根本就不像男人一般,可是那略微低沉的嗓音还有一身男装,让他无从怀疑。   “在下苏青澄,方小公子有礼了!”   杜明月一愣,客人是方沉的消息是父亲私下告诉他的,府里知道的人不多,青澄刚出门,怎么会知道他的身份?再看方沉,他的脸上漾着一层薄薄的笑意,让人不难看出其中的得意,只听他声音欢快地问道:“苏公子,我们是旧识么?” 51.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51章 客从远方来   端木晔正在自己的宫殿里写信,苏寒玉两个月之前出京到颖州察看工事,前日给他寄来了一封信,说是想要见他一面。苏寒玉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就连凤池也不知道许问卿就是玉颖的二皇子。不然以他的行事风格,自己根本就走不出青凤。   当年他帮方沉治好了身体之后就以去寻找青芷为由离开了青凤,苏寒玉几次想要和他说些什么,都被他给推了回去——他不想将那个难得的机会拱手让人。   没想到还是被他找到了机会,看来得想办法阻止他了。端木晔暗忖,眉头微皱。以苏寒玉的聪明才智,普通的点子恐怕不能把他给逼回去,得下点功夫才行。至于这皇子的身份,自然是能瞒多久是多久了。      “殿下!殿下!”宫门外,一身青翠宫装的丽人儿快步跑了过来,脸颊红扑扑的,额上的细汗显示出她的确是有急事,金莲小脚还没迈进宫门,端木晔就皱眉道:“什么事事情这么慌慌张张的?白梅,这里是皇宫,要注意行止!”   白梅吐了吐舌头,呼呼地喘了两口气道:“方才青竹派人来报,方沉去了杜府,而且……他和苏公子见面了。”她小心翼翼地说完最后一句,看到主子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什么时候的事?”   “有两三个时辰了,他还说……方沉对苏公子很感兴趣,他们好像是旧识。”   端木晔扬了扬眉,喃喃道:“苏青澄一直在山上,怎么会认识远在青凤的方沉?果然……”白梅听不清主子的话,只见他唇角微翘,露出一个如偷着了鱼的猫儿般得意的微笑。      杜府。   苏青澄觉得头大,他见识过端木晔的缠磨功夫,原本以为那已经是难得一见的了,没想到眼前这位方沉更是登峰造极。也算是自己的大意,竟然在没有人介绍的情况下说出了他的身份,那样精明的小鬼,哪里会看不出其中的破绽?   “苏公子,你我是在哪里认识的?我怎么半点也不记得了?”方沉笑眯眯地端着茶杯,不理会杜明月的一脸阴沉,温和地问道。   “不过是以前有过一面之缘,方公子贵人事忙,自然不记得了。既如此,就当我们今日是头一次见面好了。”苏青澄含糊道,如果让这小鬼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怕是又要引起大的风波了。他暗自咬牙,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自从下山之后,这眼前的事情就不再如自己想像的一样了,先是遇上了已经换了身份的许问卿,被他缠磨着答应了这门亲事一直脱不开身。现在又遇上了这么一位,当年在宫里的时候他和方沉就有过简单的接触,知道此人虽然表面纯善无欺,实则心思深沉,不是个善茬儿。早知如此,他说什么也要在山上再待上两年,避开这些个麻烦。   “苏公子这么打眼的人,我如果见过,就必定会记在心上的,哪里会忘记呢!”方沉笑得无害,又凑近了些,“苏公子,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在下,说说看嘛!”他摇摇苏青澄的手臂,对方不悦,尴尬地抽开。   “老实说,遇到方公子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是苏某很不愿意记起的事情,方公子就当是不知,忘了罢!”苏青澄皱了皱眉,半真半假地说道。方沉见他这副表情,虽想不起来是什么事情,却也识相地不再多问。      端木晔到达杜府的时候,这两人正相对而坐,一盘棋下得正欢。   “殿……”杜明月刚想说话就被青竹打断了,他瞟了方沉一眼,示意杜明月有外人在不要轻易泄露主子的身份,杜明月会意,咬了咬唇道,“是许公子来了,请进屋坐吧!”   苏青澄正拈了一子沉思,蓦地听到这声“许公子”,指尖一顿,竟下在了死穴之上。   “哈哈!青澄,我赢了!”方沉眼疾手快地落子,胜败已显而易见。   端木晔皱了皱眉,青澄?方沉居然这么亲昵地称呼他?而他居然也不反对?这两人相见不过五六个时辰,怎么就如此熟稔了?难道他们本是旧识,自己的猜测是错的?他迟疑了。   方沉原本差点就是输家,如今这胜利来得轻松,他也不疑有他,兴高采烈地数着棋子,苏青澄则是坐在一边没有动弹,屋子里只有方沉细细数数的声音。   “青澄,你输了十子!”方沉抬头道,目光却越过苏青澄的肩膀,看到了他身后站着的人,秀气的笑脸瞬间消失,唇角还来不及收起,他淡淡地冲那人点点头,“许公子,久违了!”      苏青澄的肩膀微微发僵,方沉已经打了招呼,他自然不能再装作不知道了,只能慢慢转身,道:“许公子,近来可好?”   “托你的福,还好!”端木晔淡淡地说着,似乎他和眼前的人并不熟识,他冲青澄微一颔首,又转对方沉道:“方公子,近来身体可好?”   “已经好了。”方沉对这位大夫的询问还是不敢表现出任何不耐烦的,他转念想到了什么,问道,“说起来也有三年多了,你有没有找到莫青芷?老实说,其实我欠她的最多,你若找到了她,我还想见见她呢!”   端木晔的眼睛定在苏青澄身上,他淡淡回道:“我也一直在找她,可是自从她离开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了。我也曾去拜见过蛊娘子,她说青芷已经死了,可是我却是不信的。”   方沉慧黠的眼珠转了转,道:“果真如别人所说的,这就是当局者迷,你既然认得麒麟门的人,为什么不曾请杜门主帮忙呢?麒麟门在江湖上可是数一数二的消息灵通呢!杜小姐,你说是不是?”   杜明月撇了撇嘴,道:“这是自然的。许公子请我们帮过忙,只是门中的高手都出马了,仍旧没有找到那位姑娘的下落,可能还要再等些时日。”   “连麒麟门都找不到莫青芷?!”方沉惊讶道,看向他的目光带了些同情,“看来莫姑娘她……”   “青芷不会有事的,她必定还活着。”端木晔沉静道,他的语气坚定有力,让苏青澄心中一惊。他不是已经看到坟冢了么?而且自己也跟他说明了情况,故事编得滴水不漏,怎么他还是不相信?!   方沉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很快又笑意盈面道:“许公子既然如此坚定,那青芷姑娘必定是吉人天相。这样吧,今日你我有缘相聚,不如由我做东,请你和青澄去喝两杯,如何?”   端木晔自然不会放弃这个与方沉交好的机会,点点头答应了,又客套道:“方公子初来玉颖,岂有让你破费的道理?我在这里住了近两年,对齐璠也熟悉些,今日这顿,就由我来做东吧!方公子就不要推辞了!”方沉一想也是有理就没有拒绝。      “你们去就好了。青澄不善饮酒,而且还要陪我去挑些布料首饰,就不奉陪了!”杜明月见青澄露出为难的表情,心知他不愿参加,未等他开口,自己就先拒绝了两人的邀请。   端木晔看了看杜明月,又看向苏青澄,只见他脸色微红,尴尬不已。再看方沉,他只是揶揄地笑笑,并不开口。   “真的不能去了么?”端木晔想借此机会和青澄独处片刻,却不想杜明月会拦在中间,只得放软了语气,希望他能够答应。   苏青澄红着脸看向杜明月,对方正眸色清亮地盯着自己,他为难了片刻,抬头看向两人,脸上的绯红已经不见,只余客套疏离的笑意。他柔和道:“两位,今日实在是不行,抱歉了!”   方沉倒是表示理解,点点头不再强求,端木晔却是不愿,仍要劝说。   “许公子,青澄想要陪陪未来的夫人也无不可,你我就不要做那不是趣儿的人了,免得惹了人家小姐不高兴,将来讨杯喜酒可就难了!”方沉未等端木晔的话出口就打断了,半调侃地说道。苏、杜二人被他说得都有些不好意思,苏青澄勉强笑了笑,道:“方公子见笑了!只是我和明月早就约好了的,只好推辞两位的邀请了。改日青澄定专门设宴,款待两位,今日,就罢了吧!”他也不多解释,拉着杜明月便要离开。   如此情景,端木晔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作罢。      弥香居是齐璠有名的酒楼,端木晔和方沉坐在厢房内,看着厢房内别致的装饰,相对而坐,对品香茗。   “这里是酒楼,怎么也卖茶水?”方沉皱着眉,浅饮了两口杯中的茶水,淡而无味,他在京城的时候就被凤池箍着滴酒不沾,现在总算是摆脱了禁锢,还是喝不到酒,他不免有些牢骚。   端木晔啜饮了一口香茶,瞟了那人一眼,凉凉道:“你的身体不适合喝酒,我虽然说了要带你出来吃饭,酒却是不敢让你沾的。你那哥哥,可不是一般人。”   方沉见索酒不成,还被他摆了一道,想想哥哥的确是对自己的身体看得很严,干脆也不要酒了,撇撇嘴,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茶。他偷偷觑了端木晔两眼,道:“你的身份,青澄知道么?”   端木晔端茶杯的手轻轻顿了一下,他抬眼瞥了方沉一眼:“你是指什么身份?”   “自然是你的玉颖皇子的身份了,不然你以为你还有什么身份值得隐瞒的?”方沉扬了扬眉,不在乎地说道。   “你倒是知道的不少呢!”端木晔似笑非笑,一脸无所谓,“难道你看不出来,他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么?既然你也知道了,那我就不必演得这么累了。”   “端木晔,你的胆子倒是不小!”方沉脸上还挂着笑容,只是眼底冷冷的,“你就不怕我哥哥知道你的身份,让你原本的如意算盘一场空?”   端木晔眼皮都不抬一下,温和道:“你早就知道了,要是想告诉他,我都走不出青凤的。现在我还好端端地坐在这儿,就证明你根本没有告诉你哥哥我身份的打算。”   方沉心道这人倒是心思玲珑,竟猜出了自己的想法,他不自在地笑了笑,道:“我的确不打算告诉他,因为你的身份是我的筹码,我可以用来做很多事……”   端木晔不以为然地扫了他一眼,径自喝自己的茶。      “主子,有消息了。”青竹突然推门而入,附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方沉好奇地盯着他主仆二人看了看,端木晔在听完青竹的话之后脸色变了变。   “怎么了?仇人追上门了?”方沉见他脸色瞬变心情大好,揶揄的话脱口而出。   端木晔没有回应,只是上下打量了方沉两眼,脸上竟漾出了浅薄挑衅的笑意:“此言差矣!若说起来,方公子,你倒是不适合见这人。”   方沉脸上更是好奇。端木晔的笑意更加明显,简直到了扎眼的地步,方沉竖起耳朵,只听他慢悠悠道:“方公子,苏寒玉来了。” 52.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52章 街头初相遇   “你开什么玩笑?!”方沉几乎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一点也没有了方才的镇静模样,他眉梢眼角都拉了上去,看起来颇像是炸了毛的猫,他瞪了端木晔,“苏寒玉怎么会到这里来?是你找他来的么?你早就知道我要来这里,给我找了这么个眼睛来盯着?”   端木晔似乎很欣赏对方跳脚的表情,他眉尖轻轻扬了一下,道:“方公子,老实说,你这样的角色我的手下就可以处理了,要不是今天在杜府碰到,我们根本就不会见面。我又何必自找麻烦呢?”   方沉扬起的眉梢颓丧了下来,嘴角撇了撇,嘀咕道:“真是讨厌的家伙!我可不想出来玩一趟还要被看着!反正这茶喝了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出去晃晃好了。那个苏寒玉,你去解决吧!”   端木晔挑眉看着方沉:“你以为我是你的属下么?”   “苏寒玉是来找你的吧?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我只要不让他看到就行了。”方沉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起身就要离开,“秋桃,你去给少爷我雇顶轿子,我们这就去客栈。”   “方公子且留步!”端木晔突然开口,一伸手拦在了他的面前,“公子,茶还没喝完,我们的事情还没谈好呢!”   “可是少爷我不想谈了。”方沉笑道,利落地起身,速度极快地朝门口掠去。      端木晔眸光微闪,伸出的手牢牢地扣住了方沉的手腕,一直站在旁边的青竹见状也移了脚步,守住了门口。   方沉脸色微变,道:“你想干什么?”   “很简单,方公子只要答应我,让你那哥哥尽快兑现诺言就好了。”端木晔神情淡然,眼底却是严整的。   “什么诺言?”   “凤凰神果,殿下可是早就答应了要给我的,可是到今天我还没拿到呢!”端木晔解释道,“当初我答应救你,也是因为有这神果。”   方沉脸上满是惊讶:“你疯了!那神果可是青凤的圣物!哥哥是不会给你的。”   “你怎知他不会给?”端木晔抬手抚上方沉的周身大穴,眼底漾着猎人的精明,“当初你命在旦夕的时候,你那哥哥可是什么都答应了的,凤池一向言出必行,只是他贵人事忙,需要一个提醒。你说,要是我把你扣下了,他会不会立马送上神果?”   “你真是奸诈!”方沉全身不能动弹,只能咬了咬牙,恶狠狠地骂道。   “多谢方少爷夸奖!”端木依旧不改笑意,淡然以对。          这天是四月十五,玉颖春天里最重要的一个节日——簪花节,也是玉颖女子最为重视的节日。   玉颖民风开放,对于情爱之事并不拘谨,簪花节这一天,所有的女子都可以在公共场合展示自己的美貌,有的也会拉上三五好友一起聚在某个别致的茶馆诗社里品茗吟诗,亦或是邀请心仪的对象一起逛街约会。   华灯初上,齐璠街头热闹非凡。小贩们也瞅准了这个时节,在街边摆起了小摊子,兜售饰品挂件等女孩子喜欢的小物件儿。      “青澄,你看!”杜明月一袭浅紫轻罗,衬得她柔弱温婉,她拉着青澄的胳膊,指了指街边的一处卖花灯的小摊,“那边的灯好漂亮!我们去买一盏吧!”说着也不等青澄同意,拉着他就往那边的小摊跑。   摊主是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手艺极好,虽然已是晚上,灯光昏暗,他手里的篾刀却毫不含糊,利利落落地劈着竹条儿,扎、绕、缠、沾,动作行云流水,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只新的灯笼架子。   “老板,这灯笼怎么卖?”杜明月挑了一盏描了几支梅花的小灯笼提在手里,一脸喜悦地问着老人。   老人的头抬了抬,瞄了一眼她手里的灯笼,笑道:“姑娘,这灯笼是不卖的。你换一盏吧!”   杜明月闻言皱了皱眉,道:“怎么挂在这里的灯笼不卖呢?老板,我就喜欢这一盏,你就卖给我吧!”   青澄这才把眼光投向那盏原本没有注意到的灯笼,简单的纹饰,比起小摊上的其他灯笼要小上一点,图案也很简单,几支墨梅花色素淡,比起周围的那些喜气洋洋的图案要逊色许多。杜明月的性格本就不是很娇气的那种小女儿态度,喜欢这样素淡的灯笼也是正常。青澄看着她一脸殷切,不由也开口道:“老板,我出双倍的价钱,把这只灯笼卖给我吧!”   那老人连忙摆了摆手道:“这可不行!这灯笼是方才一位公子预留在这里的,上面的画也是他画的,他说有点事回头来取,老头子我是小本生意,可不能做这不守信义的事。公子和姑娘要是喜欢这灯笼,等那位公子来了,请他给你们画一盏就是了,要不你们再挑别的?”      杜明月的脸上有些失望,她嘟了嘟嘴,不悦道:“怎么这样呢!我很喜欢这盏灯笼啊……”   “啊!那位公子来了!”老人家指了指他们身后,对着杜明月道,“这位姑娘,这灯笼就是他画的,你要是想要就问问他吧!”   青澄闻言转脸去看,只见人群中一袭青衣尤为显眼,那人依旧是眉目清俊,三年的岁月在他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青澄怔怔地看着那人,眼中有些微漾起。   杜明月见身边的人愣住了,好奇地转脸去看,却见一个极为英俊温润的男子正朝这边走来。他唇角微微带着点上扬的弧度,眉眼间也尽是温润的笑意,一袭青衫更衬得他身长如竹。   “这位公子!”未等两人开口,老汉已率先跟那人打招呼,他笑呵呵道,“这两位方才看中了公子描的灯笼,一直央着老汉卖给他们,老汉我不好做主,公子既然来了,不如给这两位再描一幅吧,老汉我都做好了。”   那人淡淡笑了,似清风明月一般的笑意一直点缀在嘴角,只听他温和道:“两位喜欢这灯笼是在下的荣幸,在下初到齐璠,不知今日是贵地的节日,一时兴起描了只灯笼,看两位应该也是好事将近,在下身无长物,这只灯笼就聊表祝福吧!”   杜明月闻言一脸欣喜,她接过那只梅花灯笼,笑道:“多谢这位公子!”她笑得开心,又转脸对身边的人道,“青澄,你看!”      苏青澄无暇顾及这只灯笼,一双眼睛牢牢看住了这位青衫公子,此时杜明月出言他才反应过来,眼看着他要离开,青澄连忙开口道:“多谢这位公子,在下看公子才华横溢,随手画的几枝梅花就能如此栩栩如生,让人自叹弗如。在下苏青澄,敢问公子?”   那人浅浅一笑,道:“在下苏寒玉,幸会!”   “呵……”青澄唇边溢出一个温和得意的微笑,道,“倒是碰着本家了。”   杜明月在一边也是高兴,眼前的苏寒玉虽没有青澄那么出众的容貌,却也是温和谦逊的翩翩公子,一派贵气。杜小姐本就是江湖儿女,遇上这样让人心折的妙人儿自然是有心结交,如今见他和青澄同姓,算是本家,也就更加顺遂起来道:“青澄,我有些累了,不如我们一起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吧!苏公子与你如此有缘,你们应该会很谈得来的。”   苏青澄当下表示同意:“倒是个好主意!”他抚掌而叹,对苏寒玉道,“不知寒玉意下如何?”   苏寒玉微微一愣,这人满脸殷切地看着自己,还如此亲切地称呼自己的名字,倒让他不知道如何接茬了。苏寒玉沉默片刻,笑着应承了下来。      弥香居。   “这里是齐璠最出名的酒楼,他家的千杯醉可是玉颖都出名的好酒。苏公子今天可要好好尝尝!”杜明月招呼两人坐下,俨然半个女主人一般地向他们介绍这里的特色,“这里的菜色也不错,今天我做主,可就挑好吃的上咯!”两位公子都没有意见,苏寒玉淡淡笑着点头,青澄也不插嘴,静静地坐着,眼角的余光是不是瞟向身边的人。   好久不见,没想到再见时竟是这样的场景。他认不出我来,也是正常的吧?当初命蛊残留在体内的毒素将他的整张脸都毁了,要不是师父竭力救治,现在自己可能只是一抔黄土了,哪里还有再见到他的机会?   只是现在不能说明真相,而且,就算知道他以前喜欢青芷,三年之后,现在如何谁又说得清?算起来,今年他也应该二十有七了,寻常男子早就已经是孩子的父亲了,他这三年,有没有另结新欢?   “青澄?想什么呢?”杜明月毫不在意地摇了摇他的手臂,温柔的笑容让他更是纠结,眼前的这个女子,敢爱敢恨,若真知道自己是欺骗她的,还会不会笑脸相迎?   “可是太晚了,公子累了?”苏寒玉轻声开口,柔柔的声音如母亲的双手,轻轻抚慰了他的心。   青澄敛了心神笑道:“没有的事,只是突然想到一些旧事,走神了。”   杜明月皱了皱眉尖:“青澄,你是在想你师父么?说起来,她老人家应该已经出了颖川了,没几日就该到了。”   “嗯,我知道。”他低低应了一声,师父到的时候大概会头疼吧!自己居然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青澄兄的师父也在颖川?”苏寒玉似乎对他们的话题感了兴趣,插口问道。   杜明月代答道:“是啊,青澄的师父就是大名鼎鼎的蛊娘子罗茜娘。”   苏寒玉眼底掠过一丝惊讶,再看向青澄的目光多了两分猜度,他脸上笑意不减,道:“哦?不知青澄兄从师几年了?”   青澄一愣,没有回答,只是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苏寒玉似乎察觉了自己的失礼,连忙道:“初次见面,问及这样的问题,实在抱歉,子澈失礼了!”   “没有的事!只是觉得这样的问题有些奇怪。”青澄微微偏了头,额发遮住了半边表情,从苏寒玉的角度刚好看到他半阖的眼睑和长长的睫毛,他心中一颤。青澄又继续道:“青澄原是青凤人,被师父看中了才收为弟子的,到如今已三年有余。”   苏寒玉闻言,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才又问道:“那你认不认识……莫青芷?” 53.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53章 同榻难成眠   “怎么又是这个名字!”杜明月小声地嘀咕了两句,皱了皱秀眉表示不满,她从遇上苏青澄开始就不断地听到有人在向他打听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尽管她知道那女人已经不在,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吃味。   苏青澄正在摩挲着茶杯,听到他的话时手指顿住,若是仔细观察,他的手指还有细微的颤抖,只是苏寒玉此时关心的并不是眼前的人,也就没有发现罢了。青澄原本上扬的弧度有些微不易察觉的僵硬,他垂睑看着面前的茶杯。白瓷的茶杯,其上有天青色的花纹,颇为素雅,像极了善济堂用的茶杯。那时候自己的身体极为虚弱——现在想来,是魂附肉身的自然现象——汤汤水水不断,每每喝药的时候,苏寒玉总是会放上一碟话梅镇苦,或是一杯白水漱口。他的体贴,总是显现在细枝末节的地方,让人不易发现。等到再想起时,就是暖暖的甜蜜了。   “青澄兄,是我的问题让你难以回答了么?”苏寒玉见他一直不曾开口,竟有些迫不及待。苏青澄蓦地回神,发现自己竟在面对他的时候走神得离题万里,不由羞赧地偏了偏头,道:“不是这样的。只是……在下带给你的,可能不是什么好消息……”先生,纵使我就在你面前,我也不能贸贸然地与你相认,不仅是因为杜明月就在身边,还有……我实在没有把握能让你随我离开。青澄心口不一道,“你说的那位莫姑娘,是师父三年前带回颖川的,我与她的确见过几次面,也有过交谈,只是……她身中剧毒,家师也是无力回天。莫姑娘早已……陨了……”他尽量让自己的用词委婉一些,但还是起到了他无法预测的效果。   苏寒玉在听到他说“无力回天”的时候表情已经有了变化,等他说完,苏寒玉的脸色已经白了一层,像是纸糊了一般。      “苏公子,你没事吧?”杜明月先发现了不对,关切地问道,她心里开始对那个莫青芷起了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玉颖的二皇子,方沉还有这位青凤的明日宰相共同惦记着?她绞尽脑汁,也想不起那人的模样。毕竟时日久远,当初她遇到许问卿的时候也只是注意了他本尊,对他身边的人一概没有在意,现在不记得也是正常的。   苏寒玉摇了摇头,唇角扯出一丝微笑,道:“我没事,多谢关心!”他的目光悠远而迷茫,仿佛蒙了一层薄雾,穿过空气直视而来,如有实质一般钉在了苏青澄的身上,让他觉得自己的谎言几乎被戳破了一般,“青澄兄,谢谢你的消息。不瞒公子,青芷是我所深爱的女子,三年前因为意外失踪,我找了她三年,后来得知她可能在颖川,这才来了这里,不想颖川门禁森严,我如何也进不去,原想在齐璠先找个熟人一起去探访探访……现在看来,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了……”他合上了眼眸,勉力自持的脸上难掩痛苦。   “其实……我……我可以带你去的,我……青芷在那里住了一段时日,过世之后家师为她在山庄后面建了冢,你可以……”青澄从来没有见过眼前的人这副模样,一时间也语无伦次起来,想劝又不知从何说起。   苏寒玉直直看着他:“青芷的墓在颖川?”   青澄点了点头。      杜明月在一边插不上话,这会儿两人相对沉默,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敲门声蓦地响起,打破了一室冰封。杜明月也找到了话题,她笑吟吟地起身,“总算是送来了,我的肚子可是饿了。弥香居的茶点可是齐璠一绝,两位可要好好尝尝哦!”她说得热情,总算将这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化解了一点。   “苏公子,先用点点心吧!青芷的事情……我们改天再谈好么?”青澄对刚才的话题也不愿多谈及,连忙趁机转了口气,故作轻松道,“寒玉,今天可是玉颖的簪花节,这样的好日子,该是赏月对饮的好光景。青芷的事,改天我们再细说,可好?”   苏寒玉看他一脸兴致勃勃,也不好扫了兴,弯弯唇角应了。青澄见状笑容更加明朗了起来,眼中闪亮如水晶,直让人有恍如仙子下凡的错觉。      一顿饭宾主尽欢,酒足饭饱之后,弥香居外依旧热闹非凡,苏青澄在吃饭的时候多喝了两杯,有些醺醺然。杜家的马车早就在酒楼外候着,这会儿见着了小姐公子,管家连忙迎了上来:“二小姐,该回去了!”   杜明月也有些累了,正有回去休息的意思。苏青澄却摆了摆手,道:“明月,你先回去,我跟寒玉再走走,今夜就不回去了。你自己好好休息!”   方才席间青澄对苏寒玉就是屡次示好,显示出了难得一见的热情,杜明月心道他这是找到了想结交的人,也就乖乖地坐在一边,偶尔插上两句,气氛很好。现在青澄想要与他秉烛夜游,杜明月只当是两人的确相见恨晚,也不阻止,温和地嘱咐他自己小心就上了马车。      苏寒玉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唇角微微一扬,道:“寒玉曾听说杜家二小姐杜明月性格泼辣霸道,今日一见,方觉得传言甚虚。公子可是好福气,能得这样的佳人相伴。”   青澄听他这么说,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苏寒玉的语气听起来只是调侃,语调里却是带着明显的遗憾。想必又是在想青芷了吧!他心道,却又不敢提出来。只能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地笑笑。   “寒玉初来齐璠,想必还没有四处逛过吧?今夜恐怕齐璠要闹一个通宵了,不如青澄带你四处逛逛,可好?”他说话的时候面颊绯红,眼眸微眯,带着微醺的醉意,娇憨可人。苏寒玉无意拒绝,随他在张灯结彩的街道上漫步走着,毫无目的。   青澄的脑袋有些昏沉,弥香居的酒好是好,入口绵甜,但后劲极强,他方才贪杯多饮了些,现在在街上冷风一吹,脑袋更加不清醒了。唔……看来下次还是不要沾酒的好。他在心里想着,抬手揉了揉发疼的眉心。   苏寒玉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连颦眉的弧度都看得一清二楚。他扶住了身边已经醺然的人儿,青澄似乎感受到了对方的关切,脑子里混沌得不知判断,就着他的姿势,将脑袋靠在了他的肩上:“先生……头疼……”他低低嘟囔了一句,苏寒玉只听到他说“头疼”。再看他已经半阖秀眸,将睡未睡的模样。看来是真的醉了。苏寒玉心道,将那人的肩膀揽得更紧了一些。      青澄是在剧烈的头疼中醒过来的,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床头正趴着一个人,光看那衣着他就认出了那是谁。青澄心中一动,方要抬手,才发现掌中一片衣角已经起皱。苏寒玉睡得极浅,这轻微的一扯一带之间他已经清醒过来了。   “你醒了?躺一会儿,我让小二煮了解酒汤,你趁热喝点儿。”苏寒玉温和的语调如夏夜的凉风一般,阵阵吹进了青澄的心,让他觉得这样的宿醉头痛也是值得的。   醒酒汤的味道并不好,青澄皱了皱鼻子:“可不可以不喝?我睡会儿就好了。”语调绵软哀求,是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的撒娇语气。苏寒玉心中微动,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又很模糊。他拉住青澄的胳膊,道:“先喝了解酒汤,脱了衣服再睡,不然要着凉的。”   “果然是大夫的职业病,怎么也改不了!”青澄见推辞不过,小声地抱怨着。   苏寒玉耳力极好,况且青澄这话说得也不比醉酒时的含糊,他自然也就听了个清楚。他看向青澄的目光有些疑惑:“你怎么知道我是大夫?”   苏青澄的睡意这下子全被吓没了,他愣了愣神,心里暗骂自己糊涂,怎么可以这么轻率地说话!他假装迷糊未醒,慢吞吞道:“不是你自己说的么?”说着还故意摆出比苏寒玉还疑惑的表情,“方才吃饭的时候我们有谈论到的,你自己说你是大夫的啊!”   苏寒玉的眼神依旧是怀疑的,但面对这样纯善无害的表情,他虽然想不起自己是否真的说过这话,也只能压下疑惑不再提及。   “先喝汤吧!我让小二送了热水,等等你洗个澡再睡觉会比较舒服一点。”苏寒玉总算是换了话题,他将碗递给青澄,起身去开门看小二的水有没有送到。      窗外就是街道,打更的人慢悠悠地敲着更鼓在街上高喊。已过三更,店小二还是尽责地将热水送到了客房,苏寒玉道了声谢,又打赏了小二些许碎银,将热水拎进了房。   “我还是不洗澡了,很困,我先睡觉了。”苏青澄看着那冒着热气的水,强忍住想要泡泡热水的冲动推辞道。   苏寒玉看他一脸不愿意下床的模样,以为他真的是累了,便笑道:“也好,你好好休息吧!我累了一天,正好泡泡澡解乏。”   内室屏风之后,水声淅沥,一阵阵撩动了躺在床上的人的心,青澄的思绪也随之烦乱起来。他心里有个声音强烈地要求他将事实的真相告诉苏寒玉,但理智又不允许这样不合时宜的举动发生。他现在已经找回了自己的记忆,也有了新的完整的身份,以苏即墨果断敢做的个性,即使换了这样一个身不由己的环境,她还是会想办法做出自己的成就——这也是青澄要女扮男装的原因,在这样一个男尊女卑的时代,扮成男人会比以女子身份示人方便了许多,至少一路上的登徒子就没有多少。   要不要告诉他我就是青芷?她心口忐忑不安,惴惴地理不出头绪。      “怎么还不睡觉?”苏寒玉沐浴之后,看床上的人还醒着,笑着问道,他脱了外套,掀开了被角,“你今天喝多了,最好早点休息!”   青澄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你……你做什么?”   苏寒玉被他的语气弄得怔了怔,脸上也微微赧然:“呵呵……房里只有这一处可以睡觉了,同塌而眠,实在是失礼了,青澄应该不介意吧?”   “不……不介意……本来就该是你的房间,是我鸠占鹊巢了。”青澄往床里靠了靠,脸色绯红,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苏寒玉倚靠着床柱半躺着,看向青澄的眼光带着两分迷离悠远,他轻轻道:“我总觉得我们好像认识了很久一样,恕我唐突,你有的小动作和青芷很像,让我总以为……”   “我很累了,休息吧!”青澄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身背对着他,紧张地说道。苏寒玉有一瞬间的失神,这个动作好像……   夜深人静,房中灯火燃尽,无声灭去。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面上,满室清晖。 54.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54章 师徒杜门约   罗茜娘到达齐璠杜府的时候天色已晚,苏青澄身披裘衣,在晚霞中显得纤长修颀一束青丝绾在脑后,发尾微扬,划出柔和的流线。   “徒儿青澄拜见师父,师父您近来可好?”纯黑的轿子刚落地,苏青澄两忙跪地行礼,轿帘厚重,隔开了师徒二人。半晌没有听到罗茜娘开口,苏青澄疑惑地再次出声,“师父?”   “你还知我是你师父?!”轿子里的声音清泠冻人,“我问你,为何刚下山就给我惹出这么大的麻烦?!”   苏青澄脸皮一绷,不知如何解释,只得将头埋得更低。原本陪在一边的杜明月虽不明白婚姻之事怎么就成了“麻烦”,但看青澄脸色不豫,也不好说什么,默默地站在一边。      “罗老夫人远道而来,老夫有失远迎了!”杜文汉提着衣摆从门内迎了出来,“适才府中有客人在,老夫来迟了,还望老夫人莫要见怪!”   浓黑的轿帘这才掀开了一些,罗茜娘一身玄黑斗篷沉重得迫人,她的脸隐在兜帽之下,只余半个消尖的下巴。她冲杜文汉微一欠身,礼数周全,声调却依旧不悦:“杜门主有礼了!”杜文汉连连作揖,将她让进府。   罗茜娘这才抬手掀了兜帽,露出一张风韵犹存的脸,花白的头发绾了个简单的髻,以木簪束住。她媚眼犀利,斜扫了爱徒一眼,冷道:“此事容后再议!你自己好好反省!”言毕又略打量了杜明月一番,直把“火麒麟”看得不由自主地打冷战才收回了视线。      “青澄,你师父是不是对我不满意,觉得我配不上你?”杜明月等蛊娘子走远了才拉拉他的袖子,忐忑地问道。   青澄心知师父这样做是为自己着想,一开始就让杜家人看到她对这桩婚事的不满,让杜家人心里有个底。只是到时候婚约不再,师父恐怕要承受许多苛责和压力。唉——他幽幽一叹,心中郁结,欠了师父的情,如何还得清?   杜明月见他颦眉深思,又长叹一口气,心中更是惊疑不定,暗自害怕了起来。      次日清晨,天方初亮。牙儿早早地起了床,伺候了公子洗漱之后便随青澄去给老夫人请安。罗茜娘起得很早,这会儿已在打坐养神。苏青澄进屋之后就跪地请安,罗茜娘眼皮都不抬一下,任他跪着也不言语。   “师父,徒儿让您失望了!”青澄见罗茜娘不予理睬,知她这是在惩罚自己,他也乖乖认罚,“徒儿本不该招惹这些闲事。只是我遇上了以前的朋友,为了打消他的怀疑,才有了这姻亲之事。”   罗茜娘依旧不言不语,沉默的气氛如同冰块一般将周围冻结了起来,牙儿在一边也是战战兢兢地瞄着老夫人。天气虽已经暖和了许多,但这屋子的青砖冻人得很,又是清晨早凉,公子已经跪了有小半个时辰,老夫人却一点喊停的意思都没有,再这么下去,公子的身体肯定会吃不消的。      “师父,徒儿再也不会这样愚蠢的事情了。请师父原谅徒儿!”他直直跪在地上,恳求着。   罗茜娘长吐了一口气,收了功,这才睁了眼睛,脸上依旧是冷冰冰的:“牙儿,你去门外守着,我要跟你公子说几句话。”牙儿努了努嘴,看青澄仍跪在地上,不甘愿地想要留下,却被罗茜娘一个眼神给吓得连忙出门去了。   青澄静静地跪着,低着头不敢看师父的表情。罗茜娘看着徒儿就连跪着都是脊梁壁纸,隐隐透着傲气,心中更是一叹。她下了榻,在几边坐定,道:“你起来吧!”   “多谢师父!”青澄听师父放软了语气,心里也高兴了起来,乖乖地起身,只是不想跪了太久,现在一下子站起来难免血行不畅,一阵头晕目眩。   “小心些!”罗茜娘伸手一挥,一条白绫缠住了他的腰身,稳住了他的身形。青澄勉强揉着膝盖,笑得有些讨好:“谢谢师父!”      “你如今想怎么办?”罗茜娘听他叙述了前因后果,眉间已皱成了“川”字,“那二小子先前上山来找过人,那时你正昏迷不醒,我也不愿他见到你,也就自作主张打发了他。我原以为他会就此死心,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你们竟在这里碰上了。我如今还没见到他,也不知他现在是个什么态度。至于杜家的提亲……我实在想不出好办法。昨日对杜门主冷面以对,已是伤了和气了。他嘴上虽不说,心里大概也明白了……”   苏青澄眉间蹙起,一筹莫展。杜明月素有“火麒麟”之称,在外人看来她骄横霸道,没有丝毫女子应有的骄矜温柔,可是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发现了杜明月不为人知的一面,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她偶尔会露出小女儿娇嗔可人的可爱姿态——只是这样的表现别人不易看到罢了。   罗茜娘自然知道他的为难,她和倾城相处三年,深知他的脾气性格,虽果断独立,却也有优柔寡断的时候,终其缘由,仅得“善良”二字。因为心善,不忍伤害别人,当断不断,反倒把自己给牵累了进去。   “杜小姐的确是个好孩子,只是你这样做的确是误了人家的青春,以后真相大白了恐要招人怨恨了。”罗茜娘语重心长道,“我知你不愿驳了人家的面子,毕竟女子被退婚的确是会遭人白眼的,这退婚的事,我来处理吧!”   罗茜娘心里也是一团乱麻,爱徒前程受阻,她至今还想不出好办法来两全其美。师徒二人相对而坐,各怀心思,但都理不出头绪。      “你是谁?到这里来做什么?”牙儿的声音清亮跋扈,带着盛气凌人的傲然,“我家老夫人是府里的贵客,岂容你说闯就闯?”   师徒二人的注意力被引了过去,牙儿的童音刚落,另一个熟悉沉稳的声音响起:“晚辈端木晔,久闻蛊娘子前辈大名,仰慕已久,今日特来拜会。”   “什么端木叶端木花的?我听都没听过!我家老夫人正和公子贪心,闲杂人等不许打扰!”牙儿果然是个拿了鸡毛当令箭的小家伙,双手抱胸,故意昂着下巴看着眼前的人。   苏青澄在屋里听了直皱眉,都怪自己平日里太宠他了,现在的牙儿说话没有半点分寸了。罗茜娘听了却是一笑,暗赞这小东西生了一张利嘴,将那二小子说了个无言以对。   “牙儿,让那位公子进来吧!”苏青澄征求了师父的意见,朗声吩咐门外的小童,“你也别守着了,自己玩儿去吧!”   小童极是机灵,听出了公子语气里的不悦,知道公子是生气了,满不高兴地瞪了端木晔一眼,没好气道:“听见没?叫你进去呢!哼!”他小孩子心性受了公子的气也不敢顶回去,只把可怜的二皇子当作出气筒,暗自腹诽不断。      “我听说这红线是你牵的?”罗茜娘打量着这个含笑自持的男子,唇角泛起一丝冷然,“二皇子殿下日理万机,怎么有这闲心情给小徒做媒?”   端木晔见她对自己没有半分客套,心知她是不打算牵扯旧交情了,也只好摆出恭谨的模样道:“老夫人此言差矣,在下与青澄一见如故,见他对杜小姐有好感,也就想给他们牵个红线,玉成美事。”   “美事?!”罗茜娘冷哂出声,她挑了挑眉,“这就是你所谓的‘美事’?以老身看来,你这是故意给小徒招惹事端!”   端木晔无辜地摊了摊手,微皱着眉苦笑道:“前辈这话是怎么说的?在下可真是一片好心呢!老夫人这句话可真是误会在下的一番苦心了!”   罗茜娘的嘴角有些僵硬,她的眸光冷冷的,如凌厉的刀片将他一层层剥开,“二殿下,老身今日到此,也就是打算解决问题的,明人不说暗话,二殿下到底想怎么样?”   “告诉我,青芷在哪里?他又是谁?”端木晔黑眸灼灼如焰,直视罗茜娘,“等我知道了所有事情,我也就会将眼前的问题处置好。”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莫青芷已经死了,灵蛊山庄后山的坟冢便是她的。”罗茜娘的声音更加冰冷,严厉中隐约带着薄怒,“小徒苏青澄,乃青凤人士,生于青江和澄子河相汇之处的澄河小镇。三年前我路过他的村子,发现他颇有天赋,收入门下,他比莫青芷早到颖川。”   “哪里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我给她种了情蛊,如果她真出事了,我也不会独活才是!”端木晔言辞激烈,几乎要吼叫起来。苏青澄站在一边没有说话,只是在听到情蛊的事情的时候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交握在身前的手也收紧了,指尖颤抖发白。   “我说了,情蛊早就被我解了,要是二殿下不信,大可试试‘断情’,那是我和青澄花费了近半年的时间才研制出来专门抑制情蛊的药。”罗茜娘笑笑,脸色泰然。   端木晔牢牢盯着罗茜娘,如烛的漆眸似要把她看出两个洞来,他一字一顿道:“我不信。”   罗茜娘似乎早已料到他会这么说,她不作回应,转脸对徒儿吩咐:“青澄,把‘断情’拿给二殿下,等他自己试了,就知道了。”苏青澄神思恍惚,罗茜娘又轻咳了一声他才反应过来,从腰间取出一枚红褐色的药丸递给端木晔:“二殿下,这就是‘断情’,以桃花煮水送服,三日后,情蛊自出。”   端木晔捏着那一丸药,再看苏青澄煞有介事的模样,似乎事不关己,他心口一颤,垂下眼睑沉默着。      罗茜娘等了许久也不见他的反应,刚想要开口逐客,便听得端木晔一声低笑,他半阖的眼睑上睫毛微颤,道:“多谢前辈指点迷津,在下已经知道所有想知道的事情了。青澄心中并没有对杜小姐生爱慕,是我编纂出来的。如今这残局,就由我来收拾吧!”   “如此,多谢二殿下了!”罗茜娘坐在椅子上浅浅颔了首表示感谢,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   端木晔勉强笑了笑,目光又扫过苏青澄,一丝歉然显现无遗:“苏兄,这几日来在下多有得罪,唐突之处还请苏兄原谅!”   “无碍!”苏青澄忽略了心口的那一阵苦楚,露出端方自持的笑容:“二殿下多礼了!青澄先遣言辞冷漠,多有得罪。该是我道歉才是!”   这两人互相谦让着,心中的想法又不尽相同,几句客套之后,竟都沉默了下来。端木晔倒还知机,揖让了两句就离开了。      总算是解决了眼前的麻烦,罗茜娘也松了口气,拉过青澄细细打量,眸光慈爱。   “如今婚姻一事也算解决大半了,端木晔是重诺之人,定能妥善解决的,你准备一下,赶紧回青凤吧!国医大赛应该快开始了。”罗茜娘道。   苏青澄点了点头,心头一阵暖意。   可是为什么,心底的某一处,正在难以自禁地疼痛着?   师徒两人心思各异,同样没有注意到,窗外一袭黄衫翻飞而过,方才的一席话,已伤透了女儿心。 55.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55章 愿结金兰义   与杜府的婚约解决得难以想象的顺利,杜文汉没有半句恶言,连个不好看的脸色都没有.罗茜娘离开的时候他还亲自去送行,只有杜明月从蛊娘子来之后就再没露过面。苏青澄也暗自庆幸不用面对那个动情的女子,毕竟,情之一字,最是说不清的。   罗茜娘走后第二天,杜府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苏寒玉。杜文汉知道这人,麒麟门在青凤耳目众多,对朝野的名人都有些了解,苏寒玉在朝中官位不高,却有着相当高的名望。   宰相之子,太子红人;才华出众,风度翩翩。相形之下,他那工部侍郎的官位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只是这人该在青凤皇庭,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当他指名要找苏青澄的时候,杜文汉的一连串疑问便迎刃而解了。      青澄没想到苏寒玉会上门来找他,那日他们同塌而眠,他一夜不曾安睡,想必苏寒玉也是一样,早上两个人似乎都有些不自在,青澄随便找了个借口就离开了,之后又遇上师父来访等等事情。现在想来,距离上次见面已经五天了。   想来是为了拜祭青芷一事而来的。青澄暗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是吃味,但转念再想,不管是莫青芷还是苏青澄,都是他这个人,只要苏寒玉还记着莫青芷,对他来说就是极大的希望了。   “寒玉兄,实在抱歉!我最近有些忙,所以忘记了和你已经约好的事情。现在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我也要启程了,不如在这之前,陪你去一趟颖川如何?”苏青澄才见到他就连珠炮似的开口,一句句话说得体面周到,不失礼数。   苏寒玉一愣,他今日来找青澄原本是想邀他同游,没想到他竟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以为是有求与他,一时间他也有些不是滋味,只能淡淡应着。   青澄察觉到了不对劲,但话已出口也不好多问什么,尴尬地沉默着。      许久,苏寒玉才问道:“怎么不见杜小姐?”   苏青澄脸色一僵,道:“其实,前几天,家师来了一趟,我和杜小姐的婚约,已经取消了。”   对方闻言微微皱眉:“青澄怎可如此轻率?!玉颖虽是民风开放,但这样随意订婚退婚却是有损女儿家的颜面,你这样做,叫杜小姐以后如何嫁人?”   青澄被他这话训得哑口无言,一张俏脸涨得通红,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恢复了脸色,说话却是冷冷的:“我知道苏公子你重情重义,但也不必这样吧?杜小姐与你不过才见过一次面你就如此维护,难道天底下的女子被退婚了你都要去数落那男子一番?公子如此博爱,难怪至今没有一个女子能够伴你左右了!”说到最后,青澄自己已经后悔了。这样的口不择言,还故意言辞激烈地拣着别人的痛处踩,恐怕是要被他讨厌了。没想到过了三年,对他的情谊虽深厚,却抵不住他的一句数落,张牙舞爪的本性一瞬间暴露无遗。   苏寒玉没想到他会如此反应,被他的话说得怔住了,但他并没有想青澄一样反唇相讥,反倒是尴尬地笑笑,道:“是我鲁莽了,我不该过分干涉你的私事。青澄,抱歉!”   局面一下子出乎意料起来,苏青澄没想到原本的相见欢竟变成了这样。   “是我过激了,”苏寒玉叹了口气道,“青澄,今天天气不错,正适合出游。青澄可有兴致一道出行?”   苏青澄一愣,他的邀请自然得仿佛无需考虑,让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拒绝——当然,他也不想拒绝这样可以与他单独相处的机会。三年不见,让青澄觉得每一次的见面都弥足珍贵。      苏寒玉似乎早有准备,马车早就在门后守着,两人相携上车。宽敞的车厢内饰以墨绿锦面,缎上是翠竹花纹,端的是素丽清雅。果然是他的风格。青澄唇角一弯,选了个车底的位置坐好,垂眸沉静。苏寒玉看他动作自然流畅,隐隐觉得熟悉,却又说不清是从哪里看到过。朦朦胧胧猜不真切。   “先……寒玉兄,我们今天要去哪里?”苏青澄找了个话题,却差点说错话。   “我前几天去见了一位故人,他向我介绍了齐蟠的一些特色风土,今日我们正好去见识见识。你意下如何?”苏寒玉温和地征求他的意见。   “你作主就好!”苏青澄心里极是开心,他能想到自己就已经很不错了。他眉眼含笑,晶亮的褐眸带着闪亮的水波,盈盈可爱。   苏寒玉一时看呆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总是觉得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你给我的感觉,很熟悉……”   苏青澄愣了愣,道:“有……有么?”他尴尬地回应着,脸色羞赧。      马车悠悠而行,半个时辰后,停在郊外一座山脚之下。苏寒玉率先跳下马车,青澄接着也下了车。这山是齐璠郊外的一座孤山,青澄曾经听杜明月提起过,这山上有一间很古老的寺庙,没有名字,但香火却是出奇的鼎盛。   “这是?”青澄很奇怪,转脸问苏寒玉。对方只是笑笑,打发了车夫,迈上台阶。   “我的那位朋友说这里有一座很特别的无名寺,我在青凤的时候就时常去参拜一些佛庙,所以很想去看看。”苏寒玉笑着道,青澄在后面听着,想到了很久以前他们一起去普济寺的场景。   “怎么走得这么慢?”苏寒玉转头来看身后走神的人,“你是不喜欢寺庙这样的地方么?”   苏青澄愣了一下,道:“不是,只是……我以前也曾经去过一些古刹,想起了一些旧事而已。”苏寒玉见他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也不多强求,淡淡笑了笑,继续在前面带路。      无名寺是齐璠极为有名的一座禅寺,寺中有许多各地来讲经论道的僧人,也因此这里的僧侣衣着各异,看起来有些芜杂。不过这也是无名寺的特色,寺中的香火鼎盛,二苏到达寺庙的时候已经快正午了,正值初夏,阳光灿烂,青澄虽然早有准备,到山顶的时候还是气喘吁吁,额上也沁出了晶莹的细汗。他从袖中抽了一方丝帕拭了拭头上的汗水,又细细地将手帕折好收回袖中。   苏寒玉在一边不甚在意地瞄了一眼,等他走了上来,两人并肩往正殿走去。   正殿的门楼上有一块无字牌匾,历经多年沧桑,匾上的木纹已经被砥砺成了一片模糊。迈进过膝高的门槛,大殿中央是释迦牟尼的金身塑像,阿难和摩柯迦叶分立两边,佛祖手结智慧印,半阖双眸,宝相庄严。   二苏虔诚下拜,苏青澄所求的已经都在眼前了,他向来相信人能胜天,只要自己努力就一定能够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情,得到想得到的东西。   “佛祖保佑,青芷来生能一生平安幸福!”苏寒玉的声音不大,但青澄还是听见了,他悄悄瞄向苏寒玉,那微皱了眉的虔诚侧脸此时看起来相当有魅力,青澄几乎有冲动要将事实和盘托出。      在寺中用罢午膳,二苏去相携去后山赏景,天为盖地为席,这样辽阔的场景让人心情十分舒畅,山风清凉,一点一点涤去了两人身上的尘俗,仿若飞仙。   “人生能得这样的片刻安憩,就算下一刻便是水深火热,也是足矣。”苏寒玉幽幽一叹,眉宇间的纠结被这山风抚平了不少。   青澄看他这副陶醉自然的表情,心中一动,仿佛希望就在眼前了。他试探地问道:“寒玉也喜欢这样闲云野鹤的日子么?我平生没有什么大志向,只想能够有一席之地安歇就够了。我一直被人说没有出息,没想到今日在此遇到知音了。”   苏寒玉表情一变,他闻言心中更是感慨万千:“在下的确是向往这样的生活,但是,人生在世,总有许多的不如意不称心,想要恣意地做一回自己,真的很难啊!”   “不试试怎么知道?”青澄勾唇一笑,天地间的美景都为之失色,他清脆的嗓音伴着凉风缠在苏寒玉的耳边,“人生在世,纵然有许多身不由己的时候,但是只要下定决心试一试,总归会有希望的。”山风将他的衣发吹得飞扬起来,飘飘若仙,苏寒玉有瞬间的失神,眼前的人,难道是下凡指点迷津的仙子?      “青澄,我总觉得我们很投缘。”下山的时候,苏寒玉走在青澄身边,蓦地开口道,“不如你我就这无名寺的宝地,结拜如何?”   “结拜?”青澄有点难以消化,照他的设想,的确是想和他更亲密些,但不是这样的关系,可如今,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我也真有此意呢!”他连忙收了迟疑,笑意盈盈。   “那我们也不必拘泥于形式了,在下苏寒玉,草字子澈,今年二十有七。”   “在下苏青澄,今年二十有三。哥哥,小弟有礼了!”   无名寺旁,二苏相对深揖,将那同甘共苦的金兰之义都凝结在了这深深一礼之中。 56.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56章 初到宰相府 青澄一路风尘仆仆,总算是赶在六月前到了凤京。苏寒玉先她一步回京,此时收到了她要进京的消息,早早地就在府外等候。 “青澄,你来了!”苏寒玉笑着帮她提了行李,又打发了车夫,这才领她进府。青澄一路跟在他身后慢慢地走着,不时地四处张望了一番。这里还是老样子,一点变化也没有。青澄在心里暗道,跟紧了前面的人。 “子澈,府里怎么好像没有什么人的样子?” “我父亲生性喜静,我也是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家里也就没有什么仆从。”苏寒玉将她引进东厢,“这一路行来想必很累,你先歇着,我去给你沏壶茶来。” “哎——”青澄拉住他的袖子,秀眉微蹙,“子澈,我们可是刚刚才见面,话都没说上两句你就走,太不给小弟面子了吧?”她故意说得无赖,晶莹的褐眸闪动着狡黠的光。 苏寒玉已经习惯了这个义弟不时的缠人功夫,也不反感,只是笑笑,道:“青澄你远道而来,总要让我为你沏壶茶吧?”青澄撇撇嘴,极不情愿地松开了他的袖子。 沉香正在厨房准备午饭,看到苏寒玉脚步轻快地进来,拿了水壶倒水沏茶,不由好奇道:“师父今天怎么会来厨房?” “府里来了客人,沉香,今天中午加两个菜。”苏寒玉脸上笑意盈盈,仿佛遇上了天大的好事一般,沉香看着师父这一脸春风拂面,暗忖这位客人肯定是他非常重视的人才对。 苏寒玉沏好了茶就出去了,沉香迟疑了片刻,又继续做自己的事。 苏寒玉给青澄安排的房间是东厢最大的一间,正和他自己的隔院相望,青澄打量了屋里的陈设,简单雅致,处处透着一股文雅的书卷气。她推开临院的窗户,满目青翠入眼,心旷神怡。 “这屋子还喜欢么?”苏寒玉提着茶壶走了进来,看她正陶醉于院中绿植,随口问道。青澄笑着点点头,表示自己很喜欢。 “我让沉香多做了两个菜,吃完午饭我带你出去走走。参加比赛的人大多会在驿馆聚集,你如果想看看对手的实力,我们可以去逛逛。”苏寒玉想得周到,让人难以拒绝。 青澄只得又点了点头,嗔怪道:“子澈,我这刚到京城,你该带我出去游玩才是,怎么一来就提这煞风景的比赛,无故让我紧张了许多!” “可是没几天就要比赛了,我可是很希望看到你夺魁之后和我同朝为官呢!”苏寒玉并不因她的话而受到打击,反倒很高兴道,“青澄,国医大赛三年一届,重要性不亚于科举,来参加的人无不手艺精湛,我是希望你知己知彼。” “好了好了,”青澄撇了撇嘴,暗自嘀咕,“还是老头子一样念叨,也不知我怎么就看上你了……” “什么?” “没什么,我说下午还要麻烦大哥陪我去看看对手的情况。”青澄连忙改口道。 沉香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她正在饭厅布置,苏寒玉领着个男子进屋,她不过是抬头随意瞄了一眼就被震住了。男子二十出头的模样,一双眼睛清亮有神,带着些许慧黠;鼻梁高挺却不突兀,如完美的工艺品镶嵌在鹅蛋般圆润的脸上;唇色水淡,让人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原本该是平凡的五官,拼在这人的脸上,却是绝世的惊艳——只是这样的人,怎么会是男子? 沉香忍不住多打量了两眼,青澄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黏在寒玉身上的视线稍稍错开,与她的撞在一起时略略一愣,俄而露出一个恬淡的微笑,单纯却又魅惑人心。沉香只觉得呼吸都为之一窒,怎么会有这样剔透的人! “青澄,我给你介绍,这位是我的徒儿沉香,在府里帮忙做些家务,你住在这里,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跟她说。”苏寒玉循着青澄的目光,看到有些呆滞的沉香,连忙为两人介绍,“沉香,这位苏青澄苏公子,是我在玉颖时结识的义弟,以后会常住在府里,他初来乍到,很多地方都很陌生,你多多照顾一点。” 沉香点点头,尴尬地避开了青澄的视线,脸颊微红。 午饭后,两人相携来到了京城驿馆。青澄并不觉得这些人具有什么威胁性,她答应来看看主要是因为不想辜负了苏寒玉的好意。 驿馆里有些不同以往的安静气氛,午饭已过,饭厅里仍旧三五成群地坐着低声聊天,青澄的到来无疑是在平静水面上砸下一块石头,漾起层层涟漪。 无数目光从周围投射而来,青澄毫不在意,站在苏寒玉身边兴致阑珊地打量着屋里的人。 “子澈,这里可没有什么对手。”青澄倨傲地挑眉,秀致的脸上是目空一切的自负。 苏寒玉闻言皱眉:“你真以为国医大赛就是这水平么?国医大赛的名声可是在三国都很响的,三年一届堪比科举,许多人都磨拳擦掌等着这个一展才华的机会。住在这里的只是一小部分,真正有实力的都住在各王公大臣的官邸,全力准备比赛了。” 青澄听他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不由轻笑,语带调侃道:“那我也算是相府的门客咯?” “我自己就是大夫,相府不需要另外养大夫了。”苏寒玉笑笑,“这里的人你既觉得没什么挑战性,那我们也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我们四处逛逛,晚上去念尧居坐坐,那里的点心可是京城一绝呢!” “子澈这是在给我放松神经么?”青澄笑道,语声婉转,“有你这样的大哥,青澄可是觉得很幸福呢!” “就当是为兄给你接风。”苏寒玉对她调侃的语气早已免疫,大大方方地回应。 云溪见到青澄第一眼时就感觉到了异样,眼前这人容貌绝艳,但细看之下却有一丝不自然的线条,仿佛人工斧凿而成。那双褐色的水眸熟悉特别,云溪记得这样的眸色——青芷就有这样一双特别的褐眸。只是眼前这人的眸中,有一股极为清傲孤高的气息,这是青芷所不能比的。 云溪极擅卦术,但对看面相之类并不很精通,她只能依稀观察出这人的不平常,但若真让她仔细说,她却是说不出来的。 青澄被她注视得颇不自在,她下意识地拉了拉耳垂,轻轻咳了一声。 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的人蓦地回神,见青澄疑惑地看着她,云溪尴尬地笑笑,转身将两人领上楼上雅间。 二苏落座之后,云溪没有离开的意思,反倒自报家门,热情地招呼起两位来。“小女子唐念尧,是这酒楼的老板,这位公子是第一次来我们这里吧?不如由我来为二位点菜如何?” 站在旁边等着点菜的小伙计纳罕,心道老板莫不是又想宰人了?可那白衣公子看起来俊逸非凡,而且旁边那位就是苏相爷的公子,老板怎么敢? 就在小伙计百思不解之时,唐念尧已经点好了菜,吩咐他这就去准备,快些传菜。伙计暗自叫苦,这些个菜都是讲究精烹细作的江南菜色,怎么能快得起来?可叫苦也没用,老板的手段他可是见识过,所以只能委屈肚里吞,颓丧着脸去点菜了。 “这些菜色都是我这里的招牌菜,公子尝了保管赞不绝口!”云溪笑道。二苏只是淡淡应着,三人又闲聊了几句,门外依旧不见动静。 云溪一点也不急,她笑着观察青澄的表情,没有任何的不耐烦,冷淡的态度和苏寒玉有一拼。 “可能还要再等一会儿,公子,念尧还不知你怎么称呼呢!”云溪说着往青澄凑近了些,这人身上带着淡淡的冷香,像是桃花的味道。 青澄不自然地挪了挪身子,但左右挪不出云溪的范围,她以前与云溪相处甚多,自然知道她这举动表示对对方已经开始感兴趣了。 “在下苏青澄,青江的青,澄河的澄。唐小姐有礼了!”苏青澄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一点,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云溪见她似乎在躲自己,也不再逼近,随意道:“既然菜还要等一会儿上,不如我和两位做个游戏,打发打发时间如何?” “不用了,我和大哥刚好有些话想说,能不能请唐小姐……回避一下?”苏青澄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的提议,在她看来,这是最好的阻止他们之间的关系太近而使自己泄露身份的方法。 云溪的脸上有些微惊讶,她似乎明白了青澄的心思,但云溪并没有放弃,而是从袖中取出一只长盒子,对青澄道:“青澄公子,我观你面色,近来公子可能会有不顺心的事,让我为您占一卦,如何?” 57.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57章 难得惊鸿见   “殿下,宫外来消息了。”侍书压低了声音在主子耳边道,“睿王爷今天晚上要在念尧居会见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想必是那边的密使。”   凤池正在朱批奏章,闻言挑眉:“消息确切可信么?”   “是闻墨亲自送来的消息,该不会有错。”   太子殿下原本清冷的表情愈加冷冽,黑玉般的眸似结了一层冰:“居然敢把人弄到京城来!我这位皇叔可真是了不得!”   侍书知主子这话是动怒了,也不好插口,只静立一侧等主子决定。   “既然叔叔不怕,做之子的也没什么好忌讳的了。不如去瞧瞧,也好看看我手底下养的那些个探子能力究竟如何。”凤池放下朱笔,起身随手捋了两下衣襟,一脸兴致勃勃。      凤池并不常在京城行走,但对街头巷尾的事确实及熟的。原因无他,有一支好的暗探队伍,自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也亏得这群人的打探暗访,凤殿下知道自己的一身行头极为打眼,已经换了平常的服饰——一色浅蓝深衣,亚光缎面,看来朴素多了两分,只是这人朝那儿一站就是气度,任什么服饰也难以掩盖。   天色将晚,凤池杯中的茶叶喝残了,却仍不见凤赦的身影,侍书站在一边偷瞟着主子,见他依旧气定神闲,面上半分恼色也无,心里不禁为闻墨捏了把汗。   酉时过半,隔壁的房门突然有了声音,吱呀响动之后,脚步声紧随而至。侍书心口一块大石落地,暗暗地松了口气。      念尧居人气极旺,晚间客人盈门,热闹嘈杂,这本该是人多眼杂之地,凤赦挑了这里,一则是个人喜好,二则是想借着人多眼杂,鱼目混珠。   他在雅间等了半个多时辰,要等的客人才到。那人身着青凤服饰,却裹了厚重的头巾,一双眼睛叫头巾挡住了大半,只是那鼻梁极高,特征明显。   “王爷挑的地方不错嘛!”那人进了门四下打量了一番,语气生硬道,“在我们那里就没有这么好的酒楼。”   凤赦见这人行止粗俗,不禁蹙了蹙眉,又按捺住性子笑道:“客人远道而来辛苦了!本王这里备了薄酒小菜,客人先用些吧!”   “王爷想得真周到,在下的确是饿了。”说着他便大块朵颐起来,凤赦本是客气两句,没想到这人真的大口大口吃得带劲,一点顾忌也没有。   “你家主子遣你来,有什么话要说么?”凤赦见他吃得全无形象,抬手摸了摸鼻梁以掩饰自己的厌恶。   那人咽了满嘴食物,又灌了两口酒,大剌剌地一抹嘴,道:“王爷放心,我家主子说了,只要王爷能照原意不变,那家主的意思也不会变的。”      “你家主人这话可跟当初说的不甚相同啊……”凤赦挑了挑眉,深墨色的眼睛盯着对面那人,“本王可记得,当初他允诺的是先借兵给本王,其余的事情再议的。”   那人闻言抬眸,眼珠竟是翠蓝色的,他睨了凤赦一眼,道:“王爷,你们青凤有一句话,叫‘此一时彼一时’,家主当逃亡在外,低人一等,自不敢谈什么条件,现在情势已不同于以往,我家主子再提起昔日盟约,自要再三思量了。”那人客气地笑着,表情有些无赖。   凤赦毕竟是浸淫朝宫数十年的老狐狸,一张脸上表情无懈可击:“阁下的意思是,贵主想要出尔反尔了?”   “在我们那里可没有这说法。”那人耸了耸肩,“我家主子也是迫于无奈,不然也不会派我来跟您商量了。王爷大人大量,想必不会计较这点小问题才是。”      凤赦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那人,道:“阁下想必也该知道,本王最不喜欢讨价还价,如今这般让本王难堪,那本王也不用给你家主人面子了。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这交易,本王不愿做了。”   那人见睿王一脸坚决沉静,心道这位王爷大抵是动了怒,但自己身负重命,如果不能完成恐怕也不用回去了,左思右想,底气泄了三分。   “王爷莫要动怒,我家主子的意思是,凡事都可以商量的。小的也是奉命行事,还请王爷能体谅些,让小的好回去复命。”   睿王爷得到了意料中的反应,面上并无半分得意之色,他淡淡瞟了对面的人一眼,雍然起身,走到桌旁的博古架边,悠哉地研看着一架古物,状甚悠闲。   那人看他这副模样,不紧不慢,看来胜券在握,心里直打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有了什么主意?他如坐针毡地瞪着对方发话。   许久,凤赦才转过身:“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若要我守约也成,他需得想办法帮我解决一人。”      更漏点点,夜色浓浓。烛光摇曳着照在桌边人的脸上,他的侧脸轮廓分明,在昏黄的烛光下明暗不定,让他的表情也是朦胧的。   侍书守在一侧,胆战心惊地听着方才的回报,隔壁的动静几乎是一句不差地传到主子的耳朵里。那个翠蓝眼眸的来客,探子早已有了情报,是伏蚩人。这几年伏蚩新王万俟峰厉兵秣马,精练骑兵马术,伏蚩国力年年增强,隐隐有大举入主中原的势头。此时睿王爷与伏蚩信使相见,话题暧昧不明,但若细究,正有通敌卖国之嫌。   果然不出所料!凤池微眯着双眸,唇角带着得意的弧度,他拈着茶杯,静静地浅呷了两口,道:“侍书,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实在抱歉!在下从来不信这些的!命数之说,也许的确有之,但在下从来只相信人定胜天。”走廊里,凤池蓦地停下了脚步,身侧的屋内,清亮的声音如泉响叮咚入耳,动听极了,但让凤池更为惊讶的是那人的言辞,不卑不亢,温文有礼,细细品咋他的语调,有着几分难以忽视的傲气。凤池虽不屑如此,但此时仍旧不由自主地站下脚步,听了下去。   “如果小姐觉得在下的话不入耳,那在下只好道声‘抱歉’,只是这相卜一事,还是作罢了吧!”那声音带着丝丝歉意,却是拒绝得分外坚决。   这是哪里的人?竟有这样一番令人赞叹的言辞!凤池在心中暗暗叹着,心里对屋内的人起了好奇之心。      “客官,劳您让让,小的要给屋里的客人上菜了。”小二的声音恭敬地在耳边响起,凤池退开到一边去。等那小二出了门,他斜眼示意,侍书连忙上前去拦住了小二,客气地问道:“敢问小二哥,这雅间里坐着的,是何人?”   “是我家老板亲自接待的,我也不知道。”小二客气道,“不过我认得其中一人是苏相爷的儿子,以前来过我们酒楼。”   苏寒玉?凤池心下更加好奇,方才的那个声音断不是子澈,那么就应该是另外一人了。只是他何时认得了这样的人?竟连我也不知道?   “闻墨前几日的呈报上说,苏大人在玉颖的时候结识了一位公子,是颖川的蛊师,但是个青凤人,属下以为,大抵是那人不错。”侍书在一边压低了声音解释道。   “嗯。”凤池淡淡应着,面上没有表情,“你且敲门,我倒有点好奇了。”      云溪看着青澄有些难看的脸色,再斜睨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凤池,心中有些奇怪。苏青澄虽对人不冷不热,但从进酒楼到方才一直是笑意盈盈,怎么突然成了这样的脸色?   “不知这位公子高姓大名?”凤池摇了摇手里的象牙骨扇,一派悠然地问道。苏寒玉听他这番口气,剑眉竟不由自主地略蹙了蹙。   青澄对眼前这人向来没有什么好印象,过去如此,现在也并未改观。但转念一想,将来要是想要与寒玉同朝为官,这人怕是免不了的要有接触,就当是重新认识这人,也好为自己将来做些铺垫。   “在下姓苏,草名青澄。”   “倾城?”凤池扬眉一笑,一双凤眸上下打量着青澄,意有所指道,“倒真是人如其名。”   果然还是自己高看了他!青澄毫不遮掩自己的不悦,声音也粗了起来:“是青江的青,澄子河的澄,公子想错了!”   凤池见她表情不悦,心头一动,竟觉得有两分熟稔,笑道:“那是凤某失言了。公子俊逸非凡,也难怪凤某想错。”   “倒是我这张皮相的不是了?”青澄轻声嗫嚅,凤池未曾听见,苏寒玉坐在她身边倒是听了个真切,心头一悚,不等凤池问起就道:“殿下想必还没用过餐吧?我们的菜刚上,殿下一起用些可好?”      一顿饭吃得云溪不甚自在——甚至可以说是心惊肉跳。虽然苏寒玉已经暗示凤池的身份不同一般,但青澄不时冒出的惊人之语还是让她捏了一把汗:这样心高气傲的人,怎么得了!   酒过三巡,侍书在凤池耳边低语两句,凤池脸色稍变,匆匆告辞。青澄也是意兴阑珊,吃了几筷子就停了,懒懒地说要回府。苏寒玉无奈,将凤池送走之后,这才回来带上已经微醺的义弟。      云溪站在念尧居门口,看着消失在幢幢灯影中的人,屈指算将起来,所占住处,竟是一团乱麻,解无可解。 58.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58章 英雄出少年(上)   六月初六,天贶节,这一天是天子祭祀的日子,感谢上天风调雨顺。青凤历代的天子都会在六月初一起就斋戒沐浴,抄写礼典经文,在六月初六这天于京城的白马寺焚烧,以示虔诚。   近年来德帝身体一直不佳,朝政要务,除非十万火急,基本上由太子凤池和睿亲王处理。天贶节是天子祭祀的大日子,事关百姓的民生,自然不能马虎。德帝从五月开始就斋戒沐浴,每日在书房中抄经诵佛,黄后冷氏也时常陪同,心意之虔诚,让百姓们不由感谢上天赐给了他们一位贤明的君主。      礼部从年初就开始准备相关事宜了,天贶节那天,皇帝要亲自骑马走上街头,接受百姓的朝贺,然后前往太庙拜谢上天和先祖。今年的天贶节,除了祭祀之外,还有一项很重要的活动,国医大赛。   这是青凤的传统。据传在凤施将军夺得天下之际,曾有一场极为罕见且可怕的瘟疫在全国蔓延,并且一直无法消退,那时候余孽未清,各地谣言四起,说这是天降大难,为了提醒百姓有人篡夺了天子的地位,凤氏一族用血汗打下来的江山危如累卵。   就在凤施将军焦头烂额的时候,宫里来了一位神秘的高人,他为太祖指了一条出路:求医。   他所说的求医,并不是一般的医者,而是在玉颖的一位当世医圣,那医圣精通岐黄,能起死回生,很多将死之人都被他救活了,但此人脾气古怪,医病从来不看银钱多少,也不受人威胁,只按自己的喜好任性为之。而且那时青凤刚经历了战乱,国力凋敝,玉颖虽偏安一隅,却也是富庶一方,对于青凤的水深火热,大有坐等渔翁之利的意思。   凤太祖权衡再三,接受了那人的建议,独自前往玉颖找寻那名神医,终于在瘴林找到了那位名医。太祖在名医的门外粒米未进地跪了十天才得了神医的首肯。青凤的疫病在神医的回春妙手之下,很快得到了控制,并且渐渐好转,而太祖却因为在瘴林吸食了太多的瘴气,中毒太深无力回天,缠绵病榻多日,在看到江山稳定,胞弟即位之后得以瞑目。   高祖凤旆为了纪念皇兄为国家所做的牺牲,特设立了国医大赛,其后每隔两年的天贶节,青凤,甚至是玉颖的许多医者都会闻风而来参加国医大赛,争取成为青凤的一名国医,名扬天下。      苏寒玉起了个大早,在府里为青澄打点物品事宜,相比之下,那个当事人好像置身事外一般,苏寒玉比她要上心许多。青澄起来的时候,早餐已腾腾冒起了热气。   “我又不是去跋山涉水,带这些做什么?比赛应该用不到吧!”青澄咬着馒头,含糊地说道,“寒玉,这些东西就不用了吧!”她指了指桌上收拾好的行李,懒懒道。   苏寒玉看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由叹气,道:“你不知道,国医大赛可不止一天,参赛需得在太庙附近的行宫住下,赛期三天,等比赛结束之后还要再等消息。前后大概要在那里宿上五六日。你平素爱洁,每日都要沐浴。这又是入夏,热得很呢。这些衣服恐怕换洗都还不够。”   青澄吐了吐舌头,参赛的报名筹备都是苏寒玉一手操办的,除了赛期是六月初六,其余她基本不知。现在他说的这些情况,她是头一次听。再看苏寒玉比自己还紧张,心头没来由的一暖,甜笑漾在唇边:“多亏大哥考虑周到,青澄先谢过了!”言毕折腰深揖,竟是一记大礼。   “赶紧准备准备,我也要去参加祭典,到时候不能和你同行了,你自己多多小心。”苏寒玉将包袱递给她,“赛程结束后,我会去看你。在那之前,你一个人要谨慎些,都是用药高手,有些话我不说你也该明白的。”   话说到此,已是极分明了。青澄暗定心神,严肃地点了点头。      天贶大典,盛况空前。   外间传言德帝身患重病缠绵病榻,但其熠熠精神地亲自主持祭祀大礼,万民所见,那些传言也就不攻自破了。民心沸腾,祭典的场面前所未有的高涨。   青澄穿着不起眼的衣衫,掩在人群之中让人看不清面容,成了泱泱人海中极不起眼的一个。祭祀的行程比颖川的蛊师祭典还要冗长,祷文祝词连篇如水,洋洋洒洒让人昏沉欲睡。青澄微垂着头,将睡未睡。   “公子!公子!”牙儿扯扯公子的衣袖,小声叫醒了青澄,“别睡着了!苏相公特别关照我要看着你的!”牙儿仰着稚脸,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青澄稍微清醒了些,稍稍正了身姿,仰首看祭台上的人。等到她的脖颈都快僵硬的时候,礼官才高声宣布祭祀典礼结束,大赛正式开始。   大赛分为三场:毒、药、医。第一日辨毒,第二日辨药,第三日行医,皆是实战测试。每日比赛结束都会有一部分人被淘汰,三日之后,只留十人。这十人中,再由太医院院首亲自考验,留下三名供职太医院,其余七人则前往医教署教习医术,惠及百姓。   青澄在颖川就是以习毒为主,第一日比赛表现得相当出色;而一直勤学不辍地研习药典医书,让她在第二日的辨药中得意幸存,留下来等第三日的行医比赛。      日晛东方,天初亮,雾微茫。   青澄习惯早起,这日也不例外。牙儿尚在被窝里睡得香甜,她已经精神奕奕地在院子里小跑步了。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每日晨练,三年多来坚持不懈,加上师父教授的拳脚功夫,这具原本瘦弱的身体已健壮了许多。   今日算是背水一战了,成败与否,就看今天的表现了。这行宫里只剩下百十来名参赛者,要从这些对手中脱颖而出,成为最后留下来的十个人,不仅是实力,也要看背景。苏寒玉曾说过这些人都是官宦门客参加,国医大赛也是为了在朝中扎根,以更好地稳固己方势力,打击政敌。而她,不过一介草民,能留到此时已属不易。原先的自信有些消退,她虽知自己实力非凡,但背景却不如人,若真要比起来,未见得能赢了那些人。不论怎样,总要尽力才好。她长呼一口气,坚定决心。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发呆?苏公子?”耳边一声招呼,青澄回神,在看到来人时有些惊讶:“你怎么也来了?”   对方坦然笑笑,道:“在下左右无事,正好听说青凤的国医大赛在即,也想来凑凑热闹,没想到侥幸在这里度过了两日。在这里碰到苏公子,单某深感荣幸!”      青澄尴尬地笑笑,道:“单公子你好!真巧,能在这里碰到你!”这话说得言不由衷,单脸上却没有半分欣喜。   “能在这里遇到你,可是你我的缘分啊!上次在齐璠,我跟公子的话还没有说完,今次刚好有这机会,公子不如考虑一下?”单晨是个直肠子,最不喜那些弯弯绕的玲珑心思,直截了当道。   青澄心道果然怕什么来什么,没想到这人竟会在初次见面时就提及往事,让她难堪。“单公子,比赛尚在进行,等结束之后我们再细谈,可好?”权宜之计,她也只能如此了。   “那单某就静候公子佳音了!”单晨也是知趣,不咄咄相逼,“等我们比赛结束了,在下一定要邀公子好好聚聚!”   青澄不接话,只轻轻点了点头,单晨也不多言,拢手一揖,告辞而去。   这是最后一日的比赛了,百十来人齐聚大殿,等候主考官亲自出题。青澄心里有些紧张,面上却还是一片沉静。   行医一赛,看似简单好办,其实大有文章。相药辨毒的本领只是医者入门的基本功,前两日的比赛只是筛去了那些功底不够扎实的人,今天才是真刀实枪的比试。医术、医德、甚至是眼缘——主考官员各有喜好,对人的看法也不一样,这样的挑选考验在很多时候都带着些主观。   望诊、问诊、请脉、下方,所有步骤都必须在半柱香的时间内完成,不可谓不挑战。青澄从未单独为病人做过诊治,以往还有师父在一边讨论规正,她急着出师,对医术的研究也并不是十分透彻。现在只剩下她自己了,她不免有些无所适从。   “淮阴府杜辉,成方——”太医院的小太监拖长的尾音在整个院子里悠悠转转,青澄抬眸看去,那香才燃了一半。果然是人才辈出,她在心里暗暗叹道。   “连成府赵廷,成方——”   “山西府孙颖,成方——”   “……”   院内声音此起彼伏,眼看那柱香只剩下小半,青澄的额上也起了细细的汗。   左右就那么几味药,平时看起来简单极了,可今日,因为这几味药的分量不一般,青澄觉得手里的笔似乎也重了许多。   不论如何,就此一搏吧!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挥笔写下琢磨多时的药方。   “山西苏青澄,成方——”   清香燃尽,尘埃落定。   验方的是太医院院首并五位院士,这些都是行医过卅载的高手,验看成方的速度很快,依旧药方提出的问题也十分刁钻尖刻。一旦有打不出的,即淘汰出局。   考验青澄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一身浅水蓝的官袍将他衬得如同仙人下凡,他将那纸药方仔细看过,一双精明的眼睛上下审视了青澄一番,伸手指了药方上的一处问道:“这药方我倒是不曾见过,我且问你,这一味药加在这里,是何作用?”   青澄扫了一眼他手指的地方,是一味很简单的药,甘草。她笑了笑,从容答道:“回大人的话,晚生在玉颖学习过医术,深受玉颖医者的影响,曾经尝过大部分的汤药,这一剂汤药晚生曾经喝过,味道极苦,让人难以忍受。所以晚生才斗胆加了甘草,一来调和药性,二来也是为了缓和药汁的苦味,让病人好入口些。”   老者微微点了点头,轻轻道了声“嗯”,但表情并不十分满意。青澄微垂双睑,作谦恭状。那人沉思片刻,提笔在青澄的药方上写下两字:留中。 59.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59章 英雄出少年(下)   青澄疑惑地看着老者:“敢问大人,这是何意?”向来比赛只有淘汰和录取两种结果,如今这位大人给她的确是“留中”不取不弃,这样的态度实在让人费解。   “年轻人,聪明些是好事,”老者的脸上笑意煦暖,而话里确实洞察一切的通透精明,“但最忌讳的,就是太高看自己,把别人都当成了傻子。”   青澄的表情僵在当场,老者的笑容慈祥不改,而青澄已经起了防备之心。果然是行医多年的老手,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目的。“给你‘留中’,是因为老夫认为你确是可造之材,当然,也是对你这点小伎俩的一点惩戒。”老者严肃地说完这句,抬脚离开她的几案,留青澄一人深思。   一味甘草而已,若在寻常医者眼里,不过是调和药性,减缓苦涩而已,可那人却由这一味甘草看出端倪,又从她的对答如流中猜出深意——甘草在此,不过是个掩饰,将她那险峻的治疗方案掩盖起来。太医院主管宫中诸人的病症,那些人,不论主仆,都是身娇肉贵的主儿,怎能用这等险峻奇谲的招数?仅这一点,她已经不可能成为太医,但她却故意在方子里加了一味甘草,既缓和了药物的毒性,也让主考官看到了她懂得应变之术。在宫里行差,只有如此小心才能长久平安,这也是那人将她留中的原因。      午时,铜锣响,名额已定。太医院院首齐延寿亲自宣布名单,青澄这才发现站在大殿上的人正是方才给她考验的那位老者,她心中一惊,暗道必是不能中选了。   “淮阴孙正英,漠北杜若飞,山西孟玉……”齐延寿一口气念完名单,却只有八人。众人翘首以待,却久不见下文。   齐延寿目光深沉地扫过众人,抬高声音道:“此次国医大赛,老夫有幸作为主考,看到了许多可造之材,这对我青凤来说是难得的好事,但名额有限,老夫也无权僭越,因此我与太医院的同僚们商量之后,决定留下两个名额,由刚才在比赛中得了‘留中’的人角逐,等选出那两人之后,其余留中的人可以前往医教署教习医术。未被选中的诸位也勿需回信,医术之域,浩荡无边,诸位回去之后只要继续潜心修习,他日必有大成!”   一番话字正腔圆,让众人都很是信服。      人群散去,院内只余十数人,青澄大略扫了一眼周围,单晨正在不远处对自己微微颔首以示招呼,她也回以一笑。如水秋波流转,笑意僵在了脸上,人群中,有一人白衣翩翩,正朝着她笑得兀自开怀。   那人拨开周围的人,雍容地往她身边靠了过来。青澄的脸色已经有些尴尬,甚至可以说是难看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白衣飘飘,眉目疏朗,笑意盈盈,在一群平凡模样的同行当中确实很是出众。   “我怎么就不能来这里?”对方笑笑,手里一柄折扇打开,“青澄,此番再遇,当属你我的缘分,问卿在此,有礼了!”   青澄的嘴角不可自抑地抽搐了一下,她强压住声音,轻道:“许公子,在下劝你还是不要儿戏了,以你的身份,如果真的中选了,那么肯定很难收场!”   “好戏不过才开始,为什么要收场?青澄,我的身份在这里只有你知道,也只有你有能力让我收场。”那双黑玉般的眸牢牢盯住了她,声音温软蛊惑,让人欲罢不能,“青澄,你会么?”   “我不同你说了!这里是凤京,我多说无益,你好自为之吧!”青澄一甩碧袖,转身离开。     第二日,青澄一行五人就被带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山头。齐延寿一身便服,看起来没有分毫架子,他站在众人面前,笑着道:“今日的比赛是老夫和同僚们商量了之后另外加的,也是为了考验各位的操作能力。我们面前的这座山,是在皇宫内苑之中,今日比赛的题目也很简单,就是请各位上山,数数这座山上有多少种药物。一个时辰为限。老夫在此恭候各位了。”他挥了挥手,一个小太监连忙举了一个沙漏过来放在桌上,颗颗晶莹的沙粒在透明的容器中显得如金玉一般耀眼,齐延寿一声令下,沙粒下漏,五人也争先恐后地往山上去了。   “苏公子,我们同行可好?”单晨也在这五人之列,他对青澄的态度十分客气,甚至到了谦恭的程度,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跟随她左右一般。青澄原想拒绝,但想到山路崎岖,凭她一人之力恐难以登攀至顶,多个同行可能会方便许多。她也就不多推辞了。   苏、单二人并肩而行,青澄有意无意地保持着距离,而那另外一人——许大公子则悠闲地摇着折扇,不远不近地缀在后头。看他那副模样全然不似在比赛,倒更像是来休闲度假的。   “苏公子……”   “单兄,唤我‘青澄’就行了。”   单晨顿了顿,点头笑道:“那你也莫叫我‘单兄’,直唤我‘阿晨’就行了。”   “单兄客气了!青澄比你小些,该叫你一声‘大哥’才是。”青澄严肃地说道。   单晨看她一本正经,不由一笑,道:“看你这个态度,是准备答应我的建议了?”   “单大哥何必如此执着于那个问题呢?青澄这样对你,只是为了结交单大哥这个朋友,跟随之类的话,单大哥就莫要再提了。”   青澄话已至此,单晨再如何也不好强求,只好沉默地笑笑,又道:“那青澄以后若有什么困难,定要告诉为兄才是。”     许问卿走在两人后面,对他们的话并不能听清,但看两人相谈甚欢,心里竟有些不悦。他开始意识到这个他想收为己用的人无论在哪里都是个耀眼的发光体,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他的低颦浅笑似乎都能牵动周围人的情绪。   若是女子,怕真会倾国倾城,他低叹一句,加快了脚步。   身为邻国王子,隐姓埋名来参加青凤的比赛,而且是能将他送入青凤朝堂的比赛,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以他的才学,本该一举中选,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样的道理他自然省得,岂料他的如意算盘未能尽数实现,齐延寿的一句“留中”将他原本的计划打乱,两个名额,五人争夺,而青澄不知为何也进了“留中”一列,局面比他设想的复杂了很多。   据他所知,青澄已与凤池见过面,虽没有相谈甚欢,但太子显然对这个样貌出众的人产生了特别的兴趣,何况他有一身的好本领,凤池正在用人之际,哪里会放弃这么一枚好棋子?唯今之计,只有尽量将他排出十人之列,让他留在医教署。只要不被凤池看见,一切都好办。   可是,他会如自己的愿么?     日头渐起,山路也愈加陡峭,先前还能言笑晏晏的人如今已没了说话的心思,只能专心喘息,青澄心道这山是建在皇城内,怎么修得如此陡峭?她举目四望,山上青翠葱郁,在这燥热的夏日里平添了两分绿意,让人的眼睛得到了很好的休息。   只是这样的林子,怎么数得出几种草药?这个题目,出得是在怪异。看看日头,时间应该已经过去一半了,可他们还没到山顶,更遑论数遍这漫山草药?越是细究,她就越觉得这题目大有深意。   到底他想要考验的是什么?青澄绞尽脑汁,却仍想不出个所以然,脚下速度也缓了下来。     “青澄?怎么了?”单晨看她若有所思,已落在身后好几步,转身问道:“可是这山路太险,你走不动了?”   “单大哥,我问你,到目前为止,你在这山上所见到的药物有多少了?”青澄忽然问道,单晨疑惑地看着她,实话实说,“我大致数了一下,该有百十余种了。”   “可他们要问的是具体数字,你有把握数得一个不漏么?”她的眉纠得更紧,“我总觉得,这题目透着几分古怪。”   “怎么说?”单晨自蛊师祭之后对苏青澄的人品能力就万分信服,他笃定青澄不会说没有影子的事,因此也跟着动起了脑筋,“莫非他们想考验的是别的?”   青澄摇头表示不知,又道:“反正不是数药这么简单。”她干脆停下了脚步,不再前行。     “你们怎么不走了?”许问卿见他二人停驻原地,走上前来搭讪,他有意无意地靠着青澄,距离暧昧,“可是身体不舒服?”   青澄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根本没有开口的意思,单晨在齐璠见过这两人同行,以为他们这是在闹矛盾,连忙打圆场道:“我们是在猜测着题目到底是何含义,该不只是让我们数清这山上的药物那么简单。”   “这个是自然了!”许问卿笑笑,瞥向青澄的眼光带了两分赞许,如此良才,若不能收归己用,何等浪费?!他又往青澄身侧靠了靠,“不如我开告诉你这其中的深意如何?”   青澄如避蛇蝎似的退开几步,语气生硬道:“不用了,许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   许问卿被拒绝得有些尴尬,但仍以笑脸对她道:“青澄也是行医之人,我且问你,作为医者,首要的认识是什么?”   灵光乍现,青澄茅塞顿开,许问卿知她已经明白了个中道理,也不再说什么,径自擦身而过。     时辰已到,五人的答案也尽数上交。   齐延寿逐个展读,等看到第三份时,眉目展开了许多,稍时,名额已定,许问卿、单晨入选,其余三人发往医教署教习医术。   出乎意料,中选的两人皆面露疑惑,目光投向苏青澄,对方笑意盈面,拢手向两人揖以一礼,以示恭贺。   “今日比赛就此结束,诸位请先返回行宫,等候吏部的委任状。另外,明晚皇上会在大殿赐宴款待各位,希望各位做好准备。”齐延寿严肃正经道,几人也恭敬地应着。     “怎么回事?你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么?”许问卿走向青澄身边,压低声音道。单晨也很不解,青澄将答案讲给他听,他才明白过来,原以为两人可同入太医院,可她却没有中选,着实让他有些失落。   青澄平静地跟着队伍,但笑不语。   “苏青澄,傻了你!”许问卿见她不言不语,一时气不过,愤愤骂道,拂袖而去。   简直是愚不可及!许问卿坐在房内生闷气,他还在为昨天的事情不高兴。青竹小心翼翼地给他沏了茶:“公子,可是有什么心事?”   许公子一愣,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么?让苏青澄去医教署,不在宫中出现,这样自己就可以悄悄行动,将此人收入囊中,那么现在,他又为何生气?难道只是因为他故意写错答案让出名额?可这正中下怀的做法自己应该高兴啊!   理不清,理不清,许问卿望着院内青翠绿竹,心中仅剩一个乱字,无解。 60.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60章 初入红墙苑   话分两路,这边苏青澄的房里,有位客人——院首齐延寿。   “老夫入宫廿载,在太医院当职,到如今已过半百,也算是看遍了人间百态。”齐延寿青年银须,语调中不免嗟叹,“你这样的年轻人,老夫倒真是头一次见。年纪轻轻,就已经知道要韬光养晦,如此聪明伶俐,敏锐果敢,让老夫也不得不叹服!”   “齐大人过奖了!青澄愧不敢当!”   “不不不!老夫这是肺腑之言。”齐延寿摆摆手,又道,“青澄,你是个很有才华的年轻人,论医术人品,同侪之中难有比肩,但你有个很致命的弱点,就是锋芒太露。”   青澄不解地看看老者,齐延寿继续道:“你在比赛之中就已经显示出了高过同辈太多的菜户啊,虽然你也作了一些掩饰,但那不过是你卖弄小聪明的伎俩,所以纵然你有能力如太医院,我也没有选你。”   听到这里,青澄难掩惊讶:“原来是你让我落选的!”这语气里,有一丝强自压抑的愤怒。   齐延寿自然听出了其中的职责,安抚道:“你且听我说,入选太医院固然是好事,但要面对各宫的主子奴才,想要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而且稍有不慎就会累及自身。纵使立场坚定,你也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这些事只会让你分心,不能专心研习医术,这对你来说并非好事。”他喝了口茶,又接着道,“我和寒玉算是忘年交,他曾请我帮忙关照你。寒玉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人品性格我很清楚,我从未听他对谁说过一个‘请’字,如今能为了你这个弟弟如此操心,想来必是把你放在了心尖儿上的。我自不能坑害了你。你放心在医教署任教,平时自己也要多加学习医术,等你医术大成之时,我定会让你进太医院。”   青澄一愣,她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一番曲折,心里对苏寒玉的默默襄助十分感激。   “好了,今日之言老夫望你能记得。晚上还有皇上赐宴,你好好准备一下,莫要失了礼数。”齐延寿起身,“老夫先告辞了。”   “多谢齐大人提点,青澄送送您!”      老者离开之后,青澄微叹了口气,方才他的那一番说辞犹在耳边,她心底喜忧参半。喜的自然是那人的默默关心,忧的,是那不知会如何的前程。   罢了罢了!不要去想那些了!她猛地甩了甩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诸脑后。晚上,可还要专心应付呢!      这日已是六月十一,天贶节的祭典早已全部结束,礼部的一干官员却不得休息,马不停蹄地准备着皇上的赐宴。   国医大赛三年一届,其规模虽不比科举选才,但其所擢选的夜都是国之栋梁。因此这赛后的赐宴也不得马虎草率,可称得上是小型的琼林宴。   凤敬身着金丝龙纹外袍,清瘦的身体稍显老态,但其精神矍铄,一双龙睛炯炯生辉,让人不敢逼视。他坐在上首,左手边是皇后冷氏,正红的宫锻将她的风韵全然显现出来,金簪翠钗,步摇漾漾,一国之母的气质雍容而出。太子凤池陪侍于右下首,深紫华服暗彩流动,墨色长发由同色发带束起,配以白玉簪,丰神俊朗,气质翩翩。      皇家宫宴,想来尽是如此,礼节繁缛,虽有佳肴琼浆在侧,仍不免拘谨无措,更何况这一群当属今日主角的新晋菜鸟。酒过三巡,十几个人里,已经倒下了大半。   苏青澄上辈子生于医药世家,从来应酬不缺,长辈推杯换盏之间,已经将敬酒劝酒的太极之术传于下一代,青澄深谙其中奥妙,加上她容貌俊丽,说话中听,颇有些八面玲珑的味道,一圈下来,她倒比旁人少喝了不少酒,连坐在她身边的单晨也跟着沾光。   皇帝年迈,禁不得熬夜,加上方才高兴多喝了两杯,此时已不胜酒力,由冷氏陪着先行退了席,太子也起身相送。   青澄知此时没了主子,下面的人怕是要闹得更凶,而且跟一帮醉鬼也难讲道理,所幸她坐在靠门的角落,心思电转,已提了壶佳酿,与单晨耳语几句,各自找地方乘凉去了。      蛾眉妆枝,夏夜的宫廷灯火煌煌,亮如白昼。青澄虽只酌了几杯,但此时凉风一吹,脑子也不可自抑地疼了起来,脚下如踩了棉花一般绵软无力,捏着酒杯的手指节微屈,揉了揉太阳穴,青澄稍稍清醒。   热闹的大殿已在远处,耳朵总算不用再受那些丝竹管弦的荼毒,稍稍清静了下来。青澄在葱郁的草地上寻着了一方石桌,她欣然落座,放下手里的酒壶酒杯,支颐望月。   墨蓝的天空,几点星子困倦暗淡,月亮如被吃了一半的月饼,孤零零地挂在枝头。青澄深吸一口气,只觉胸腔满溢了青草的芬芳。   “不愧是皇宫内苑,这样清静恣意的地方真让人心情畅快。”青澄低喃两句,喝酒也豪放了起来,一扬脖子就将满杯玉露一饮而尽。   皇宫的酒不同凡响,青澄喝的这个,叫“碧桃”,是采用碧桃的花瓣酿制而成,入口甘洌爽口,香甜醇厚,但其后劲极大。青澄自斟自饮,不一会儿已经下去了大半壶,神思也更加兴奋了,她旁若无人地高歌起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其声低咽沙哑,有几分醉意,浓郁的酒香似乎也伴随着歌声飘忽开来。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末了一句,幽咽如泣,仿佛低低倾诉无边心思,叫听的人也是愁肠百结,忧思千转。      却说此时的园子里尚有他人,青澄这低吟浅唱顺着凉风飘入他耳中,听来别有一番趣味。凤池将德帝送走之后又折了回来。途经这片园子,恰好听到了青澄的歌声。   “侍书,你有没有听到?”凤池侧耳细听,那歌声如丝如缕,时断时续,仿佛鬼魅声响。   侍书也凝神细听,两人静立良久,将一曲歌听得断断续续。凤池心生好奇,放轻脚步往声源处走去,繁华掩映,伊人在目。   草坪上,一个白影趴伏在石桌上,一头青丝散乱在洁白的衣袍上相映分明。那人侧脸对着凤池,微醺的脸庞朦胧在月光里,秀致无双。   这人好生眼熟!凤池稍一思索,便想起了此人是谁,念尧居一晤,惊为天人。原来是那个倾城的美男子。   “他也是本届中选的医官?”凤池侧过脸问身边随行的官人。   “这位应该是苏青澄苏大人,吏部派往望京医教署的讲习先生。”   凤池疑惑,又问:“遣往医教署的人不是已经出发了么?他怎么还在?”   宫人弯着腰,仔细解释了今年的不同政策,言简意赅地将前因后果说予殿下听。   太子闻言,眉目盈笑:“齐大人果然好眼光,这样的良才,是该留在朝中效力。只是去医教署,怕是委屈了这位佳人。”   侍书听了这话心里直突突,用“佳人”这样的词来形容一个男子,殿下到底存的是何心思?      凤池倒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何不妥,他饶有兴味的看着那人自斟自饮,颇得其乐。弯着的凤目里耀着微光,那是难得一见的喜悦表情。就算是侍书整日伴其左右,也不常见这样的奇景。   然而,所谓好景不长,凤池的笑容还没持续多久,就被另一束白影打散了。那人白衣胜雪,饶是月光渐昏,也难掩其玉立偏偏的气质。凤池自然认得这人,许问卿。   “他不是已经离开青凤了么?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凤池的脸色有些难看,许问卿的存在如一鲠鱼刺卡在他的喉咙里,好不容易消失了三年眼不见为净。如今又出现了,而且是堂而皇之地走在禁宫内苑,他的出现催着凤池想起了三年前的事。因为他的自私护短,葬送了一个少女声明的事实让他如芒刺在背——向来动动手指就会有千万人赴死的太子殿下第一次因为生命的消逝而寝食难安。   那小宫人自然不知其中觑着,以为殿下只是简单的发问,尽职回答道:“禀殿下,那位是今届中选的医官许问卿许大人,吏部委任他为御药房药师。”   凤池目光灼灼,牢牢盯着许问卿的亲昵动作,心中一股无名火起。   这个人,真是可恶! 61.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61章 无意苦争春   青澄是被渴醒的,碧桃虽入口芳醇,但对于她这样不会喝酒的人来说已是极厉害的酒了。一壶下肚,半夜渴醒也是正常。只是,醒来才发现不对劲——这不是相府,倒像是百草堂的摆设布置。她揉揉太阳穴以缓解疼痛,眯缝着眼睛往外间去寻茶水喝。   许问卿正坐在外间的桌边看书,他肩上披了件厚衣,听到脚步的动静,抬眸看了过来,“你醒了!快喝点水吧!”   “我怎么会在这里?!”青澄蹙着娥眉,嗓子因干燥而略沙哑。   许问卿给她倒了杯水,笑着递过去:“先喝杯水,你宿醉未醒,该好好休息。”对方只是睁圆了眼睛,清冷冷地看着他,并不接过茶杯,他只得收了手,讪笑着解释:“你在宫宴上喝醉了,我碰巧遇见,问你住哪儿你也说不清楚,我只好把你带回来了。”   “多谢许公子收留!我要回去了。”青澄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冷着一张脸就要离开。      “你好像很怕我?”许问卿抬高了声音道,“青澄,你在怕什么?”   青澄将欲离开的脚步一顿,心底戒备大起。“许公子这是哪里话?在下听不懂呢!”   “呵——许某又不是吃人的怪物,青澄你为何避我如蛇蝎?”许问卿妙目流转,眼波中有些许别样的风情,“青澄,如你所见,在下可只是个普通人。”   菱形的唇微一上扬,勾出讽刺的弧度,青澄那如茶晶一般的褐眸透着森森的冷意,声调也扬高了两个音阶,冷道:“许公子此言差矣!怪物固然可怕,但有时候和人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   许问卿的笑脸很快垮了下来,看着她的眼睛也染了几分不悦。青澄看他表情一变,心道果然事不由人,时间对人的改变难以预估。以前那个阳光温暖的许问卿,怕是再难看到了。想到这里,她不由叹息。      皇上赐宴后两日,吏部的委任状和官服已尽数送达,一干新锐入朝谢恩之后便各自往职所赴任去了。   青澄只是医教署的讲习先生,无需入殿谢恩,只由大殿的太监领着,守在殿外听宣。一个时辰后,退朝。青澄在殿外站了一个时辰,忍受着烈日炙烤,已汗湿罗衣。她素来畏冷怕热,此时更是满心怨气,恨不能寻个地方吼几声好好发泄一番。   还是赶紧回府,洗个热水澡去去汗味,这一身黏腻……让人受不了。翘首以望,奉天殿内众臣鱼贯而出,却不见那个同来的身影。   “青澄!你也在这里!”单晨身着药师的灰色官服,看到正在左顾右盼的人,高兴地上前打招呼,“走!我们出宫去找个酒楼开怀畅饮一番!”   “你不是要去职所赴任么?”青澄不及他的力气大,被他拉着往前走,她又不好意思直接拒绝,委婉地提醒道。   单晨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仍爽朗道:“今日是第一日,总管说让我们几个新晋的药师互相了解一下,那些人都是官宦幕僚,哪有功夫理会我这平头百姓?我也乐得清静,你我兄弟二人出宫去聚一聚,岂不比跟那些人一起强!”   “可是……”   “苏大人!苏大人!”青澄拒绝的话尚未出口,已有一个小公公气喘吁吁地抛了过来,“苏大人!太子殿下请您到书房一聚。”      太子东书房。   凤池看着小太监将一身月白官袍的苏青澄领了进来,眼底冒出一丝喜气,他佯装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奏章,等着对方开口问安。   “太子殿下千岁!微臣苏青澄,给您请安了!”纵然千万个不情愿,青澄还是垂首将礼数行了个完整。不论多么不喜欢这个人,她还是要小心地不授人以柄。   “免礼!”凤池唇角扯高,掩不住的得意。青澄垂首未见他的表情,静静等着他问话。   “听子澈说,你是他的结拜弟弟?”凤池没有抬头。   怎么会是这样的闲话?青澄一愣,默点了点头,突然又想起这位殿下低着头是看不见的,只好讷讷道:“回殿下,是的。”   “本宫还听说你是玉颖这一年的蛊师?”   “是。”   “罗茜娘是你的师父?”   “是。”青澄按捺住自己的不耐烦,努力做出谦恭守礼的样子,有问必答。   凤池握着笔不时划下,却不是批阅奏章,而是在画兰草。青澄在下首一直垂首站着,却等不到他再开口。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在这里生根之际,上位的主子开口了:“苏大人,来看看本宫这幅兰花画得如何?”   让我等了这么久,就让我看你那附庸风雅的白痴兰花图?!青澄心头起了一把火,几乎烧断了她的神经。不行,这里是皇宫,不能冒犯这位主儿,否则倒霉的还是自己。她的理智及时出头,将一场极可能引起灾祸的讽刺避了过去。      “殿下乃人中龙凤,才华横溢。生花妙笔栩栩如生,无人能及。这兰花图自也是相当好的。画面清雅秀丽,布局严谨,是难得一见的丹青上品。”青澄用罄所有堆砌之词,将他的画作赞得天上有地下无,她却不曾细看那幅太子殿下的随心之作。   “是么!”太子的眼眸乌色更浓,声线也略沉了下来,至于那始终勾起的唇角弧度冷冽,“苏大人的眼光倒是别致!既然苏大人对拙作颇为盛赞,那不如请苏大人为拙作题词,如何?”   这都什么狗屁逻辑?!青澄心头躁郁,几乎将这粗鲁的话直接吐了出来。前生便有的良好修养让她将这话吞了回去。她刻意笑得谄媚,曲意逢迎道:“殿下实在是抬举微臣了,微臣出身卑微,幼时没读过什么书,腹中莫说经纶,连杂草都没几根,又岂敢在太子殿下您面前卖弄,吟诗弄画,该是殿下这样的人才能做好的。”   凤池闻言轻嗤,心道这苏青澄好一张利嘴,锦缎文章作不出来,可这一套套的理由,倒是真说得人不好强迫了。可凤太子又怎么会是一般人?自小听惯了吹捧阿谀之词的他对苏青澄这点小说辞根本不感冒。   “苏大人何必如此自谦呢!本宫听说苏大人写得一手好字,那随手为本宫的画作题几个字,如何?”   “不过是拈摸草药的拙字,蒙殿下不弃,定全力以赴!”青澄看出凤池今天是铁了心,估摸着如果不答应怕是没个完了,索性一口应承了下来,打算敷衍几字了事。      有的东西,不看也就罢了,偏偏迫不得已还要细究。青澄这下子彻底明白为什么方才他说自己的眼光“别致”了,这么“随心”的画作,若非眼光“别致”如青澄,谁会用上那么溢美的辞藻来赞扬它?   凤池看她脸色难堪地对着那幅图,心中冷笑,不是说我的画“栩栩如生”、“清雅秀丽”么?我倒要看看,面对这样的随性涂鸦,你能题出什么好句来?   一向骄傲的太子爷自己都没发现,他为了看苏青澄难堪,竟不惜自毁形象。   青澄此时绞尽脑汁,也不知该题什么句子,她虽也是唐诗宋词背得滚熟,但此时却不忍将那些好句写在纸上,唯恐玷污了那样美好的句子,可太子殿下就在身边虎视眈眈。若是不题,便是欺君罔上。面对这样喜怒无常的主子,她可不想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怎么?苏大人为何迟迟不动笔?”凤池兴致勃勃地在一边撩拨,让青澄顿觉压力丛生,苦不堪言。   “这就写!这就写!”她咽了咽口水,提笔写字。   石中兰,甲午年夏于东书房。   凤池一愣,问:“就这样?”没有题诗,只是取了个名字,写了日期——但也无可厚非。   将上好的紫毫扔进笔洗,青澄暗叹逃过一劫。这样题名落款虽有点简单,却不失位蒙混过关的好办法。   “殿下若嫌单调,可以钤上私印,再稍加裱饰,想必会成为传世名作。到时候不才小臣也借殿下的光了。反正已经拍过马屁,再溜须逢迎一点也无妨。她喜滋滋地想着,又道:“殿下,微臣今日新官上任,琐事在身,殿下若无别的吩咐,请容微臣告退,改日再来请安!”   看他去意已决,凤池也不强留,挥手道:“明日再来请安吧!”   明日?!疯子!青澄暗骂自己马屁过了头惹火烧身,但又苦于不敢声张,只好耷拉了脑袋道一句”为臣告退“,匆匆离开了东书房。      这个人,倒有点意思!凤池摩挲着画纸上苍劲中带了三分娟丽的墨字,微抿薄唇,一笑粲然。      苏寒玉熬夜看完了需要立刻处理的条陈,下朝之后,青澄正在宫门外等他。一辆朴素的单骑马车,青澄坐在驾车座上,宫外空阔宽广,没有什么遮挡,她的脸已被晒得绯红,光洁的额头上满布了一层细汗,看到苏寒玉,可爱的人儿兴奋地挥起手来,宽大的袍袖从臂上滑落,露出一大截手臂,光洁白嫩如玉,让同行而出的官僚们也看闪了神。   苏寒玉哭笑不得,快步走上前去,拉过她的手,将袍袖拉好,掩住美妙春光,众官叹息之余,纷纷猜测着人同苏寒玉的关系,看他们举止亲昵,不像是朋友那么简单……同僚们交换了个眼神,心照不宣地假装没注意,走开了。 62.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62章 谁寄锦书来   炎夏转眼而逝,七月流火,天气凉爽了许多。屈指算来,苏青澄在医教署已待了两个月了,其间协助前辈修纂教习医书,讲授玉颖草药知识——这是她的专长。   到这里的第二天青澄就明白了那些人为何冷面相对。她尚未出京,陈一凡已经告知众人要有新人来,并且嘱咐他们一定要客气相待。陈一凡是医教署内的长官,为人正直清廉毫不偏私,此次却大张旗鼓地知会大家要对新人和善,实在异于寻常,故此众人心生好奇之余,将青澄的消息打探了个十成十,自然也就知她与苏寒玉亲厚,再听闻她在国医大赛中的种种,已先入为主地将她定位成一个蝇营狗苟奔走钻营之人。医者虽不比文人节烈,但也是清高之众,自不能认同这人,也就不愿相见了。   然而多日来青澄勤勉谦逊,对谁都是温良有礼,不卑不亢,实在不像传言中的那般龌龊,再加上她生得一张好面孔,渐渐地,众人的印象也稍有改观,能在闲时聊上几句。她的日子才不致难过。只是——终日待在这医教署里,与那人相隔两地,着实想念。偶有闲暇,她总是临案写信,字字句句都是情意,却不曾寄出去一封。      入秋以后,天气转凉。青澄来望京时还是盛夏,根本没有准备过冬的衣裳,这两日冷得紧,去成衣店做的衣服还没有送来,竟着了凉,有些鼻塞咳嗽了起来。牙儿与她同住,自没有幸免,小孩子的抵抗力差些,连夜发了烧。   “是受了寒,我去抓两服药煎了,你好好喂他喝下去,再发发汗就好了。天凉了要注意保暖,你自己也是,最好让厨房煨些姜茶,衣裳要添了!”毕廷之是被青澄连夜拉过来给牙儿诊病的,他起初还奇怪为何苏青澄自己不医还要多次一举,现在看她迷迷糊糊的病态,庆幸这家伙还有两分自知之明,没有乱来。   青澄咳得面色潮红,眼眶里圈满了泪花,她微抬眼帘感激地看着毕廷之:“廷之,谢谢你!”   盈盈褐眸闪动,颊上绯红,毕廷之虽早知她容色秀丽,但如今被她看这一眼,心口还是不由自主地敲了起来。   “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毕廷之不自在地回应了句,“我去给牙儿煎药,你在这里好好照看他。”说罢落荒而逃。      毕廷之到底是经验老练的医者,刚过晌午,牙儿的烧已经退去了不少,青澄吊了大半天的心也放了下来,竟觉得有些疲累了起来。   “苏先生!苏先生!”青澄还没合上眼,门房李二的声音已伴着敲门声传来,将她的瞌睡虫儿都赶跑了。   “怎么了小李?牙儿刚睡着,小点儿声!”青澄压着声音,将李二拉到院子里说话。   “外面有人找你,说是京里苏相爷府上的,来给你捎东西。”李二瞟了两眼房门,又问,“小牙儿还好么?”   “嗯,烧已经退了。”青澄回答了他的问题,“小李,你让客人进来吧!”      原以为是苏寒玉来了,没想到青澄见到的,只有沉香一人。   “苏公子,师父让我来给您送衣服。公子最近身体可好?”沉香和她并不十分熟,只是受了师父的吩咐来看看青澄,顺便问问近况,所以说话行事都带了点儿生分。   “多谢了!”青澄接过包袱,踌躇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沉香看出了她的不自在,又道:“这里面有您和牙儿的两套秋衣并一套冬衣,师父说可能不够,等过几天再给你们做两套送过来。”   “不用了。”青澄有些不好意思,“麻烦大哥一直以来照顾着,做衣服的事情我自己来就行了。怎么……不见大哥过来?”嗫嚅许久,她还是将想问的问题说了出来。   “师父最近在筹备离京的各项事宜,听说是要随太子殿下出使伏蚩国。”沉香答道,眉尖一拧,“伏蚩的大王子成婚,特遣使来青凤邀请使臣参加,皇上派太子殿下亲自前往贺喜,师父随行,这几日忙得连就都回不得了!”   “那大哥几时出行?我抽空去送送他。”青澄身子前倾了些,急切地问道。   沉香见她这般动作,心道这人对师父的关心还真不是作得假的,顿了片刻道:“许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了,我听说伏蚩王子的婚礼定在了十月半左右,从凤京到朝漠得有一个月的路程。现在已经是九月了。公子如果想见见师父,可以直接告假回京看看,左右不过一日就能来回了。”   青澄抿唇微思,才道:“嗯,我若有空就回京一趟,还要麻烦姑娘帮我代问声好,让大哥凡事小心。”   “我记下了!”沉香柔柔应着,又细看那人眉眼,竟是比女子的容色还要出众,尤其是那一双褐眸,灵动盈盈,颇似故人。那人大概也是因此,才特别注意这个苏青澄吧!      东书房。   凤池正在查点随行人员的名单,伏蚩与青凤向来邦交甚少,此次突然提出邀请,着实让人猜不透心思。为防临时有变,万事小心为上,他需得仔细考虑随行的人员。   礼官、先头部队、押送贺礼的队伍都很好控制,只是随行医官……苏寒玉虽也精通医术,但他尚有自己的任务,况且凤池也想将他留作最后的武器,轻易不愿表明他会医。   医官职责重大,若不是自己人,这一路上就等于将自己的安危置若无物,不得不慎重考虑。太医院中,到底何人能堪此重任?凤池翻看着名单,眉头却是越来越皱紧。   “殿下,”苏寒玉一身官袍从门外风尘仆仆地进来,袍角有些微褶皱,显然是奔波了多时,他向凤池拱手一揖,道,“工部的工作已经准备妥当,微臣同诸位同行的官员也都碰了头,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只等殿下做最后的修正了。”   “嗯。”凤池心不在焉地应着,将那本名册又翻过一页,“子澈,随行医官尚未确定,你有可靠的人选么?”   苏寒玉沉思片刻,提议道:“新晋的十位药师中,许问卿能堪此重任。”   凤池闻言神色一凛,沉声道:“他不行!”他的反应让苏寒玉颇觉奇怪,不过是个提议就让他变了脸色,许问卿先前曾经帮方沉治好了病——纵然因此害死了青芷,但他都能这么不避讳地推荐此人,为何殿下会如此避之不及?难道是他们之间,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过节?   “许问卿虽没有依附哪位大臣,但其心难测,不见得能忠心于我,这人我本不打算起用,留在御药房已经是最好的归宿了。此去伏蚩前途未卜,我不能拿我们的命开玩笑。”苏寒玉迟疑的片刻,凤池脸色已缓,径自解释道。   “微臣明白了。”苏寒玉拱了拱手,“微臣会尽快寻找合适的人选,定让殿下一路上高枕无忧。”   “子澈,你是本殿最信任的人,相信你一定能够完成任务。”凤池唇角微扬,重重地说道。   “是。”苏寒玉微垂下头,掩盖了眼中的疲累。   上位者,哪个会全心全意地相信别人?充其量,还有利用价值而已。 63.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63章 无巧不成书   牙儿毕竟是小孩子,身体复原得很快,不过两天的功夫就已经活蹦乱跳了,哪里还看得出是刚刚生病的模样?青澄将他托付给毕廷之,自己向陈一凡告了假,回京看望苏寒玉去了。   相府里一派宁静祥和,门房老陈见是苏公子,连忙将青澄让进屋,沉香告诉她苏寒玉进宫了,估计要晚些时候回来,可能见不上面儿了。青澄想着今日若不能见到,下次见面又不知是何时了。一时间心里有些失望。沉香也没有主意,只好给她沏了茶,陪着说说话儿解闷,看能不能等到苏寒玉回府。   没想到少爷没回来,倒是等回了老爷。      苏谨年见过这个年轻人,再见时仍不由多打量了几眼,这样俊秀的男子,又有着出色的医术背景,想必不是凡人。看到这人的时候,苏谨年总有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这人,似乎会带来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可看他纯善无欺的模样,苏谨年实在想不出会有什么样可怕的东西。   “苏青澄见过相爷!”青澄在这位大家长面前总觉得自己会被看穿,所以也愈加柔孝,将自己的本性掩盖了许多,显得谦谨有礼。   “公子今日是来看望子澈的吧?”苏谨年见她如此温和,也稍坐下来与她交谈起来。   青澄微垂双睑点头应了,道:“嗯,青澄不知大哥不在府上,叨扰了!”   “无碍,子澈性子孤清,难得有几个能够谈得来的朋友,你能同他这么热络,辛苦的该是你了。”苏谨年对自己的儿子很了解,自从三年前那人去世之后,他曾一度意志消沉,要不是后来有传闻说那女子可能还活着,估计到现在他还看不到自己的儿子好转。      “相爷过虑了,若说起来,青澄自从认识大哥之后,就一直受他多番照拂。大哥为人温良敦厚,待人体贴周到,是位谦谦君子。他可是青澄的榜样呢!”青澄笑着说道,言语之间满满的都是赞誉,苏谨年看她对自己的儿子如此盛赞,心里有些奇怪的感觉,又说不清是哪里奇怪,也就没放在心上了。他捻须一笑,道:“你们能结为兄弟,也算是缘分。老夫看苏公子言行气度俱是不凡,不知苏公子祖籍是哪里?”   “我家以前是住在澄子河边的澄河村的,因为青江泛滥,村子被大水冲垮了,我的父母也……”说着她低下了头,咬了咬唇角,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   苏谨年原本只是想闲话几句,没想到头一个话题就触了底,再看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竟也生出了两分不忍,道:“实在抱歉,提及公子的伤心事了。”   “哦,没关系。已经过去了。”青澄是因为这话说了太多遍早已熟得仿佛已经是事实,但面对苏谨年这样的一代大儒,她心里难免有些发怵,心虚地低了头,对方误以为她是在伤心,不过这样也好,让她省却了不少编谎的麻烦。      老少二人还要再聊什么,只是宫里来了急召,苏谨年简单准备了一下便出府去了,青澄又只得一人静等了。夕阳西斜,苏寒玉终是披了一身晚霞回府了。   当看见守在门外等候的人时,他稍稍愣了一下,那人身形纤细,有两分柔弱之处,引颈而望的动作里有稍许俏皮,而那双在夕辉下闪动着水泽的眸,将她的容貌与曾经的那人重合了起来。青芷回来了!苏寒玉在这样的念想中猛地回神。那人白衣分明,气质从容优雅,风度翩翩,再者他容貌绝世,除却那双褐眸,哪有半分青芷的影子?   “先——大哥!你可回来了!”青澄不知他胸中思绪,高兴地迎了上来,“我来了可有小半日了也不见你,今儿怎么回得这么晚?”   “工部突然有点急事,耽搁了。”苏寒玉看她身上的秋衣真是自己让沉香送去的,妥帖合身,心道这人果然还是适合浅淡的白,纯净温和,遗世独立,和那人……想到那个也常常穿着白衣却张扬的人,他的脸色稍变了一下,那人的身份……是个谜呢……   “大哥,怎么了?”青澄似乎能感受到他的不悦,侧过脸看他,“可是公事不顺?”   “没有,只是有些乏了。”苏寒玉揉揉额角,“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我都没准备。”   青澄轻笑,道:“我又不是不认得路,大哥这般操心,会老得很快的!”   苏寒玉按揉的动作一顿,整个人如遭雷击般木然,一双黑眸盯着青澄,研判半晌,终是微微一叹,别过脸去。   “先生,你总是这么愁眉苦脸的,会老得很快的!”那人清亮愉悦的嗓音还在耳边回荡,可是那人却……尽管不愿想,但那些让他心痛的话仍如潮水般涌入耳中。殒了……殒了……   “怎么了?”青澄看出了不对,低声问道。   “青澄,你说,青芷如果再转世为人,会怎么样?”言不由衷,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你是在想念莫姑娘?”青澄试探着问道,心里有小小的企盼。   苏寒玉沉默未语,青澄见状微叹,到底是交谊尚浅,他还不愿全心相托。这莫青芷,怕是已刻进骨髓里难以捍动了。思来想去,她竟有些不知喜忧。没想到自己最大的情敌,竟是过去的那个自己。她又喟了一声,有些迷惘起来。   “不谈这些了!时候不早了,今儿就留在府里吧!你的厢房还是老样子,收拾一下就能住了。”苏寒玉率先从往事中走了出来,含笑对青澄道,“你在望京近来可还好?”   青澄不意他会这么快恢复,只点头应了,在苏寒玉迈出脚步时她又道:“大哥!莫姑娘若再转世为人,定出身高贵,幸福安乐!”   苏寒玉愣了一下,旋即扬着唇角,淡笑入心。 64.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64章 出行二三事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苏府的大门便被擂得震天响,门房老陈打着呵欠去开了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青年,眉目间稚气未脱,带着两分不可一世的锐意,老陈还没来得及开口,那青年已迈进了府,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珠子到处乱转,朗朗的声音没有半分客套:“老头儿,苏寒玉住哪个屋?我找他有事儿!”   院里的人都还没醒,被这小子大剌剌的一嗓子,清梦遁去,神志归来。老陈年岁大了,早起了腿脚有些不利索,哪里拦得住手长脚快的青年?只好跟在后面亦步亦趋,低声呵斥他小一点儿声。   青年被数落得不耐烦了,挥了挥手想要摆脱那老头子,粗声道:“你只要告诉我苏寒玉住哪屋就行了,我自己会去找的。”   “陈伯,大清早的是谁在喧哗?!”苏寒玉作业丑时才睡下,现在不过卯时,他已洗漱过,依旧是官场的家居打扮,只是眼底倦意明显。   “老奴也不知他是谁,老奴刚开门这位公子就闯进来了……”   “你就是苏寒玉?”青年一双黑眸灼灼,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嘴角一撇,似乎不屑,“我是苻蓠,找你有事。”   苏寒玉并不认得这人,一身桀骜的脾气让人很不舒服,他还是耐下了性子问道:“不知公子光临敝府,有何贵干?”   “哪儿那么多客套?!”苻蓠不满地抱怨,“我是来应征青凤出使伏蚩的随行医官的,听说是找你,我就来了,什么时候走?”   好大的口气!苏寒玉心中一斥,只是这人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他捺下心中讶异,不动声色道:“公子请到书房稍坐,此事需得详谈。”   “真是麻烦!”苻蓠撇了撇嘴,不悦地嘟囔了两句,但还是跟着苏寒玉走了。      “为什么不行?!”青年气鼓鼓地拍着桌子,大声说出自己的不满,“明明医术尚佳,反应迅速,身强体健,而且我也会些身手,能自保无虞,怎么就不行?!”他指着苏寒玉的鼻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责骂,嚣张的模样让在门外的青澄都皱了眉。   这是哪里来的小子,语气冲得要命!青澄轻扣了两下门,不等里面回应就推门而入。   书房里,苏寒玉安静地坐着,垂睑不语。站在对面的黑衣男子姿态嚣张,在听到脚步声时才转过脸来,当看清来人的容貌时,他竟愣住了。   “子澈,这位是?”青澄压下心中惊讶,收回定在苻蓠身上的视线,转脸向苏寒玉问道。   “是来应征随行医官的,我也不知他从哪里打探到的消息,但平民是不可能随使任职的。”苏寒玉的后半句,明显是对苻蓠说的。他自然也听得出来,愤愤道:“苏寒玉!你这是在耍我么?!如果不可以,你该早说!干嘛还要问我一大堆的问题?!”   “那是为了告诉你,不能任职并不是因为你能力不够,”青澄笑着插话,她走到青年身边,笑道,“年轻人,你有能力,有这一点就够了。”   苻蓠怔怔地看着她,讷讷的说不出话来。他从没见过这样漂亮温柔的人,而且还这么善解人意,没有丝毫架子,不像那个苏寒玉,冷冰冰的简直是块石头!   “我好像见过你,好熟悉……”附在臂上的那只手温暖纤细,像极了……   “哦?”美人儿挑了挑眉,低笑了两声,道,“公子莫不是记错了吧?在下可是个男的。”青澄将“男的”两字咬得极重,语气里有几分压迫力。   臂上的手蓦地收回,苻蓠一震,听语气,像是生气了。也怪自己太过轻浮,竟说出如此不知收敛的话来,这样的妙人儿,要真生了气……   “对不起!是在下唐突了!”苻蓠连连道歉,“公子风姿绰约,是苻蓠太过眼拙,错看了!公子莫怪!”   青澄的唇角掠过一丝俏皮的淡笑,很快又隐了去:“我没有怪你,你叫……苻蓠?”   “对。”   “倒是个好名字!”她浅笑一记,又看向苏寒玉,“在玉颖,有味草药就叫‘苻蓠’,解表散寒,祛风止痛的效果甚好!这位公子,倒是为医而生的人呢!”   苏寒玉笑了笑,道:“你说的那药,青凤也是有的,叫……白芷。”语中生生断开,话尾似有浅喟,幽幽入耳。   青澄见起了效果,又道:“子澈,随行医官一职,我能去么?”   “你想随行?”苏寒玉抬头看进了她的褐眸,“为什么?”   “自然是为了报效国家了,况且……我还没去过伏蚩呢!”褐色的眸水泽光亮,闪耀动人,那是期待的光。   “嗯,我去征询殿下的意见,男儿是该出去闯荡闯荡。”苏寒玉的话声平静严肃,只有他自己知道,这里有有多冠冕堂皇。   明明是自己的心思,想要时常看到这双眼睛……      苏青澄是望京医教署的讲习,与宫廷朝堂素无瓜葛,且是苏寒玉的结拜兄弟。凤池见过此人,也是一心收拢,没想到在这时候竟没想起这号人物。   上次的召见,凤池就已看出此人的脾性桀骜,仗着一身本事对谁都不假辞色,偏偏对苏寒玉总是笑脸相迎。若非凤池知晓寒玉心有所属,朝中那些捕风捉影的传闻,加上那张天姿绝色的脸,他也会以为苏寒玉有断袖之癖。   这苏青澄,绝对是上佳人选!凤池拍板定案,苏寒玉作为随行医官的身份被留京待命。      这日秋高气爽,青澄已打点好出行的细软物品。只是有一样让她发愁,牙儿年纪不大,伏蚩又是塞外,这会子大抵也该进冬了,那样的苦寒之地,这孩子若跟了去恐怕会受不了那气候,可那孩子又吵着要去,好说歹说也不听,着实让人头疼。   明日就要出发了,若再找不着合适的随从,怕只能带那小家伙上路了。   “苏小公子,门外有人找,是上回那个闯进府的青年,你看……”   “快请他进来!”青澄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她拍着自己的脑袋,“我怎么把这人给忘了!”   苻蓠进府的时候已没了上回的跋扈嚣张,客客气气的模样谨小慎微,许是上次被青澄吓着了。   “苻蓠,快坐!我正好有事儿找你呢!”青澄笑吟吟道,拉着苻蓠状似亲密。   “苏公子,我……”苻蓠刚想说话就被她打断了,“苻蓠,虽我一道出使吧!我缺一个随从帮手。”   “真的?!”苻蓠喜笑颜开,没想到那人还真猜中了,他果真需要一个随从!“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后天,你回去准备一下,明天就过来,在这里住一宿,一起出发。”青澄细致地安排着,“伏蚩那边秋冬苦寒,多备两套衣裳。”   苻蓠闻言打量着她,表情奇怪:“苏公子,难道没人告诉你么?”   “告诉我什么?”青澄不解。   青年咽了口唾沫,唯恐说话间又惹着了这位,小心翼翼道:“伏蚩那边,现在正是春天。”      这个世界果然跟自己的世界不一样,青澄坐在马车里,一脸的不自在,伏蚩位北,在她的认识里,越北的地方应该越冷越荒才对,没想到这里居然不是这个道理!她那二十一世纪先进的地理常识,在这个史册中没有记载的地方没有半点用处了。   “公子!公子!快看!”因为伏蚩气候并不像她所想的那样冷寒,牙儿的身体也就没什么不能适应的,青芷也就没有理由阻止他随行。此时这小家伙正好奇地站在马车里朝外张望,还不时兴奋地叫嚷。   “牙儿,乖乖坐下来,你吵到苻蓠哥哥了。”青澄揉揉额角,一脸无奈。苻蓠倒不介意,由着牙儿胡闹,反倒转脸问她可好。   才行了已有五六日,凤池向来律下严己,从不投宿客栈驿馆浪费时间,每每天色晚了,就寻一处树林空地安营扎寨,青凤秋意早浓,餐风露宿的日子让人招架不住,体格弱得文官受风着凉的已倒下了好几个,青澄每日忙着诊病煎药,夜里也睡不安稳,已是倦极。   “昨天睡得晚,现在头疼得厉害。”青澄眉尖拧紧,低声诉语,苻蓠见状忙扯了扯牙儿那小家伙,让他安静坐着。   “怕是夜里照顾那位大人受了风,你好好歇会儿,这几天你都累坏了。”苻蓠从座下的暗柜里取了毯子帮她盖好,“今天再有什么事,我值夜就行了,你好好睡觉。”   “哪有那么经不起?”青澄笑道,她揉揉眼睛,又说,“不过我还真困了,先眯会儿,有事要叫醒我。牙儿,不许闹苻蓠哥哥,不然就送你回京去,知道么?”   牙儿不满地撇撇嘴,嘟囔着“知道了”,乖乖坐着不敢动。      明月别致,秋寒料峭。凤池命人寻了一块背风的空地安置下来,几辆马车散乱停着,车上却不见有人下来。   “怎么了?几位大人怎么还不下车?侍书,你去看看。”凤池将自己的爱驹系好,亲自选了饲料喂食。   “殿下,几位大人车马劳顿,都已累了。这会儿正歇着呢!”侍书回报道,他忖了忖,又道,“殿下,明日我们就到边镇三关的,是否好好休整一日,再继续赶路?”   凤池闻言挑眉:“怎么?才赶了这么几天的路就受不了了?本殿手底下可不需要这样弱得人!”   “那依小臣看,殿下要求这么高,手底下能用的人可就没几个了!”一个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侍书回身,只见苏青澄披了件厚袍子,面容冷静地走了过来,她容色疲倦,眼底微青,想来是这几日没休息好,只是这样跟殿下说话,她的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本殿说的话,岂容你一个小小驿馆置喙?!不要以为你和苏寒玉沾亲带故,本殿就不会罚你!”凤池面容冷肃,语气冰寒,显然是被她的顶撞气到了。   青澄唇角泛起一丝嘲讽,她冷冷地挑了右眉,道:“如果殿下以为微臣是那种恃宠而骄的人的话,那微臣就真会对您失望了。没想到太子殿下也是这样眼光短浅的人!”   凤池的眼瞳倏忽暗了下来,守在一边的侍书都能感受到他的怒意,噤口不言。青澄却是毫无畏惧,漂亮的褐眸直直瞪了回去,绝无逊色。凤池盯着她牢牢看了一会儿才收回眼神,侧头对侍书道:“传话下去,明日入了三关镇,休整两日,再出关。”   青澄扬扬眉梢,唇角略上勾了几度,颔首道:“微臣告退!”   “慢着!”凤池压着声线,眉心有小小的褶子,青澄顿了顿,疑惑地看着他,只听他道,“你就没什么话说么?”   “殿下希望小臣说什么?”青澄笑着,一张脸看在凤池眼里像是面上贴了层皮,虚假得让人切齿。   “苏青澄,你太过分!”凤池几乎咬碎一口银牙,看着她的眼神想要吃了她一般。   “殿下如果想听溜须拍马的话,那自会有人来说,而且肯定能句句入心,微臣就不横插一脚了。但微臣以为,应该做的分内事,做到了,勿需别人夸奖赞扬;相反的,如果做不到,该被狠狠地骂才是。”青澄句句珠玑,言毕拱手浅揖,“殿下,小臣告退!”   好一个“应该做的分内事”!凤池冷眼看那人背影渐远,这个苏青澄,倒倒不失为一个正直的人,若能收归己用,该是能做个言官。他心中思索,却没发现自己的想法已脱离了原来愤怒的范畴,竟往欣赏她的方向发展了。   只是这人的傲气,着实让人有点儿难以忍受。真想看看,他屈服折腰的时候,会是如何的模样……   沉黑凤眸眯了眯,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男人,起了征服的欲念…… 65.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65章 伏蚩俊王子   若说青凤此时是秋意绵凉,那伏蚩现在便是春意阑珊,渐渐入夏的伏蚩有大片青绿的草原,放眼望不到边。伏蚩以游牧为生,春夏之交正是逐水草而居,牛羊长膘的时候。草原上散落着各色人骑,羊群牛群星罗棋布,将青碧的草原衬得如翠玉般莹亮。   青澄从未见过这样壮美的草原风光,加上进入伏蚩境内后气候渐暖,官员们也少有生病,倒清闲了起来。她也乐得四处看看,果真如书中所说那般,风吹草低见牛羊,只是这里可比现代的内蒙古大草原茂盛了许多。   “想什么呢?一路都没见你笑得这么开心过了。”苻蓠也掀了车帘子,一股清新的草香扑面而来,连鬓发也飘逸起来,“青澄,你说我们下次可还能来这么辽阔的地方?”   青澄闻言,转眼看向已不同往日的少年,昔日山中数日神仙般的生活,她记忆犹新,只是那样无忧无虑,清风明月般疏朗恣意的日子已经一去难返了,纵使有机会让她重回当年,她恐怕也是不愿意的吧?毕竟现在的她,已不仅仅是莫青芷,她有了过去的完整记忆,苏即墨,那个生于现代医学世家的高学历女子,身世显赫,相貌身材俱是姣好,才华出众自不必说了,这样的人,自信、清高且傲立于群,苏青澄的那份清傲便由此而来,灵魂的个性明显强势,将那个优柔的莫青芷完全打压下去,只有在他面前才会有那样柔软的一面。   “怎么又发呆了?”苻蓠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最近好像心思很多么,都在想什么啊?”   青澄收了心神,恍惚地瞟了他一眼,摇摇头并不答话。看来是该收收心了,最近总是想起以前的事,实在不妙,说不定哪天就会不小心说漏嘴做错事,将自己的身份泄露出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苻蓠,我听说你以前是江南那边的,怎么会突然北上入京?”青澄岔开话题。   苻蓠笑笑,道:“我本来是住在连城的,后来遇上了一位贵人,是他让我上京的,这次朝廷在找随行医官的事也是他告诉我的。”苻蓠本就没什么心迹,面对青澄这样的美人更是没有抵抗力,“这人你也该认得的,叫许问卿。”   果然是他!青澄的眉角不可自抑地扬了扬,她微垂双睑,含蓄道:“许公子与我,算得上是故交了。”   “嗯,我也认识他有三年多了,他的确是个好人!我能有今天这一手医术,他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呢!”苻蓠漾着灿烂的笑,“他是我的大恩人!”   苻蓠当年不过只懂些许皮毛医理,治些跌打损伤还行,但对于一些重症杂症却是不懂多少的。如今他的医术造诣已能媲美太医,这前后不过三年已有这样的进步,看来他在苻蓠身上的确花费了不少功夫。   苦心孤诣培养人才,又处心积虑让他进京入朝。端木晔,你究竟想做什么?青澄心中已隐隐有了答案,却如何都不敢正视。这种事情,讳莫如深。   “你最近有点儿奇怪呢!”苻蓠见她说不到两句又走了神,蹙了眉抱怨着,“连牙儿的事你都不怎么关心了。”   “牙儿怎么了?”青澄问道,转脸去寻牙儿,却见马车底空空如也,她一时紧张起来,“牙儿去哪儿了?”   苻蓠对她的后知后觉感到无奈,道:“昨日太子殿下见他乖巧伶俐,说要带着玩两天,你那会儿正在苏大人那里,回来之后也没问,我看你也挺累的了,就没提。”   青澄问明前因后果之后有些着恼,语气也有些不高兴起来:“这简直是胡闹!牙儿怎么能跟殿下在一处?我得去带他回来。”说着就要去推车门。   “哎——”苻蓠忙拉住她,“你别急啊!太子都没嫌弃他,那自不会对他不好,况且两三天就回了,没什么要紧吧!”   “谁说不要紧!”青澄及时地吞下了将要出口的话。苻蓠以为她是担心牙儿身份低微触怒太子,其实她的心里别有所想,照牙儿的心思,若真和凤池呆在一起,必然会受其影响,那样喜怒无常的乖戾性格,便是一天一个时辰,她也不愿让牙儿与他呆在一处。——只是这些她自不会说。   “瞧你紧张的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牙儿是你的儿子呢!”苻蓠扑哧一笑,打断了青澄的动作,“牙儿和太子在一起能有什么不妥?你放心吧,不用两天就回来了!”   “你觉得不会有事么?”   苻蓠挑眉笑笑:“能有什么事?牙儿那小家伙古灵精怪的,哪会那么容易有事?你太过保护了!我十三岁的时候都已经一个人住了!”   “可是……”      青澄话还没说完,马车蓦地停了下来,车夫不住呼喝着有些躁动的马匹,青澄被这冲力弄得重心不稳,看看就要撞上车门,亏得苻蓠及时拉住了她才幸免于难。   苻蓠推了车门,隔着帘子查探外面的情形,他们的马车在车队中间位置,只能看到前面的车尾。隐约听到前面有说话声,苻蓠索性跳下了车,悄步往队前走去。   凤池勒马在前,高大的身形坐在马上更有压迫力,可对面那人却几乎将他的气势盖下去了。   “伏蚩二王子万俟云恭候青凤使臣大驾!”来人眉目如斧刻刀凿般让人印象深刻。轮廓分明的唇向上弯着,浅浅的弧度与眸中霸气相融,更显出其睥睨天下的气度。若要说起来,这万俟云的外貌气度的确比凤池略胜一筹。   凤池面上冷冷的,对方的话音听了很久,他才慢慢开口:“本爵只听说伏蚩有位王子万俟风,从不知还有位二王子。”   那人闻言也不恼,依旧笑着道:“莫说使臣阁下不知,连我那准新郎大哥也是前几日才知他还有个弟弟。万俟云奉王上之命前来迎接使团入京,请使臣阁下随在下入京吧!”   凤池不动声色地微一颔首,驱马跟上迎接队伍。   苻蓠连忙跳上了自己的马车,将看到的情景同青细细讲明。      “照你说,那伏蚩二王子长得也是天仙般出众的外貌?”青澄看他表情夸张,有点不相信地揶揄。   苻蓠没听出其中意味,借口道:“你不知道!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他的眼睛也是褐色,”他指了指青澄,“不过比你的浅,头发是栗色的,栗色啊!伏蚩人以金发闻名于世,王族的发色更是纯净,万俟云的栗色头发浅褐眼睛,想来是……”   “混血?”青澄惊讶地接话,没想到在这个世界里也会有白种人,而且还是种族至上的。   “是啊!”苻蓠拍手道,“我听说伏蚩的王很看重血统,这个混血的二王子,真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让伏蚩王认可他的。”   听起来应该是个人物。青澄沉吟,她对这趟出行,第一次生出了前路难测的预感。      伏蚩王万俟烈还在京郊狩猎未归,大王子万俟风也循礼住在王庭外的府邸忙活婚礼的事情,宫里的妃嫔更是不便会见,晚上整场欢迎宴都是万俟云在操办主持。   “真是不拿我们当回事!”宴桌上气氛并不热烈,只有万俟云和凤池两人在为两国邦交不遗余力地交流着,下首的青凤官员已在窃窃私语,大抵都是不满抱怨的言辞。   “就是啊!这什么二王子我听都没听过,让他来接待我们真是离谱!”   “我也这么觉得,这摆明了是要我们难堪了!”   “……”   “……苏太医,你觉得呢?”话锋一转,不知是哪个好事的家伙,竟将注意力引到了苏青澄身上。   青澄正在认真努力地祭奉五脏庙,被这话一点,已到嘴边的筷子落了下来,她已在心底暗骂那多嘴的家伙了。   “晚辈愚钝,不懂这些东西……”她放下筷子,收回手,谦恭地垂着头,“诸位前辈说什么都有自己的立场道理,晚辈不敢胡乱置喙。”   苏青澄随行至今已有半月,每日都是小心翼翼,不多言不乱猜,谨守本分,加上她外表讨喜,已是收买了大半人心,众人问她的意见也是表示尊重,她回答什么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听她如此自谦,众人也不再逼,说了几句就又各自理论去了,独留青澄在席间冷眼旁观,心底冷笑。   一群老糊涂!到哪儿都忘不了官架子!   宴罢,万俟云安排了歌舞消遣,伏蚩王庭地域广阔,伏蚩的歌舞也是这样的风格,豪迈有力,刚柔并济,力与美可谓已是完美结合。青澄很能理解这种舞蹈,也能欣赏这样的美。观到兴起之处,她甚至能和着调子打拍子。      另一厢,凤池对那个素未谋面的二王子态度十分平淡,并不像初起见面时那样剑拔弩张,两人几乎可以算得上相谈甚欢的。   “二王子,本爵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凤池的手指节轻轻敲在瓷碗上,声音低脆荡漾。   万俟云饮了一口烈酒,道:“太子阁下想问的,应该是在下的身份问题吧?”他的浅褐色瞳仁瞄着他,透着清亮的洞悉,“我从一出生就被送出宫外,在民间生活,几乎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份,后来我投身戎马,立过些功,现在已经是将军了,也正因为这样,父王才承认我,公开了我的王子身份。”他娓娓道,那眼中不受控制流露出来的无可奈何还是被凤池捕捉到了。   看来,这伏蚩之行,肯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66.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66章 赛马节惊变   凤池所带的使团入京第二日,苏寒玉才带领了押运贺礼的队伍进入王庭。   “怎么来得这么晚?”凤池皱了皱眉,人未到礼先行,这向来是礼数,苏寒玉的车队先他们两日便出发了,却还是迟了许多。这怎么能让凤池高兴?   苏寒玉风尘仆仆,一脸倦容让人难以忽视,青澄坐在下首看着他,这人的身形较之前又清减了许多,想来路上也走得并不顺遂。   “路上出了点状况,耽搁了两日,这才迟了些。”苏寒玉语气平静,淡淡陈述事实。   “罢了罢了!本殿今天晚上要去参加伏蚩王的宫宴,你收拾一下,好好休息,青澄随我一道去吧!”凤池摆摆手,起身表示不再追究。   青澄不好反对,顺从地点着头应了,她并没有跟着凤池出门,而是走到苏寒玉身边:“大哥,你一路辛苦了,人都瘦了许多。”   “没事,我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了,你还要陪殿下去参加宫宴,好好准备一下,别失了礼数。”苏寒玉温和地对她道,黑眸端详了她片刻,他又道,“倒是你,这些日子的是我都听苻蓠说了,你才是最累的吧!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推荐你来做医官了。”   青澄听他语气里有些后悔的意思,知他是心疼自己,她心头一暖,笑道:“大哥千万可别这么说,若不是你向殿下推荐我,我现在可能还呆在医教署对着那些古书医书发呆,没有任何机会施展医书呢!”   “你这么说,倒是我多心了,看来你还挺适应这样的生活方式么!”苏寒玉知她这是在宽慰自己,笑道,“我还真有些累了,我先去休息了。”   “嗯,你好好休息!”青澄弯弯眉眼,扬起最灿烂的笑脸。      伏蚩王万俟烈在京郊狩猎收获颇丰,十分高兴,晚宴的桌上有许多新鲜的野味,伏蚩的男子多豪放,万俟烈更是个中翘楚,他虽已年届五十,但身体却是相当健壮,酒肉消遣也是不逊于年轻人。   “凤太子,寡人不知你昨日就到,一时疏忽,没有亲自迎接。还望凤太子莫要见怪才是!”万俟烈举杯敬道。   “大王言重了!昨日二王子殿下盛情款待,小爵已感宾至如归,并没有不妥之处,大王无需有任何负担!”凤池端着酒杯遥祝道,“小爵初到伏蚩就见识到了伏蚩的辽阔壮丽,今日初见大王,觉得大王的气度果真如传言中那样卓尔不凡,一路上小爵也听说了不少大王的壮举,能见到您本尊,小爵真是深感荣幸!”   “太子殿下过奖了!寡人受之有愧啊!”万俟烈举杯回应,脸上的笑容也相当热情,却又看不到几分真诚,“青凤与伏蚩古来毗邻,彼此之间也有些民间往来,我记得在贵国先祖的时候我们两国还曾有姻亲之盟,只是后来两国之间有过些误会,才渐渐淡了邦交,寡人深感遗憾,所以才想借着王子结婚的时候重修旧好,与青凤约为兄弟,太子阁下以为如何?”   凤池举杯饮尽琼浆,垂睑看着侍女为他重添新酒,他唇角上勾,道:“大王,酒宴之上,该是饮酒作乐得时候,公事国事,容后再议吧?”   万俟烈早就知道这青凤太子不是善茬儿,也知这同盟之约并非那么容易就能建成了,凤池的回答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也并不介意,爽朗一笑,将杯中满满的酒一饮而尽。国事也就此搁下不谈。      伏蚩王子的婚礼定在十月初八,也正是伏蚩的赛马节。这是伏蚩一年中最为盛大的节日,相当于青凤的春节。这一日,伏蚩国中的各地部落勇士都会齐聚京都朝漠,共襄盛事。   赛马节,顾名思义,是勇士们的节日。十月初正是伏蚩入夏之时,草长牛壮,马儿也是彪悍之时,身形俊美不说,韧劲和速度也是最优秀的时候,正是赛马的最佳时节。而赛马节的优胜者,则会受到伏蚩大王的亲自接见,并授予勇士的荣勋。这对于马背上的民族来说是无上的荣耀。   今年的赛马节,又是王子的婚礼,万俟风在年轻一辈中素有“第一勇士”的威名,又是王储,他的婚礼,诸贵族卿侯们自然会前来参加,因此,今年的赛马节可谓是空前的热闹。   “没想到伏蚩的赛马节会这么热闹!”苻蓠和青澄并肩行在朝漠的大街上,街头巷尾到处张灯结彩,好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这才初六就已经这么多人了,若是到了初八,这街上该是摩肩接踵了。”   苏青澄抱着牙儿,小孩子最近长了不少,抱起来比以前吃力了许多,她喘了口气,回应他的话道:“初八的时候男子都会去赛马场,这街上该冷清许多才是。”   苻蓠听到“赛马场”就两眼放光,他是少年心性,对这些事物充满了好奇,尤其是在这异国他乡,少年对新鲜事物的兴趣尤甚,他讨好地凑近青澄:“那我们初八那天也可以去赛马场喽?”   青澄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道:“这是理所当然的,我们的太子殿下想要与伏蚩的勇士们切磋切磋,我们做医官的,自然要随驾听命了。”   “听你的口气,好像对太子殿下有什么不满?”苻蓠一脸兴味地凑着青澄。   青澄抱着牙儿,偏过头来瞟了他一眼道:“你几时变得这么婆妈了?这些没影儿的事情,是你想太多了!”她将牙儿塞到苻蓠怀里,“好好抱着孩子,我去买点儿东西。”说罢她还曲指敲了敲苻蓠的脑门,一副“小孩子不要乱想”的表情,谑笑着走进了人群。      十月初八,赛马盛会。   朝漠东郊有一块辽阔的赛马场,水草丰美,景色壮丽。此时草场上已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在人群中央,来自各部落的勇士们都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青澄一身素色衣衫,身后跟着背了个药箱的苻蓠,安静地站在人群外,淡看人群熙攘,面无表情。苻蓠从她肩上探出半个脑袋,一双晶亮的黑眸四处转悠,兴奋不已。   凤池一身干练利落的骑马装,昂首居于神骏之上傲视众人,凤眸睥睨,有君王临朝的霸气。青澄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表情也恍了半分。   这个人,和记忆中的那人,好像……   正在沉思间,人群中爆出一阵欢呼,青澄循声望去,万俟风一身劲削的衣装,肩上描着的精美的图腾,连坐骑的鞍上都是同样的纹路。再看那匹马,目光炯炯,鼻息响动,若非万俟风牵住辔头,那马儿可能随时会发足狂奔。   伏蚩、青凤两国储君即将同场竞技,这一消息足以让围观众人惊声尖叫,而立于人群外围的青澄却毫无所动,对她来说,只有凤池不受伤的消息才足以让她高兴一下。而且在青澄的心里,总有些惴惴不安。   就在她捉摸着这种不安情绪来源的时候,发令官已经甩动长鞭,“啪”地抽断一蓑绿草,赛者得令,扬鞭纵马,浩浩荡荡地往终点奔去。      围观的人群纷纷往赛场高出走去,想要尽早一睹勇士们驰骋赛场的英姿。   青澄待人群渐渐散去之后才慢慢地往赛道边走去,她的心总是有些惴惴的,仿佛揣了一只兔子,砰砰跳个不停。欢呼叫好声渐渐远去,远到已经看不见马儿狂奔离去的尘土。许久之后,草场的另一头爆出阵阵响亮的欢呼声。   然而,就在这欢呼声尚未消弭的时候,一声尖锐的叫声自草场中央的某处响起,将青澄的心扯得猛地发紧…… 67.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67章 生死惊魂夜   千万别是凤池!青澄一边往尖叫发出的地方狂奔而去,一边在心中默默祈祷。异国土地,若凤池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这已不仅仅是她个人的玩忽职守,整个使团队伍可能都要陪葬。   看台上的青凤官员也都紧张了起来,有沉不住气地已经起身眺望。万俟烈作为东道主自不能袖手旁观,他向身边的万俟云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带着侍从匆匆下了看台。   事发地点已乱成一锅粥,方才惊叫的人是一个观赛的女子,她颤抖着偎在家人身上,以手遮面,根本不敢再看面前的惨状。当那一抹素绿撞进眼眸时,青澄整个人都愣住了。她千想万想,怎么也不会想到受伤的人会是他。   “青澄,是苏大人!”苻蓠到现场的时候也吓了一大跳,眼前的草地上一片触目的鲜红,那青绿衣衫的伤者,光看背影就能断定是苏寒玉。   时间在不断的流逝,每一分钟都至关重要。青澄的心像被裹了毛巾拧成一团般疼,但她的头脑依旧清醒,想要救人,需得保持理智,她强压下心头的慌乱,哽了哽嗓子,吩咐道:“苻蓠,准备伤药和绷带,拿剪刀来!”   苻蓠看她脸色煞白,接过剪刀的手都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他有些担心,悄声在她耳边道:“青澄,你没事吧?”   青澄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手起刀落,毫无犹疑地剪开了伤口周围的衣衫,这一箭已斜刺入肩胛骨下的凹处,力道之猛,入肉三分,而且这箭上,怕是还有到此。若强行拔出,后果不堪设想。   “苻蓠,拿刀来!”青澄故意压低了嗓音来掩盖自己的颤抖,她伸手接过锋利的刀,在箭杆上比划了好几下,迟迟下不了手。   若是用力过猛,箭尾的细微颤动会被放大,那么没入血肉的箭镞就是大大移位,极易伤及心肺。该怎么办?青澄的额上已沁出了细汗,她艰难地吞咽着唾液,可终究只敢在伤口上撒着止血的药粉,给苏寒玉喂些参片,不敢多做什么。   “青澄,拔箭!”苏寒玉刚清醒就是这么一句,低低的声音有气无力,却让青澄心跳骤停般窒息。   “青澄,快点把箭拔出来,有毒!”苏寒玉看她反应不大,又下了一剂狠药,“快点!”   若是剧毒,早已随血入心脉,必死无疑,看他还有力气说话,青澄已经判定这毒并不剧烈。心念一定,她伸手按上伤口。围观的人已让开了一条路,凤池打马而来,原本笑意未退的脸在面对重伤之人时迅速染上冷寒。   “这是怎么回事?”他冷着声音问并辔而来的万俟风,“王子殿下,没想到您的大婚之日也有人敢当众放冷箭!”   万俟风扫了眼地上脸色发白的人,眉头更紧了,他柔下声音道:“太子阁下,此事本王也没有料到,不过请太子阁下放心,本王一定会彻查此事,给您一个交代!”   “就怕王子殿下到时候就没办法‘彻查’了……”   青澄无心听那两人口舌交锋,她只紧紧盯着苏寒玉的伤口,耐心地等待着什么,许久之后,她紧拧的眉尖才松开了,抬手在伤口边缘轻刮两下,只见一条浅灰色的蠕虫冒出了头,慢慢爬出了伤口,乖乖卧在青澄的手心。   “辛苦你了,冰儿!”青澄低喃,长长呼出了一口气,这才抬起头,扬着眼角瞥向凤池:“太子殿下,现在似乎并不适合吵架吧?苏大人需要全面的救治,请尽快安排!”   凤池被她这冰冷的语气弄得有些不悦,这边万俟风已开口下令:“阿林,你立刻派人将苏大人送到我的毡帐去,并派两人把守,不要随便放人进去。”   “是!”原本站在苻蓠身后的一个男子站出来回应,转身离开了人群。   “阿宣,你去请王庭最好的宫医,带上最上等的伤药来协助医官大人治疗。”   “是。”另一个站在人群中不起眼的男子得令,跨上快马就往王庭的方向奔去。   青澄已稳住的寒玉的伤势,箭杆也已经顺利割断,她的心绪也能稍微平复了些指挥着侍卫避开伤口,将寒玉移上行榻。身边万俟风的吩咐声仍在继续,她看了两眼掩藏巧妙的暗侍不由心惊。身边有这么多双眼睛,何其可怕?!   “阿成,你派手下去调查这件事,到底是谁敢在伏蚩的地盘上如此放肆!至于今天的婚礼,暂缓。”说到最后,万俟风的声音已经抬高了两阶,喷薄着怒意。   苏青澄这才抬眸直视着万俟王子,眼波一转,已低了头随行榻离开。      万俟风的毡帐位于草场的东片,毗邻万俟烈的毡帐,凤池和万俟云的处所也在附近,青澄刚帮苏寒玉的伤口做了简单的清理,正端了木盆出帐,迎面撞上一人,正是二王子万俟云。青澄对这人印象不错,她向来喜欢有气度的人,万俟云这人无论是从外形或者行事风格来看,都是人中龙凤的级别,出类拔萃。   “医官大人,苏大人的伤势如何了?”万俟云问得关切,语气也平易近人得紧。   “回二王子的话,在下已给苏大人清理了伤口,血也止住了,只是箭头还没有拔出来,”青澄低着头谦恭回话,她心里惦记着照顾苏寒玉,不愿多分神应付这些人,“二王子殿下,在下还有很多琐事要处理,不便相陪,告辞了!”   “请便!”万俟云客气地笑笑,侧过身子让路,青澄也冲他微一颔首,端了水盆离开了。万俟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唇角一牵,笑容动人心魄。      青澄回到毡帐的时候苏寒玉已经醒了,脸色虽还苍白,但精神比之前已经好了很多,他见青澄进门,平静严肃的脸上现出了温柔的笑意,青澄的眼光落在床榻边上,万俟云正稳坐矮凳,含笑盈盈。   “二王子有礼了!”青澄嘴角勾着一丝浅笑,姿态恭谨有礼,心里却把这人骂了个遍,这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呢!   “医官大人无需客气,听苏大人说,您与他是结拜兄弟,才华出众,方才是小王失礼了。”万俟云眼眸浅褐,如猫儿般略眯着,看起来有两分慵懒的高贵,“听说先生是玉颖今届的蛊师,师从罗茜娘罗夫人。小王前些年也曾混迹玉颖,听闻过颖川的许多传奇,先生可是颖川有史以来最出众的蛊师呢!”   “殿下过奖了!虫蛊之道乃医之小域,岂能和伏蚩的密医相比?在下也不过是略懂皮毛而已。”青澄放下手中箱子,又给苏寒玉调整了一下姿势,察看了伤口,她打开箱子,取了干净的白布轻轻擦拭着伤口的渗血,“殿下,小官还要给苏大人处理伤口,场面可能会比较血腥,请殿下回避。”   “小王出身行伍,什么样的血腥没见过?这点小伤,不碍的。”万俟云言笑晏晏,没有离开的意思。   青澄拣取工具的手微微一顿,抬睑片刻,收拾了心绪,这才侧过脸面对万俟云:“殿下,恕小官无礼,小官的治疗方法乃师门秘方,向来不外传,希望殿下能回避一下。”   听到这话再不明白就真是不知趣了,万俟云笑了笑,起身道:“我明白了!那我就不妨碍你们了。苏大人,刚才的谈话小王受益匪浅,苏大人好好养伤,小王改日来访!”      毡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青澄正挑选着合适的工具,选配药物。王庭的宫医已经到了,青澄并不放心,执意要独自治疗,万俟家的人也不好强迫,只有选供最好的药物,静候结果。青澄做得专注,也沉默。苏寒玉背上的箭只余箭簇尚在肉中,他趴卧在床上,也不说话。   “大哥,箭上有倒刺,不能硬拔,我现在要割开伤口取箭,可能会有点儿疼,你要忍耐。”青澄点了火,将锋利的刀片在焰上烘烤着,一边对苏寒玉细细解释。   伤者闻言眼中闪过些许一样,很快又隐去,他对青澄笑笑,道:“嗯,辛苦你了。”   青澄见他这副听之任之的模样,心里一疼,张了张口,欲言又止,苏寒玉自然知道她想问什么,但他不愿回答,也就假装没看到她的表情,兀自沉默。   “大哥,我要动手了,你要有准备。”青澄握紧刀柄,割开伤口上的绷带,开始寻找合适的着手点,“实在疼得厉害,要告诉我。”   苏寒玉轻轻“嗯”了一声,安静地等她宰割。   找准了入刀点,青澄深吸一口气,按下刀柄,刀锋入肉,鲜血浸出。苏寒玉不吭一声,青澄的头上却开始有了汗珠。   “苻蓠,进来帮忙!”实在无法独自忍受这样的精神折磨,青澄停下动作,向帐外的人求助,少年刚进来时,看到青澄握刀切割的场景几乎站立不稳。   “别愣在那儿,快过来帮忙!”青澄用余光扫了他一眼,语气沉稳且压抑,苻蓠醒了神,连忙跑了过来,青澄又命令道,“用那边的酒洗一下手,擦干了就过来,动作快些!”苻蓠闻言,一字一板地照她的吩咐做,少年的神经十分强韧,在走到青澄身边的时候已是镇定自若,青澄瞟了他一眼,眸中微露赞许。   “你认真看着我做,给我帮帮忙。”青澄语气严肃,让听者不由凝神。一路从青凤到伏蚩,苻蓠与青澄相处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他却觉得青澄身上透着一股让人不由自主地靠近的气息,这样熟悉的感觉让苻蓠从未想过,青澄会有这样一板一眼不苟言笑的时候,他机械地点点头,依照青澄的吩咐,将各类物品递过去,且不时地为她擦拭额上层出不穷的汗珠。   切割皮肉分离箭镞的手术已经完成,接下来就是取出凶器,没入血肉的箭头上果如青澄所料一般倒刺横生,那些狰狞的倒刺上甚至还拖曳着几星皮肉,再看苏寒玉,脸色纸白,冷汗涔涔,几乎晕了过去,但依旧没有吭声。青澄连忙喂他服了特制的药丸,又让他含着参片吊着精神,这才继续动手。为了避免吓到苻蓠,她还特意找藉口支开他:“苻蓠,你去取些开水来,要开水!”   苻蓠闻言出帐去了,青澄缓了一口气,道:“大哥,我可要拔箭了。”苏寒玉还来不及回答,她已猛地施力,将那该死的箭镞拔了出来,鲜血泉涌而出,她面色微白地伸手,几粒细小得几乎看不见的虫儿飞进伤口,不一会儿,血渐渐止住了。   接下来的伤口清洁缝合并不困难,苻蓠烧好开水端进来时,青澄已给苏寒玉缠好了纱布,正打算清洗双手,一盆热水被迅速染红,青澄的眼皮有些耷拉:“苻蓠,几时了?”   “酉时了。”   青澄漾着安心的浅笑,嘀咕了两句,擦手、洁面、更衣,之后又回到昏睡的病人身边。   取箭开刀对青澄来说并非难事,前世的苏即墨出生医学大家,外科手术主刀无数,经验老道,这样的小手术她游刃有余,只是在这简陋的环境下,术后的反应她不敢想象。   先生,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她眷恋的目光静静描摹着那人的睡脸,忧心忡忡。      不知是老天爷故意考验还是本该如此,手术后一个时辰,苏寒玉便开始发烧,身上的汗一层浸过一层,人也不清醒,只不断说着胡话。青澄唯恐他在睡梦中说出什么不利于情势的话来,特意命令帐外的侍卫离远一点,又支开了福利,独自陪着他,不断用烈酒给他擦身降温。   “青芷……青芷……”病中的人低喃着破碎的呼唤,青澄擦拭的手顿了顿又继续。   “青……芷……对不起……青澄……”声调愈见低哑,内容却已改变了,青澄听到自己的名字从苏寒玉口中传出,说不震撼是假的,她几乎可以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也知道自己迫切想要听到更多相关内容的心情。只是想来天不从人愿,苏寒玉只呢喃了两句便再无声息。   谢天谢地!总算退烧了。折腾了近两个时辰,青澄才长长呼了口气,她揉揉眉心,支额轻喘,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只要退烧,以他的体质,康复是早晚的事。   “苏大夫,太子殿下驾到。”帐外苻蓠提醒道,青澄一愣,此时已是夜半,早该是休息的时候,太子怎么会突然到访? 68.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68章 五味杂陈时   凤池十分不高兴,初到伏蚩不久,自己的人就被暗箭所伤,而且还不知道凶手是谁。万俟家三父子都向他表示了自己的歉意,以及彻查此事的决心。凤池一一应了,也不多表示什么。   苏寒玉意外被刺,依他自己的意思,并不是像万俟家人说的那样是猎户的无意之举,凤池自幼便生活在尔虞我诈的宫廷斗争中,长年累月的经验教训让他对任何事都不会轻易相信。这一箭,他总是觉得其中有古怪,但以他的缜密心思,自然不会轻易将怀疑宣诸于口,唯今之计,只有自己暗查此事。   帐内一灯如豆,青澄已将苏寒玉安顿好,凤池脚步轻轻地靠了过去,那人已经熟睡,脸上没有什么血色,眼圈也有些青黑,面色憔悴。   “他的伤势怎么样了?”凤池转过头问青澄,“除了箭伤,还有别的么?”   “苏大人的箭伤下官已经处理包扎好了,只是大人余毒未清,需得慢慢调养。”青澄垂首答道,语气姿态都会恭敬。   “毒?”凤池转身面对她,眉角一挑,“什么毒?”   “是箭上淬的毒,并非剧烈致死的,大概是从某种草药中萃取的,纯度不高,所以并无大碍。只是……”秀眉紧蹙,她的语气不甚忧心,“此毒下官也是头一次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但愿没有后遗症才好!青澄在心底祈祷。   “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凤池随口问道。   青澄迟疑片刻,已猜到他这话的用意,道:“有一点下官不明,这箭既已淬了毒,为何还要砍出倒刺?而且,这箭头的材质,并不一般。”   “怎么不一般?”   青澄瞥了他一眼,沉吟道:“箭头的制作工艺应该十分高超,打磨精细,削肉剔骨都不在话下,而且它的颜色,是红的。”这也是令青澄好奇的地方,原本箭簇沾血并不易看出,但后来苻蓠把它冲干净之后发现箭头竟然是红色的不知名金属。   “是不是摸起来还有温度?”凤池眉尖一紧,沉黑的凤眸透着冷冽的森寒。   青澄点了点头,识相地沉默着。      “居然是火铁!”凤池的表情愈加阴沉,冷意几乎蔓延至毡帐的每一个角落,饶是青澄对他并不畏惧,此时也有些惊讶——这人的气宇,已然有君王的架势。   “殿下已经知道是谁伤了苏大人么?”青澄试探地问道,褐眸牢牢注视着他的反应,唯恐错过什么重要信息。   凤池并没掩饰自己的情绪:“当然知道了,我不仅知道那人是谁,也知道那人为什么这么做。”他扬了扬嘴角,眸光转向青澄,意味不明,“普天之下,最希望青凤与伏蚩交恶的国家,大抵只有玉颖了。”   青澄的心脏猛地收缩,凤太子的眼神她也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她来自颖川,又在玉颖皇城生活过一段时间,这些本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这时候将这些零碎信息拼凑在一起,已形成了明显的指证——至少凤池会怀疑她是否有此嫌疑。   若是以前,她首先肯定不会猜到凤池的心思,在这,即便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她也不会有什么表示,忍气吞声,期待自己的行为举止能为自己涤清嫌疑,而现在,她已不再是那个有些胆小、瞻前顾后的莫青芷,而是骄傲到不容许自己被无端猜疑的苏青澄。   “殿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您是在暗示,下官与这次的刺杀事件有关么?”她勾起一个极魅惑的眼风,眼底冰寒一片,“殿下莫要忘了,青澄再不济,也不会用这样的烂招数,况且寒玉是下官的大哥,青澄断不会做出如此背信弃义的事情。”   凤池看着眼前骄傲如孔雀的人,笑道:“你凭什么让我信你?或许你和寒玉结义,就是为了混进青凤,挑起两国纷争?”   青澄不怒反笑,她伸出长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就凭这里,青澄自问还不算愚钝,若真是为了挑起两国争端,在下会选择射杀您,太子殿下。”她略躬身以示冒犯,唇角勾得甜美绝艳,“而且,青澄在与大哥结拜时,还没有出使一事的任何苗头。难道殿下以为青澄又未卜先知的异能?”   “玉颖在各国的暗探并不少,未卜先知又有何难?”凤池并不因为她的话而有所松懈,反而更加咄咄相逼,“苏青澄,本殿也希望你跟这件事没关系,但如果本殿发现你有任何不轨,后果可不是你能想象得到的!”   青澄轻轻嗤了一声,表情中有毫不掩饰的不屑:“那下官就静候殿下的勘察了!”   “你!”凤池听了她的话有些愤怒,“好!本殿拭目以待你的表现!”      “殿下……”两人僵持片刻,苏寒玉竟醒转过来,“恕臣不能行礼了!”   “无碍,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伤,那些繁文缛节无须在意。”凤池对他的态度甚是亲和,一脸笑意让旁观的青澄心中发凉,这人变脸的速度简直令人惊叹,凤池又道:“青澄已经将你的伤势情况都告诉我了,青澄医术高明,定能让你完全康复的。”   他一口一个“青澄”唤得亲切,青澄却丝毫不觉有什么亲恳,站在一边不知该做什么表情,苏寒玉只看了她一眼,眉目疏朗间已有几分明朗了,他略吸了口气,平静道:“殿下,方才您与青澄的谈话臣一袭听得几句,臣虽不知前因,但也猜到了几分,臣以为,青澄和这事绝无关联,殿下的怀疑毫无可能。”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凤池的脸上已是明显的冰寒,“苏寒玉,你不会是想替他担保什么吧?”   “青澄没有任何错误罪过,不需要任何人担保。”苏寒玉声音虽有些虚弱,但语气眼神却是笃定的。   凤池盯着他看了好久,久到几乎要在他身上戳两个洞才收回目光,他笑了笑,道:“既然是你开了口,那本殿也不能驳你的面子,今日这些话,就止于此吧!时候不早了,本殿先回了。”说罢他捋了捋衣袖,揭帘而去。      屋内油灯一晃,颤颤地将要熄去,青澄连忙走过去护住灯火,又抽竹签拨了拨焰心,帐内昏暗一扫而光。   “青澄,你过来。”苏寒玉正闭目养神,他的脸上还有些许因发烧而残留的潮红,青澄依言上前,在床边坐下,下意识地去探他的额,苏寒玉乖乖任她摆弄,温和道:“已经好很多了,烧也退了,辛苦你了!”   青澄又为他诊脉,听他这话,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说什么客套话!你是我最重要的人,照顾你是应该的,怎会辛苦?”   苏寒玉闻言,眼眸微睁,透出黑亮光泽,他心底一叹,道:“我怎会不知你呢!只是这一个多月来你确实辛苦,愚兄却没能帮上什么忙,反倒给你添麻烦了,于心不安啊!”   “你若真心有不安,那就好好休息,争取早些痊愈,那样我也就少辛苦些了!”青澄弯弯眼睛笑靥如花,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暗了下来,“只是寒玉……那毒我从未遇过,甚至听都没听过,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苏寒玉似乎早有心理准备,听她这么说一点也不惊讶,平静得让人害怕。   “其实我私心里,是希望就这么死去的。”良久,他睁看眼,叹了口气,苦笑道,“青澄,你不知道,在青芷中蛊之前,我已打算迎娶她入府,可是终究迟了一步,没想到就此错过一生。我一度十分消沉,寻死的念头也有过,但总不能成形。因为我有责任,我必须全力辅佐太子,必须让百姓过上安乐的日子,必须让天下太平。这不是任何人强加给我的,这是我自己的信仰,所以我不能因为个人私情而放弃生命。   “这次的行刺时间是我也不曾想到的,所以我虽然中箭却并不觉得痛苦,甚至在昏倒的时候,希望自己不用再醒过来……   “但是不行,我若死了,青凤、伏蚩两国便再无较好的可能,更有甚者会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受苦的只会是百姓。所以,我要谢谢你。青澄,谢谢你救活了我,你挽救的,是千千万万的黎民!”   青澄安静地听他说着,自从三年前离开以后,这是苏寒玉第一次对她说这么多话,这让她想起了三年前那次病榻上的谈话,那次,她了解苏寒玉的国王,知道了他的辛苦;而这次,她更加清楚地知道了他对莫青芷的心意,也了解了他的胸怀抱负。这一切,是身为女子的莫青芷永远不会知道的,而他——青凤医官苏青澄,他的义弟——全都清楚。   这么久以来,青澄头一次为这女扮男装的身份感到庆幸和满足。   “我相信,莫姑娘在天有灵,定会为你这番理想抱负感到骄傲的!”青澄适时地递上安慰,语声柔缓。   “可是我这辈子大概再没机会与青芷相见了。”苏寒玉苦笑,眸光忧伤。   青澄听他语调缓慢,再看他的表情,试探着问道:“也许,你会遇到比莫姑娘更优秀的人”   “我已决定,终生不娶。”   青澄手指一收,紧捏的力道让伤者疑惑,她淡道:“你好好休息吧!我突然响起还有事没处理,先出去了。晚安!”   “青……”苏寒玉话音未落,帐帘已被掀开,合上的时候带过一阵风,将灯火吹灭,毡帐内陷入一片黑暗。   怎么回事?苏寒玉疑惑着,不得所解。      苏青澄从毡帐内出来,天上已几乎没有了光,沉重的黑幕让人透不过气,青澄被深夜的冷风一吹,脑子也清醒了几分。思及方才情况,暗悔行为过激有失妥当,撇下他一人在帐里动弹不得,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只是现在回去也是不便,若他已睡着,此时去了岂不是吵了他?左右都不是,青澄只得咬咬牙,在草场上随意漫步,毫无目的。   该说什么好?青澄长长叹气,停下来以脚画弧,心中百转千回。苏寒玉的话犹在耳边不断想着,那样决然且毫无商量余地的语气,那样痴情永无悔恨的神情,明明指向自己,可为什么会觉得这么陌生?甚至——她会嫉妒,嫉妒曾经的自己能拥有他全部的感情和心意,嫉妒曾经的自己就算已经死去了也仍有影响,嫉妒曾经的自己……   果真应了那句“活着的永远取代不了死人”,青澄无力苦笑,在草丛中席地而坐,夏夜清凉,可她却丝毫不觉,因为她心中的冷意早已超过了这夏夜的微凉。   如今,也不再是以前的那种情况,而是活着的苏青澄与死去的莫青芷之间的较量。 69.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69章 暧昧婚前夜   苏寒玉的身体恢复得很快,整日好汤好药连着往帐子里送,青澄总在一边半监督半劝哄地让他喝下汤药,这病若再不好那便是怪事儿了。   只是这一拖又是半月有余了,万俟风的婚礼也缓下不曾被提起。   “青澄,今天可以出去走走么?我都没有出过这帐子。”苏寒玉坐在矮榻上翻着书,百无聊赖的模样看起来有几分可怜兮兮。   青澄难得见他这般弱势的模样,扑哧一笑,道:“我若再不让你出去走走,你可就要长蘑菇了!”她揶揄着起身,又正色道,“我去把外套拿来,带你出去散散步。”   伏蚩的夏天来得特别快,这会儿已是十分暖了,苏寒玉披着外套的样子颇不协调,与周围有些格格不入。青澄尽责地陪着他,小心地扶着他走着。   苏寒玉有些哭笑不得,道:“青澄,我只是肩膀受了伤,走路不碍的。”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才半个月就想着行动自如怎么可能?你还是乖乖做你的病人吧!有小弟伺候着,有什么不如意的?”青澄笑道,言语之间竟是欢悦,“小弟我还是头一次体味这种兄友弟恭的滋味呢!”   苏寒玉闻言静默片刻,道:“青澄,似乎很少听你说起你家里的事情,说来听听?”   “有什么好说的!”青澄主动放开了勾着他胳膊的手,表情复杂地低了头,“我的家人,早就都没了……”   “青澄……”苏寒玉自悔失言,看她垂头丧气的模样,心里没来由慌了一阵,想开口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才冒出一句:“我不是故意提及……”   “可不是什么伤心事!”青澄转头打断了他的话,俏皮地冲他眨了眨眼睛,“寒玉兄无需拘泥小节,再说了,我可不是那种因为失去了家人而精神失常的人。正因为是去了他们,我才更能体会到生命的可贵,才会更努力地去过好每一天的生活。”青澄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安宁祥和,有股超然物外的味道。她本就容貌娟丽,再加上这样的表情,真真儿是谪仙般的人了。   是故,看到她的人动作都有两分凝滞。   万俟云赞美美人向来直接,他那浅褐的眸直盯着青澄,对身边同样看愣了神的凤池道:“太子阁下,贵国向来有‘人间天堂’之称,也只有这样的水土才能养出这样钟灵毓秀的人啊!只可惜是个男子,若是女人,我定第一个向他求亲!”   凤池陶醉的黑眸猛地一缩,清淡道:“二王子殿下,若苏青澄是女子,怎会轮得到你呢?我青凤男儿可能早就抱得美人归了。”   “倒也是。”万俟云笑着赞成,“这么说来,也亏得他是个男人,你我才有这眼福,只是这等艳福,不知哪个女子能消受得起呢!”   凤池微眯了眼看着那人,低语一句:“也许,并不只是女子能消受。”   当然,这话万俟云并没听清。      “殿下,二王子殿下,小官有礼了!”青澄的笑容还没收起,面对这两人时一下子僵在脸上,显得有几分古怪。   凤池自然知她不待见自己的原因,只是这时计较显得小气,他也懒得开口,倒是万俟云笑意盈盈道:“苏大人今天气色不错,身上的伤好些了吧?”   “多谢二王子关心,小官已经好多了。”苏寒玉拱了拱手以示谢意。   万俟云笑笑,又对两人道:“这些日子,辛苦苏先生了!过两日便是十月二十六,王兄的婚礼定在那天了,按照我们伏蚩的习俗,婚前一天是大狂欢。请二位无论如何都要来参加。至于苏大人遇刺一事,相信太子阁下已经告诉两位了,是附近的猎户不慎之举,是个误会。那猎户已被收押,该怎么处置,就听苏大人的了!”   苏寒玉皱了皱眉,道:“请放了他吧!如果他受了什么皮肉之苦,还希望王子能给他一笔钱治伤。”   “放了他?”万俟云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苏大人,你确定要这么做么?”   苏寒玉坚定地摇摇头,青澄在一边会心而笑,眉目动人,未等他开口,青澄抢先解释道:“大哥的意思,他的伤并没有危及生命,猎户既是无心之举,那便不要多苛责,到底也是一条人命,权且放了他吧!”苏寒玉转脸看他,字字句句入心,正是难得知己,不由浅笑,温馨煦暖。   “既然是苏大人的意思,那我会告诉王兄,让他照你说的处理。”万俟云点了点头,目露歆羡,“苏大人与医官大人的默契,可不像结拜兄弟,倒像是亲兄弟一般!”   青澄不以为然地扯扯嘴角,道:“我和大哥是一家人,有默契是自然的了。”她挽紧寒玉的手臂,“两位殿下,苏大人身体欠佳,并不适合长时间站立行走,恕我们先告退了!”   两人也不拒绝,任他们转身离去,从始到终,凤池未置一词,眸光深沉,掩住了眼底的不悦。      万俟风作为伏蚩的皇位继承人,所迎娶的正妻自然不会是平民百姓,他的这位新娘,是伏蚩的第一美人,镇国将军甘若磬的独女甘怡琳。据说,甘怡琳自幼便有惊人的天赋,琴棋书画都只是小玩意儿,她的治国言论精辟深刻,比起伏蚩的任何一名男子都有余,只是这样的奇女子眼光却很高,甘将军推辞了许多人的求亲都是因为爱女看不上人家。既是第一美人,那大抵也只有第一勇士能配得上。所以这门婚事在伏蚩上下都是被乐见的。   十月二十五,大婚前夜,王庭中早已欢闹一片,按伏蚩的礼节,这日新婚夫妇要感谢到场的所有宾客,同时也要接受除家族亲戚外所有人的祝福。因为是王子与王妃的婚礼,明日一定是要在王庭中行完全套礼仪,故此这婚礼前夜倒成了最热闹的婚礼。   万俟风平日里与部族中的子弟们相交密切,关系也很好,伏蚩男儿俱是豪爽之辈,兄弟的婚礼上闹一闹也是自然的事其他部族的子弟们也久仰王子大名,贺酒祝词的人络绎不绝。新郎爽快海量,新娘大方洒脱,宴会上尽管闹,也是愉快的。   凤池对宴会的兴趣不大,但礼节要求他又必须出场,坐在贵宾席上的他静静地喝着酒,冷眼看着主位周围笑闹成一团的人群。   “太子阁下似乎没什么兴趣么!是酒菜不合口味么?小王敬你一杯!”万俟云走了过来,也不问凤池是否乐意,兀自在他身边坐下,举杯相碰,一饮而尽。他抓过凤池面前的银壶添上酒,“这可是珍藏了上百年的好酒,若不是这样盛大的日子,父王可舍不得拿这酒来宴客呢!”   凤池只稍抿了口酒,斜着凤眸扫了万俟云两眼,不置一词。   “太子阁下,我记得父王曾经向你提过兄弟之盟的建议,阁下似乎不太愿意?”万俟云摆弄着酒杯,垂睑道。   凤池挑眉,仍旧不语。   “是父王开的条件不够优厚么?”万俟云并不死心,依旧追问,“还是阁下心里已经有主意了?”   “你王兄成亲,你不去祝福,反倒跟我站在这里聊天,这样于礼不合吧?”凤池并不愿在这样时候谈论这个话题,他委婉地拒绝着。   万俟云勉强笑着,瞥向新人的眼光有几分幽怨,但很快隐去,他不自在地晃了晃酒杯一饮而尽,道:“我若过去祝贺了才于礼不合,今天可是非亲戚的人向他祝福的时候。太子阁下是不愿意看到我么?”   “这倒不是。”凤池亲手为他斟酒,“只是我觉得二王子今天的情绪视乎……不太好?”   万俟云皱了皱眉,道:“你多管闲事了!”   “那就请二王子离开我的案几,我也懒得管你的闲事。”凤池抱臂靠上椅背,微抬的下巴带出两分不屑,刺了万俟云的眼,他负气地起身,一手撑在案上,浅琥珀色的瞳眸透出明显的怒意:“凤池,别太过分了!”   凤池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并不觉得自己过分,二王子,我说句不好听的,你今天的情绪有点不对,我很乐意讨论盟约的事,但前提是你要庆幸,今天并不是好时机。”   万俟云听他这么说,也知自己今天有些失常,于是闭了嘴,收回了咄咄逼人的态势,捏紧酒杯离开了。   在他身后,凤太子眯着黑眸,沉声问身边的人:“这个万俟云,和万俟风有什么不睦么?”   侍书思索片刻,附耳道:“万俟云曾在甘将军手下任副将,对甘怡琳有爱慕之心。”   凤池蓦地扬起唇角,连眉目都染上了喜色。   这样,事情就更好办了。      青澄不擅饮酒,尤其是这种烈性陈酿,可这人偏偏贪杯,遇上滋味好的铁定控制不住,说什么也要多喝两杯。上回入宫时贪饮碧桃造成的后果似乎并不够教训,她和苏寒玉同桌,再次贪杯,喝到微醺。   “青澄,你喝多了,我们回去吧!”苏寒玉看着喝得已经迷迷糊糊的人,无奈地叹气,他小心扶着她起身,青澄也不挣扎,傻笑着任他领着自己。   乖乖地在椅子上坐好,青澄那琥珀般的眸有些涣散,失焦地跟着苏寒玉忙碌的身影打转。   “来,喝水。”苏寒玉将倒好的热茶放进她手里,又拧了毛巾给她擦拭额上的汗珠,青澄睁大眼睛笑得安静开心,任他摆弄。   “青澄,该睡觉了。”苏寒玉怎么也不能让她开口,只好放弃努力,转而劝她睡觉,“来,自己……”   “我要洗脚。”青澄突然开口,要求奇怪,语调里还有撒娇的味道。   跟醉酒的人没什么道理可讲,苏寒玉也不忍逆她的意,只得断了热水,默默地在一边伺候。青澄的脚泡在热水里,舒服地叹息,她弯着眉眼,嘟囔着“谢谢”,后面还说了什么,却是听不清了。   青澄泡了脚,想要自己擦干,酒醉的脑袋不听使唤,连带着受伤的动作都像是迟暮的老人,而且还不怎么灵便。苏寒玉看不过去,扯过布巾,细心地为她擦拭,莹白如玉的纤足泛着微微粉红分外可爱,握在掌心熨帖着,让人心头微微发颤。苏寒玉可以忽略心角悸动,岂料他这样的表情惹得青澄起了玩笑的念头,轻甩玉足,水溅了他一身。   “别闹了!”苏寒玉压住作乱的脚,低斥着,肩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他的动作也换了下来,青澄趁机凑过脸去,带着酒香的热息喷再他的脸上,两人的距离暧昧。   “青澄,该睡觉了。”苏寒玉不自在地低下头,擦干她的脚,也不论自己身上水珠滴落,端了水盆就想起身离开。   “先生……”青澄见他要走,连忙伸手拉住他的衣角,低低嘟哝了句,“你是不是又不要我了?”褐眸蒙雾,水泽微闪,在烛光下分外动人。   苏寒玉只觉脑中轰鸣,手中的水盆“咣当”落地,水光四溅,衣摆浸透,他却毫无所觉,仍直直盯着她:“你刚才……说什么?”   青澄见他站住了,露出得逞的微笑,她扯着苏寒玉的衣服晃悠悠地站了起来,笑呵呵地将下巴搁在那人的肩上,半阖水眸,低低道:“我好想你……”她的嗓音低哑中带着叹息,仿佛垂危的溺水人看到了浮木,在抱住生的希望时发出满足的嗟叹。   苏寒玉此事却如置身熔炉油锅,方才青澄那声模糊的呼唤让他念念不忘,他似乎听到了最熟悉的称呼,可这称呼出自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口中,让他难以置信。这人,到底是谁?从相识到结义,直至今日,他第一次对这人产生了难以掩盖的陌生感…… 70.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70章 安能辨雌雄   宿醉后的头疼让青澄从甜睡中醒来,她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睁着惺忪的眼起身,打算倒杯水来抚慰干渴得近乎灼烧的喉咙。   “醒了?喝水吧!”一杯清水适时地递到她面前,苏寒玉直直看着她,“你昨天喝多了,都没怎么吃东西,等会儿起来喝完粥。”   “嗯。”青澄不疑有它,捧着水杯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抬睑间意外地发现苏寒玉一直盯着她看,“怎么了?”   对方不答,青澄疑惑渐深,苏寒玉突然开口:“你是谁?”   “嗯?”青澄偏了偏头,不解地看着苏寒玉,“我是青澄啊,大哥你糊涂了?”   男人目光炯炯,牢牢注视,面容严肃无笑,他平静道:“昨天你喝多了,回来的时候说了很多话,你还唤我‘先生’,这个称呼,只有青芷用过,别人并不这么唤我。”言下之意,他怀疑她的身份。   青澄我这瓷杯的手埋在被褥中,掩盖了已经用力到发白的指尖,她垂着眼睑,遮住了眸中的不安,她的心已跳如擂鼓,猛力得几乎让她窒息。没想到,第一个怀疑她的人,居然会是苏寒玉。   “大哥,你大概是听错了吧?”青澄压下紧张不安,掩饰起情绪,笑得纯良无辜,“我不记得我这么唤你啊!”   苏寒玉眸光一黯,沉默地凝视着青澄,不会太巧了么?他心想,这双眼睛,还有不时无意流露出来的神态动作,以及那些熟悉俏皮的话语,这些都有青芷的影子,纵然容貌千差万别,气质性格也各有不同,但那细微之处显现出来的奇妙特质,总能让他想到青芷。   青澄、青芷,不过一字之差,这一切到底是自己的臆测,还是确有其事?苏寒玉有几分迷惑。   “怎么了?”青澄见他沉吟不语,旁敲侧击地问道,“大哥昨天也喝多了?还是伤口……”   “青澄,”苏寒玉平静地打断了她,黑亮的眸似蒙了一层雾,牢牢看进她的眼睛,“你老实告诉我,你和青芷,是什么关系?”他的问的是两人之间的关系,而不是问青澄是不是青芷。这样说来,他就是已将两个身份是同一个人的可能性给摒除了。   这个,就是转机。青澄何等伶俐,能听到这样的话就是最好的机会——无论如何,现在并不是坦白身份的时候。她已经不再是青芷,她也不希望苏寒玉喜欢的一直是那个本就不存在的青芷,她必须改变苏寒玉的想法,让他爱上苏青澄。   青澄长叹一记,道:“大哥,有些事情我会在适当的时候一五一十地告诉你,现在……还不是时候。”她拧了拧眉尖,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   苏寒玉很少听她提起过去的事,就连自己追问青芷之死时她也只是一带而过,不曾细说。现在,的确是自己逼得紧了。   “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苏寒玉踌躇了一句,宽容而歉疚,“今天是我不对,让你难堪了。”   青澄听他这么说,心里很不是滋味。苏寒玉总是这样,将所有的错误都背负在自己身上——就算这并不是他的错。   “别这么说!我有事瞒你也是事实。”青澄尴尬。      凡事有一就有二,苏青澄知道,有了今天这事,尽管已经搪塞过去,但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去了,随时会发芽,直至一发不可收拾。   必须将这萌芽掐断!青澄暗忖,思索着一劳永逸的办法。   现在苏寒玉的怀疑,缘于她的酒后失言,一声“先生”就足以将她完全暴露,所幸男子的身份为她挡去了不少麻烦,她再次感谢师父的先见之明。   要打消他的怀疑,也让其他人不会有产生怀疑的机会。可是,要怎么做?她绞尽脑汁,却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完美的计划。   正苦思冥想时,青澄看见苻蓠迎面而来,他急匆匆地走着,不时看看身后,一不注意差点撞上青澄。   “怎么慌慌张张的?有猛兽追你么?”青澄笑着打趣,苻蓠一见是青澄,脸色比刚才还要古怪,他又转头看了两眼,确定没人在追,他才道:“青澄,你以前有没有惹什么风流债?”   “什么?!”青澄的眉几乎拧成了一团,她哽着口气半天都没缓过来。   “你认不认识一个姓杜的女人?”   青澄听他这么说,再联想之前他说的什么“风流债”,才想起在齐璠的那个荒唐的婚约,她硬着头皮问道:“可是叫杜明月?”   苻蓠听她竟然说出那人的名字,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你还真认识她啊?”   “的确认识。”青澄不由皱眉,他们的关系也仅仅是认识而已,再者婚约也已解除,怎么反倒成了风流债?她现在已经不仅是疑惑了,更多的是愤怒,到底这杜明月揣的什么心思?难道是觉得被退婚受了辱?如果只是这样那还是好解决的。她问苻蓠:“杜小姐现在在哪儿?”   少年随从有些为难,嗫嚅道:“我陪苏大人散步的时候碰到了她,苏大人已经带她回毡帐了,他让我来找你过去。”   “她来多久了?”青澄又问。   “半盏茶左右。”   半盏茶,还不算久,青澄在心里稍稍盘算,冲苻蓠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也忙半天了,去休息吧!”      毡帐内,苏寒玉与杜明月相对而坐,安静地呷茶。   杜明月在来这里之前想了很多种情景,也讲苏青澄身边的人调查了个遍。她认得眼前这人,青凤左相苏谨年之子,当朝工部侍郎,幼时曾是太子伴读,与凤池关系甚笃,而且,这人还是莫青芷的爱人。她斟酌着用词,想着如何开口。对方沉默无言,甚至没有正眼看她,显然是不愿意和她交谈。她必须想到最完美的说辞,一击命中。   就在她要开口的时候,苏青澄已掀开了帘子进来了。她站在门口半晌,目光才落在杜明月脸上,不复往日的彬彬有礼,苏青澄的脸相当冷漠:“杜小姐,有何贵干?”   杜明月没想到她会是这么冷硬的态度,不由怔了一下,求助似的看着苏寒玉,后者也觉得青澄的态度不对,低咳了一声,道:“青澄,别这样!杜小姐是姑娘家,不可以这么无礼。”   青澄瞥了苏寒玉一眼,观他的表情,大概杜明月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什么。青澄收敛了些,平心静气对苏寒玉道:“大哥,我和杜小姐有些私事要谈,我带她先出去了。”说罢她去牵杜明月的手。   杜二小姐虽早已做好了心理建设,想要与苏青澄对抗到底,但此时她却畏于苏青澄的气势,只能乖驯地任她摆布。      万俟风和甘怡琳的婚礼已回王庭大办,草场上只有少数毡帐仍热闹着,青澄领着杜小姐避开嘈杂的人群,在一处草地上坐下。她捋了捋额发,任脑后青丝舞动,漠然地扫了杜明月一眼,道:“杜小姐,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周围空阔寂静,杜明月在清风朗日中找到了回笼的骄傲与自信。她迎着风微笑着,声音是难得的和缓,听起来仿佛棉花糖一般甜绵:“我这次来找你,是想让你重新考虑我们的婚约的。”   青澄冷冷一嗤:“就凭你腹中才三个月的胎儿?杜小姐,你想得太天真了!”   杜二小姐这回是真愣住了,她惊恐地看着青澄:“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没有人知道……”   “你虽然极力掩饰,但身为医者稍有经验的都能看出来。”青澄笑笑,难怪苻蓠会说是“风流债”了,她曾教苻蓠如何看女子身孕,杜明月虽才三个月,但身形已又异常。这样,可不就是了么!只是不知苏寒玉有没有看出来,思绪电转,她又问,“杜小姐,亮出你的筹码,也许我会考虑。”   杜明月见她没有深究身孕的事,心头松了口气,澄亮的明眸盯着她,道:“我已经查到了,你就是莫青芷,我手里有证据的。”   青澄神色不变,啧啧叹道:“果然是麒麟门的二小姐!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你既已经查明了,那你该知道莫青芷是怎么死的,又是怎么被救活的吧?”   “略知一二。”杜明月心中疑惑,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   青澄笑吟吟地看着她,仿佛那些痛苦只是梦中劫难一般,她操着浅柔额嗓音继续道:“杜小姐该知道,在经历了那些之后,任何人都会想要努力好好生活,我也是这样。所以,杜小姐,请你不要以此来要挟我,这后果,并不是你能承担得起的。”   杜明月越听越心惊,她明白苏青澄言辞中的意思,苏青澄的态度已表明了她有鱼死网破的决心。她不敢紧逼,只想着以平常的态度达成协议,否则,于人于己都大为不利。要怎么做才能既达成目的也不撕破脸?杜明月沉思无解。   青澄偷觑她的表情,猜想自己的话已起了作用,事态已然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这无疑是天赐的良机,她正为找不到解决问题的方法而苦恼,这个最佳的方案已送上了门,现在只要将事情照着自己的计划推演,所有的事情就能完美了。   两人在静默中并肩而坐,过了一会儿,青澄打破沉默,问道:“杜小姐能否告诉我,怎么会选择我?”   “你与我有婚约在先,而且我也知道你的秘密,所以……”   “所以你想以此要挟,让我和你成亲?”青澄帮她接了话,眼神嘲讽,杜明月被说中心事,尴尬点头,青澄了然,又道:“杜小姐,既是交易,那我也有条件,如果你能答应我的条件,我们的协议就能执行。”   杜明月不安地看着她:“你有什么条件?”   “第一,你腹中之子,我不问他生父是谁,你必须对所有人说明,这是你和我的孩子;第二,你现在就留在我身边,回青凤之后我会和你成婚;第三,我要求拥有麒麟门至少一半的领导权。”苏青澄干脆利落地提出自己的条件,“这三条里有一条你不能接受,这件事就免谈。”   杜明月思索片刻,道:“前两条是必须的,只是第三条,我不敢给你许诺。”   青澄也知她不能下定论,微笑道:“这点你不必担心,你我成婚之后,我就是麒麟门的女婿,我会自己想办法争取权利,而且在我们的婚姻结束之后,我会视情况奉还权利。这也只是为了让别人看起来更真实些。你认为如何?”   杜明月觉得她说的不无道理,于己也并没有多少坏处,也就点头应了。   “如此甚好!”青澄笑道,她站起身,又温柔地扶起杜明月,“杜小姐,为了表示合作的诚意,我会先将周围的朋友介绍给你认识,希望杜小姐你也能表示你的诚意。”   “我明白。”杜明月平静道,“关于莫青芷的事情只有我自己知道,至于证据我并没带在身上,但我可以保证,我会在你面前销毁,绝不会让第三人知道。”      “青澄你果然是真人不露相!”   当苏青澄牵着杜明月的手笑吟吟地向大家解释两人的关系时,苻蓠竖着大拇指赞叹,青澄无奈地瞟了他一眼,恨不得把他的嘴缝上才清静。   苏寒玉倒是镇定平常,青澄偷偷观察他,只见他表情淡淡的,并没有半分惊讶。他扫了一眼令人亲密交握的手,道:“既然你们已经决定成亲,我看也不用等回国了,不如等殿下回来,让他为你二人主婚,在这儿就把婚事先办了。依我看,杜小姐的身子,不适合再拖了。”   杜明月闻言脸上羞赧,红得几乎滴出血来。青澄将她拉近自己,小声安抚了两句,两人之间亲密无间的气氛,与爱人无异。   “今天苻蓠与我同屋,青澄你带杜小姐去你们屋里住吧!”苏寒玉建议道,“杜小姐现在需要充足的休息,才能养好身子待产。”   “大哥!”这回青澄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嗔怪地唤了一声,道,“我自己也是大夫,我会照顾好她的,毕竟这是我的孩子。”   “嗯。”苏寒玉低应一声,垂下脸随手翻书,青澄知他已不再冷淡无为,心底稍微雀跃了一下,同时也有了更多的担忧,有了这个杜明月,她追求苏寒玉的路,会更艰难吧?   只是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 71.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71章 洞房花烛夜   凤池听到苏寒玉的奏报时眉头稍稍动了一下,他瞥了苏寒玉一眼,随意脱了外袍在案边坐下,太子殿下随手翻看刚从三关镇飞马传来的边防信息,淡道:“这件事是他让你来提的,还是你自己提的?”   “是我向他提议的,他也同意了。”苏寒玉回道,“杜小姐,不远万里来此寻夫,其情可嘉。她与小弟青澄感情笃厚,早有婚约,如今成婚也是完成昔日之约。”   “怎么从未听他提起过?”凤池问道,眼睑都不曾抬起。   “青澄曾跟臣说起过,那时他和杜小姐有些误会,才会一直不曾提起。而且,杜小姐如今肯来相见,足见两人误会已经解除,重修旧好了。”苏寒玉将自己听到的说法解释给凤池听,“殿下,臣以为,苏青澄和杜明月的婚事可以在此地办了,由殿下亲自主持证婚,也是给新人最大的荣耀,这样的恩赐,也是笼络臣子的最好方式。”   最后一句话成功地收摄了凤池的注意力,那双窄秀的凤眸抬起,精光乍现,他勾着唇角:“苏寒玉,这是你的心声,还是只是为了帮他们?”   “两者皆由。”苏寒玉也不避讳,直白地说出心声,“青澄是臣的结义兄弟,于情,臣要帮他;殿下是臣的主子,于理,臣应当站在殿下的立场为您考虑。因此,臣以为这样的处理方式很合适。”   凤池冷冷地睇着他,等他说完,太子殿下嗤笑道:“你倒是想得周全!本殿问你,杜明月是何身份?”   “杜明月乃麒麟门杜家次女,坊间传闻,她会是将来的麒麟门掌舵人。”苏寒玉答道。   “这样的人,你认为适合成为朝廷命官的夫人么?”麒麟门虽已鲜少涉足江湖事,但其在民间的影响仍是巨大的。苏青澄若娶了这位杜小姐,难保将来不会对朝廷有所威胁,朝野结合,向来是凤池不喜欢看到的。因为一旦权力坐大,后果难测。   “麒麟门已暗探情报闻名天下,他们手中所掌握的情报都是万金难求的宝贝。也许这些人可以成为朝廷的耳目,何乐不为?”苏寒玉自然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为了打消凤池的疑虑,他早已想好了应对之言。   凤池权衡再三,觉得寒玉所言,并非没有道理。只是苏青澄成婚,他的心里,总有那么点不是滋味。   “这事我考虑一下,明天给你们答复。”凤池的态度模棱两可,“对了,杜小姐现在在哪儿?”   “已经安顿好了,青澄会带他去休息。”   “那就行了。”凤池合上手中奏报,“你最近养伤,手头上的事我交给底下人去做了,今天我收到一封密信,伏蚩在天堑鬼谷边集结了数十万军队,企图踏平瘴林,直取玉颖。”   苏寒玉大惊,天堑鬼谷是伏蚩、青凤两国交界的一道天险,其后依靠玉颖的瘴林,是玉颖的一道天然屏障。若真如凤池所说,伏蚩想要踏平瘴林,玉颖的安全便无从保障,国土危在旦夕,伏蚩既然已决定打破和平安定的局面,那等他们拿下玉颖之后,青凤也将成为其进攻的目标。   “殿下,消息可确认为真?”   凤池点了点头,面色沉重:“如果不是真实可信,那我也不会拿出来说了。寒玉,你怎么看?”   苏寒玉的脸色凝重了起来,他忖了片刻,提议道:“依臣之见,我们应尽快打点,随时准备回国。至于万俟烈先前提过的盟约之事,臣以为应暂缓考虑。”   “盟约的事情我自有打算,你先回去准备回国的事宜。另外,让你查的东西也别怠慢了,回国之前要确定下来。”凤池细细吩咐,帐内气氛凝滞,君臣二人皆僵了表情。      青澄与杜明月的婚事,凤池只吩咐了四个字:一切从简。   “委屈你了!”只是请几位同僚吃了饭,在台子面前行了礼,没有锣鼓喧闹,没有亲朋祝贺,这样的婚礼简单得有些让人心酸。青澄也知女孩子对婚礼总会有些期待,她却无力圆杜明月的梦,只能在“洞房”中向她轻道抱歉。   杜明月知她心意,道:“你无须自责,这本也不是真的婚礼,我很庆幸,我的孩子总算能有个像点样的家。”   青澄苦笑:“只可惜你我并不是什么真夫妻,杜小姐,以后还要劳烦你同我做戏了。”   “何必如此客气?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互相扶持也是应该的。”杜明月似乎心情不错,她俏皮地笑笑,“夫君,你说是不是?”   “是,夫人所言极有道理!为夫拜服!”青澄似乎也被她的情绪所感染,躬身深揖,如戏文中一般,妙趣横生,引得新娘咯咯发笑。   欢闹之后,杜明月难得的严肃起来,她示意青澄坐下,自己起身去柜子里取出一只锦盒,复又回到桌边坐下。   “既然你我已经成婚,那我们的交易也到了履行的时候,这里是我所掌握的证据。”杜明月打开那只盒子,里面堆了一叠厚厚的纸,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她随手掀了几张,“这些就是我手下的暗探对莫青芷的调查,时日年月、具体事项清清楚楚,还有莫青芷周围人的情况,都在这里,你先看看吧!”   青澄也很好奇麒麟门的办事风格,结果她递过来的一沓纸,仔细阅览。   岂料越看越是心惊,有些与莫青芷有关的事情,她也不知道——那是真正的莫青芷所经历的。自幼被弃于闹市街头,差点被冻死,后来被一个老乞丐抱养,吃百家饭的她自然也是个小乞儿,在她十六岁的时候,老乞丐亡故,留她一人苟活于世。独自一人时常被欺负,她逼于无奈,逃往山中过活,终在一次饿昏之后被上山采药的苏寒玉所救,自此开始了更加坎坷的生活。   向来,那时候这个女孩儿就已经死了吧?青澄心想,如果不是因为她死了,自己也许根本不可能借得她的肉身,有了再一次的生命。想来,她该感谢那个死去的女孩儿。   杜明月自然不知她心里想的什么,她以为青澄是在感怀往事,所以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她很能理解这种感情,当所有的苦难都成为过去的时候,人对那些往事总是抱着这样的态度,怀念,甚至是感激。   青澄默默地念完了那一沓纸上的内容,对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有了一些认识,她抬起头,冲杜明月笑笑,道:“谢谢你帮我找到这些!我很感激!”   杜明月从未见她笑得这样轻松愉悦,她叹了口气,道:“还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青澄偏着头,好奇地看着她,杜明月深吸一口气,斟酌着字眼道,“因为当初查到莫青芷是个弃婴,我也很想知道她的父母是谁,所以就接着往下查了,没想到,我发现她是……”   “是什么?”杜明月难以启齿的模样让苏青澄更加好奇,而且心里也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惴惴不安。   “莫青芷是二十多年前在宫中被掳走的小公主。”杜明月索性将所有的事情一一道来,“这也是我意想不到的,二十多年前,德帝与冷皇后的长子被掳走,同时被掳走的还有一位偏妃刚出生的女儿,那位偏妃是金针夫人的好友,当年金针夫人恰在那时受封,将御赐的一枚凤配送给了那位小公主——这也是那位小公主身上唯一的物证。青澄,那块玉佩,你该是有印象的吧?”   何止是有印象!青澄直觉后背冷汗涔涔,那块玉佩,她早在三年前托云溪送给了苏寒玉,如果不错的话,现在那块玉佩应该还在苏寒玉的手里。——这些,杜明月也都知道,只是不需要再说这么多了。   “这件事,希望你不要告诉任何人!”青澄醒了神,严肃道,“公主什么的,如果身份暴露,那么对于我来说将会是莫大的灾难,你我的婚姻也会是欺君之罪的铁证。而且,我私心里并不希望变成什么劳什子的公主,我只要平淡一生就足够了。”她看过太多的史书,那里面记载的公主们,莫不是受尽了帝王的宠爱,可下场好的,又有几个?一朝飞上枝头,再下来时,便是摔得头破血流——她宁愿这些事情不曾有过。   杜明月了然地点点头,道:“如今这些证据都在这里了,而且只有我知道。任你处置吧!”   “烧了吧!”青澄淡道,将那厚厚的一沓纸付之一炬。   火舌贪婪地舔食着纸张,将那一张张带着秘密的纸全数燃尽。青澄的脸映在火光中颇为诡异,沉重的气氛中,她蓦地扑哧一笑,道:“夫人,别人的洞房花烛夜是春宵帐暖,你我的洞房花烛,却是红红火火。倒也是别致呢!”   杜明月又好气又好笑,道:“亏你想得出来!”她看着火盆中的灰烬,略略叹息,又道,“只可惜你是女子,若你是男子,嫁给你,可是世上女子梦寐以求的呢!”   “若我是男子……”   “咚咚!”敲门声打断了青澄的话,在黑夜中格外刺耳。两人俱是一僵,青澄拍拍杜明月的手,示意她镇静,她自己则朗声道:“谁啊?”   “苏大人,太子殿下有请!” 72.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72章 夜半敲门声   “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要找你?”杜明月蹙着眉,一脸的不满,“何况这是你的洞房花烛夜,怎能这般扰人?”她对凤池的印象并不是很好,倒不是单纯的个人喜好,而是在通透了麒麟门的情报之后得出的结论,心机深沉,胸有城府,最重要的,就是他的心狠手辣以及疑心病重。姐姐青阳曾告诫她离朝廷官府的人远一点,尤其遇上紫色衣服的人——指的就是凤池——更是要小心谨慎。   青澄以指抵唇,示意她莫要开口,又对门外人道:“请稍等!”说完之后,她就拉着杜明月在床边坐下,嘱咐道:“我等会要去太子那里,我也不知是什么事,也许晚上回不来了,你一个人要小心些,我如果补回来,你也安心休息,苻蓠明天早上会过来,有什么事你吩咐他就行了。”   杜明月知她心细如尘,却不知她早就给自己安排好了,一时感动,只拉着她的手道:“你自己小心些!我总觉得大半夜的叫你过去,透着那么点儿诡异。”   “放心吧!”青澄拍拍她的脑袋,“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清艳。   这是凤池看到青澄的装束之后的第一反应,既清丽脱俗,又媚艳无双,他的府里养的几个绝色舞姬,没有一个能与眼前这人媲美。就算放眼父皇的后宫,也无人能出其右——只可惜,是个男人。   苏青澄身着描金绣银的朱红喜服,冠带已然卸去,泄下如瀑青丝,她眉目间仍残余着方才对旧事的沉湎,氤氲的情感将她的脸罩着,少了两分傲然,温和得让人移不开眼,只是凤池的目光太过露骨,意味危险,青澄深觉不适,开口道:“殿下深夜召小臣前来,有何要事吩咐?”   凤池这才收回了骇人的目光,让青澄坐下,道:“青澄,我深夜召你来,是想给你看样东西。”凤池挥手示意,侍书得令,自袖中取出一只小盒,当着青澄面打开,盒中是一株连根的紫色植物,细弱的茎上有左右两片薄薄的小叶子,顶端是一朵淡紫的小花,五瓣,黄蕊。粗粗看去,是很平常的小野花。   “这是伏蚩的特产,名叫紫茎草,在丛林中极为常见,是一种带毒的植物,猎户们通常榨取汁液涂抹在箭上捕猎动物,这种毒液属于慢性的,动物中箭之后若挣扎会加剧毒液扩散,很快死去,”凤池简单地作了说明,又接着道,“这也是寒玉所中的毒,我派人问过伏蚩民间的大夫,寒玉这种情况,很可能已经伤及肺脏,而且会影响终生,不能痊愈了。”   “什么?”青澄只觉得眼前一黑,怎么都无法消化这个信息。   “我也是刚知道的。”凤池惋惜地叹气,“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寒玉自己并不知情,我希望你能保守秘密,也要照顾好他。”   “我知道了。”青澄喘平了一口气,道,“小臣不会辜负殿下的心意,一定会把他照顾好的。不过,小臣有个问题,还望殿下赐教。”   “说。”   “那支箭上用的火铁,我在青凤时并没有听说过,这是哪里的产物?”   凤池挑眉,沉吟片刻才道:“那是伏蚩的至宝,只有部族首领才有。”多言无用,这样,青澄已能了解了。   “还有件事,你和夫人准备一下,我们可能很快就要回去了。”凤池突然道。   “是,小臣告退!”青澄淡淡道,退出了房间。   侍书站在凤池身侧,听着脚步渐远,不解地问道:“殿下,苏大人的事情并不是十万火急,为何要在这洞房花烛夜将新郎叫过来?”   凤池不答,修长的手指捻了一张纸,提笔写字,悠哉道:“侍书,你不知道,就说明这件事并不需要你知道。明白么?”话尾轻轻一扬,侍书直觉心头一颤,讷讷地闭了口。      回屋的时候,天边已泛起了蛋壳青,杜明月守在床边毫无倦意,青澄却是累极。   从凤池那里离开后她漫无目的地在贵宾馆里乱逛,回屋时已染了一身寒露,夏夜的凉意销肌蚀骨,她的脸上早已没有血色,纸一般的白。   “怎么了?”杜明月见她神色不对,连忙去扶她,“他找你有什么事?怎么到现在才回来?你的脸色好难看!”   青澄冰凉的手指被她握着毫无反应,眼神涣散动作僵硬,看不到晚上时的那点俏皮可爱的生气,杜明月有些慌了,她摇摇青澄的胳膊:“到底怎么了?你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变成这样了?”   神思回笼,青澄慢慢缓了过来,看着一脸忧心的杜明月,她扯了一个微笑,道:“没事的,我在想一些事情。对了,你收拾一下,我们可能很快就得回京去了。”   “你到底怎么了?”杜明月仍是放心不下,柔下声音逼问,“是不是太子找你麻烦了?还是出了什么别的事情?”   “明月,”青澄双手按在杜明月的肩上,微低头认真地看着她道,“不用担心,我没事的。太子殿下找我也是为了商量回京的事宜,你现在该担心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的身体。”她扬着唇角,露出一个安抚人心的微笑。杜明月虽还是心有疑惑,却也不敢再多问什么了。      日近中午,一场回笼好梦渐醒,青澄的脑筋也随之清醒了许多,午夜时的谈话内容这时再细细咀嚼,已不再具备那时的冲击力,想来那时的脑子被杜明月所说的话给绊住了,一下子没有省过神来,才有了那样的神不守舍,连杜明月都被吓得不轻。   不过是肺脏受损而已,能有多严重?她挑挑眉,脸庞重焕自信的光辉。以我现在的能力,保他一生安乐无虞,易如反掌。只是有的事情,还是要彻查到底的。她定了主意,计划也渐渐在脑中成形。   杜明月进门时就看见青澄倚在床边发呆,脸色已经比刚回来的时候好了很多,迷迷糊糊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一番。她悄悄走了过去,曲指在青澄的脑门上一扣:“回神啦!刚起来就这么迟钝怎么行!快点起来洗漱了!”   青澄转眸看她,一头青丝已经绾成了髻,饰以简单素雅的银钗,好一个新婚少妇的模样。只是眼底微黑,透露了她的疲累。   “怎么也不多睡一会儿?你现在身子金贵,可不能这么操劳了!”青澄用大夫的口吻责备道,“这样对你对孩子都不好的!”   杜明月笑笑,不复以前的飞扬跋扈,温柔得判若两人,青澄低喟,果然母爱的力量何其伟大,竟能如此改变一个人的脾性!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杜明月起身为她拿了中衣外套,“快点起床了,这都已经中午了。我已修书给父亲,等回凤京之后,我们跟他见一面,你所说的有关麒麟门的事情,到时候我陪你一起跟他谈。”   “唔……这样啊——”青澄任她为自己穿上衣服,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问,“我记得你之前提到过你自己有暗探,现在可以用么?”   杜明月一顿,疑惑地问道:“你要查什么?”   青澄犹豫片刻,对她坦白道:“赛马节那天,苏大人遇刺。后来经伏蚩王派人查验,是草场附近的猎户的失误之举,但我发现制箭的金属是红色微温的火铁,不仅砍了倒刺,还淬了紫茎草的汁液。所以我觉得事情并不像他们说的那么简单。”事情的前因后果被她娓娓道来,隐藏的玄机似乎也渐渐浮出水面,“这样,我才想借你的暗探们帮我查查,到底是谁策划了这场刺杀,目的又是什么。”   杜明月沉吟片刻,若有所思道:“你是怀疑……”   “现在还不能说。”青澄打断了她,“不论现在我们怀疑什么,在查明事情真相之前,任何怀疑都只是我们自己的猜想,做不得数的。明月,你要知道,我们面对的,也许并不只是一群人那么简单。”   杜明月一知半解,但还是点点头:“那我去吩咐他们尽快查出来!”   “嗯,辛苦你了!”青澄感激道。      午后烈日炎炎,炙烤着大抵,杜明月有孕在身极是怕热,窝在屋里不停扇凉,可越扇却越是凉不下来,只是徒添毛躁。   “叩叩!”苻蓠敲开了房门,端了只托盘进来,杜明月连看都懒得,也不理他。   “这是苏大人特地吩咐厨房做的,清热解暑,正适合你现在吃呢!”苻蓠给她盛好,“我先出去了,有什么事你就唤门外的宫婢,她们会帮你办的。”   另一边,青澄正在王庭宫医署的藏经阁翻阅典籍,企图寻找到有关紫茎草的只言片语,可已经找遍了大半个书柜,仍不得所获。   “苏大夫在找什么?”身后一个男声低低地响起,让人听了似乎带着两分笑谑,浑身都不舒服。青澄耳力甚佳,闭着眼睛也知道这人是谁。她不予理睬,自顾自地沉浸于书海之中。   “苏大夫,怎么不理我?”那人仍不死心,凑近了又唤道,“你这态度,可让小王很是伤心啊!”   “是二王子殿下啊!”苏青澄作恍然状,“小官没有注意殿下驾临,未能及时行礼,实在是罪过得很啊!”说着她还诚惶诚恐地放下手中书册,作势就要行礼。   万俟云看她行将下拜,连忙伸手阻住她的身形:“快快免礼!苏大夫是鄙国贵客,也是小王敬崇的人,这些虚礼就不必了!”   “您这么说,小官受宠若惊了!”苏青澄不着痕迹地退了两步,与眼前这位保持着安全距离,“殿下怎么会有空来这里?”   “宫医说你来这里找资料,我想着伏蚩的文字你未必懂,所以来看看能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万俟云扫了一圈周围散落的书册,皆是凌乱无序,“看来我来的是对的呢!”   青澄庆幸自己方才的专注,以至于没有将翻出来的书整理回去,让周围显得一团糟,这倒让他误以为自己不懂伏蚩文,也使自己看起来弱势一点。在颖川的时候师父就常教导她要学会适时地韬光养晦,看来有时掩藏其某些才能还是有必要的。   “那小官就却之不恭了!”她大大方方地接受了对方的好意,“小官听闻贵国有种植物叫紫茎草,是很好的慢性毒药,小官想如果可以的话也许这会是不错的炼蛊药材,所以想多了解一些相关的情况。不知殿下可有了解?”   “自然了解!”万俟云的表情毫无异常,“我在军中也曾用过这种草汁杀敌,效果很好。当然,军中用的草汁的纯度要比一般猎户的高很多。敌人中箭后暂时不会有反应,但若持续动作则会突然倒地死去……”   青澄仔细听着,心中别有思量。万俟云看起来镇定极了,好像并不知情,那么,会是谁呢? 73.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73章 暗箭殊难防   杜二小姐派出去的暗探还没送回消息,凤池已一纸令下,使团开拔回国。青澄无奈,只能听命行事。   “青澄!青澄!”杜明月跑进屋,气息急促却兴高采烈,“我爹来信了!他说已经在京城给我们置了房子,我们回去之后就可以入住了!”   青澄看她如此开心也被感染了,笑道:“如此甚好!只是不知道这房子置办在哪里了?”   杜明月神秘地眨眨眼:“你猜呢?”   “我哪里猜得出来!”她摇摇头,继续收拾行李,“明月,下午我带你出去逛逛,有什么喜欢的特产我们带些回去。望京那边的同僚们对我都很好,我也想给他们带些礼物。”   “你想带就带呗!不用跟我说明的!”杜明月笑着拉拉她的耳朵,“青澄,我发现我开始喜欢你了,怎么办哟!”   青澄闻言毫无羞涩,抬指勾起“夫人”的下巴,故作登徒子状:“夫人,喜欢为夫是你应该做的事情,不用觉得有什么不对的,继续喜欢吧!”   两人调笑无忌,正闹得欢时,门口一阵轻咳将她们的动作完全打断了——苏寒玉尴尬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杜明月先反应过来,笑着迎到门口,屈膝万福:“弟妹见过大哥!大哥快进屋坐!”   苏寒玉的脸上仍难掩尴尬,他点了点头:“弟妹客气了!你们夫妇新婚,愚兄一直未能前来祝贺,实在是失礼了!”   “大哥这是哪里话!”杜明月热情地为他斟茶,“俗话说长兄如父,我嫁给青澄,该是弟妹给您去请安才是,劳大哥亲自来贺,小妹受宠若惊了,而且青澄也会不安的,夫君,你说是吧?”   “呃——是我的不对!”青澄摸摸鼻尖,说话有些不惯,“大哥最近身体可好?我几次去找你都不见你人影,可是忙得很?”   “只是些杂务,已经忙完了,所以来看看你。”不知怎地,不过两三天不见,他已经开始想念这个义弟了。他轻轻咳了两声,心潮暗涌。   青澄看他又咳嗽了,想到前几日凤池说的有关紫茎草中毒的事情,心里紧张起来,不由问道:“大哥最近咳嗽很频繁么?”   病者不知其故,老实道:“是的,可能是因为不适应这里干燥的气候,加上最近有些劳累,咳嗽是多了些。”   “那咳的时候是否会引起肺部的疼痛?”她又问道。   苏寒玉仔细回忆一番,摇头道:“这倒没有,只是嗓子干渴而已。”   “哦……”青澄低应一声,不再说话。   杜明月见气氛沉默,忙开口道:“青澄,我有件事想请大哥帮忙,你给说说吧!”她摇摇青澄的手,语气娇憨。青澄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只是这会儿她并不想提起。原本自己成亲就已经是对她和苏寒玉的关系造成了难以磨灭的印痕,若此时再说这样的事情,她觉得无异于雪上加霜。她也不知以后该如何面对苏寒玉,要知道,他这人,从来容不得别人的欺骗。   正在踌躇间,苏寒玉已经主动开口问及:“什么事?你说说看,也许我能帮得上忙!”   骑虎难下,青澄嗫嚅半晌才开口道:“是这样的,明月想请你给孩子取名字。”   “原来是这样!”出乎意料,苏寒玉对这话毫无反应,像一个普通朋友一样为自己的兄弟感到高兴,“这个我回去想想,一定给我的未来侄儿取个响亮的名字!”   “我倒希望是个女孩儿,随父亲。”杜明月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让青澄一愣,苏寒玉不知其中关节,笑道:“若是想爹爹,定也是个大美人!以后可是要有不少小子抢破头呢!”   “瞧你说的!丫头也好,但还是像娘亲的好,温柔婉约,才是真正的绝世佳人呢!”苏青澄意有所指,又对苏寒玉道:“大哥,我和明月商量过了,这孩子以后姓杜。”      一直到次日上路返京,杜明月都没理过青澄,兀自生闷气。青澄也知她起什么,想着等她冷静下来了再说,硬了心不去劝慰。如此,倒害苦了苻蓠和牙儿,战战兢兢地掺在两人之间不知所措。   终是杜明月按捺不住,在中午休息的空当儿,她忍不住拉着青澄下了车,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为什么这孩子要姓杜?为什么不能姓苏?你就这么不待见我?这么急着和我撇清关系?你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青澄沉默着任她一股脑儿地发泄心中的不满,等她说完了,才接上一句:“明月,这件事等回家之后我们再慢慢谈,好么?”   “不好!”杜明月一口回绝,二小姐张扬暴烈的性子再次冒出头来,“我现在就要你把话说清楚!”   “明月,你听我说,现在人多耳杂,有的话多说无益,你要相信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避开你或者与你撇清关系什么的,而是让我们之间能更坦诚些,你明白么?”有的事情,她们都隐瞒了真相,当然她们也知道对方的隐瞒,不追问,并非不好奇,只是为了尊重。青澄苦口婆心地劝说,她希望两人间的关系能更加和谐,而不至于猜忌度日——如真若此,那合作也不必继续了。   杜二小姐仍是不听,她心里一直有个不敢说出口的疑问,当年苏、莫二人情深缱绻,若不是那场飞来横祸,两人早已是鸳鸯双飞共沐爱河的伴侣了,为何如今她要一直隐瞒身份,却又不断地想要靠近苏寒玉?是旧情难忘?还是别有图谋?她想要借这场争吵探得其中隐秘,可如今看来,却是难了。饶是自己态度强硬,青澄的口却比蚌壳还要紧,半点不肯透露。   “青澄,你可别是在敷衍我。”既然已经不能挖出什么有用的信息,那么只有摆软自己的态度——毕竟就这样无理取闹是自己的不对。   青澄无奈一喟,道:“明月,你要相信我,现在我们可是一条船上同舟共济的,虽谈不上荣损与共,但也是休戚相关了。等回京之后,我们再……”杜明月还没听完她的话,就被她撞到在地,耳边一阵呼啸,有利箭飞过,在日光下泛着耀目的银光。      有刺客!青澄瞬间反应了过来,连忙护住杜明月,带着她迅速移动,躲在了一块大石之后,身后箭羽嗡嗡,矢镞呼啸而过,有的狠狠钉在树干上,青澄甚至能看见尾羽的铮铮颤抖。   杜明月是见过场面的人,面对这样的突发事件也不慌乱,不一会儿已想到了最关键得问题,方才两人为了避人耳目,下了马车后就往角落走,殊不知也因此避开了最正面的冲击。可是……   “青澄,苻蓠和牙儿还在外面!”那两人都还在马车里,而且位置显眼,此时箭羽纷飞,两人生死还未可知。   “你在这里不要动,我去看看。”青澄按住她,身后的箭雨已经停了,有刀剑相接的脆声隐隐传来。她缓缓起身,如轻灵的猫,慢慢往苻蓠他们所乘的马车行去。刀兵相接,金石之声脆响不绝,直教人心惊肉跳。青澄无视颤抖的人,一门心思地想看到苻蓠他们是否安全。   刚出朝漠不久,这还没到伏蚩边境就遇到这样的恶袭,其状惨烈,地上到处都是鲜血,想来死伤肯定不少。青澄瞟了两眼与侍卫们打斗的人,招式统一,武器精良,必是训练有素的组织,绝非游寇绿林之辈。   “青澄!”马车内传出苻蓠的声音,平稳中带着一丝紧张,车帘掀开一半,苻蓠伸手出来,“快上车!”   眼看着两人毫发无伤,青澄松了口气,牙儿被封了穴道,睡得正酣,对周围的险情毫无知觉。苻蓠掀开车窗帘子小心地查看周围的情况,面色蓦地一凝,他沉着声音道:“青澄,苏大人的马车好像遇袭了!”   青澄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颤,她镇定这语气吩咐:“苻蓠,车座下面的暗格里有一把匕首,拿给我。你好好照顾牙儿,别让这孩子见了血腥,如有必要,可以用迷蛊让他昏睡,不伤人的。”苻蓠还来不及多说什么,青澄已经将匕首纳在袖中,跳下车往苏寒玉的马车走去。   通常好运气不会一直跟着一个人,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   青澄在行往苏寒玉处时就受到了阻力,一个持刀大汉看见了独身一人的她,欺身上来想要下手。青澄耳力甚佳,这种时候自然更是不会分身,对方动作之间她已错开了袭击,那大汉失了先机并不气馁,举刀再次来袭,青澄仗着身材优势游刃有余地避开了他的攻击,身形闪到对方跟前,扎眼间已将匕首送进了那人的胸口,一招命中要害,狠辣无情。   抽刀的瞬间,血液喷射,青澄面无表情地以袖遮面,快步退开,刀刃上鲜血淋漓,她不悦地皱了皱眉,弯腰在那人身上擦拭干净。果然还是二十一世纪的搏击术先进!青澄暗自庆幸,搏斗的紧张让她在结束后疲惫下来,神经松懈的瞬间,一只暗箭飞过,她避闪不及,手臂被擦出了一道口子。   该死!青澄暗骂,伤口处渐渐麻木,显然是有毒,她自怀中取出一物,迅速填进伤口,也不问自己的伤势情况,仍旧执着地朝苏寒玉的马车而去。   “疯子!”在暗处冷眼旁观人低声咒骂着,终是忍不住,吩咐身边人去阻止她的愚蠢行为。      青澄正要掀开马车一探究竟,一个黑影迅速将她抱住,行动间撞到了她手臂的伤口,疼得她倒吸凉气,也提高了戒备,将手里的匕首攥紧,青澄一动不动地任那人带走自己。   耳边风声呼呼,很快到了林中的角落,那黑影放开了她,青澄不假思索地挥手过去,锋利的刀刃在那人的手背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青澄,你下手真是不留情啊!”凤池站在黑衣人身后,不带情绪地看着这一幕,又吩咐那人,“你让人去把苏夫人接过来,让手下人待命,等领头的中招之后再行处置。”   那人一言不发,躬身揖了一记就离开了,不一会儿,杜明月被送了过来。   杜明月看到青澄的时候吓了一大跳,那人素淡的单衣上血迹点点,胸口、袖口上都是大片的红色,看起来触目惊心。   “别担心!不是我的!明月,你还好吧?”青澄说话的时候的确平静如常,不似重伤之人,杜明月也安静了下来,点点头表示自己还好。   “殿下,我大哥……没事吧?”   凤池一双眼睛正牢牢盯着战场的情况,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殿下!”青澄有些生气,“您这是什么意思?见死不救也就算了,为什么要阻止我去?”   “我是怕你去送死,寒玉回来会难过。”凤池冷冷答道,眼角微微上扬。密林外,自以为得胜的两人掀开了车帘,扯动了机关,万箭穿心。   青澄看着那两人血溅百步,表情淡漠如常,转头问道:“这些都是殿下安排的么?”   凤池笑了笑,道:“探子早就告诉我此处会有暗袭,我也就将计就计了。”   青澄低低哼了一声,讽刺地挑了挑眉,不予置评。能这般把别人的计划变成自己反击的手段,这位太子殿下,看来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不济。 74.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74章 旧识莫重提   刺杀事件之后,使团队伍兵分多路掩盖身份秘密行进。不知是巧合还是凤池有意为之,苻蓠和牙儿被分给苏寒玉照顾,已先行回京,其余的随行官员由专门的兵士护送回京。而太子殿下则与苏青澄夫妇同行。   青澄的伤已经处置妥当,至于救她们的黑衣人,则是在那日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大概是凤池自己的亲卫吧!青澄猜想。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很正常,只有与太子同行这一事让她和明月心中都很不舒服,让一个自己都受伤未愈的医官跟在身边,到底能派上什么用场?她知道太子所谓的理由冠冕堂皇,可她却没有立场反驳。   他们一行人扮成了出门游玩的富家公子,兄弟二人以及弟弟的夫人,外加一个侍从,皆是衣着光鲜,招摇过市,毫不畏惧这边境会有祸乱缠身。   如坐针毡是什么感觉?现在的苏青澄和杜明月都能跟你说个明确清楚,对面是她们很不待见却尊贵无匹的太子殿下,她们的一举一动都显得局促,而那人似乎很享受她们的这种不知所措,怡然自得地喝茶看风景,和身边的侍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儿,仿佛真的只是出来游玩的富家子弟。   如此行程一日,晚上在客栈落脚,杜明月终是憋不住了,刚进房门就数落起凤池的不是来。一路上看他脸色,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现在总算是可以大声说话了。只听杜二小姐叽里呱啦竹筒倒豆子一般地说着他的不是,青澄无奈,只能支愣着脑袋听她大吐苦水,不时应和两声,权当是配合了。   “……我说了这么一大堆,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啊?”杜明月不满地抱怨着,“你看我口都说干了,你也不给我倒杯水……”   青澄只得笑着给她倒茶地税:“我错了我错了,夫人!喝口水,咱们接着批判!成么?”   杜明月装作不情不愿地接过茶:“不成!不是咱们一起批判,而是我说,你听!”她喝了口水,问道,“你说凤……殿下安得什么心啊?看他这么不紧不慢的,好像也不急着回京。我可是听说,京里的那位好像快不行了呢……”   “嘘!”青澄连忙掩住她的嘴,竖起耳朵去听周围的动静,“这话千万别说!当心隔墙有耳!”   杜明月不以为然:“这有什么!你还不知道吧!也不知是谁传的消息,坊间都已经传遍了,说是圣上龙体违和,可能会很快……”   “那我们也不能说!”青澄摇摇头,一脸肃然,“殿下就在隔壁屋,你这样说他父亲,当心人家儿子听到了跟你急!”   杜明月撇撇嘴,咕哝着:“我看他才不担心呢,老子死了,他正好登基……”可这话她不敢让青澄听到,省得又是一顿批评,二小姐偷偷看来她两眼,又道,“青澄,我们这样跟着他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啊?我都跟爹约好了见面的时间了。他老人家贵人事忙,错过了时间再抽空可就不容易了!”   “总归能见到的!”青澄倒是很乐观,“大不了我们去拜访他好了,我回京之后就向吏部告假,陪你去见你的父亲,我的岳父,可好?”   “这还差不多!”杜明月得逞地笑笑,仿佛青澄真是她夫君一般。      隔壁房间,凤池正坐在桌边看着谍报,听得面上如同罩了一层纸,凝僵得没有任何表情。侍书站在一边,静静地等候主子发话。   这则谍报是今早刚收到的,在马车上的时候凤池把那个没有看,侍书也认为这不过是例行公事的回报,也就没有催促。没想到谍报的内容竟会如此重要,所以主仆二人脸色均不好看。京中事务繁乱,不知是哪个好事者将傅昭仪失踪的事情翻了出来,在朝中闹得沸沸扬扬,而三皇子的行踪也被人追询起来,两人的关系在有心人的大事渲染下昭然若揭,德帝盛怒,下令召回三皇子,将傅雪芝也扣押了,两人正在被送回京城的路上。   “到底谁这么多事?!”凤池咬牙切齿,将手里的谍报狠狠撕碎,“给我去查!查不出来让他提头来见!”   “是。”侍书除了说“是”没有别的话可说,能说什么呢?三皇子和傅雪芝的行踪一直是保密的,临颖王也从未主动告知过他们的情况,事情却闹成了这样,可以想见是有内鬼作祟,为了建立这支属于他自己的队伍,凤池花费的心血财力不计其数,如今队伍里却出现了这样的漏洞,殿下再怎么气都是理所当然的。   凤池的气愤并没有持续多久,侍书已经传令出去了,想必很快就会有回应,现在最主要的是如何组织凤潭和傅雪芝回京,只要他们安全地被掌握在自己手里,那么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截下两人是最容易的做法,但这势必会引起怀疑,凤赦正在京城等着看自己的笑话,如让他抓到切实的把柄,那回事无法预估的灾难。   “侍书,进来!”凤池高声吩咐,等侍从进屋站定,他才沉声吩咐:“你遣出自己的人去做这件事。在押解回京的途中找机会下首,伪造他们被杀的现场,明里把所有的物证都指向我,暗里么……给老家伙找点事做做。明白了么?”   “是。”侍书点头,“那殿下打算如何处置三皇子和傅昭仪?”   “你把他们先带来见我,等问清楚一些事之后我再决定如何处置。”      侍书的手下果然精锐,第三日晚他们一行人到达伏蚩边境潼水关时,凤池要的人已在客栈中等候。   凤潭的模样并无太大变化,只是脸上的线条硬了些,显得成熟了许多。再看傅雪芝,她的身材略有走样,轻薄的夏衫掩不住微凸的小腹,瞧这光景,该是有四五月了。   “草民黄锦夜,携内人黄陈氏拜见太子千岁!”看到凤池的时候他的嘴张了张,但那声“二皇兄”终究未出口,取而代之的是恭恭敬敬的跪拜大礼。   凤池想说什么,被他们这一跪一拜堵得说不出话来,气氛冷滞了一刻,他才开口,语气也并不热切,平淡得像是在接见平民:“不必多礼,平身吧!”   “谢殿下!”夫妇二人又拜了一记,起身之后也垂着头不看凤池,倒真是如平民百姓见着了官宦一般。凤池不愿在这样的气氛下谈问题,他叹了口气:“潭儿,二哥有话要跟你说,不要这个态度。”   凤潭迟疑片刻,道:“请二哥稍坐,内子身体不适,需得早些休息,等小弟将她安顿好,我们再谈,行么?”   凤池知他爱妻心切,也乐意成全他,道:“我在隔壁,你安排好了过来找我。”   “是。”      外界传闻中,凤池太子心冷无情,手段狠毒利索,从不留一丝祸患。这样的人,见惯了血腥场面,虽未及嗜血,大抵也是个暴君。这样的一个人,却是喜静怕吵的——让人难以将这两种特质联系在一处。   事实上,凤池喜静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他身处朝廷漩涡的中心,这样的位置让他需要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来思考问题,在安静的环境里,他可以权衡利弊,考量得失,思考一切与大局息息相关的问题。可以这么说,即便是做梦,凤太子也仍在谋算运筹。   这个时候,面对纷杂无序的麻烦,面对身在遥远异邦鞭长莫及的尴尬,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思考,以寻求解决之道。凤潭进屋的时候,他已经将解决的方法想得差不多了,只缺凤潭的最后东风。   “坐,潭儿,跟我讲讲这几年过得怎么样了?弟妹的身体,可还好?”凤池亲手给他斟茶,“这两年我自己也忙,一直没有过问你们的情况,是我疏忽了。”   “多谢二哥关心,我这两年过得还不错,白叔叔和秋水待我们如一家人,”凤潭笑着道,脸上满是温和的暖意,“入夏的时候我和雪儿回颖州看望他们,不想由此埋下了祸根。有人认得我和雪儿,消息不胫而走,我们不想连累白叔叔就离开了颖州,没想到雪儿竟又怀了身孕,我们的行程也慢了下来,这才没躲过……”   “你知道那个认出你们的是谁么?”   凤潭思虑片刻,无奈时间已久,他的记忆也模糊了,只能勉强说个大概:“我只记得有人唤他‘宋澜’,这人我以前在京里并没有见过,也不知他怎么会出现在颖州。”   宋澜?凤池眸中精光一闪,笑容中又添了几分思量,他温和地对凤潭道:“我知道了。你们现在这里安心住下,我过两日安排你们出城,给你们找个安全的住处,现在去陪陪弟妹吧!她有孕在身,别让她太担心了!”   “烦劳哥哥挂心了!”凤潭歉意拳拳,识趣告退。      隔壁的门关上,廊外安静一片,凤池脸上的温和笑意渐渐退去,代之以冷漠的傲然霸气。侍书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只听主子沉沉开口,声音平静如海面,按暗则早已汹涌。   “听见了么?‘宋澜’,我记得睿王叔府上有个从不出面的谋士,也唤作此名?”   侍书淡应着,道:“闻墨手下有个探子,是两年前进的佐辰军,年纪不大但轻功很好,闻墨刚刚查到,那个探子和宋澜关系甚密。属下以为,二殿下的事情就是这么泄露出去的。”   “总之和凤赦脱不了干系!这老狐狸——早晚拆了他的筋骨!”凤池理清了前因后果倒不急了,悠然道:“通知闻墨,自己去司棋那里领罚。至于那个内鬼,先关到水牢去吃吃苦头,但别弄死了,我留着有用。”   “是。”   “另外,通知司棋,让他给宋澜送张帖子,约他见个面,具体的事情由他和闻墨处理。”凤池的黑瞳中映着曳曳烛光,深邃且诡异,他喃喃自语,“这两个人,也许会有大用场。” 75.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75章 决裂潼水关(上)   潼水关是伏蚩最有名的边关小镇,地处荒漠边缘的潼水关被称作“神的恩赐”,水土肥美,地产丰富,就气战略位置而言,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军事要塞。故此,潼水关是伏蚩的镇国之宝,也是伏蚩疆土上最为牢固的一壁铁障。城外黄沙漫野,入目没有半丝绿意,城内却是蓊蓊郁郁,翠碧悦目——潼水关也是伏蚩有名的旅游胜地。   苏氏夫妇(姑且如此称之)都是喜欢游历玩赏的人,车马停在潼水关,凤池的意思是会在此多逗留两日,客栈内无甚消遣,出来游玩自是最佳选择。这日天朗气清,正是出游的好时机。两人在街上看着逛着,一晃半日过去了,杜明月叫嚷着又累又热,怎么也不肯再走,催促青澄寻地方避暑。   日近中天,两人在一家清净的饭馆坐了,点了几个特色小菜,喝着店里特供的酸梅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儿。   “青澄,你看那女子,该是和我一样吧?”杜明月指着临窗一桌的一对夫妇小声对青澄道,“那丈夫看起来好生眼熟,就是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了……”   青澄尚未接茬,小二已吆喝着上齐了菜,杜明月早已腹中空空,不顾形象地大块朵颐起来。青澄在旁为她布菜添饭,自己倒因为天热没有什么胃口。余光再瞟向那对夫妇,她也心生疑窦,这男子的眉目,生得好熟悉!她又细细打量了妻子几眼,越看越是觉得蹊跷。   “敢问这位公子可是姓苏?”正在吃饭,邻座的男子靠了过来,笑意盈盈地自报家门,“在下杜梅生,家父与令堂是世交,公子可还记得杜某?”   青澄还未来得及回应,明月已放下碗筷开了口:“杜公子,真是有缘,能在这里碰上你,近来可好?”   那人朝杜明月笑笑,道:“夫人有礼了!杜某奉家父之命出门游历,不想在此遇到你们二位。对了,小弟就住在对面的客仙楼,两位若有空,随时来坐坐!”   “真不巧啊!我们只是路过潼水关,不日就要离开了。”明月一脸惋惜地看向青澄,“他乡遇故知殊为不易,竟无机会促膝长谈了。相公,明月替你可惜呢!”说着她还握住青澄的手,不着痕迹地捏了捏。   青澄会意,接话道:“夫人若是不累,那就现在陪为夫一道去杜兄下榻之处坐坐。我给你讲讲和杜兄幼时的一些趣事解闷儿。可好?”   “如此甚好!”      那杜姓公子住的客仙楼就在饭馆对街,单独的一个院落,清静得像是某个富家公子的别院。   院子里没有人,杜明月甫进院子就收了笑容,沉着声音道:“怎么突然出面找我们了?不是交代你有什么事情传信就可以了么?”   那人微躬着腰,低声道:“二小姐,属下此举实乃无奈为之。您吩咐属下查的事情已经有结果了,而且还有别的消息需要一并禀报,这些在信里说并不安全。属下才大胆露面。”   杜明月这才缓和了脸色,道:“下次要见面先提醒一下,这里是潼水关,我们身边可能到处都是眼线!”   “属下知错了!下次一定注意!”那人倒也识趣,“小姐身子要紧,请先进屋吧!”   青澄大抵已经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沉默地扶杜明月进屋坐下,才道:“明月,这位是?”   “忘了给你介绍,这是我手下的暗探那七,你唤他‘阿七’就好了。”明月又靠在她耳边轻道,“这次的事也是我让他亲自去查的。”   那七站在一边静候主子的问话,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淡定若水,喜怒不形于色,果然是做间谍的好材料。青澄暗暗打量着他,估量着他的可用性。   “让你查的凶手,查到了么?”杜明月问,语气中有些急切。   那七自袖中取出一张纸递给杜明月,解释道:“这是参与了这次刺杀的人员名单,一共四人,都不是伏蚩人。”   青澄心里咯噔一下,脱口问道:“是玉颖人?”   “正是。”那七不由抬头看了看这人,绝丽的容貌,观之可亲的好脾气,现在看来,还有那么点聪明,倒不算是绣花枕头。   青澄的脸色变了变,原本只是猜测,没成想竟成了真,她不由想起那日苏寒玉重伤昏迷时凤池的话,那样言之凿凿视自己为叛徒。原来,也不是空穴来风。她早该想到,两国若起了争端,获益最多的,当然是玉颖。   “可知是谁策划的刺杀?”青澄心底有小小的希冀,期待此事与那人并无关系。   那七踌躇地看了看杜明月,征询她的意见。杜明月会意,坦然道:“尽管说吧!青澄也是你们的主子,无需避讳什么。”   “是。”那七肃然,回道,“据属下的调查,策划者是……玉颖二皇子,端木晔。”   “叮——”瓷器脆响,青澄脸色一白,杯盖砸在杯子上,磕出了一道明显的缺口。   “怎么了?”明月关切地问,她有些担忧青澄,她这模样,和当日面见太子回来之后的表现如出一辙。   青澄无力地摆摆手,半天脸上才恢复了血色,却像浆了一层一样木然,她轻道:“我没事的,明月,我早该想到是他了。”她低俗着心中百转,幽幽一叹,勾出两分无奈。   “阿七,你接着说吧!”杜明月似也被感染了,叹了口气,道,“你方才说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伏蚩在天堑鬼谷集结了十万大军,企图冲破瘴林,直攻玉颖。”那七说着军情的时候不住审视青澄的表情,疑惑丛生,“玉颖大皇子已经在组织军队防范进攻,并且修书予齐璠分舵,希望麒麟门能与之合作,为他们收集军事情报。”   杜明月闻言冷笑道:“二皇子不是已经有了麒麟印了么?还需要来这虚礼?”   “据悉,二皇子自知道大军压境的消息之后就失踪了。”   “尽快查到他的下落!”青澄蓦地开口,澄净的褐眸凝视手中杯盏,纤指细细摩挲,表情愈发冷峻,“我需要得知他的消息。”   那七犹豫着该不该答应,杜明月已在旁暗暗点头示意,他这才道:“是!”   “另外,”青澄又开口,“你看到今天在饭馆时的那对夫妇了么?就是妻子怀孕的那对。”   那七稍一回忆,已大致想起那两人的模样。   “两日之内,将他们的所有资料查到,包括身份、真实关系、住处等等。”青澄命令人的模样确有几分身为人主的气质。那七不再质疑,点头应了下来。      回客栈的路上,青澄一言不发地走路,她的脑子乱成一团,不知如何梳理自己的思绪。   端木晔、许问卿、毒杀、玉颖危难,这些信息在她的脑子里团团转,她似乎已经明白了其中的曲折,却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不是早就已经看开了么?从他那么下功夫地培养苻蓠来看,就该明白这人的心思了——他这样骄傲到自负的人,如何会愿意固守一方,屈居人下?这样的人,该生于乱世,以天下为注,完成那一场成王败寇的豪赌。   如今,该怎么办?仍然如常面对那人,无视他曾伤害苏寒玉性命的举措?还是愤然决裂,从此相逢陌路人?可是,以什么立场?这样指责他迁怒他的自己,是以什么立场存在的?隐瞒了真是的身份,每日戴着面具,绞尽脑汁编织一个有一个的故事来圆谎。其实自己也没什么资格批评别人才是。   “青澄……”沉思之间,杜明月扯了扯她的衣袖,努了努嘴示意她看前面。客栈门口,一佩剑男子直直立着引颈而望,似乎在等人。   青澄认得这人,在她见到端木晔时,这人就在身边侍卫。可是这人怎么会在这里?两人面面相觑之时,那人已看到了她们,连忙迎了上来,道:“苏大人,苏夫人,家主请两位过府一叙。”   青澄闻言,几是条件反射地看了看周围,等确定没有人注意她们的时候才低咳了两声,道:“我和夫人今日已经走了很多路,有些累了。劳大哥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叙旧什么的,就算了吧!”   “大人……”那侍卫伸臂拦住两人的去路,为难道,“请大人还是随小的去一趟吧!不然小的不好交代。”   青澄退后两步,握着杜明月的手,狡黠的褐眸斜睨着他,笑道:“你不好交代,与我何干?”   那人一时语噎,青澄又继续道:“这位大哥还是请回吧!你家主人我不愿意见,也不想和他有什么瓜葛。恕不远送了!”说罢她扶着杜明月,错开了那人的阻拦往客栈去了。   “苏大人请留步!”那人毫不气馁,执着地开口,在两人还未进门时拉住了青澄,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大人,家主说了,如果大人希望知道紫茎草的毒如何解的话,就一定要随小的去一趟。”   青澄闻言脸色微变,吃惊地看了他一眼,尔后敛了眼睑沉思片刻,道:“在这等一会儿,我把夫人安顿好就随你去。” 76.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76章 决裂潼水关(下)   不论什么时候,许问卿,或者说是端木晔总是雅致地生活着的。客仙楼的雅间内装饰豪华,凉意袭人,他一袭白衣半敞,手中折扇轻摇,安闲地看着书,待看到青澄推门而入时他才放下手中书卷,起身相迎。   青澄淡淡地看着他,微微一笑,拱手揖道:“端木皇子,久违了!”   端木晔热情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看着她的眼神也带了几分古怪,仿佛在看个陌生人。青澄对他的反应并不在意,谑笑道:“怎么?端木皇子请苏某来,反倒不认识苏某人了?”   “怎么会呢!”端木晔笑笑,并不自然,“苏公子请坐吧!我这儿有新到的云雾清茶,滋味不凡,一道品些如何?”   “茶就不必喝了,万一再出个紫茎草,苏某今儿身上可没有解毒的冰蚕了。”青澄话中带刺,毫不留情道,“端木皇子有事就说吧!苏某还要早些回去陪夫人。”   端木晔研看她半晌,道:“你难道不怕我没有紫茎草的解药?”   青澄挑眉,回道:“我从来没有说我相信你有解药。”   “那你为什么会来?”   她浅浅笑着,道:“我想,如果我不来,你也没有别的招数了吧?为了不让端木皇子难堪,苏某刚好也有些事情想要向您了解,所以就来了。”   端木晔直直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熟悉的褐眸中只有淡漠的疏离,这让他的心不由一冷,道:“青澄,你当真要一直用着个态度对待我么?我们,好歹也曾是朋友吧?”   “皇子无需如此纡降您尊贵的身份,苏某高攀不上您这样的朋友。”青澄摆明了不愿意和他多沾关系,“有什么事情,皇子殿下还是直说吧!”   端木有些无奈,道:“我是希望你回玉颖,为我效命。”   “殿下,我是青凤人,要‘回’也是‘回’青凤,玉颖不过是家师的故乡,是我学艺的地方。要知道,不论我在贵国的国土上学习了什么样的技术,我始终是属于青凤的。”青澄皱了皱眉,对他的那句“回玉颖”相当不满,“再者,我在青凤很好,不会去玉颖的。”   “青澄,我这是真心当你是朋友,请你来帮我的。”端木晔的语气已无奈到了极点。   青澄不以为然:“若是朋友,为何你要设计伤害苏寒玉?你明知他对我来说很重要,你却伤他?!”   端木晔百口莫辩,他不知从何说起,只道:“青澄,我并非故意伤他,各种缘由,你以后会明白的。”   “我不需要明白。”青澄冷冷地驳回他的辩词,“端木皇子——或者说是许问卿许公子,有的事情,我想是时候告诉您了。”   端木晔不解地看着她,他不明白为何在这个时候,这人突然提及了自己在青凤时用的另一个身份,而且她在叫“许问卿”的时候,他有种陌生地熟悉感。   青澄嘴角的笑意浅淡至无,她以手肘为支撑,半靠在椅子上,摆出一副说故事的模样,娓娓讲道:“当年莫青芷身中命蛊的时候,公子该是知道细节的吧?饱受命蛊之苦近三个月,在垂死之际又被加诸情蛊在身,命是吊住了,但身体却已被损伤得残破不堪,只能算是一具皮囊。你可记得,就在你准备取出命蛊的前夜,她曾经单独和苏寒玉谈了很久?”   端木晔戒备地看着眼前的人:“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她跟你说的?”   青澄不答,继续道:“那时候,她对苏寒玉早已是情根深种,却不知对方的心意,所以想趁着将死之时,向他剖白爱意。而就在那时,苏寒玉也坦言,他早就已经喜欢上了莫青芷。这些,你知道么?”   端木晔不知该如何反应,这些事情,他大概是最早知道的。就在青芷中蛊当天,苏寒玉向他说明了这一切,他们两人还因此几乎反目。   青澄看他没有反应,道:“不过就算说了也没有用了,青芷那时候觉得,她已经不久于人世,她和苏寒玉注定了不能在一起。”她垂下眼睑,遮盖了眸中潮湿的泪意,“所幸,莫青芷命不该绝,得玉颖蛊师罗茜娘援手,以身体为器,施用了多种毒、蛊,最后,也不知是她生念强大,亦或是蛊师医术高明,她保住了小命,可是,容貌尽毁。”   端木晔从来不知有这样的一段,吃惊地抬头,愣愣地看着青澄,对方不以为意地笑笑,道:“其实很容易想通,一个人受了那么多的蛊、毒,全身溃烂、不成人形都是正常的。只是毁了一张脸,已经是万幸了……后来,蛊娘子怜其孤苦,帮她重塑容貌。方法很简单,”青澄一边说,一边用澄澈无垢的褐眸盯着端木晔愧疚不已的脸,刻意拉缓了语调,慢慢道,“从七窍中将蚀心蛊送进去,再以不同的药物浸面,催使蛊虫在面部皮下游走啃啮,销肌磨骨,这样一来,莫青芷的脸倒比以前更加好看了——你说,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常人若是脸上被人划了一刀已是疼痛难忍,没想到莫青芷竟以蛊虫磨骨,这样的痛苦,端木晔纵使用尽了想象力,也无法感同身受。他总觉得这个故事太过匪夷所思,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急切地看着青澄:“你是说,青芷还活着?”   被问者淡漠的眼神如浮光一般掠过他的脸庞,不理会他的疑问,继续讲述:“后蛊娘子见她聪敏灵慧,收了她作入室弟子,希望她能继承自己的衣钵。而她此时已经恢复了前世的记忆,不再是那个混沌度日的莫青芷。她决定,在颖川,重新开始新的人生。于是,她为自己准备了三年,三年,她不曾出灵蛊山庄半步,终日在自己的小院里与蛊毒医术为伴,沉心修炼医术蛊术,总算在今年的蛊师祭上拔得头筹。”青澄说到这里,雍然起身,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意,“许问卿,我,就是以前的莫青芷,我回来了。”   端木晔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一般不敢置信,但站在面前的这个人,知道那么多有关青芷的事情的这个人,拥有和青芷一样的褐眸的这个人……他呆呆地看着她,几乎屏息,良久,他才吐出了口气,颓然道:“原来你真的是……没想到,我自认对你有情,却终究没有认出来。”   “不仅是你,没有人认出来。”青澄说到这里眼神微暗,“连他也……”   “只能说,你掩饰得太好了。”端木晔站起身与她平视,“青澄——不,青芷,我很想念你。”   青澄撇过视线,“我知道。”罗茜娘给她治疗的时候就曾经说过,她体内的情蛊被种得太深,已不能拔出。她只能将情蛊的引诱力减到最低,至于情蛊所带来的荣损与共的牵连,她却无论如何也断不了。这三年来,她几乎夤夜反侧,只因心口总是莫名的抽痛——这些,大抵就是情蛊带来的关于他的牵连吧!“可是,我今天向你表明身份,并不是为了什么过去的牵绊,而是想表明我的立场。我,苏青澄,早已将那段痛苦的过往从生命中抹去,而现在以及将来,无论是谁,无论他是什么身份,但若他想伤害苏寒玉或者谋划对他的立场不利的事情,那将都是我的敌人,我绝不原谅,而且,我会竭尽全力去反击。端木皇子,你我过去也算是有朋友之谊,但如今你伤了我最重要的人,我们之间的那些旧情谊,就此消弭。如果下次你还想如此,那我会用我的生命去捍卫他。”   青澄话未说完,已觉得一阵锥心剔骨的痛自左胸蔓延,祸及全身。再看端木晔,已经发白的脸上仍僵着苦笑:“你到底还是眼里只有他!就算有情蛊,你也不曾有丝毫的偏向我……”青澄心有不忍,又强逼着自己冷静,莫要做出一时冲动而后悔终生的举动,端木晔仍在叙说,“我端木晔向来自诩情场高手,在红粉丛中游刃有余,却不知自己在遇上你的时候已失了追求的权利,是你残忍地断绝了我的所有出路。”   “问卿,我明白你对我的真心,”青澄无奈开口,竟是昔日的称呼,“但我早已认定了苏寒玉,一生不离不弃,所以,我只能对不起你。”      “苏青澄!”端木晔在重创之后,声音蓦地冷凝成冰,“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易放你离开么?”   青澄无奈,收回踏出去的脚,转身面对他,那人苍白的脸色已经恢复,只是全身不可自抑地微微发着抖,该是气极了。   “二皇子,你太固执,这样并不好。”青澄委婉地评论,“你已知道我的身份,强留我在这里又有什么用?我不过是个普通人,对你的宏图霸业不感兴趣,也没有丝毫的帮助。”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只要你站在我这边,就是最好的武器。”端木晔的桃花眸中透着迷蒙的雾意,让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青澄,留在我身边好不好?和我一起共谋天下,这样多好!”   青澄有一瞬间的失神,那双美眸太过诱人,他劝哄的语气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答应,可那只是一刹那的食物,稍时,苏青澄已睁着澄净的眸,毫无迷惑地直视进他的眼睛,语气嘲讽:“看来皇子对青澄相当厚爱呢!连摄魂夺魄的迷心术都用上了……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一定要留下我?”这看似疑问,实则是她的自问,“我自问没有那么大的魅力,能让你这样的人折腰。而且,在我来之前,你并不知道我就是莫青芷,那时候你就已经要我留下了,所以,我猜想你想留下我的原因肯定与私人感情无关。可我不过是个普通的蛊医,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如此费力?”   端木晔被问中了心事,他不愿回答,只是含蓄道:“那是因为你太看轻自己了,你还没有发现自己所拥有的能力和优势。”   青澄敏锐地嗅出了其中的不寻常,挑着眉问道:“这么说,已经有人发现了么?这个人是谁?和你又是什么关系?”   “是我,”端木晔道,“青澄,自我与你相识起就在观察你,你的才华学识、能力修养都是卓尔不凡的,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没有怀疑你就是青芷。因为在我的印象里,青芷虽偶尔有点小聪明,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很普通的。她没有你的这种锋芒——而这一点,并不是可以掩饰得了的。青澄,我欣赏你,这是我的真心话。”   “但绝不是你发现的。”笃定的语气,青澄并未因为他的赞美而忘乎所以,她头脑冷静清醒,“我虽不了解你的全部,但对你这自负的个性还是明了的,这世上能让你心甘情愿说一句欣赏的人凤毛麟角,我就更不可能了。除非……有人从旁吹风,向你拒见了我,否则,你才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欣赏’我了。你说,那个指点你的人,是谁呢?”   端木晔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仿佛从未见过一般,这人的心思已经敏锐到了可怕的地步,从自己随意的一句话中就能推测出了这么许多,果然如卦象所云,这人是难得一见的人才。   “你说的没错,的确是有人向我建议纳你入麾下,但那人是谁我不能说。”端木晔直直看她,“苏青澄,我现在只是以玉颖未来之主的身份问你:你愿不愿意成为我的力量?”   “不、愿、意!”不假思索,斩钉截铁。   “那你是逼我了?”端木并不意外,如果青澄就这么答应了,那她就不是苏青澄了,“或者你想看着苏寒玉在紫茎草毒的折磨下慢慢死去?”   青澄表情淡漠,看着端木的眼神陌生中又带了两分厌恶:“我已经说过了,不要拿这个威胁我!就算没有你的解药,我也有能力治好他!”   “你这就是已经决定,不会改变了?”   “是,”青澄点点头,“端木皇子,时候不早了,我现在必须回去了,今天我们见面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另外,明日一早,我会向太子殿下禀告,说出你的真实身份,以他的心思,绝不会容得下你再出现在青凤。你还是趁早让白梅他们撤离吧!我言尽于此,端木皇子,再见!”   “好!”端木晔怒极反笑,“苏青澄,你我再见之时,就是敌人了。”   青澄打开了门,踏出门槛的脚顿了顿,她转头道:“我希望,永远不会有这一天。”门枢微响,木扉在他面前毫无停滞地阖上。   端木晔冷冷地盯着紧闭的木扉,眼神森冷得几乎能冻死人。蓦地“砰!”一声脆响,薄瓷茶盏被他狠狠砸在了门上,洁白碎瓷溅落一地,褐色的茶汁顺着木扉汩汩流下,一室死寂。 77.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77章 君心讳如深   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青澄独自走在夕阳斜照的街道上,心情沉重。方才出门的时候,她听得一阵瓷盏碎裂之声,尔后心口便如刀割般疼痛不已。这并非她自己的心情,而是那情蛊作祟,将那人的感受映射道了自己的身上,连客体都能感受到如此剧烈的疼痛,那主体……难以想象。也正是因此,她总是怨他、气他,与他决裂至斯,却始终无法恨他。   “你怎么才回来?”刚进房门,杜明月已迎了上来,“阿七已经送来消息了,今天我们在客栈看到的那人,是号称出宫游历的三皇子凤潭,那个孕妇是三年前宫中称已暴毙的昭仪娘娘傅雪芝。而且,他们现在是夫妻,这已经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了。”杜明月在她耳边神秘地说着皇室的秘闻。   青澄表情未变,道:“让阿七多关注一下他们的行踪,我今天有些倦了,有什么事情我们明天再说吧!”   杜明月拉住正准备宽衣的人,凝肃着一张脸,沉声道:“你走之后,京里来消息了。说是太子凤池在回京途中遭遇匪盗不幸殒命,德帝得知这消息之后大受打击,病情加重,已经快不行了……”   青澄大惊,难以置信地问道:“怎么会?!我们不是还好好的么?苏寒玉回京了么?”   “据我的线报,就是他想皇帝汇报太子罹难的消息的。”杜明月若有所思,“他明知事情真相,为什么要谎称太子已死?”   青澄闻言也起了疑惑,脑袋飞速揣测起来,以先生的性格,绝不会做出欺君罔上的事情来,如今他谎称太子已死,想必是事先计划好的,凤池并未匆匆赶回青凤辟谣,大概也是为了配合这一谎言。难怪这一路再没有遇到杀手,原来是因为凤池已经“死”了。   “青澄,你想到什么了?”杜明月看她一脸豁然,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我们大概得有好一段日子不能回京了。”青澄弯唇道。太子已死,三皇子也在民间隐姓埋名地过起了百姓的生活——这件事大概也和凤池有关。皇帝垂危,储君薨逝,而且再没有合适的嫡系继承人。此时,朝局会如何?这样的事情,用膝盖都能想得出来了——凤池的目的,大概就是趁乱铲除异己吧?只有扫清前路的障碍,他的帝王之路才能顺畅,帝位才能坐得稳当。   只是,那充当清道夫角色的人,是苏寒玉。青澄一想到这一点,就极为痛恨帝王的权术之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能成为帝王,也是溯着流淌着鲜血的河逆流而上的。   “不能回京?!”杜明月不瞒地皱眉,“凭什么啊!死了的是他,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青澄,如果回不去的话,那我们就见不到我爹了。他说只在凤京呆两天,如果见不到我们,他就要去齐璠了。”   “这时候去齐璠,合适么?”青澄担忧,“上次那七说伏蚩要攻打玉颖,先前端木曜又派人请他相助,你爹这时候去齐璠,极有可能引火烧身啊!”   杜明月得意地挑眉一笑:“放心吧!我爹自有妙计!你呀!现在最担心的,大概是在京里的那位吧?”她的话不无揶揄,“可我看起来,你怎么都不急着要回京啊?你就放心,‘先生’一个人在京城?”   青澄听她将私房话儿都拿出来讲,一时羞恼:“臭丫头!看我不撕了你的这张坏嘴!”   客房里一时间欢闹不绝,方才的沉抑一扫而空。      一墙之隔,凤池手里正捏着一封信,素净的信封上,小楷如行云流水,俊逸不凡。这是刚从青凤秘密送达的,内容很简单,纪颂岚的投诚书。一页纸上只有三两行字,言简意赅,落款处郑重地钤了私印,诚意显而易见。如此一来,那老狐狸再狡猾也不足为惧了。凤池看罢,脸上露出了连日来最为放松的一个笑容。   “这封信事关重大,万不可让第三人知道内容,你拿去焚了吧!”凤池将投诚书塞回信封,递给侍书,“另外,传我的命令,佐辰军的鹰部,即日拔营回京,都掩藏好身份,等我的下一步指令;雁部仍负责盯住伏蚩和玉颖的动静,在我没有处理好家事之前,可不希望看到外患的发生。”   “是。”侍书应着。   凤池沉吟片刻,又继续道:“至于雀部,暂且执行现有的命令,没有任务在身的就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下面会有一场硬仗。侍书,你手下有多少人可以用?”   “除了有任务的,还有十人。”   “十个……够了……你让他们隐在各亲王府,有什么动向直接来报,但不要声张,也不许有任何动作。另外,选两个轻功好的去白秋水那里,以后传递消息也便宜些。”   “是。”   “侍书,你跟了我有几年了?”凤池略一沉吟,又闲话起来。   对方微微一愣,回道:“回主子,已经十三年了。”   “唔——我想起来了,你是和禄儿一起进宫的,那年我十一岁,你好像和我同岁吧?”凤池眼角微扬,笑意轻松,“怎么样?可有喜欢的人?”   侍书略一迟疑,嗫嚅道:“属下……从未想过此事。”   “呵呵——”凤池低笑,道,“可以想想了,本殿都有好几位如夫人了,你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殿下……”侍书有些猜不透他的心思,心有惴惴,“属下愿一直跟随殿下!”   凤池摆摆手,道:“我可不想让手下们说我不近人情,你跟我时间最长,我当你是自家兄弟。有真心喜欢的姑娘,不妨告诉我,我可以让父皇给你赐婚的。”   侍书不敢再说,沉默以对,他想到了浣笔的事情,心里更猜不透主子的想法。同样是侍奉他的属下,一个求他成全而惨遭冰封,一个不愿想此事他却又鼓励其行事。到底是什么原因?难道只是过了三年,他的想法已迥然不同?可为何还不见他原谅浣笔?侍书不敢揣测,更不敢去问。只得将这些话都埋在心里,闭口不言。   “不说这个了。”凤池打断了他的思绪,“最近这两天你去准备一下,我们由此改道,去玉颖走一圈。京里的事情就交给寒玉吧!我也有好一段日子不曾放松一下了。听说颖川的秋天很值得一看,就去那儿吧!”   “那苏大人和苏夫人呢?”侍书征询这主子的意见。   凤池唇角的弧度恰到好处:“青澄本就是从那里来的,回去看看师父,他恐怕会比我还高兴吧?”   “可是——苏夫人已有身孕了,如此奔波,恐有不妥……”   “什么时候的事?”凤池的笑意倏忽退去,“我怎么不知道?”   侍书疑惑他这奇怪的态度,还是回道:“属下以为……您并不关心这些琐事,就没有汇报。”   “不关心?你怎会知我不关心?”凤池微眯了眸,“侍书,本殿今天才知道你也喜欢擅自主张!”   “属下知错了!”侍书连忙跪下,诚惶诚恐,心里对这位主子的喜怒无常深感不解。   “罢了,本殿也不是关心此事。”凤池的话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他自己却没有体味,“你以后注意,不要自作主张了。下去吧!”      凤池看着退将出去的手下轻轻关上门,阒黑的眸闪过一丝微光,映着烛火摇曳,更显神秘莫测。   未几,案上烛光一颤,一袭黑影落地,跪膝叩首,低沉的嗓音划过地面,缓缓蹭进耳中:“属下暗影,拜见主子!”   “嗯,起来吧!”凤池并不看那人,微垂着眼皮沉静如水,“怎么突然来了?京里有事?”   跪着人的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他继续用那低沉的嗓音道:“属下此来,是奉陛下的命令,寻找殿下回宫。陛下希望能再见您一面。”   安坐的人闻言,全身几不可察地一颤,他闭目镇静片刻,道:“父皇最近身体如何?”   “回殿下,很不好。”暗影低沉的嗓音似乎也夹杂着叹息,“宫里一直封锁着消息,皇后娘娘也因此憔悴不少。李贵妃处处刁难,几次闯宫要见陛下,幸亏有苏大人从旁阻止,只是这局面,似乎撑不了许久了。”   凤池的指紧扣住扶手,指尖微微发白。那劣质的木料似乎不堪一击,已被他捏凹了好几处。   “传我的密令,临颖王白秋水速速返京,代理一切事宜,缓和寒玉在朝上的压力。若有必要,可举兵勤王。切务使任何人染指摄政大权。”他的声线越发低沉,细听可见微微悲鸣。   暗影听了连忙应下,却未见离开。   “还有什么事?”   黑衣人迟疑片刻,道:“殿下,浣笔的事,属下以为……可以从轻处置,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若能将浣笔解封……”   “暗影,”凤池打断了他,“你知我为何将你列在三部之外,直接对我负责么?因为你是父皇的人,受暗卫训练多年,与那四人并无多深的感情,对他们的奖惩,你皆可置身事外。”   凤池将最后四字咬得极重,听者心惊,惶然道:“属下僭越了!”   “嗯,你回去吧!”凤池恢复慵懒的模样,顿了片刻,又道,“浣笔的事情我自会考虑的。”   “属下告退!”暗影再不敢多言,匆匆离去,黑色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月色之中。 78.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78章 旧地再重游   灵蛊山庄仍是旧时模样,亭台轩榭,假山楼阁,处处没在一片素锦之中。颖川一过十月便是冬季,此时已是十一月末,自是千里冰封,白雪皑皑。   凤池穿着厚重的冬衣,靠着炭火翻着闲书,以此来打发午后闲暇的无聊时光。火炉烧得很暖,他被熏得有些困倦,懒懒地半阖了眼,就要睡去。   侍书进屋的时候就看着这么一副景象,主子斜靠在椅背上,轻阖着双眼小憩,手中的书卷堪堪就要滑落。主子也只有闭上眼的时候才能稍减些乖戾之气。只是这样的平宁安稳的时候并未持续多久,他还未及给凤池盖上被褥,对方已经醒了。他的眼中没有丝毫迷茫,沉黑眸底清明如霜。   “什么事?”微哑的嗓音犹带着两分刚醒的慵懒,姿态却已是十足的防备。侍书立时回道:“殿下,门外有客人求见。”   “谁?”凤池以指轻揉太阳穴,被吵醒的脑袋有些微微的发疼,他剑眉微蹙,似在思索什么。   “是蛊娘子,罗老夫人。”侍书道,他对这位年逾五旬的老妪十分敬重,并未直呼其名。   凤池眼皮动了动,唇角勾着,道:“请老夫人进屋来吧!你去看看苏大人夫妇,代我问候苏夫人安好。”   “是。”      罗茜娘坐在凤池对面的椅子上,两人隔着桌子相对无言。她依旧是一身墨黑的缁衣,裹挟着室外的冷意,加上她本人的冷冷的气质,森寒无比。对于眼前这人,她并没有什么好印象,这次若不是族长请求,她如何也不会来见这人,甚至不会让他住进灵蛊山庄。   凤池此时是寄人篱下,对东主自是不会颐指气使,他客气谦谨地摆出笑容,等候着长辈道明来意。两人都不开口,倒有几分冷战的意味,如此许久,凤池才开口道:“罗老妇人,不知今日到晚辈这里来,所为何事?”   “你知道莫青芷么?”罗茜娘直接问道,阅尽沧桑的眼扣住对方,等着他的回答。   凤池一愣,疑惑地看着她:“老夫人说的,是何人?”   罗茜娘对这回答并不意外,乜斜了他一眼,道:“凤太子果然是贵人多忘事啊!老身所说的人,可是令弟的救命恩人呢!”   凤池仍旧疑惑,不解地看着她,罗茜娘凉凉地一笑,道:“令弟方沉,江南方家庄庄主的外甥,三年前曾受重伤濒死,就是这个莫青芷,以己肉身育蛊,救了你弟弟一命。”   “听您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那位姑娘我的确听人家唤她‘青芷’,可你又如何知道方沉的事情的?”凤池避重就轻,对她想谈论的话题闭口不提。   罗茜娘到底是阅人无数,对凤池的这一态度自然明白个中意思,她浅勾唇角,道:“太子殿下,这世间,只有我不想知道的事,没有我不能知道的。令弟方沉,他的出身、经历、性格、习惯,我都知道。当然,这一切都在我遇到青芷那丫头以后。”   左右都比不过莫青芷这个话题,凤池只得面对,道:“老夫人,您想说什么?”   罗茜娘扫了他两眼,道:“你早该是这态度了,我今日来,是奉族长之命,向你发出缔约的邀请的。”   “那与莫青芷有何关系?”   “不瞒殿下,青芷那丫头曾与我相处过一段时间,我觉得她是个很不错的孩子,她死的时候我很难过。因为想不通为何你为了救方沉而牺牲另一个生命,所以才去查了你和方沉的关系。等我清楚了前因后果,便不觉得奇怪了。试想,一个是自己的胞弟,一个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谁都知道怎么选了。”罗茜娘讽刺地笑笑,接着道,“方沉方小公子的真实身份,我想应该没什么人知道吧?”   “所以你想以此威胁我缔约?”凤池猜测,“不知是何约定,让老夫人不惜用这种手段?”   他的话如绵里针,刺得罗茜娘羞赧不已,但她还是强作镇定道:“太子殿下无需如此奚落老身。若是仅为自己的脸面,老身今天就不会来这里了。太子殿下,老身所说的约定,伏蚩王也曾向您提过,只是您并未答应,却又至今仍于伏蚩的二王子联系密切——这话,老身说得没错吧?”   凤池的脸色略略一变,看向罗茜娘的眼神也有了不同:“看来是我小看老夫人了,老夫人的消息之灵通,令挽圣汗颜!”   “殿下这是自谦得很了……”蛊娘子的下巴微抬了些,“现在,可以谈谈缔约的事情了么?”   “老夫人,恕晚辈不恭,缔约之事无从谈起。”凤池笑容浅浅的,眉眼间有君主的睥睨之气,“老夫人也许不知道,我平生最恨的,就是被人威胁。方沉的身份的确是秘密,但就算公诸于世,对我并无害处。老夫人若真想如此,也算是做了我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事情的发展并未照罗茜娘的想法走,她一时无法消化这一结果。怔愣了片刻,才开口道:“也罢!以老身的身份地位,的确没有资格谈论此事。只是另有一事,老身希望殿下能答应。”   凤池没想到她这样便松了口,准备好的说辞计划也无从实施,只得顺着她的话道:“老夫人请说吧!”   “无论如何,青芷是为了令弟而牺牲了自己的性命,她的坟冢就在后山,殿下有空还是去凭吊一番,道声谢吧!”话音压低,似在叹息。   “好,我会去的。”凤池敛了表情,柔和道。      雪舞如画的旷野中,一对白色的人影在雪地里缓慢而沉重地行走着,这两人并肩而行,面上没有半分表情。略高些的人眉目清冷如画,一双茶褐色的眸似蒙了一层雾气,半阖的眼睑遮住了其中的情绪,表情淡漠得几乎和雪地融在了一起,她紧紧抿着唇,沉默地迈着步子,沉重而缓慢。她身边的是一个锦服少妇,全身裹在厚重的白貂皮中,身形有些滞重,她的手抄在藏手套里,亦步亦趋地跟着高些的人。   两人走了许久,终于在一棵光桠的老树前停下。得了这白雪的妆点,老树那光秃秃的枝桠似开满了梨花,银装素裹间别有一番韵致。树下,一抔黄土掩在积雪中,似戴了顶白色的帽子,光洁而孤寂。这抔黄土之下,掩埋着的那一段旧事,让两人无不怆然。   站定以后,较高些的人在树下绕了一圈,才寻着了一处标记似的符号——树干上,一枚飞镖深深没入,仅余一穗红缨,被白雪遮盖了大半。在这雪天一色的世界里湮出一片血色。   “这就是莫青芷的坟冢。”殷红的缨穗缠绕在手指上,那人目光散散,嗓音柔缓切悲伤,“当年我亲手将有关她的一切埋葬在了这里,然后从头开始。”说话的人,正是青澄。而与她同行的,正是杜明月。   杜明月站在那个白色的小土堆之前,表情也是悲伤,看向青澄的目光充满了同情和敬佩。一个人,需要有多大的勇气,来亲手埋葬自己的过去,重新过活?即便新的人生丰富多彩,但那编造的过去,需要多少费尽心思的谎言和行为来织就?眼前这人,她活在当下,却又不断与过去交织,让自己泥足深陷于过往之中。这个以坚强的顽韧的姿态生活在当下的人,值得被保护,被爱。   此时的杜明月,看着眼前坚强而脆弱的玉人儿,有点羡慕起那个占据了她整颗心的苏寒玉来,那个如秀篁青荷般清雅高绝得男人,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独特魅力,被他吸引的人,往往不是沉醉于他的外貌身份,而是惑于他带给人的安详平宁的感觉,宛如解开所有束缚,裸身徜徉于温暖的泉水中一般的感觉。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青澄的痴慕吧!她在心中想着,唇角竟不由自主地上翘了些。   “笑什么呢?这可不合时宜啊!”青澄走过来帮她紧了紧领口,随口道,“时候也不早了,外面太冷,我们回去吧!”她来这里,不过是带明月来看看,让自己能忆起曾经的苦痛,借此来缓解对端木晔的愧疚。这一抔黄土,无字无碑,凄惨孤独地卧于万里山川之中,也许五年,也许十年,也不曾有人来看上一眼,这样的过往,在被深藏地下的同时,也要好好的铭刻在心底。   以后,大概不会再见到那人了吧!青澄心想,那日他气急败坏的模样仍历历在目,如此也好,省得每日惴惴不安于他的身份会否曝光,为他担忧,并不值得。   毕竟,他伤害过自己,也伤害了苏寒玉。      “澄……”杜明月突然拉住低头走路的人,努了努嘴,示意她看远处。那里,一袭紫貂披风在风雪中翻飞,那人的头发漆黑如墨,在身后舞得张扬。这样的搭配,在冰天雪地中成了一道难以忽视的风景。   “他怎么会来这里?”青澄低喃,秀眉浅颦,两人停了脚步,等那人走近。   “怎会这么巧?”走近的人笑得温和,可眼底却没有半分暖意,“苏大人怎么会在这里?夫人身体单薄,这风雪交加的,还是在屋子里休息的好。”   “臣是带夫人来看望一位故人,她以前最爱雪,所以臣挑了这个时候来凭吊。”青澄微一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哦,这我倒不知。苏大人来凭吊的,可是莫青芷?”   青澄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她点点头,道:“正是,殿下如何得知?”   “你有所不知,”凤池的表情有些复杂,似笑非笑,“我和青芷有数面之缘,对她印象不错,而且……她于我有些恩惠,我该来看望她的。”   青澄没有开口,杜明月却是冷笑,道:“连命都搭进去的大恩,在殿下这里居然被说成是‘有些恩惠’,我看莫青芷泉下有知,恐怕会觉得寒心呢!”   “明月!”青澄忙扯了扯口无遮拦的人,唯恐她再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来,凤池脸色微僵,压着声音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杜明月还想开口,青澄已压住了她的话头,高声道:“是我告诉她的,有关青芷的一切,都是我告诉她的。拙荆说话无状,冲撞了殿下,实乃无心之举,还望殿下大人大量,莫要怪罪才是!”   “怎会怪罪!”凤池笑笑,深潭般的黑眸看不到底,“夫人说的句句属实,是我忘恩负义了。”   “殿下何必如此说自己呢!我……”青澄顿了顿,咽住了即将出口的话,改道,“我从没听青芷说过怨恨您,殿下能亲自来看望她,已是最好的感谢了。想必……青芷不会介意的。”   “呵——苏大人似乎很了解青芷呢!”凤池漂亮的唇上扬着,“你以前和她——很亲密?”如此反将一军,倒让人有些不知所措。青澄怔了片刻,迟疑地望向他,凤池的眼眸带着审视,即使平平看过来也如睥睨天下的君王一般,让人不知不觉地矮了半截,青澄虽并不惧于他的眼神,但还是或多或少受到了他的气场影响,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神经。   他这话中似乎藏着什么玄机,青澄偷觑着他的表情,揣摩他的心思。或许他已经知道了?她想,一转念,又觉得不可能,一切都是天衣无缝,他不比杜明月,有麒麟门这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精锐。也许,他和先生一样存了怀疑?   思绪电转,她倒镇定了下来,道:“殿下,青澄、青芷,您觉得,我们会是什么关系?”她笑着挑了挑眉,目中光华闪现,遮住了阴霾,趁着凤池闻言怔愣的时候,她又道,“殿下,拙荆身子重,不宜久站,先告辞了!”   “青芷,青澄……”凤池伫立在雪地里,兀自沉吟着,这两人,有何渊源?   他反复咀嚼她的话,余光瞟向不远处枯树下的小丘,一时间竟辨不过味来。 79.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79章 佯作亲兄妹   从后山回来之后,青澄似乎染了风寒,第二天日上三竿也没见她起床,迷迷糊糊地说着胡话,额头也如烙铁般烫人,杜明月不离身地伺候着,忙着给她烧水擦身,即便已经是手忙脚乱,也不允许其他人近身。   午饭之后,罗茜娘来访,这才知道爱徒生了病,连忙亲自为她诊治。   “师父,青澄的病怎么样了?”杜明月看她已诊完了脉,焦急地问道。   蛊娘子眉头紧拧着,神色有些紧张:“你们昨天去了后山之后,还去哪儿了?”   “昨天雪大,我们去过后山就回来了,并没有再去别的地方。”杜明月不明白她此话何意,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师父,青澄可是得了什么急病?昨天回来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呢!”   罗茜娘沉吟片刻,眉结仍解不开,青澄现在的状况,她纵然有多年经验傍身却也摸不着头绪。脉象时序时乱,隐隐能触到一个不明来历的气核,但想再谈究竟,却又摸不到什么了,似乎……她眉头紧锁,设想着所有的可能性。   杜明月还在焦急地等着她的回应,罗茜娘勉强抻开了眉目,呼了口气道:“后山有些蛊物都是趁着雪天出来作祟,青澄的身体对这些蛊物向来具有吸引力,大抵是被冲撞了。我给她开些凝神静气的药,先喝着,我晚些时候再来看她。”杜明月听了点点头,连忙给她备下笔墨纸砚。   蛊娘子开了一帖方子,仔细吹干了墨,再三嘱咐:“这方子你亲自去抓,我回头给你差个可靠的丫鬟来,有什么事情吩咐她做,不要假手他人,明白么?”   “我明白。”杜明月虽不知她为何这般小心谨慎,转念一想,毕竟这山庄里还住了个太子,保不齐被他发现青澄的身份,徒增烦扰,因此也就不再多话了。      凤池昨夜睡得并不好,京里的纷争,罗茜娘的一番求和邀约,眼前两国间一触即发的战事,这些都让他烦恼不已,虽说想借此时候放松一下,但似乎这颖川之行让他更加紧张了,而这些都不是他最烦恼的。   想起在后山苏青澄说的那些话,还有杜明月的明显带着敌意的讽刺,他就如鲠在喉。   青澄、青芷,到底这两人是何关系?单看名字,这两人似乎有些亲缘,但一个姓莫,一个姓苏……这样的两个人,会有什么关系?凤池极力回忆那个莫青芷,面容平凡无奇,连性格也是温吞的,让人记不住半点。他唯一知道的,就是那个平凡女子和苏寒玉有刻骨铭心的感情,以致于苏寒玉至今未娶,然而这个苏青澄容貌绝世,一身傲骨嶙峋不屈,那时不时流露出的自信以及对旁人的不屑,更吸引着别人向他靠近。若是女子,这般骄傲怕是要吃亏,可这个男子,将傲然融入骨血,已然成了他的标志,让他显得独一无二。   这样截然不同的性格,他无法将两人联系在一起。若说苏青澄和谁相似,那他有时候对旁人不屑一顾的眼神,倒和苏寒玉的那个几面之缘的小厮有些像……凤池眼皮一跳,当日在百草堂见许问卿的情景闯进脑海。电光火石之间,他已想通了所有。   那日不慎将茶泼了他一身的婢子,难怪一直觉得她面熟,原来如此……女扮男装成送信小厮,牢狱中的不屑一顾,的确与苏青澄有几分肖似,还有那一色的猫儿眼,琥珀的色泽,这两人不是同宗才让人奇怪。   “侍书,”凤池唤来侍立在屋外的人,“你派人去查查,苏青澄的家庭状况,是否有个妹妹。”   属下面露难色,支吾着问道:“殿下,此事……很重要么?”   “怎么?”凤池斜睨他一眼,眉梢动了动,“有什么困难?”   “人手……不够了。”侍书艰难地解释,惟恐再触怒主子,“雀部的人都有任务,属下手里的人也抽调了过去帮忙,现在去查找一个人的家庭状况……有点忙不过来。”   “那就不用查了,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凤池站起身,“来这山庄也颇久了,还未四处走动走动。你可知苏大人住在何处?”   “苏大人住在自己旧时的别院,殿下要现在过去么?”   “去瞧瞧吧!”凤池自己批了裘衣,率先出了门。      雪霁天晴,洁白的雪耀着刺眼的白光,直教人睁不开眼,凤池好久才适应了这环境,由侍书指了路,往青澄的别院去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主仆二人已踱到了别院门口。苏青澄的师父是山庄的主人,她这爱徒的住处自然也是特别的独运匠心。小院周围筑了一人高的墙,配以黛瓦,积雪映衬,在这酷寒之时却透着江南水乡的精致灵动。   入院之后,两人皆是眼前一亮,庭院中的积雪堆得很厚,可院中一方桃林却开着花,粉色的花瓣在北风中颤颤舞动,不时有一两瓣凋落,飘飘荡荡,最终躺在了洁白的雪床上。春桃冬雪,粉白相映,明明该是不和谐的景象,但在这处院落中,却是极为赏心悦目。   凤池醉于眼前奇景止步不前,他正想要吟咏赞叹几句,却听得一把苍老的声音:“太子殿下,您怎么来这里了?”   罗茜娘一袭黑裘,右手里提着几帖药,左手抱着一只小罐子护在胸前,看来十分珍视,凤池上下打量着这人,恭谨地颔首行礼:“老夫人好!我是来看青澄的。”他的目光黏在她手里的药包上,“老夫人,屋里有人病了么?”   “嗯,青澄病了。昨日在后山染了风寒,正发着烧,恐怕今日不能见殿下了。”罗茜娘面容沉肃,不苟言笑地回话。   “很严重么?我去看看她。”凤池似乎有些担心,也不等罗茜娘再说话就往卧室去了。      室内温暖如春,暖路上的炭火烧得很旺,杜明月在炉子旁拨着炭块,不时抬睑往内室张望。她的身子已比之前重了许多,虽有厚重冬衣遮挡,却也掩不住身形的臃肿,已是六个月的身孕了,她也只能倍加小心,许多事情纵有心,也无力去做了。只好让罗夫人差来的丫鬟凝碧去做。   说起这丫鬟凝碧,倒也还有段故事。   那时青澄被罗茜娘带回山庄,正是奄奄一息,罗茜娘又时常不在山庄,便换了个哑女来照顾她,就是凝碧。因她不会说话,青澄也放心地任她照料,还会跟她讲些自己的心事。她和青澄朝夕相处了大半年,感情很好。后来,青澄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凝碧并非天生是哑巴的事情,下决心给她治疗,终于在她入得罗茜娘师门的时候医好了她的哑疾,“凝碧”这个名字也是青澄取的。一则感情笃厚,二则青澄让她能再开口说话,有恩有情,凝碧对她更是死心塌地。当初若不是凝碧执意留在山庄,现在应该是青澄的贴身丫鬟。   这会儿凝碧正帮青澄换衣服,早上的高烧让她除了不少汗,中衣都浸透了,凝碧悉心地用热水给她擦拭,又麻利地帮昏睡的人缠好束胸,套好里衣,刚系上最后一个绳结,凤池就闯了进来,大步流星地往内室走。   “他怎么样了?”他看见伺候的凝碧,悄声问道,像是怕惊着青澄似的。   凝碧在别院中并不曾外出,平日里对山庄的事情也不关心,自然不知眼前这人的身份,她用陌生的眼神打量着凤池,在确定对方并没有恶意后,才缓缓道:“公子高烧已退,正在休息,请不要打扰。”她的吐字有些生硬,但音调咬得很准,可见是用心练习了的。   凤池也打量了凝碧一会儿,小巧的面孔精致白皙,一双水眸黑白分明,特别是她偏着头打量自己的时候,眼神专注认真,却又无辜如小狗儿一般。她开口说话的时候,那一声“公子”唤得极熟络极甜糯,像是撒了绵糖的蒸糕,香软诱人。这丫头,大概是他的贴身丫鬟吧!他的余光扫到床位几件纯白的亵衣,连换里衣这样的事情都做了,想必也是个侍妾了,他沉吟着,却不觉自己的思绪已偏离了轨道。   “凝碧,你先出去熬药,这里有我照看着呢!”罗茜娘身后跟着行动迟缓的杜明月,低声吩咐小丫头,凝碧踌躇着端了水盆,又戒备地看了凤池一眼才离去。      罗茜娘默不作声地越过凤池,在床边坐下为爱徒诊病。高热已消,脉象中也再探不到那一丝异状,说胡话的情况也没有了,可安静沉睡的苏青澄没有半点声响,连呼吸都微弱得没有任何存在感。罗茜娘的心里压了一块大石,沉重得喘不过气来,而面上还要装作很正常的样子,轻松自在地说青澄只是感染了风寒,吃几帖药就会好了云云,这些事情,让她本就快要心力交瘁。如今,还多了个凤池。   青澄曾对她说过,凤池心思缜密且多以,如果有事情想背着他,需得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把假话说得比真话更让人容易相信。   “师父,青澄的病怎么样了?”杜明月一手撑着腰身靠近床边,臃肿的身材无意识遮住了凤池端详青澄的视线。   罗茜娘把青澄的手腕放回被子里,又替她掖好被子,这才轻声道:“烧退了,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睡一觉也就好了。你也操劳了许久,快去休息吧!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   杜明月还想说什么,但看凤池就在那儿杵着,没有离开的意思,才拉了拉罗茜娘的手,不放心地退出了外室。   “老夫人有话跟我说?”凤池在内室寻了张椅子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罗茜娘,“您把苏夫人支开,想必是有什么事想对我说,又不希望她听到吧?”   罗茜娘冷冷地瞟了他一眼,目中有鄙夷的神色:“我只是担心她的身体,让一个孕妇来照顾斌人,我罗茜娘还真做不出来。不过太子殿下,您……似乎也可以回去了吧?天色将晚,雪山上的冬夜可是很冷的,早些回屋休息吧!”   “我来看看青澄,有些事情我想问问他。”凤池像是没听明白她的意思,坦诚道,“罗老夫人,青澄只是风寒,为何到现在还不醒呢?”   “她身子底弱,极怕寒,到现在不醒也是正常的。”罗茜娘声线平直,没有任何起伏,“青澄今夜怕是不会醒了,殿下不如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明日再问也不迟。”   凤池沉默片刻,道:“罗老夫人,这件事我思来想去,问您恐怕才最妥当。”   罗茜娘注视着他的脸庞,犹豫且略带戒备道:“你且说来听听。”   “老夫人,青澄和已故的莫青芷,是什么关系?”凤池言简意赅。   “我以为殿下早知此事了。”罗茜娘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模棱两可地说道,“殿下的雀部,难道没有告诉您?”   凤池不理会她的讽刺,道:“罗老夫人,他们二人,可有亲缘?”   罗茜娘并未立刻回应,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这人,良久,她才垂下眼帘:“殿下说得不错,莫青芷就是小徒青澄的同胞妹妹。”   “真是如此么?”听罗茜娘这般肯定,凤池倒有点不相信了,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没有在意,“如果他们是兄妹,为何青澄从未提起?”   “青澄也是三年前才知道的,他们兄妹幼时离散,天各一方,并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三年前我救了青芷,发现他们身上有同样的胎记,再溯往事,去澄河村打听,才知他们是兄妹。到底是骨肉至亲,他们失散多年,终于在最后见到了彼此。青芷临去时请求青澄,对害了她的所有人既往不咎,并希望青澄能回青凤国,帮助一名叫苏寒玉的男子完成他的心愿,我也是后来才知,苏寒玉是她深爱的人。”罗茜娘温柔地看着安睡的青澄,日光已暗,屋内尚未点灯,她安详地睡在罗帐锦衾之中,轻阖的眸子看不到半丝平日里疏离的傲气,纤瘦的身体掩在被褥之中如若无物。自从离开颖川,这孩子又瘦了不少。   唉——罗茜娘疼惜地叹气。   凤池以为她是在为青澄的可怜身世而叹息,自然也就信了大半,不再多问。      “唔——先生——”躺在床上的人细细嘤咛,发出断断续续的音节,“先生……”声音细如蚊蚋,内容也听不真切。   “好了,殿下,疑问已解开了,天色已晚,您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罗茜娘站起身,作出送客的姿态,再不容这人多留半刻,“青澄需要最安静的环境来休息,请您……”她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客气而冷漠。   凤池也没有多留的理由,索性道了告辞,起身离开了。   床上的人不舒服地挪动了两下,无意识地轻吟,走廊上脚步声渐远渐悄,罗茜娘这才收回了让她昏睡的瞌睡虫儿,青澄逐渐醒转。   “师父?您几时来的?”青澄刚睁开眼便看见罗茜娘温柔地看着她,连忙要起身。罗茜娘忙按住她,道:“别急着起来!你的身体还没有好转,好好躺着休息!”她问头地帮青澄掖好被子,眉头锁成个“川”字,“你啊!下一趟山,都瘦成什么样了!”   “哪有那么夸张!”青澄小声反驳,“是师父太关心我了,总觉得我出门在外是吃了苦了。其实这段时间,大家都很照顾我,我也很开心的!”   罗茜娘见她露出虚弱苍白的笑脸,心中一疼,叹道:“你这孩子,就是心思太重了。总喜欢把事情藏在心里。我看你这病,八成也是这些个心事闹的!”   青澄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倒真有倏然一紧的感觉,却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荒唐,踌躇着不知该不该问问罗茜娘。   “你现在还很虚,要多多休息。有什么事叫凝碧帮忙,我先回去了。”罗茜娘忙碌了一日也乏了,无力地揉揉肩颈,起身离开。青澄要问的话就此卡在喉中,也出不来了。 80.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80章 愿结兄弟盟   青澄的身体好得很快,不过两三天她已变得精神奕奕,不见丝毫病态,甚至比生病前的情绪都好很多——这连罗茜娘都对她这转变感到奇怪。而她本人似乎毫无所觉,每日陪陪明月,看看风景,在山庄各处串串门,热络得让人招架不住。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么做,不过是在预支已极有限的时间。   生病期间,她时常梦见一个人——确切地说,是她自己——曾经的莫青芷,那个面容平凡的女孩。在自己到来之前就已经失去生命的女孩。她指着自己的鼻子,毫不留情地斥责自己那卑鄙的偷窃行为,盗取了她的人生,让她这个主人生活在无尽的轮回里,梦境的最后,莫青芷狰狞了一张面孔,扑将过来要掐死自己,青澄总是拼命挣扎,惊醒时汗湿冷罗衣。   青澄本不相信那些怪力乱神之说的人,可自己的这一遭遇,从二十一世纪来到这样一个时空,这是她以前从未想到过的,可却发生了。与这样离奇的事相比,鬼神之事倒并不那么难以接受的了。   也许真是她心有不甘吧?!青澄这样想,心里怀了两分对这身体原来主人的歉疚。因为她的到来,一个灵魂消失了。即便那白衣道人说是命中注定,但她仍放不下这份歉意。   现在,你大概是想要拿回你的躯体吧?本该是你的东西,却被我抢了去,你心有不甘也是正常的,所以,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   青澄幽幽长叹,胸臆难平。自古以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现在她却恼恨起这天经地义的事情来了。如果没有这样的“天经地义”,她大概会更恣意地使用这身体吧!   她独自沉吟,不知所措。      凤池一夜未睡,不知为何,罗茜娘的话让他有如坐针毡的感觉。青澄是那女子的胞兄,虽然失散多年,但同宗同脉的血亲事实是不可抹杀的。即便青澄遵守了对妹妹的诺言,不去找害了莫青芷性命的人报仇,但难保会一直这样。如果有一天,青澄仇恨心起,以他的才智心计,怕是无人幸免,多疑的太子殿下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便不寒而栗。   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凤池心中坚决,思量之后作出了决定。他爱青澄的才华和气质,而且,将那样一个绝色的人放在身边也是件悦心的事。既然不能杀,那就只有收复了。只是这人傲然世外,也无甚爱好,这样对物质淡泊于外的人,想要打动他,只能用情。苏青澄亲人死绝,只有一个恩师情谊深重。   想到这里,凤池心情已轻松了许多,这罗茜娘本对自己有所求,现在满足她的要求,也是不错了。   只是这盟约之事,还需从长计议。凤眸光华闪烁,似在算计什么。   侍书进屋的时候,凤池的计划已设计完成,只等实施了。他看主子的脸色并不轻松,犹疑着该如何将刚到的消息禀告。   “殿下,京里来信了。”侍书将手中的一支竹管呈过去,声音沉重,“情况似乎并不乐观,殿下请过目。”   凤池以指挑开竹管封盖,倒出一卷小纸,展阅之后,原本就不甚喜悦的脸更加难看了:“什么时候的事?”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先前一起瞒着大家,可昨日在朝上一下子撑不住咳了血,才为众人所知。不过白王爷已经完全控制了消息,希望您尽快回京稳住大局呢!”   凤池将那片纸捏在手心,手背上青络凸显,用力之度可见一斑。   “你现在去请罗夫人过来,就说我有事相商,请她务必尽快过来与我见面。”原本还想再拖几日,磨磨她的耐性,讲条件也便宜些,现在看来,到底是人算不如天算。   京中出了这样的事,无异于天崩了一角,虽不致倾塌,却也是危如累卵。没想到当初的祸根埋了许久,竟在这样的关键时刻爆发,让人猝不及防,凤池捏紧竹管,神色凝住。      罗茜娘看着对面的年轻人,她早年在外游历,足迹遍布天下,看过的人可谓是各种各样,也能对别人的心理揣度出几分来。可是眼前这人,二十来岁,却心思深沉,让人难以揣测。   “太子殿下叫老身来,不会只是为了品茶小坐吧?”罗茜娘坐得笔直,尊傲的模样看起来像是个长辈在训斥晚辈一般。   凤池淡笑一缕,道:“罗夫人,上次您向我提到的有关两国缔约的事,我考虑了很久,觉得这一提议很有可行性。只是不知,夫人那边的想法有没有改变?”   “改变倒不曾有,只是殿下突然回转心意,让老身有些不解。”罗茜娘盯着凤池,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端倪,却是徒劳无功。   “夫人无需如此戒备,我提出这样的许诺,也是有条件的。”凤池笑笑,给罗茜娘添了热茶,“玉颖自停止向青凤的朝贡至今已有数载,我父皇心肠仁厚,对贵国的这一行为并未追究,而派驻边陲的兵士数量有增无减。可以说,玉颖这几年来得以安心发展本国实力,不受外因干扰,我青凤功不可没。”他抬睑望着长者,唇角略勾,笑意盈盈。   “殿下到底想说什么?”罗茜娘见他笑得这般算计狡猾,心里已有不好的预感。   凤池依旧笑着,五指微张,伸在面前道:“五年,从今年起,玉颖向青凤朝贡五年,算是对过去辱我青凤颜面的交待,也是我对缔约提出的条件之一。”   罗茜娘脸色一僵,盯着他的眼睛如尖锥一般,带着冷硬的愤怒:“殿下不觉得这个条件很过分么?”   “这得看贵国王子的意思了,五年的朝贡换玉颖的平安,到底合不合算?”凤池毫不在意她的怒意,满脸胜券在握,“夫人,您可以去问问王子,我等您的回音。”   罗茜娘心中怨怼,却又无法一口回绝把话说死,她一语未发地起身,深深地看了凤池一眼,拂袖离去。      要成为一个优秀的猎人,必须擅长捕猎聪明且谨慎的动物,这样的动物看似温驯无害,实则很狡猾,每每就快要被抓住时,它又能急中生智,逃脱陷阱,让你无功而返。真正优秀的猎人,懂得等待,他能在猎物最没有防备的时候,一击即中,满载而归。   凤池就是这样一个优秀的猎手,否认条件有多恶劣,他都能放足耐心,安稳等待时机,这些,就是他能成功的秘诀。   在他和罗茜娘谈论条件的第三日,对方已有了回应,同意他的条件,但要求凤池能尽快实现自己的承诺,让盘踞边境已久的伏蚩军队退兵。凤池欣然同意。   “如此,那就静候佳音了!”罗茜娘微勾了勾嘴角,并不十分高兴。大皇子殿下应了凤池这般无礼的要求,这让她愤怒之余也觉得无奈,情势逼人,很多时候,面对家国天下的大事,自己的利益总是微薄的,而颜面之类,更如附皮之毛,一损俱损,也顾不得了。   只是狡猾精明如凤池,既得了寸,自然是要进尺的,罗茜娘方欲起身离开,他已开口截断她的举动:“罗老夫人,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请说。”罗茜娘保持着浅薄的笑意,语声平淡地问道。   凤池弯了弯眉眼,表情无辜极了,只听他用极好听的声音说道:“我记得上次就曾说过,纳贡只是我的要求之一。另外,我还有个要求,这件事,只有罗老夫人您可以办到。”   “我?”罗茜娘不无疑惑,她看着凤池,略带戒备。   “是,这件事还劳烦您亲自处理。”凤池客客气气地说道,“我过几日就要回国处理些家务事,这一路定是舟马劳顿,苏夫人有孕在身不便同行,青澄自然也是要留在这里照顾她,他们二人就托您照拂了。”   罗茜娘闻言疑窦丛生:“青澄是我徒儿,照顾她是我分内之事,太子殿下就不必操心了。”   “这并不是重点,”凤池眸色微深,“我回京之后,定会有有心人将一些消息四处传播,我希望您能阻止一切消息传到他们耳中。不论真假,都不要让他们听到分毫。”   “这是何意?”罗茜娘更为不解。   凤池并未回答,只道:“老夫人无需知道我是何意,您只要知道,这么做是对他好的就行了。”   他言有深意,罗茜娘也不好深究,原本照顾青澄就是她的义不容辞,根本无需别人多言,只是凤池这言外之意,实在让人难以捉摸。 81.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81章 智退伏蚩兵 千里之外的朝漠,有一人正翘首以待,湛蓝的天空一碧如洗一点小影渐渐近了,原来是一只鹰,廊上等待的人露出一丝微笑,他以指为哨,将那只飞禽引了过来。 这猛禽在他的肘上站定,甚至亲昵地低头在他臂上蹭了两下,那人这才取下黑鹰爪上的银环,将内里的书信取了出来。仅两人寸宽的小纸上密密麻麻的都是让人看不懂的符号,似乎是某种古老的文字。良久,他才将那纸收入掌心,唤来随侍:“去把我的追云牵来,我要去见父王。” “王子殿下,大王还在西郊围场呢!此时过去,恐有不妥……”随侍是个年轻的少年,眉目平凡,看久了却有种特别奇异的感觉,仿佛他有什么魔力一般。 万俟云冷眼斜着他,道:“我吩咐的事情,你照做就是了,哪来那么多话?!” 少年随侍闻言噤声,只小声道了“是”就匆匆退了下去。 西郊围场的主帐内,万俟烈听着小儿子的话,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说起伏蚩的这位大王,坊间的民传有这么个说法:围场的英雄,朝堂的天主。言语之间,都是对他的赞誉。的确,在万俟烈登基之后,伏蚩百姓的生活较以前有了很大的改善。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进步,伏蚩的百姓也因此对这位大王爱戴异常,赞誉溢美之词甚嚣尘上,万俟烈听多了,也自以为是起来,很多时候更是显得刚愎自用。 伏蚩人骨子里是善战好勇的因子,在国力日强的时候,好大喜功的伏蚩王开始猛征天下勇士,招兵买马,毫不掩饰地训练军队,隐隐有一吞中原,称霸大陆的兆头。 如今,很显然,他的首要目标,就是夹在两国之间的玉颖。先吞玉颖,再灭青凤,这是伏蚩王的计划,也是大部分主站大臣的心愿。 “孩儿此来,是希望父王对此战的后果再考虑周详些,不要轻易打破这个平静的局面,”万俟云尽量委婉自己的措辞,他认祖归宗不过数日,对自己这位生身父亲的脾气,因此也只能小心试探。 万俟烈一生顺遂,对自己的才智韬略有着近乎自负的自信,他听小儿子如此说,心里已有了些不悦,但还是问道:“怎么?你有什么消息么?” “孩儿只是听闻,青凤有意将玉颖重新纳为属国,我们此时挑起战端,于己不利。” “青凤几时要收回玉颖的从属权?”万俟烈并不相信,冷冷地反问,“云,是你想得太多了吧?你要知道,青凤太子已经死了,老皇帝又病了,现在国内为争皇位早打得不可开交了,哪里还会管这些?云,你还太年轻,不懂战事。” 万俟烈的话自信满满,让万俟云都不知如何接话,他心中暗叹,又道:“父王有所不知,我收到线报,凤池还活着,并且人在玉颖。” “什么?”万俟烈一脸不信任,仿佛他的儿子在讲什么天方夜谭一般。 “当时孩儿也以为他死了,可后来转念一想,若他真被刺身亡,为什么苏寒玉还活着?他是凤池身边的忠士,应该保护主子到自己断气都是,哪有独活的道理?有了这一疑惑,儿臣便派人去查事情的前后,没想到竟让孩儿发现凤池没死的事实。”万俟云半真半假地说着,让万俟烈听得也是半信半疑。 “那他现在在哪儿?”万俟风一直没有开口,此时却突然问道,他的眼眸深邃如古潭,森森透着杀意。 万俟云自然知道这个兄长的心思,杀死储君让敌国大乱,从而趁虚而入,夺得青凤君权,可他不愿成全。他也想要拥有睥睨天下的威风,但他希望这些是通过自己的努力挣来的,决非用暗杀这样的小人手段。 “王兄,臣弟明白您的意思,但此时我们不宜轻举妄动,应该从长计议。”万俟云语气恭顺,看来对这兄长尊重至极,“臣弟以为,现在我们应趁机向青凤示好,让他能顺利回国保住地位,等他即位称帝了,也就欠了我们一个在人情。” 万俟风听他头头是道,心中不耐,斥道:“说了半天,你也没告诉我他现在在哪了?” “我只能说,他在玉颖境内。”万俟云言简意赅,摆明了不愿多说。 万俟烈闻言犹为兴奋:“你是说凤池现在正在玉颖?” “是的,父王。”万俟云垂首,拱以一礼,“儿臣此来,就是为了请求父王取消攻打玉颖的计划,召回飞鹰将军。” “万俟云,你疯了!”未等万俟烈开口,万俟风已怒吼出声,“你以为那几十万大军是你说召回就召回的么?!玉颖一战,我和父王已筹划大半年了,难道就凭你三言两语就取消了?” 兄弟之争,万俟烈并未出声制止,而是静静地坐着,看这小儿子如何应对。 万俟云在民间数年,早已练就了一套察言观色的本领,他看出了万俟烈的心思,也不想在他面前失了先机,从容道:“王兄误会了!臣弟的意思,只是暂时将作战计划搁置,并非弃之不用,而且臣弟可以保证,退兵一举,非但无害,反倒有利于我们的大业。”他娓娓将众人心中的话说了出来,语调平稳,仿佛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一般,“王兄若能信臣弟这一回,臣弟大势已去立下誓言,五年之内,伏蚩一统云川大陆!” 听到这句,万俟烈的眼神有了些微变化,但因其掩饰得好,几乎未被察觉。 万俟风听到他句句为大局着想,似乎在暗示自己的目光短浅,心中不忿,脸色也难看起来,他冷淡地看着万俟云,眸子里充满了戒备,对方也不是呆子,焉能不知他的敌意?只是此刻并不是回击的好时机,他忖度片刻才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似乎对王兄的心思并不知情,仍旧义正词严地劝着:“父王,王兄,请你们相信我!” 看着两子相争,万俟烈突地有种危机感,他了解自己的大儿子,虽被称为草原第一勇士,但只是空有一副好躯壳而已,论智谋论心计,他根本比不上万俟云。然而这个小儿子,虽外表纯善无欺,但骨子里的侵略本性,却是与自己一般无二。留这样的一个人在自己身边,无疑是在卧榻边养了一只野虎,随时可能送命。只是——若想一统云川,恐怕非他不可。 “父王,您觉得如何?”万俟风显然已经被动摇了。的确,若想现在将玉颖收入囊中,且不说青凤的反应,单是通过瘴林一役,恐怕就要折损数万军队。光看飞鹰至今没动手就知道了。如今有人主动献计,将那未知福祸的结果揽于一身,他倒也想趁机将这担子卸了去,落个清闲无过。 万俟烈明白他的心思,自作聪明的人总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将自己的每一个行为都想成是万无一失的,而且总是耳根子软,极易动摇,他心中暗叹了口投气,道:“这件事就照阿云说的去办,阿风,你先去马场,寡人有事要交代阿云。” 万俟风听父王说要单独与弟弟交谈,心里有些不悦,但到底将重担卸下了,他也乐得出去骑马逍遥一番,向父亲道了“告退”,他没有看万俟云一眼,径自出了毡帐。 帐内寂静如夜,没有丝毫动静。万俟烈安静地观察着自己的儿子,眸色复杂难辨。他早就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儿子,只是那时从未想过要将他带回宫,若不是后来局面好转,这个孩子可能早已死了。 没想到,当年的稚子已长成了如今的模样,胸怀韬略,精于谋算,颇具霸主气质。这个孩子,也许真会是将来云川的霸主。 “你的心思寡人都明白,”万俟烈语气淡然,饱含了让人紧张的音调,“寡人并不反对这样的情况发生,但,寡人要提醒你一句。” 万俟云静静垂首,沉默着等他继续说下去。 “别太自作聪明了,把旁人都当成了傻子。”万俟烈墨蓝的深眸中泛着冷冷的光,如一柄锋利的长剑,将万俟云的心思都剐得明明白白,“万俟云,你是寡人的儿子,风儿,也是。” 万俟云闻言静默,微垂的脸上有一丝诡异的笑容,冰冷得不带半点人气:“父王难道忘了,当年若不是我母亲暗中相助,以自己为饵引开了那帮贼人,您可能早就是一抔黄土了?” “你这是在威胁寡人么?”万俟烈冷着一张脸,语气僵硬,这孩子说的那段往事是他最不愿提及的,还是王子的他被哥哥追杀,穷途末路之际,若非遇上白兰,哪会有现在的一切?对白兰,他有感激也有情义,只是她没有殷实的家底,助不了他完成大业,注定要被牺牲。叱咤风云的伏蚩王万俟烈,竟有这么一段毫不光彩的故事,叫他如何启齿?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厌恶这个小儿子——万俟云的出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自己的忘恩负义。 万俟云并不惧父亲的威慑,在他眼里,万俟烈已是日薄西山,纵是再厉害,也不过是回光返照。 “父王误会孩儿了!孩儿不过是想陪您忆一忆往事,拾一些父子旧趣,如此而已。”万俟王子笑得纯善,一双如古潭幽泉的眼睛直直盯着万俟烈,没有半点怯意。 伏蚩王闻言光火,看向他的目光里已添了杀机。 “若无他事,儿臣先告退了!”万俟云迎视他的目光,坦荡荡地笑笑,“退兵一事,劳父王多多费心了!” 恭敬行礼,敛衣而退,万俟云走得从容,丝毫不在意身后已怒极的人。 后《玉颖志》中载:颖历一百三十年冬,伏蚩以十万众压境,围瘴林三月,皇子端木曜以奇计退之,未费半卒,奉为玉颖神明。 后世史学者、兵家不断推演此事,始终无法得知所谓“奇计”为何,乃云川史上一大悬案。 82.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82章 殷殷盼朗归 凤京,碧阳殿。 正殿内,一锦服男子站得笔直,他负手于背,眉目间没有丝毫笑意,一双灵秀的眸此时却冷如刀锋,慢慢地扫过跪了一地的宫女宦人,未言片词,已足够让宫人们噤若寒蝉。 正殿的气氛凝滞如冰,锦衣男子目光冷漠,更让跪着的众人抖如筛糠。许久,内殿走出一人,面容端静,正是陈禄,与以前不同的是,现在的她已是太子的如夫人。 “白王爷,臣妾有礼了!”她的举止依旧得体,较前几年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仪,宫人们见着了她,如危难中见到了菩萨,纷纷以求助的目光看她,只听她又道,“不知碧阳殿的宫人们犯了什么错,竟得罪了白王爷?” 这锦衣男子,正是袭位不过五年的临颖王白秋水,此时他现身凤京皇城,正是奉了“已故”太子的密令,清君侧来了——只是这些,并不方便言说,即便是对这忠心于太子的陈夫人,也只能三缄其口。在旁人眼里,这白秋水如今可是京城的头一号人物,睿王的势力被他牵制,连一向对凤池忠心耿耿的苏寒玉也有助他的势头。 “夫人言重了,秋水初到皇城,无意冒犯,只是方才本王经过碧阳殿,闻得有宫人窃言国事,话语之间有不忠之辞。”白秋水在那一干跪着的人面前踱了几步,目光在那些人面天的后背上扫视,状似寻觅,“陈夫人可能不知道,太子对秋水恩同再造,我二人虽无血缘,却亲如兄弟,如今殿下罹难……” “殿下会回来的。”陈禄突然打断他的话,平宁的脸上透着无比的坚定,“白王爷,殿下并没有罹难,他一定会回来的。” 听她的语气如此肯定,白秋水有一瞬的为迷茫,好像这女子知道所有的事情似的,可他已经得到确切的消息,除了他的苏寒玉,就连那些侍卫官员都以为殿下已死。这女人,根本不会知道。 “夫人有这样的希望是好事,只是人死不能复生,未亡人自然还有未尽的事要做。”白秋水言辞恳切,句句真诚,与从前的少年相比,简直是脱胎换骨。 陈禄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储位空虚,碧阳无主,加之皇上病重,这样的局面无异于群龙无首,德帝子息本就不多,如今一个已死,一个重罪在身隐匿民间,能继位者已是极少。那李贵妃倒聪明,动作也够快,她早在得知太子罹难的消息时就收了宣亲王的小儿子来养。那孩子聪慧可人,只可惜有个不成器的爹,只能任人宰割。李妃心肠歹毒,为防其他妃嫔效仿,竟不择手段地残害了数位妃嫔,而冷皇后一心只记挂着病无暇他顾,更让她气势凌人,独霸后宫。 朝中的情况也是如此,许多大臣纷纷寻觅宗族子弟,猜测着最有可能的继承人,悄悄依附。现在,已有大半臣子选择投靠睿亲王,唯他马首是瞻。 白秋水虽现在风头正健,但到底是外姓人,就算皇上真要传位于他,那宗族人的攸攸之口要如何堵住?所以就算现在睿王并不占上风,但这宗族人可以都是向着他的。 陈禄揣摩着他的说辞,心中已猜到他此来的意图,道:“白王爷的意思,是让臣妾为自己谋划?”陈禄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端丽柔和的脸上也现出了讥笑,“白王爷,臣妾虽身份卑微,却也知从一而终的道理,这种时候,只要臣妾活一天,便会拼尽全力为太子殿下守住这碧阳殿,绝不允许任何觊觎的人踏进半步!” 白秋水闻言,只觉被深深震动了,这样一个柔弱无依的女子,原以为她会很快屈从,不费吹灰之力,可以现在看来,是自己低估了她的坚韧。 “夫人误会了!”白秋水喝退了跪在地上的宫人,偌大的正殿霎时萧寂如无人之境。他的脸上带着谦和的微笑,“秋水所说的‘谋算’,并非让夫人媚颜他人,而是希望夫人能振作精神,将那些蠢蠢欲动的犬狼打击下去,为新皇即位作准备。” 陈禄闻言皱眉:“新皇?现在这样的局面,哪里来的新皇?白王殿下难道是想……” “我可以没什么兴趣!”白秋水不屑地撇了撇嘴,让那沉稳的表情掺了一丝顽皮,“若不是受人之托这种时候我可是该在颖州与美人相伴,歌舞升平呢!哪会没事来不趟这浑水?夫人请放心,新皇的人选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陈禄并未因为这番话而有所宽慰,她审视白秋水的目光依旧不带善意:“我怎知你心里想的什么?在这禁宫之中,别人都是犬狼,你就能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了?我陈禄虽不问政事,但好歹也是自幼长于宫廷,看多了尔虞我诈,你这样的行为,实难取信于人。” 白秋水想要苦笑,自己费尽心思苦苦支撑,为的就是在那人回来之时能有个好的局面,不至于焦头烂额,现在倒好,被人当成了乱臣贼子,实乃千古奇冤!他强忍心中不快,陪着笑脸道:“夫人,有的话我不便说透,但事情终归还是要做的,夫人相不相信我都行,但我受人之托,将此物交给您,夫人看过之后,就会明白秋水的意思了。”他双手奉上一只锦囊,陈禄接过,他浅作一揖,“夫人,秋水告退了!” 厚重的宫门在面前缓缓合上,天光也暗了许多,陈禄握着手里的锦囊,竟觉有几分安心,这白秋水,到底是什么意思? 斯人无恙,请盼君归。锦囊里只有一张纸片,一块绣了凤凰的碎布。对陈禄而言,已是足够。 夜色浓重,她坐在灯下,烛火将她的脸映得发红,满是哀伤的眸此刻闪动着夺目的光。她是凤池的如夫人,在太子身边做了十数年的贴身女侍,眼前这物事,她太熟悉了。太子凤池,独爱神鸟凤凰,衣上常有凤凰绣样,这一块,正是他衣袖上的凤凰,也是临行前自己亲手绣上去的。而纸上的字,乃苏寒玉的亲笔。 太子的衣袖,苏大人的亲笔书信,这两样东西就像是定心丸,让陈禄的心安稳了许多。看来白秋水的话,是有些道理的。她暗自忖量,将那片纸付以一炬,火光映在她黑色的瞳眸里,耀出希望的星芒。 白纸化灰,陈禄凝视着那一团灰烬,思绪飘忽,回到从前。 那时的她,和其他同龄的孩子不同,她没有玩乐的时间,父亲忠于朝廷,对她这唯一的女儿也寄予了厚望,教习琴棋书画,希望她有朝一日能侍奉君王左右,所以她的童年没有欢声笑语,只有没完没了的上课、练习。因为这样的背景,她对皇城几乎是充满了厌恶,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太子也满是憎恨。她觉得如果没有这样一个人,自己也许就不会那么辛苦了,也不会没有玩耍的时间,每日只能在房中闷着出不去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他不再怨恨的呢?回溯往事,陈禄的表情有些迷茫,她已经想不起自己是何时开始弥了心中的不快的了。是初入宫廷遇到那个在假山里哭的孩子的时候么?还是听他一口一声“禄儿”唤得亲密无间的时候?还是那日他体贴地问候自己好不好的时候? 记不清了,陈禄自嘲地摇头,也许,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吧?!爱上他,和他一起夙兴夜寐,秉烛达旦地阅公文,读兵书,陪他周游江南,看遍山水人情。他的英姿勃发,他的温和潇洒,他的霸气,他君临天下的风度,这一切一切,如斧凿刀刻一般,深深地镌进了她的心底,让她在名为“凤池”的深渊中甘心情愿地沉沦,无法自拔。 池……修明……陈禄默默地念着他的名字,温柔如低声呜咽,在偌大的宫房中消弭无迹。 我,等你回来。烛光温暖,映照出满室暖黄,似乎春的脚步,已经近了。 83.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83章 未雨绸缪时 睿亲王府,会客室。 屋外仍飘着细碎的小雪,寒风阵阵,带出呼呼声响。屋内暖炉烧得很旺,可主人的神色却是冰冷的。睿王爷凤敬的心情如脸色一样不佳,他安静地摆弄着博古架上的一件精美的薄胎钧瓷。 “王爷,河西王今早遣人来送了口信,说是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不能来拜访了。”管家胆战心惊地汇报,“河南王、定国侯也表示今日之约不能来赴了……” 凤敬垂着眼睑,手中的薄胎钧瓷做工精美,在他手中被温柔地抚摸着,可在下一刻却被无情地掷碎。管家看着一地残瓷,笼在袖子里的手攥得更紧了,他垂首站着,战战兢兢地等着主子的下一个吩咐。 “那其他人呢?也来不了么?”睿王神色如常,唯眼底流露一丝冰冷骇人的怒意。 管家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凤敬的嗓音压得很低,道:“你去回了几位大人,就说今日先散了,改日再议。另外,去把纪言给本王叫来。” 睿王足等了一个多时辰,纪言才姗姗而来:“纪言见过王爷!方才有些事情处理,耽搁了时辰,王爷恕罪!” “无碍,”凤敬对他向来是客气的,对他的姗姗来迟并没有过多苛责,“本王今日叫你来,是想问问军中的情况,暗冥在那里也有些日子了,听说表现出众,可有此事?” 纪言微微一笑,回道:“王爷英明!暗冥自进了直隶军之后颇得赏识,如今已是直隶总督任祥的贴身侍卫了,任祥的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 “嗯。”这恐怕是睿王爷今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他轻轻点头,道:“直隶军虽无多少兵力,但京城的九门治安都在其掌握之中,任祥又是皇上的人,只有在他身边摆个自己人,本王才能安心起事。” 纪言静静听着,不置一词。 “对了,白秋水那边有什么动静?”睿王在高兴之余,又想起了这个眼中钉——原本凤池那小子一死,自己就能十拿九稳,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将他的如意算盘打了个一团乱,真是该死!每每想到那个少年,他的心头就会有股怨气。 纪言怔了片刻,道:“属下今早听闻,白王爷昨日去了碧阳殿,至于他去那里做什么,属下还没查出来。” 凤敬闻言皱眉:“这种时候,他去碧阳殿做甚?凤小子都死了,他能去找谁?” “依属下所见,他应该是去拜访陈夫人了。” “陈禄?他去找那个丫头做什么?”凤敬不解,“那丫头虽是凤池的如夫人,如今也算是没什么用处了,找她有何用?” 纪言静了片刻,才道:“属下以为,白秋水并不像那种会在关键的时候做没有意义的事情的人,他去见陈夫人,必然是有他的用意……” “陈世泽!”凤敬打断了他,目光落在书案上,唇线微勾,“陈世泽虽已赋闲在家,但早年曾任兵部尚书,掌管一国兵力,现任的兵部尚书也是他一手提拔的……如此看来,白秋水是想借助陈世泽的力量来巩固自己的势力。” “可是陈世泽已经告老还乡了,现在才联系,应该太晚了吧!”纪言分析道,“现在的京城已经在我们的控制之下了,即便他们真要传消息也是不可能的!” 凤敬没有接话,深邃的目光停驻在桌角的钧窑笔洗上,其中波光闪动,一点一点却映不进他的眼。 “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本王会再找你。”凤敬半阖了眼睛道。 纪言依言,不再多说,静静地退了出去。 碧阳殿,偏殿。 黄花梨木茶几上,一杯清茶热气袅袅,几碟小点精致诱人,坐在茶几边的人低着头,专注于手中的绣活。银针彩线,上下翻飞,洁白的宫绢上一只凤凰渐显雏形。 “夫人,该用药了。”侍候的小宫女柔声道,手里的托盘上一只白瓷药碗盛满了药汁。 陈禄放下手中活计,揉了揉肩膀,这才接过药碗,将药汁悉数饮尽,又端了清茶漱口。 小宫女陪侍一旁,递上方巾,这才道:“夫人,今儿早上李贵妃差人送了血燕来,说是给您补身。” “替我多谢李妃娘娘,你让素梅去我屋里把那两匹雪锦送去倚兰殿,算是回礼。”陈禄擦拭唇角的药渍,“皇后娘娘最近身体如何?” “剪兰姐姐今儿早上去了栖梧宫,说娘娘的气色并不是很好,娘娘一直在担心陛下的身体,边自己也顾不上了。”小宫女如实道。 陈禄放下手中方巾,垂睑沉吟片刻,道:“让素梅去准备一下,我要去正阳宫。” “可是……”小宫女迟疑片刻,低声道,“白王爷说今天要来拜访您,车驾已经到了宫外了。” “那就等他一起吧!白王爷也该见见陛下才是。”陈禄撇了撇杯中茶沫,浅呷了一口,安静地坐着等候。 白秋水一路风尘仆仆,到碧阳殿的时候鼻尖上都蒙了一层细汗,他也顾不上云擦,直道:“夫人,有好消息!” 陈禄闻言眼睫微颤了一下,抬睑止住了他的话头。 “夫人,这是怎么了?”白秋水无意间瞥到桌上的药碗,“生病了么?” “只是受了点风寒,没什么的。”陈禄挥手让小宫女收了药碗并方巾等物又让人给白秋水沏了茶,“白王爷先稍作休息,等会儿还要劳你同我去一趟正阳宫。你上京也有两三个月了,面圣次数寥寥,若让有心人知晓了,却不知要如何编派去。” 白秋水何等伶俐的人物,听了这话已经明白陈禄有心合作了,只是有的话暂且不能放在明面上讲。既会了意,他回道:“夫人教训得是,秋水得沐皇恩,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我白家上下感念君恩,早该陪侍君侧,如今这般倏忽,实属不该!” “白王爷知道就好。”陈禄勾了勾嘴角,明眸灿然,她又问小宫女,“车辇都准备好了么?” 小宫女垂首回答,车辇仪仗俱已准备停当,只等夫人出发了。 “车辇仪仗都不用了,我与白王爷同行,走过去便是了。让素梅和剪兰都来伺候着。”陈禄淡淡地吩咐。 小宫女领命,忙退出布置去了。 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陈禄着一身华服,珠翠满髻,与从前做侍女时一般清淡的妆容,却掩不去她的仪态万千。白秋水虽是王爷,品阶高过陈禄,但到底是外臣,所以并未同陈禄并行,而是略错开半步,恭谨地跟在她身侧。 素梅和剪兰是冷皇后赐给陈禄的大丫鬟,她们捧着陈禄早备下的补品药材,亦步亦趋地跟着主子往正阳宫去。 “陛下近来身体状况很不好,朝中大臣每天都会去正阳宫候着,想要见见陛下,但都被拒之门外。皇后娘娘对宫侍们下了缄口令,几乎没人能探听得到宫里的消息,想必外面关于陛下的种种传言已是沸沸扬扬了……”陈禄停住了话头,忖了片刻才又道,“白王爷此番随我一同入宫,自会有明眼人传递消息出去,至于能否把握时机,就看你自己的了。” 白秋水听了这话,已大致能明白她的意思,他弯唇一笑,眉眼间已是自信满满。 正阳宫坐落于皇城的中心,是皇宫中最宏伟的建筑,前殿乃朝会之地,文武百官议事,接待贵宾,俱在此进行,可谓是青凤的头一块门面,其奢华恢弘程度无可比拟。曾有伏蚩使者朝觐,赞其“天家风范”,不外如是。 中殿乃皇帝日常办公之处,除朝会外,大臣议事均在此处,中殿东侧乃御书房,唯一品大员封疆大吏方能进出,乃青凤的第一机要之所——只是此时,这处机要已被冷落许久。德帝身染急病,抱恙在床已有数月,朝政之事原该由太子处理,可此时太子殿下亦去了,朝中除几位丞相宰辅,已无人问事。 白秋水随陈禄一路行至内宫德帝寝殿,一路所见俱是垂首的宫人,没有半点动静。 “陛下如今极为怕吵,宫人们也不敢打扰,无事不会开口说话。”许是受了环境的影响,陈禄说话的声音也不大。 白秋水安静地听着,微垂眼帘的模样分外恭谨。 两人在寝殿外候了小半个时辰,内殿才有宫侍来传召。陈禄向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素梅会意,忙上前去打探消息,宫侍却只是摇头,沉默了一会儿才传两人入殿。 德帝缠绵病榻已有半年之久,这还是头一次传召外臣,这宫侍也是个知趣的人,等二人进殿之后就关了门,默默守在门外。 君臣之礼后,德帝打量起白秋水来。 当年白安礼携子入京之时曾对他讲过这孩子的事情,说是如有重担此子能当仁不让,只是自己日理万机,操劳之余听了听便也就过了,并未放在心上,连加冕的典礼都是让凤池主持的,就更没有什么印象了。如今看来,这孩子眉宇之间,倒有两分白安礼当年的影子。凤赦思绪飘忽,仿佛回到了当年少年意气之时,连眼神也迷离起来。 “陛下?”陈禄试探着唤道,德帝这才回神,他看了看陈禄,病态的脸上出现了慈爱的微笑:“禄儿,你又瘦了许多。最近还好么?” 陈禄笑容温婉,颇有东宫之主的仪态,她敛衽一礼,道:“回陛下,奴婢一切都好,多谢陛下挂念!” “嗯。”凤赦点了点头,转脸望向白秋水,“听说你父王退爵之后就一直在外游山玩水,倒是难得的逍闲,最近他又去哪儿了?” 白秋水丝毫不怯,道:“回陛下,家父近来一直在家,未曾出门远游。” “哦……是这样啊……”凤赦拈须自语,“倒真是逍遥了呢!说起来,朕同你父王也算是有些交谊的,当年我从外回京,正是安礼一路护送的。”凤赦叫他“安礼”,其亲近程度可见一斑。 “父亲也曾提起此事,说您和他一路可谓艰难险阻不断,最后得遇贵人相助才得以脱困。”白秋水也是侃侃而谈的模样,言语之间颇有几分闲谈的意味,仿佛二人并非君臣,而是叔侄闲话家常一般。陈禄在旁听着,也不接话,任两人间气氛融融。 凤赦听他这么说,也起了谈天的兴趣,接道:“你知那位贵人是谁么?” 白秋水摇头。 “那位贵人啊,就是苏相苏谨年。当年若不是他出手相救,朕和你父王可能都没命了!”凤赦谈起当年的事一脸笑意,似是在向往。 “原来是苏伯伯!”白秋水弯弯眉眼,会意笑着,纯善如孩童,“我一直以为苏伯伯只是文臣,没想到武功上也不一般呢!” “是啊!我起先也没想到,一个书生竟也有这样的身手。”凤赦抚掌而叹,“只是现在我们都老了,再不比当年了。”语调悲凉,如英雄迟暮。 “陛下……”陈禄也不知说什么好,开口唤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凤赦摆了摆手:“没事没事!朕很好。” “陛下,秋水今日来,有一事要禀。”闲谈之后,白秋水步入正题。 “说吧!”凤赦也不惊讶,淡淡地说道。 “陛下,宫外的传闻想必您也知晓一些,秋水此番入京,是希望能清除君侧佞臣,还青凤一片清明!”白秋水言辞简练,也说出了部分事实。 凤赦并不意外他的话,淡淡道:“你说的事情朕也知道,只是现在并不是最佳时候。朕还要再等一人,若能等得他回宫来,一切便能顺利进行了。” 白秋水并不意外这样的回复,只是不知他说的那人,到底是谁? “禄儿,秋水,你们无需担心,时候到了你们自会明白的。”凤赦不愿深说,只半隐半现地说了这么几句。 白秋水与陈禄对看半晌,没有回应。 “好了,朕也累了,你们先退下吧!今日一晤,望你二人能好好利用才是!”凤赦平静道,语出惊人。 84.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84章 王者方归来   德帝于寝宫会见临颖王白秋水及前太子夫人陈禄,密谈近两个时辰——消息不胫而走,直传得满城皆知。   在这之后,陈禄频繁出入于各皇妃的居所,与各苑妃嫔俱有良好的关系——除了倚兰殿的李妃,为此,李妃十分恼恨,暗骂陈禄“没有教养”,想与其争夺在后宫的人心,奈何平日里她趾高气昂媚上欺下关了,与后宫中诸人均有摩擦嫌隙,故无人与其交好。气愤之余竟失手伤了认养的“儿子”。冷皇后得知此事,大斥其“恃宠而骄,不知收敛”,将其逐入掖庭,闭门思过。李妃在掖庭不思悔改,仍时时大骂陈禄,激愤之余连冷皇后都骂了进去,冷后在宫中德高望重,她的行为几乎是将宫里的人都给得罪了,如此竟无人愿意看守伺候。十日之后,死于失心疯。   另一方面,白秋水在宫外活动频繁,时常出入于达官显贵的府邸,或而他自己住的别院也热闹起来,日日门庭若市,颇受追捧,反倒那些先前风头正健的皇亲国戚,如今身边都没了动静。试想,一边是有着皇室血亲却无缘面圣密谈的王爷,虽是外姓,却也无妨众臣依附,换作谁都会这么选吧!如此一来,朝中派别更清楚无疑——除了一直在朝中颇有声望的贤王爷凤敬,这位新晋的白王爷可谓头一号人物了。   “该死的陈禄!”凤王爷在府中听了耳目的线报,几乎捏碎桌角,“去把纪言给本王叫来!”   “王爷莫急!颂岚有好消息!”管家急匆匆地出门,还未走远,纪言已从另一边入了王府,笑吟吟地向王爷禀告,“昨日守城士兵发现一行踪可疑之人,拦下盘问,得知那人是陈家的家仆,陈世泽退隐后他留在京中,为父女二人传信,我们从他身上搜到了陈禄给陈世泽的书信。信中内容,王爷看过自然明白。”纪言双手奉上一封书信,凤敬接过展读,原先紧锁的眉头渐舒展开来。   阅毕,他合上纸页,眉宇间的褶皱竟难得完全抚平了。他将视线投到年轻的谋士身上,语气欣悦:“颂岚啊,这次辛苦你了!这件事,可还有别人知道?”   “颂岚得了消息就立刻赶来向您汇报了,并不曾告诉任何人。”纪言乖乖作答,“王爷,依颂岚之见,此事应当好好利用,才能成为我们独占鳌头的资本。”   “嗯,”凤敬微一颔首,“你先去查查,他们准备得如何了,事关重大,你一定要小心行事,尽量不要假手他人,成败与否,本王便赌上这一局了。”   纪言垂睑盖住了眸中色彩,复又直视睿王:“王爷重托,纪言万死不辞!”   睿王爷点了点头:“你先去忙吧!本王也要进宫去看看皇兄了。”      “这是什么意思?本王是皇上的亲弟,来看望自己的兄长也要等了?!”凤敬眸色深沉,一副怒意昭然的模样,“你算什么东西?本王要见皇兄你也敢拦!”   那宫侍有苦难言,也不知如何是好,但主子严令任何人不得打扰陛下的休息,若是放了睿王进去,指不定会被如何处置,他怯怯地挡在凤敬面前,抖着声道:“王爷莫要为难奴才,奴才也是奉黄明形式,皇上正在休息,不见任何人。请王爷改日再来吧!”   “改日再来?!你且说说,要改再哪日再来?”凤敬显得咄咄逼人,“本王听你的指示,你说哪日,本王就哪日来,如何?”   睿亲王在宫中素有“贤王”美誉,为人温和柔善,平常对下人奴才都是礼貌客气的,如今他这副怒火中烧的模样倒真是头一次见,宫侍被吓得不轻,抖如筛糠,已完全说不出话来。   “睿王爷何苦吓唬一个奴才呢!”正在僵持间,一个女声自凤敬身后传来,那宫侍见了来人,忙下跪行礼,凤敬转身,说话的正是这些日子让他寝食难安的两人之一——陈禄,只见她一身水色宫装,外罩纯白狐皮大氅,端的是雍容华贵的夫人模样。   凤敬本就不喜欢陈家的人,当年陈世泽几次三番拒绝他的邀约,不愿成为他的麾下,后来陈世泽独女入宫为侍,伺候太子身侧,陈世泽也升任兵部尚书,风光无限,一时间竟有许多人来巴结,他也曾试着去表诚意拉关系,却都被拒之门外。如此闭门羹,乃睿王生平奇耻大辱。因此,他对陈氏一门都无甚好感。   “原来是陈夫人,本王失礼了!”凤赦扬起一丝微笑,礼数周全。   “禄儿见过睿王爷!”陈禄屈膝行礼,温温柔柔的模样看起来纯善无害,她身后的两名宫女也都下跪行礼,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陈夫人客气了!若论起来,你还是本王的侄媳妇,一家人如此行礼客套,反倒生分了!”凤敬笑吟吟地说道,仿佛一位和蔼可亲的叔伯。   陈禄不愿多说什么,只笑着道:“睿王爷今儿怎么有空来这正阳宫了?”   “本王来看看皇上,他多日抱病再创,做弟弟的一直没空来看望,今日才来,不想被这奴才拦了路,不得入殿。”凤敬故作气恼,“这狗奴才!”   陈禄见状,微一笑道:“王爷何苦跟个奴才置气?依禄儿所见,王爷此时不宜面圣。”   “此话怎讲?”   “昨日禄儿去了皇后娘娘那里,娘娘告诉禄儿,皇上的病又重了些,最是不能被打搅的,可皇上自己却很是着急,一心牵挂着国事,总也不能好好休息,王爷是朝廷股肱,军机大事都经您手,皇上若见了您,恐怕只会想到国事,又不得好好休息了。”陈禄忧心忡忡道。   凤敬配合着听了几句,心道你个小丫头片子也敢和本王斗,却不知自己已有把柄落在本王手里。如今也是那捕蝉的螳螂,快活不了几时了。既如此,我也不妨卖你个人情,假意应了,反正凤赦也没多少好活了,不看也罢,本王倒要看看,你能扑腾到几时。心里念头转过,他正经道:“本王倒没有想到这点,还是禄儿你思虑周到,也罢,本王这就回府,让皇上好好养病。”   “恭送王爷!”陈禄依旧温婉有礼。      白秋水在凤敬的人影完全消失之后才出现,他掸了掸肩上的枯叶,长长地出了口气:“这蹲在暗处的活计真不好做,老狐狸再不走,我可真憋不住了。”   陈禄看着已无人的宫门,掩不住眼中的担忧:“这样真的能蒙混过去么?睿亲王一向精明世故,岂是我们两人能骗得了的?我总觉得有些不妥。”   白小王爷收了脸上的嬉闹,正色道:“探子来报,消息已顺利送出去了,一切都在按沃恩的计划进行,如今我们要做的,就是等他回来就行了。凤敬那老狐狸,大概也收到了我们的假消息,否则以他的性格,不会挑这个时候来看望皇上。只是不知他们那边可还顺利。”   “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苏公子的身体,那日在朝上咳血昏迷之后差点儿出了大乱子,现在仍在为此事操劳,也不知身体如何了。”陈禄颦了秀眉,叹息道。   白秋水也是无奈,苏寒玉的病因尚且不明,宫中御医流水似的去了几拨仍不见起色,苏寒玉自己说那些个御医的医术尚不如他,又说先撑过这段时间再慢慢治疗,如今整日靠着些汤药吊着,不好不坏地拖着,家里人劝他好好休养他也听不进去,只日日操劳于书案前不知疲倦,众人无法劝阻,只得任他如此。   “怕是仍为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一直没有放下,如今这已是他的心病,药石焉能医得好?只盼他自己能趁早省悟,放下心结才是正经。”白秋水回道,他自己说得都没有什么把握。这人的执念,怕不是说解就能解的了。   “先不说这个了,去见见皇上吧!”陈禄收了话题,白秋水点点头,两人入了寝殿。不再话下。      一路舟行车驶,凤池一行已到了望京,想想当日出伏蚩时的狼狈,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京城就在百里之外,若快马加鞭,不出半日便能到达。想想那段在颖川的悠闲生活,怕是难再有了。   也罢,他本来所追求的便不是闲云野鹤一样的生活,纵横六合,睥睨天下,方为男儿本色。只是颖川那人……凤池突然想到那个如玉般的人,一时竟有些气窒。   “侍书,颖川近来可有消息?”凤池隔着车帘问道。   马车外一阵扬鞭脆响,侍书的声音随之而来,“昨日刚得了信儿,苏夫人已生了一位小公子,是腊月的生日,母子均安。”   “哦?可说了取的什么名字?”凤池听了这消息,竟有些兴味。   “这倒没说,苏大人恐怕要想好些日子吧!”侍书道,“这可是他的长子呢!苏夫人也真是有福分,嫁了个英俊相公,又得了个小子,苏大人日后对她肯定更好了……”   凤池闻言不再说话,冷了一张脸,车厢里沉默得可怕,侍书听不见动静,心猜必是有缘故,识趣地闭了嘴赶车。    修明吾兄: 见字如面! 弟于去岁冬入京,稳固家业,其过程中虽有阻碍,所幸仍平安度过。闻兄已至京外,不日即归,特修书一封,报予近况。 兄离家数月,家中诸事纷扰,叔及各兄弟时有口角,甚有干戈,叔以辈分之尊欺人,弟秋水紧急之中代父之责,强拘叔伯兄弟,才得片刻安宁。父久病在床,身体日渐虚弱,盼兄早归,常伴膝下,寥慰父心! 又及,修明兄曾教秋水如何捕雀,如今饵料已下,只等雀儿上钩,待兄归来,弟扫榻相迎之时,定奉上野雀佳肴为兄接风! 弟秋水顿首。 凤池阅毕,暗笑这白秋水当真是精灵古怪,一封信也能写成家书的模样,而且措词还如此……特别。 “侍书,鹰部那边情况怎样?”凤池收了信,借着烛火炬了,淡淡问道。 “鹰部众人已全数入京,只等号令一出便可行动了。雀部的人也收集齐了主子所需要的证据,足够扳倒敌人了。”侍书回道。 “那雁部呢?” “按您的指示,一部分留在颖川保护苏大人,一部分在伏蚩监视万俟云的动静,余下的则在各府中潜伏,等您命令一到,定能保京城无任何异动。” “嗯。”凤池挥袖扫去纸灰,长身而起,“今日早些休息,明天我们就启程回京。” 青凤历560年正月初十,碧阳宫夫人陈禄闯入朝臣议事暖阁,大呼太子殿下还朝,引得诸臣相觑。未几,一紫衣男子携侍卫自宫门入,状肖似前太子凤池,左相苏谨年率先参拜,众臣依附,独睿王凤敬傲立,曰“此乃替身也!”朝臣皆惊。 “睿王爷,太子殿下就站在这里,好端端的你为何说他是假的?王爷可知,此乃欺君大罪!”陈禄义正词严,脸上现出的果敢决断全然不似那个温雅贤淑的陈夫人。 凤敬心中早有准备,加上纪言截获的信中内容,如今他毫不畏惧,道:“本王有你陈夫人的亲笔书信为凭,再者送信之人身上有临颖王的信物。信中你提到已寻得一与前太子模样相仿的替身,想借他篡夺帝位,你与临颖王白秋水里应外合,已经起了篡位之心。试问,如今这人出现,我们如何相信?”他抬手直指凤池鼻尖,像是要把他戳穿了一般。 “皇叔,不过数日未见,你却不认得侄儿了么?”一片静默中,凤池懒懒地开口,语调缓慢而低沉,“皇叔不信禄儿,可还信侄儿手里这件东西?”太子殿下扬了扬手里的物件,笑得浅淡。 众臣都认得,太子凤池尚在襁褓之时,德帝就赐了这块玉佩给他,上面刻有凤凰图案,雕工精巧,世所罕有。 此人,当是太子殿下无疑。 85.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85章 美玉今安在   凤敬自然是认得这块青玉的,凤凰是他们家族的图腾,凤池手中所持有的正是凤氏一族数百年来代代相传的储君信物,人在玉在,这是历代储君都必须遵守的规矩。能持有此玉的人,自是凤池无疑。百官皆省得这一道理,不论先前想要投靠哪一方势力的人,此时都只有一个念头:表忠心。   三呼“殿下万福”声中,凤池笑着挑了挑眉,略带示威地瞥了凤敬一眼:“诸位大人,凤玉在此,现在可还有人要质疑本宫的身份?”   众臣低着头唯唯诺诺,凤敬仍是不信,奈何无人赞同,他也只能闭嘴,任凤池坐了主位主持议政。   年轻的储君历经艰难归来,消息如燎原大火一般迅速传了出去,万民沸腾。大家都为这突如其来的喜讯感到由衷的高兴,仿佛久旱之后迎来了第一场甘霖,让人不由欢欣鼓舞。当然,也有人除外。   头一号,自然是在凤池归来当日便极力否认他身份的睿王爷凤敬。他在京中布置多日,甚至已经想好了在戳穿他们的诡计后要说的话,以及将施予他们的处罚,汲汲营营数日,竟是功亏一篑。这人,怎会是真的凤池?!他百思不得其解,但那世仅一块的凤玉,又让他不得不信这个事实。定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否则不会有这样的结果,他紧握手中茶盏,隐忍思绪。机会,错过了便是错过了,既然已经失了这次良机,那只能再等待时机了,已经等了这么久,也不差这多等的几日了。   “你去把纪言叫到府里来。”凤敬收了心思,开始考虑下一步的计划,就让管家去请纪言。   说到纪言,整个睿亲王府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莫说府中丫鬟侍从,便是睿王妃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客客气气地唤一声“纪先生”。然而,他的来历却是无人知晓,府里传言他是主子年轻时在外的私生子,认祖归宗不过是迟早的事。可对于这样的传言,睿王置若罔闻,王妃也是故作糊涂。凤敬不好女色,王妃又体弱多病,早年曾育有一子,奈何早夭,因而睿王并无子嗣。纪言的年岁做凤敬的儿子绰绰有余,加之王爷夫妇对私生子传闻的不管不问,府里人就更相信这一说法了。   纪言的来历,除了睿王夫妇,府里只有一人知晓,就是管家。当年凤敬奉皇命微服出巡,查访山西一带的官吏贪墨事件。时过半月仍毫无进展。一日主仆二人正在街上闲逛,路见不平,年轻的睿王血性仍在,不顾管家的反对救下置身于水火之中的少年,少年感念其恩德,一心要成为凤敬麾下的人,睿王见他们年少,只当是一时冲动的小孩话,只是笑笑,随口应了,谁知少年竟当了真,一路跟随,凤敬无奈,却又无法开口赶走他们。孰料后来少年献上奇计,让凤敬一举破了贪墨案,震动朝野,“贤王”雅号也是在此时名动天下。这个不足二十的神奇少年,自此归入睿王麾下,但因其行事低调,且贤王名头正健,故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他。就连管家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叫纪言。   纪言不同于王府的其他谋士,那些人是王爷的食客,在王府中寄人篱下,而纪言却是在外有自己的寓所,他与那些个寄人篱下的谋士不怎么往来,几乎是一颗心只为凤敬办事,忠心程度让人咋舌。也正因如此,他是睿王为数不多的心腹之一。      纪言早听管家说了,王爷为前几日的事情仍在置气今日唤他入府,想必也是要商议对策,如今正主归位,先前还存着一丝侥幸想要投机钻营的那班人早就已经失了踪影,真正有心追随共谋大事的人还是原来的那几人,睿王的实力在先前的那段混乱中的确强大了不少,若想现在起事,胜算至少有七成。   只是七成,未免少了一点,凤敬沉吟不语。他蛰伏于朝数十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荣登大宝,享受万民朝拜。自古称帝便不是易事,何况如他这般篡位者,能成功收复人心的少之又少。既然要做,便要做得彻底,永除后患。   “王爷,我们现在确实不宜出手的。太子刚刚回宫,好不容易民心稳定了。若此时他有事,岂不天下大乱?况且皇上仍在,到时候出了事他定会下令彻查,民心也会跟着动荡不安。我方虽有兵权在手,却也压不住人心的。”纪言晓以利害,字句斟酌,表明自己并不赞成这么做。   凤敬闻言沉默片刻,一双鹰眸直视纪言:“几时本王给了你违逆的特权?现在本王只是通知你为本王的这一决定做好准备,而不是让你品头论足的!”   纪言只觉心头一悚,跟随睿王多年,这是他头一次看到王爷发脾气,而且是对着他纪颂岚,看来这次的失利确确实实让他很生气,已经到了冲动的地步——刚才的决定便是个最明显的佐证,纪言噤了场所,半天才道:“王爷息怒,纪言这就去办!”无论如何,但愿一切顺利才好!   清晨,朝霞浸染,为天边添了一抹亮丽的色彩。阳光从云霞中点点探出,丝丝缕缕的金色给皇城的琉璃瓦镀了一层耀眼的金黄。   凤池起得很早,舟车劳顿对他几乎没有什么影响,早起的太子殿下神采奕奕。他自己收拾穿戴好,陈禄带了宫女进殿伺候时着实愣了一下。   “禄儿,今天天气很好。你且准备一下,等会儿我们要去给父皇母后请安。”凤池冲陈禄浅笑,温和如水。   不仅是陈禄,听到这句话的所有人都十分惊讶,暗自猜测太子殿下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才说出如此有违常性的话。若是在过去,太子殿下会坐在床上等着人来伺候起身、洗漱,早上的第一件事也并不是请安,而是去御书房翻阅奏章。早朝之后,他才会抽出时间去栖梧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很多时候他都是让陈禄独自去问安,从未有过要与之同去的。   没想到殿下出宫一趟,回来倒有些人情味儿了。小宫女们低着头悄悄使了眼色,心领神会,不约而同地弯了嘴角,心里为禄姐姐感到高兴——被向来冷情淡漠的太子殿下承认,焉能不是件可喜的事?   不过凤池对她们的这一想法却是不知,他在外足有半年,自己整理起身惯了,也不曾觉得有什么不妥,况且他向来凭自己的感觉行事,从不问别人意见,自我中心的人哪里知道去看别人的反应?   陈禄听他如此说,心中不由泛甜,颊上也生了红晕,她抿了抿唇,低应了场所“是”,便退出去准备了。      请安、朝议、批阅奏折,刚刚回宫的太子殿下有忙不完的事,在外奔波的日子虽也辛苦,但到底不在宫中,遇不到这样弯弯肠子的人,说话做事总比宫中自在洒脱些,凤池闲散了小半年,如今突然紧迫起来,自然有些不习惯。   朝议之后,众臣皆退下去忙各自的份内事了——朝事停摆许久,混乱之后正主归位,投机者再无侥幸的想法,自然都想在这位未来的储君面前出出风头。凤池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面对案上如山的奏折,心中烦躁。   “侍书,回宫之后,你觉得精神如何?”暂时不想理会案牍百尺,凤池闲散地问道。   侍书顿了一下,道:“回殿下,臣觉得很好。”   “那本宫为何会觉得有些累呢?”凤池怀疑地打量着自己的侍卫,依旧笔直的身形,正经八百的表情,他的疑惑更炽。   侍书想了想,老实道:“殿下觉得累,是您面对的人有所不同了。在宫外时您只需做个平凡的公子哥儿,潇洒自在;可在宫里,您是太子爷,是臣民们都牢牢注视的君上,您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传播,大意不得,所以您会觉得累。”   凤池将他的话想了一遍,觉得有几分道理,他微垂着睑又想了想,道:“说起面对臣民之事,本宫回来到现在好像还没看到苏寒玉,你知为何?”   侍书也没见过苏寒玉,只听陈禄身边的宫女说过些关于他的事,便原原本本地搬来对凤池说了。“听宫里人说,苏大人自回京后便时常咳嗽,上次在朝议时咳血之后一直不见好转,请医延药也没什么用,他自己就是大夫,宫里的御医说治不好,他也没有反驳,只自己配了药在吃,勉强支撑着,却也不知能拖多久……”   凤池听他如此说,心中更为焦急,忙问:“那他现在在哪儿?”   “这时辰,该是在六部司批折子。”      六部司,乃青凤一朝的军机重地,只有二品以上的官员才能自由出入,别的人想进来,需得有皇上手谕,苏寒玉正是如此。   经侍卫指路,凤池主仆来到苏寒玉办公的竹心苑。六部司虽是官家办公之所以,却也如皇宫一般分了许多处院落小筑,环境优雅,不仅能办公,也可以居住。   苏寒玉所在的竹心苑原是左相苏谨年的办公场所,左相近来身体违和,加之年岁确实大了,体力不如从前,已有多日不来办公,苏寒玉正是以此为名求了皇上的手谕,暂代了左相的职务,处理公文奏折,吃住都在此处。   凤池在竹心苑外碰到了小蓟,他捧着一只盖碗,小心翼翼地进竹苑,抬头却见凤池,唬了一跳,手中托盘一晃,褐色的药汁自盖碗中溢出,染上托盘上的锦布。   “殿下恕罪!”小厮见冲撞了太子,忙跪下求饶,手里的托盘晃得更加厉害。   “小蓟,谁在外面?”屋内传来苏寒玉的声音,低哑虚弱,只这么一句话,竟拽出了一连串的咳嗽,闷闷地压抑了,仍教人揪心。   “子澈,是我。”不等小厮回话,凤池已开了口,随即大步走进院子。   屋内一阵响动,片刻之后,临廊的一扇窗户被推开,苏寒玉的声音低低传来:“殿下请进吧!恕寒玉还便迎驾。”   凤池也不拘礼,推开门进屋,不意看到窗边人的模样,猛的一愣。   苏相之子寒玉,文采风流,品貌出类拔萃,十岁应神童试,出口成章,殿试上对答如流,堪称青凤英杰。少年得意,入翰林为官,参与古籍编纂工作,十三岁升任翰林院院正,是青凤历史上最年轻的翰林院正,至十五岁,已然长成翩翩少年,提亲的媒人踏破门槛,可却无一人得他青眼,令京城里的适龄女子皆是又喜又怕,苏寒玉的风头一时无俩,可就在这时,他挂冠而去,留书离京。苏相对外仅称儿子出门游历,未言其它,这一举动不知摔碎了多少少女的芳心。   当年可谓国士无双的苏寒玉,如今,已是面目全非,权相之子,少年天才,这些光环掩盖的,只是一副骨瘦嶙峋的身躯。凤池既惊且怒,眼前的人,骨瘦如柴,握笔的手上,青筋显而易见,阳光穿过窗户,在他微垂的睑上投下浅浅的阴影,无法掩盖住眼眶下青黑的痕迹,瘦得已经没有多少肉的脸上颧骨突出,鼻梁下,那张曾于殿试上滔滔不绝的嘴此时已是毫无血色,抿成一条坚韧的弧度,隐隐透着股哀伤。他不时掩唇低咳,声音隐忍压抑,可肩背却不由自主地颤抖。尽管如此,那握笔的手却一直力逾千斤,入木三分。   到底是用情之人,凤池微微一叹,不禁怜悯。自三年前那个女人死后,他就一直神思恍惚,对什么事都没有兴趣,想必是真的心死了,伏蚩一行,他原以为多少能让他回复些斗志,却没想到又遇着了行刺一事,让他留了这后遗之症。如今并非他的意愿,却也是遂了他的心愿,如此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也算是自暴自弃了吧?      “殿下,恕臣无礼,不能起身相迎。”苏寒玉浅咳一阵,颔首道。京城虽已入春,却是乍暖还寒,苏寒玉全身都裹着厚重的棉衣,坐在榻上,的确不便起身。   凤池从不介意这些礼节,无所谓地摆摆手,近身坐在榻边,道:“本宫几日不见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你向来是个铜皮铁骨般的人,如今怎地连这小病也抗不了?”   苏寒玉知他这话是为了让自己宽心,也不多说什么,只道:“殿下,臣这病并不碍事,只是瘦了些,倒是殿下如今和处境,才让人担忧。”   知他不愿多论病情,凤池也不强逼,顺着他的话,道:“本宫知道你的意思,这次回京前,本宫也已着人打听了有关京城里的动向。没想到这些个官员,表面上忠心于皇帝,心里却是另有打算,本宫这次回来,想来京里要乱上几天才会好。”   “乱也是正常的,不乱的话咱们倒要办法制造出一些来,如今的情势,于我们是有利的。”苏寒玉淡淡道,语气平淡和缓,没有丝毫的起伏,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一般,连应有的喜悦或庆幸都没有。   凤池点点头,道:“不过这点小乱子并不能帮到什么,老狐狸的党羽众多,如何能一网打尽?只有再多做些准备才能成功。”   “这个臣已经想好了。”苏寒玉打开案前小柜,取出其中的一份折子,“请殿下过目。”   太子殿下接过折子,瞄了眼封面上的字,皱了眉:“江南布政使请求减免税收?这跟我们的问题有什么关联?”   苏寒玉收了笔,将手上正在批阅的折子合上,道:“江南总督林嘉是睿王爷的门生,与睿王爷来往甚密,往年都是在太后娘娘诞辰的时候请求开江南地区的恩科试,或是减税,如今太后已仙逝,皇上重病,朝中无甚喜事,他却又说要减税。这折子里的说法更是高明,他说请了大师占卜,言皇上若能惠及万民的办法,这道折子是从江南总督府直接呈上来的,到这六部司中,臣是第一个看的,所以臣正在考虑要不要上奏。如果准了,江南赋税减免,户部的收入会少去至少两成,届时户部尚书肯定要反对,袁清平和林嘉素来不睦,如此一来两派之争一定会加剧,朝中自然会混乱不堪;如果不准,林嘉便会得不到好处,睿王爷交代他的事情自不会无用,既办不成,以睿王的品性必会生疑。我们只需再推波助澜,江南派系便不足为虑了。”   凤池听他的分析丝丝入扣,自有一番道理,心中更是赞赏如此人才,另一面又想着如何才能找到可以为他治病的人,他心中虽已有了人选,却又怕那人知晓实情后会迁怒于人,一时又不知如何是好。   “殿下以为如何?”苏寒玉见他迟迟不开口,出言询问。   凤池回神,指节微曲着扣了扣桌面,道:“既然现在我们占据有利局面,那不妨来点刺激些的,隔岸观火总不比身临其境来得有趣,你以工部的名义拟个条陈出来,本宫自有办法驳回。之后的事情就交给别人去处理,这竹心苑虽还算清幽,但到底不是久居之所,本宫在望京还有一处别业,你先搬过去,好好休养,剩下的事情本宫自会处理的。”   “多谢殿下关心!”苏寒玉微一颔首,眸底倦意被遮住,毫无外泄。   “你好生歇着,本宫先回了。”凤池起身。   “殿下!”太子的脚方迈出几步,又被唤住,苏寒玉踟蹰片刻,才问道,“殿下,青澄……近来可好?”   萦绕心头多日的名字被他一下子唤了出来,听者不舒服的已不仅仅是耳朵了,他转了身,故作疑惑道:“怎么他还没来看你?苏夫人年前诞下麟儿,想来他是在家陪伴夫人爱子呢。改日我遇着他,让他来看你。”   “不用了。”苏寒玉直觉地拒绝了这一提议,“殿下慢走,恕臣不能远送!”   “你我兄弟,无需这等繁礼,本宫还有事,改日再来看你。”他挥了挥衣袖,转过身,唇角微扬。 86.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86章 晴天闻霹雳   转眼已是四月底,颖川高原上方迎来了迟到的春意,整座山庄里更是喜上眉梢,小公子的百天宴在即,焉能不高兴?   青澄自明月生产之后一直陪护身侧,对刚出生的小公子倒不比对夫人上心,引得庄里的女婢们嫉妒不已,暗叹杜明月前世修来的福份,能嫁得如此温柔体贴的如意郎君。   杜明月身居深苑,自然不知丫鬟们的说辞,但她心中仍是感激的,在她分娩的日子里,青澄无微不至的照料让她虽身处异乡却也倍觉温暖。青澄知她不愿想起旧事,便想方设法地陪伴着她,给她说话逗趣解闷儿,杜明月明白她的心意,况且那人知她已然婚配却毫无反应,该是已经不把她放在心上了,失落之余,得友人如此关怀体贴,纵有再多失望,也就此烟消云散了。   “青澄,今儿是什么日子?外面好热闹!”杜明月正在里屋给孩子喂奶,忽听得屋外谈笑不断,不由好奇。   青澄正在外间看书,听她如此问,不由莞尔,道:“亲爱的夫人,今天是孩子百天,昨天刚跟您说过,不记得了?”   “哦!我真给忘了呢!”杜明月这才想起来,看着怀中兀自卖力吃奶的小家伙,母性渐起,感叹道,“青澄,你知道么?以前的我从未想过结婚生子,我爹从小就把我当男孩子养,并且说过以后由我继承农业,我那姐姐妹妹自小便对家里的事不上心,一心只想着找个好夫家,现如今我竟也出嫁了,还有了儿子,不知我那姐妹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都说女子结了婚就便会不一样,以前的我总是不信的,现在却是完全信了。我现在只盼孩子能一世平安,再没有什么大的斗志了呢!”   青澄合上书,起身进了内室,小娃儿已然餍足,安稳地睡去,明月把他安顿好才起来整理自己的衣衫。青澄见她只穿了中衣,连忙自衣架上取了外套为她披上:“你且再休息会儿,中午凝碧会来伺候你梳洗打扮,师父为小家伙请了很多人来庆祝,我们得见见。”   “师父这么喜欢小家伙,让我觉得受之有愧呢!”杜明月有些不好意思道。   “这有什么?”青澄拉过她的手,“你是我最亲近的人,你的孩子等于我的孩子,师父疼他也是应当的。再者我们现在名义上是夫妻,师父是对她的孙儿好呢!”      灵蛊山庄是颖川所有蛊师都十分向往的地方,这里有颖川所有种类的蛊虫,罗茜娘天赋异禀,不仅有精湛的制蛊技术,更能举一反三,连上古的一些只存于典籍中的蛊虫制作出来,并且手艺精巧,人所以不及。不负“蛊娘子”盛名。   罗茜娘一生研究医蛊毒,晚年才收了个弟子,即苏青澄。外传容貌倾城,才华横溢,去岁的蛊师祭荣膺冠军无人能及,竟有当年罗茜娘的风范。   听闻此次罗茜娘爱徒喜得贵子,于百日大摆筵席,宴客三日,各寨都收到了罗茜娘的请帖,纷纷派遣代表参加。众人倒不是冲着百日宴,而是想看看这个传闻中的苏青澄是何模样。   灵蛊山庄难得的人满为患,外庄来来往往都是各式服饰的人,他们三五成群,或在观赏庭院中各种四季常春的花木,或在小声交谈着什么。   人群中,一红衣女子孑然独立,她静静立在庭院中的池塘边,看似在观赏池中的锦鲤,实则已凝聚耳力悉听身后人的谈话。   “你有没有见过苏青澄?”身后的一群中人中突然有一人问道。   “自然是见过的,上回蛊师祭,我远远地见过他,那气质倒真是天下难得的了。”另一人啧啧赞叹,“你不知道,当日他以两枚罕见的桃蛊夺冠,那红蜈寨的大小姐聂小菊不服,想要用蛊来伤他,差点被他弄死。要知道,聂小菊用的可是血蛊,沾衣即入,吸血无形,能迅速置人于死地,可苏青澄却一点事都没有,还将血蛊还给了聂小菊。”   “这么厉害?你别是在吹牛吧?”另一人不信地问道。   “这我可没乱说!那苏青澄看似个书生公子,文质彬彬,事实上他尽得罗茜娘真传,且大有青出于蓝的架势,不然怎么能拿到颖川的蛊师称号?那个人,深不可测得很呢!”说话的人言之凿凿,让人没有不信的理由。   红衣女子听到这里已没了兴趣,她不耐地撇了撇嘴,甩了甩袖子快步离开。鲜红的裙裾在青石阶上翻飞如水之波纹,悠然远去,而方才她停留的池边,草木尽萎,焦黑如炭。      在颖川这块崇尚蛊术的土地上,罗茜娘有着极高的声望。她膝下无子,苏青澄这个唯一的徒弟她视如己出,而他的儿子,自然也就是罗茜娘的孙子了。由此,这个小孩子的身份就非同一般了。来祝贺的人自然省得这个道理,纷纷送上金玉贺礼,极尽阿谀吹捧。   苏青澄和杜明月出现在大厅的时候,贺礼已经堆积如山了,苏青澄虽不喜繁奢,但到底是师父疼宠小娃儿才有了这百日宴,只得一一与众人道谢,做足了主人家的本分。   “小女子红蜈寨聂小菊,代表家父及红蜈寨的所有人前来恭贺苏公子喜得麟儿!”人群中,一个女声清脆响亮,直盖住了众人如水的恭维话,大家纷纷循声看去,只见一红衣女子傲然立于人群中,唇角微勾,目光直直锁住苏青澄,众人让开了一条道,聂小菊径直朝青澄走去,嗓音清脆入耳,“久闻苏公子大名,上次我们见面闹了些小摩擦,小菊今天特来此地,一为赔罪,二则是恭贺苏公子的喜事。这是我的小小心意,望公子笑纳!”   苏青澄接过她手中的礼盒,也不犹疑,径自打开。聂小菊见状一惊,暗暗庆幸自己并未在盒子上做手脚,否则此时她就难逃罪责了。只是不知这苏青澄竟如此胆大,一点也不怕她有歹心。   礼盒中是一枚银色小锁,上刻“长命百岁”字样,这小小的长命锁在一干金玉雕饰的华贵礼物中简直不值一提,但却深得青澄喜爱,礼轻情意重,她从来都是重情义不重物质的人,聂小菊这回,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青澄毫不避讳地将礼物展示给夫人看,明月也满意地点点头,对这长命锁爱不释手。青澄将礼物收进袖中,笑着对聂小菊道:“多谢聂小姐馈赠!犬子得各位厚爱,苏某感激万分!”   聂小菊客套地回了两句便不再说话了,青澄夫妇也要忙着招呼其他客人,送礼一事就此揭过。      百日宴后,灵蛊山庄显示出了其大气的风度,所有客人可在山庄内多住五日,除后院主人居所外可走动,灵蛊山庄的锦园更是会开放给诸位参观。   苏青澄忙完了百日宴后还要应付各族客人的拜访,这日总算能得了清闲,她连忙回后院的居所,免得再有人来拜访。小家伙在摇篮里睡得正香,杜明月和凝碧趴在摇篮边上小声地说着话,无外乎是小人儿的一些趣事,青澄突然想起聂小菊的贺礼,兴致勃勃地自袖中掏出长命锁递给明月:“明月,你看给小家伙戴起来如何?”   杜明月接过长命锁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眸中闪过犹豫之色:“青澄,我听说那聂小菊与你之前有些嫌隙,这次会主动送来贺礼,我总觉得有些不妥……”   “你呀!就是想太多了!”青澄拍拍她的肩,柔笑道,“聂小菊再是对我有意见也不会拿红蜈寨的名声开玩笑,这长命锁没什么不妥的,而且我在里面种了长命蛊,这小子戴上了能百毒不侵,长命百岁。”她没告诉明月,她对此人从来没有放心过,因此对她的举止行为分外小心,早在她进山庄时,青澄已派人跟踪她,仆人发现她毒杀了鲤池边的花草,因此足见她居心不良。那长命锁初到她手时她已察觉不对,聂小菊用蛊技巧高明,在那长命锁上下的娃娃蛊常人难以发现,而且只有小孩子才会受到蛊毒的伤害。如此歹毒的手段,若是让明月知道了,以她的脾性必定会愤怒不已,到时候聂小菊可能不仅仅只是受伤那么简单了,况且青澄也不希望明月为孩子的安危担忧。杜明月显然是信了她的话,高兴地和凝碧商量该在长命锁背面刻些什么字好。青澄看她如此,明白自己这么做是对的了。      在灵蛊山庄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之后,久未出现的罗茜娘突然出现在后山,她站在山脚的一处凹陷处不知在等着什么。良久,一只白色的大鸟自天际划过,不留一道痕迹地落在罗茜娘手中。   那白鸟是罗茜娘养的一只传信的鹰,天生羽毛洁白,是颖川难得一见的圣物。此时这白鸟停驻在她手臂上,不时用红色的喙亲昵地划拉着她的手指,罗茜娘爱抚地拍拍它的脑袋,从它的脚环上摘下一只小竹筒,展开阅读,还未看完,她的眉头已经皱成一团。   这样的消息,她该如何对青澄说明?      青澄正在屋内和明月在讨论小家伙新衣的款式,凝碧在一边帮着参谋,不时发表一点自己的意见。罗茜娘在门外看到爱徒高兴的笑脸,心中不由一紧,这是刚刚从京中传来的消息,她本答应了凤池不会将京中的任何事情透露给青澄她们知道,可如今她却犹豫了。这么大的事情,若是以杜明月的消息网,若不是自己暗中阻挠,青澄早就该知道了。可是若是此时告知青澄此事,她定会不顾一切想要回青凤去见那人,到时候如果不小心说出了是她说出了此事,那无异于给了凤池一个毁约的借口,届时,受难的就不是一个两个人那么简单了。   一面是家国天下,一面是爱徒的私情,她虽知孰轻孰重,却如何也下不了决心。   “夫人!老夫人!”正在踌躇间,远处传来仆从急切的呼唤声。   她醒过神,放飞白鹰,将手中的纸条捏碎散在风里。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她掸了掸衣上的褶皱,不悦道,“不是说了,没事的话不要到后山来找我么!”   “有事!出事了!”那仆从还没喘匀气,说话语焉不详。罗茜娘皱眉等了半天,他才开口道:“夫人,不好了,公子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是青凤出了什么事,现在正收拾行李要离开呢!”   “什么?!”她只觉脑子一空,“你说什么事,公子怎么会要走?”   “小的也不知道,凝碧姑娘让我来给您报信儿,让您回去劝劝公子。”仆从小心翼翼地回道。   “还愣着干什么?快走!”罗茜娘听到凝碧的名字,知道事情必不轻松,也不逗留,快步往山庄走去。      京中来信,苏相之子寒玉身染重病,几乎不治,然仍日日操劳国事,不知休养,身体已近透支。太子凤池为其遍寻名医,应征者甚众,却无一人能治其顽疾。青澄知道消息的时候,苏寒玉已经在凤池的命令下搬到了望京休养。   “青澄,你在干什么?!”罗茜娘一进门便看见青澄在胡乱收拾行李,她眼睛失焦,手虽然在动,但可以看出正在轻微地颤抖。罗茜娘心中不由一叹,这孩子对苏寒玉的心思她自然知道,而且执念之深让她也觉得心疼。   “师父,我在收拾行李,苏寒玉在京城里受了伤,我要回去帮他治疗。”青澄停下手中的动作,声音中微微发抖,“师父,徒儿本想在这里多陪陪您老人家,可现在他有事,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所以只能下次有机会再回来看师父了。”   罗茜娘知她心意已决,如何也是阻拦不了的了,只叹了口气,道:“你我师徒相处不在这一时,以后有的是时间,只是此番回京,你我下次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也免得为师挂念。我知你心中有苦,但人生便是如此,没有什么一帆风顺的,无论什么时候,莫要失望放弃。”   青澄听师父如此说,心中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隐隐有些不安。但心中挂念苏寒玉,她也无暇多想,敛衣在师父面前跪下,道:“师父,徒儿不孝,不能长伴师父身边照料。师父对徒儿而言是再生父母,师父的恩情,徒儿便是终其一生也难报万一。师父的教诲徒儿定会牢记在心,不敢忘却!”   罗茜娘又是一声低叹,她摸摸青澄的头,道:“孩子,我知你心中的苦,前路艰难,我也帮不了你许多,这只哨子便当是为师给你的临别礼物,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吹响它,自会明白它的用处。”   青澄接过她手里的那只精巧的短笛,道:“多谢师父!”   “起来吧!”罗茜娘扶她起来,又问,“明月也跟你一道回去么?”   “她许久没有见到父亲了,况且我们现在是夫妻的名份,公开的话倒会惹人闲话。而且她的消息灵通些,我们一起在路上也有个照应。再说,小家伙还等着他的师父取名字呢!”青澄说到最后,勉强笑笑。当初小孩子刚出生的时候明月便说好要给孩子找个好师父今后能教导他,青澄强烈推荐苏寒玉,明月也听说此人为人端正,才华横溢,欣然应了,并且说好了孩子的名字要让他来取。   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有幸让他取个名字呢!杜明月听了青澄的话,暗暗想到,不禁恻然。 87.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87章 夫妇携子归   车行数日,京城在望。   青澄的心弦更加紧绷起来,那七不断带了京城的消息回来,却没有一个字能让她展颜。苏寒玉的消息几乎被封锁,派去相府查探的人也没有一个能拿到确切消息的。这一切都让人不由恐慌。   到底是怎样的情况?青澄此时开始痛恨自己那无边无际的思绪。他会不会已经死了?会不会再也见不到了?会不会……午夜梦回,也总是惊出涔涔冷汗——梦境中的噩耗真实得让她想哭,醒来时,眼角犹存湿意。   天啊!请您慈悲些,让我能见到他好好地活着吧!青澄不止一次向上天诚恳地祈祷,请求上天对他的偏爱。哪怕为此放弃我的所有,我也甘愿。      凤池临湖而立,早春已过,身着渐单,紫衣飘然,春风过处,温暖沁心,而太子殿下此时的表情却如冬月寒冰,令观者不由寒战。   侍书不知主子心中是何想法,也不敢妄加猜测,只得沉默着等他的吩咐。   “让闻墨来见我。”许久,凤池才缓缓说道,侍书得令,连忙行事去了。   居然这么快就知道了,凤池暗忖,思索了许久也想不起来是哪里的问题。罗茜娘应该没有这个胆子才对,可她若知晓了,该会阻止青澄的行动。现在已成事实,能做的就是摆出良好的姿态,迎接他们回来,至于之后的事,水来土掩就行了。   “殿下,闻墨到了,在东书房等您。”侍书速度极快,不过一刻钟已经完成了吩咐。   “知道了。”凤池淡淡道,笼在宽袖下的手微微用力,袍袖一挥,纸屑飞扬,尽入湖中,引了鱼儿嬉戏接喋,水花四溅。      闻墨已有数月未曾收到太子的命令了,自伏蚩围猎的那次行刺之后,凤池再也没有给过他什么任务,连见面的机会都不给他。他一直惴惴不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行动时哪里有了失误。   今天他突然收到侍书的消息,让他入宫觐见,未知祸福,他有些忐忑。   凤池进门的时候,闻墨正小心翼翼地站着,见了他忙行了大礼。   “不必多礼。”太子殿下的声音平淡无奇,他越过跪地的属下,接着道,“近来没有召见你,听闻你和她过得挺逍遥的么!可带她回去见过父母了?”   “还没有。”闻墨小心地回答,“殿下恕罪,属下与她真的是两情相悦,还望殿下成全!”   “本宫今日叫你来,就是想告诉你,你们的事,本宫不会再过问了。”凤池淡淡说道,“你们自己处理好就行了,本宫不会再过问,只是你的身份……”   “属下明白!属下绝不会透露分毫!”未等凤池说完,闻墨已高声起誓,他私心里,并不希望她知晓自己这一隐密的身份,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身份,而且做的事情往往也见不得人,她知道了,怕也是危险的。   “嗯,那就这么着吧!”凤池走到书桌旁,伸手到桌下暗格中取了一枚黑木令符,上纹飞龙图样,反面刻着繁复古老的文字,“这个是本宫的佐辰令,可以号召佐辰军中所有的人,你拿着它先回去,等我的吩咐。”   什么?!闻墨难以置信地看向主子,眼里分明是受宠若惊。佐辰令是太子号令佐辰军的工具,普天之下仅此一枚,凤池此时将这令牌给了他这个属下,也不作吩咐,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太子殿下他在想什么?   “本宫还有事情要处理,你且先回府吧!”未等闻墨开口,凤池已开口遣退了他,闻墨就在这样不知因果的情形下退了宫。      京城,城门外。一骑简装马车风尘仆仆,直往城门而来,守城的士兵见了,忙上前询问。那车帘被一只青葱素手掀开,直露出一张清美出尘的面孔。士兵见了微微一愣,那人已经开了口:“这位大哥,在下刚从外地回京,还望您能行个方便!”   那士兵闻言点了点头,道:“先生可是新晋的医教署讲师苏青澄苏大人?”   马车里的人明显一愣:“你怎么知道?”   “苏大人有礼了!小的奉上司之命,如遇到苏大人入京,请您先去一趟东宫,太子殿下在等您的回话。”   “嗯,我知道了。有劳了!”青澄对士兵道了谢,放下车帘后,脸色微微一暗。   “怎么了?”明月没有听到车外的对话,但见青澄面色不豫,也猜到了个中端倪。   “我得先进宫一趟,太子殿下的命令。”青澄脸色已不再难看,仍是没有笑容,“我先送你回府,再进宫。你和孩子好好休息一下,牙儿和苻蓠应该也在,别让他们吵着你和孩子。”   “嗯,我知道。”杜明月拉了拉她的手,“青澄,你不要太担心了,我回去等你的消息。”   青澄微一颔首,不再说话。      东书房,凤池正安坐在书桌边,手中的湖笔无规律地落在纸上,一幅丹青跃然纸上。   “微臣苏青澄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苏青澄未着官袍,一袭素色深衣,微躬着腰,“微臣来得匆忙,未换官服,请殿下恕罪!”   凤池抬了抬眼皮,并未说话,任她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青澄不知他是何用意,只能沉默着等他说话。   仲夏的凤京气候炎热,东书房外就是树林,蝉鸣阵阵,让人不觉烦躁,若不是东书房内置了冰块,青澄可能已经大汗淋漓了。   “殿下,不知殿下急召微臣入宫,所为何事?”青澄终是忍不住开了口。   凤池的右眉微扬了扬,一直垂着的眼睑这才抬了起来,他悠闲地放下手中的湖笔,黑眸上下打量着青澄。   “刚回来么?”凤池悠然地涮着笔。   “回殿下,是的。”青澄礼貌地回答。   “夫人的身体还好么?”   “多谢殿下关心,拙荆一切都好!”青澄依旧彬彬有礼。   “哦,下午本宫要见一个很重要的人,你也一起来吧!”凤池淡淡说道,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   青澄微微一愣,问道:“不知殿下要见的是什么人?微臣……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什么事能比政事更重要?”凤池略高了声音,“苏青澄,你可是朝廷命官,要以国事为重。下午要见的,是玉颖来的使臣,因为你是罗茜娘的徒弟,所以才急着找你来、本宫可是一直等你回京了才决定会见他们的。这已经是不合礼数的了,你还想让本宫下不了台么?”   一番话恩威并重,说得青澄不好再开口,否则岂不落人话柄?青澄只有喏喏就应着,即便心中千百个不乐意。可是……玉颖的使臣?青澄暗暗忖着,难道是他派来的人?玉颖和青凤已经有很久没有邦交了,现在怎么会突然派使臣来?青澄想不通。      端木曜并没有亲自出使,国中还有要事处理,前来的使臣是玉颖新晋的丞相,年方二十三的穆涤尘,可谓是玉颖历史上最年轻的丞相,凤池将青澄带上,也是因为他曾暗示想见苏青澄。   见客的地点定在正阳宫的西偏殿,玉颖的使臣由宫人领着,早早地被安排好了。凤池到的时候,桌上的茶已经下了一半。   “实在抱歉!本殿国事繁忙,来迟了。各位久等了!”凤池笑吟吟地进门,身后跟着已换了白色官袍的苏青澄。   领头站起来的是一个年轻男子,他笑着回道:“太子殿下能拨冗前来,涤尘已经觉得很荣幸了,打扰了殿下的国事,是涤尘该说抱歉!”   “大人客气了!”来者是客,岂有怠慢客人的道理?”凤池仍旧保持着谦和有礼的态度,“今晚本殿在广陵宫设宴为诸位接风,也算是给诸位赔礼了!”   “哪里哪里!”穆涤尘笑应着,目光越过凤太子,直瞄向那一身白衣的苏青澄。   凤池见他已然注意,也不避忌,介绍道:“这位就是穆大人先前一直想要见的苏青澄,在我青凤,他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呢!”   “不仅是在贵国,敝国凡是通晓蛊术医道的人,对苏先生都是推崇之至。”他说着冲青澄恭敬行了个礼,丝毫不顾及邦交之礼,“先生在蛊师祭上的一番说辞,乃医之大道,涤尘对略通医术,对先生的胸襟万分佩服!”   青澄对他这毫不掩饰的示好有点招架不住,她愣了一会儿,才回道:“大人过奖了!青澄不过是个草头郎中,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苏先生过谦了!”穆涤尘此时对他的崇拜几乎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其实也不难看出来。青澄师承罗茜娘,原本在玉颖已经是颇有名气,后摘得蛊师句号又离开玉颖,入青凤朝堂。穆涤尘自蛊师祭之后就开始关注这个术法精妙的人,听闻苏青澄如何如何,他总半信半疑,如今一见,不论气质外貌,抑或谈吐,均比自己想象的要出众许多,不由叹服。   凤池冷眼看着两人的交谈,穆涤尘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凤池的反应,兀自靠着青澄套近乎。青澄知如此已是损了凤太子殿下的颜面,快快结束了话题,将主动权让给已被冷落了许久的主子。   “太子殿下莫怪!涤尘一时激动,差点忘了正事!”穆涤尘明白了青澄的用意,连忙向凤池表示歉意。   凤池倒也大度,只笑了笑,道:“穆丞相过虑了!来者是客,本殿又岂会计较这点小事?我青凤的臣子能与你相谈甚欢,也算是为两国的盟约锦上添花了,本殿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呢!”   下午的会谈气氛甚欢,穆涤尘在盟约的问题上可谓是寸土必争,丝毫不肯退让,但态度语气却是谦逊有礼,一点也没有冒犯的意思,让凤池虽然讨不到便宜,却也不很动气。   转眼日已西斜,天色将晚。两边人都动了半天的脑筋,此时已有些疲惫,凤池将话题落了一段,道:“时辰不早了,晚宴也就要开始了,诸位请先往偏殿稍事休息,再去赴宴,如何?”   “如此也好!多谢殿下!”穆涤尘拱手道谢,“那我们就先告退了!”   “恕本殿不远送了!”凤池笑笑,客气道,“诸位慢走!”   穆涤尘淡淡一笑,敛衽离去。   “对了!”方走出两步,穆涤尘又折了回来,冲青澄笑笑,道,“青澄,晚宴的时候咱们再好好聊!”语气亲昵密切,让某人听得几乎咬牙切齿。 88.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88章 晚宴暗潮生   宫灯已点,广陵殿内一派灯火通明的欢腾。丝竹入耳,霓裳翩翩,欢宴已然开始。   凤池并未着正装,而是随意穿了件深紫长袍,腰间束着四指宽的黑色万字纹锦锻腰带,发上束着二龙抢珠金冠,更衬得他肤色白皙,面如冠玉。   虽说这宫宴是为玉颖来使接风,但并不很正式,到场的客人也都只是一些并不在主位的副手官员,且都是年轻人。玉颖的使臣接二连三地到了,唯独不见穆涤尘。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穆涤尘才姗姗来迟,只见他已换去了下午穿的玉颖官服。改穿了青凤最常见的便服,一袭纯白,发髻上簪了白玉细簪,温润儒雅,卓尔不凡。这样看还倒比主人家凤池还要亮眼几分。周围的人都投来关注的目光,穆涤尘到底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对周围或嫉妒或好奇的目光毫不在意,兀自挺胸阔步,径直走到凤池面前,从容道:“殿下,涤尘来迟了,望殿下莫怪!”   “哪里!穆大人是我朝贵客,快请坐吧!”凤池尚未开口,他身边的一位灰衣官员先拍了马屁,“殿下可是等了您好久呢!”   凤池并未开口,手中的酒杯晃了晃,他一饮而尽,才道:“穆大人,宫宴已过半,您此时来,可没什么佳肴剩下了。”   “殿下的心意涤尘已经领受了,涤尘刚收到玉颖来的消息,所以耽搁了时辰……”穆涤尘的眼睛四下扫了一圈,“咦,怎么不见苏青澄苏大人?”   “苏大人有事,无法参加宫宴。”凤池说起假话来没有丝毫含糊,青澄其实是被他安排去太医院述职,就是不想让她和穆涤尘有什么瓜葛。   穆涤尘的表情明显黯了一下,失望道:“原来是这样,那真是可惜了呢!”不过这情绪并未持续很久,他又对凤池道,“既然如此,那倒方便涤尘和殿下交流一下有关盟约的问题。”   凤池接过婢女呈上的酒,捏着酒杯把玩着,漫不经心道:“盟约的问题不是已经在下午谈过了么?”   穆涤尘浅呷了一口酒,道:“可是有的问题,我们并没有达成共识,所以涤尘认为我们有必要就此问题重新商议。”   凤池垂着眼睑,把玩酒杯的手指略顿了一下,复又摩挲杯壁,怡然道:“本殿不认为还有什么好谈的,本殿的要求,你们能答应就罢,不能答应……本殿也不强求。”言下之意,若是不能答应,那盟约就不必继续了。   对方闻言,表情仍旧淡漠:“殿下觉得涤尘来青凤是做客观光的么?”话尾微扬,讽刺的语调极为明显。   太子殿下何许人也?听多了这此冷嘲热讽,面不改色已属正常反应,加之穆涤尘的这个级别已经是凤池最学遇到的了,故太子殿下只是浅浅一笑,道:“穆大人若是想观光,本殿可以派人带你去宫外逛逛,也算是领略一下异国的风情。”   “不用了!”穆涤尘显然低估了这位青凤储君的厚脸皮程度,他低低斥了一声,“太子殿下,若是没有什么重要的活动,涤尘就告退了,这宫宴的气氛,实在不适合在下。”   “那本殿就不送了,穆丞相,慢走!”凤池依旧笑容可掬。   穆涤尘不再接话,面无表情地旋踵离去。身后,凤池捏着酒杯,唇角微勾的弧度渐渐淡去,眸底精光闪现,端木曜,我倒要看看,你能忍多久。      宫人将穆涤尘领到广陵殿外就退下了,穆涤尘仰头望了望天幕上的那一轮蛾眉月,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这凤池,当真刁钻得紧。出使之前,二皇子曾经千叮万嘱,要耐下性子来对付凤池这号人物。他也听进去了,可到了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心理建设还未做足。   两国邦交,不论关系如何,对待对方的使臣都是客气有礼的。可他们一行此次出使青凤,且不说出城门相迎,连应有的仪仗都欠奉太子殿下本人更是没有露面,只来了几位礼部的官员,传话说太子殿下国务繁忙,不能亲来迎接,请诸位在行馆稍事休息,稍后殿下会亲自接待。   可这个“稍后”,让玉颖的使者等了足足三天。这还不算什么,穆涤尘想到白天被晾在偏殿时的情景,足有两个时辰,而后来的确是见到了凤池,可谈约却不甚顺利。凤池态度倨傲,不论怎么谈话都是带着居高临下的态度。   穆涤尘在玉颖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人,哪里受过这样的闲气?突然受到这样的对待,心里自然会觉得不舒服,加上太子殿下讲话时总像迂尊降贵,在盟约的问题上紧咬不放,几乎是在逼迫他们答应自己的条件。   “呼——”穆涤尘郁卒地长呼一口气,喃喃自语:“难怪二皇子要那么叮嘱我了,果然不是个善茬,还是二皇子有先见之明……”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自言自语?不会是迷路了吧?”   穆涤尘蓦地听到这么一把声音,心里一慌,脚步都僵住了:“谁?!”   “别紧张!是我,苏青澄。穆大人,白天我们见过的。”一袭白影渐渐近了,穆涤尘才看清来人。月色朦胧,苏青澄的脸庞如蒙了一层白纱,五官迷蒙不清,一身白袍映着月光,如不慎跌落凡尘的仙子,让人不敢靠近,惟恐惊扰了她。穆涤尘还没开口,青澄又道,“穆大人,您不会被我吓着了吧?”   被她玩笑的语气所提醒,穆涤尘回过神来:“没有的事!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说你今天不会参加宫宴么?你怎么……”   “我的确没有参加宫宴啊!”青澄弯了弯眉眼,“我刚从太医院述职出来,正准备出宫去,倒是你,现在应该在宫宴上才是,怎么会在这里呢?”   穆涤尘不知该怎么说:“这个……说来话长了……”   青澄见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也不再追问什么,换了个话题道:“对了,穆大人是玉颖哪里人呢?”   “我是颖川人。”穆涤尘回道,又想起关于身边人的传闻,道,“听说你是青凤人,怎么会去颖川呢?”颖川是玉颖边陲,与伏蚩接壤,而和青凤却是相距甚远。   “此事说来也是缘份,我是先认识了师父,之后随她去颖川学艺的。我在颖川呆了三年,那是我难忘的一段经历。”青澄微垂眼睑,颇是怀念那段无忧的日子,终日只需认真学艺即可,无需多想其他。   穆涤尘瞥见她的表情,仿佛周身都笼了一层若有似无的烟雾,让人看不清那淡淡表情后的真意。他想接句什么来缓和这有些低抑的气氛,但却不知该说此什么,一时间,两人之间升起了些尴尬的气氛。   夜色渐深,仲夏的夜晚微凉,周围虫儿欢快地唱着歌,宫道上不时有两三个宫人从他们身边走过。一切似乎都像是在散步,只是气氛稍显尴尬。   “对了。”青澄突然打破了沉默,“穆大人,贵国二皇子……最近如何?”太医院的人说许问卿已辞官回乡,可再问,却是没有人知道他的家乡在哪里。她知自己这话问得太过僭越,但那人似乎已成了她心上的一块大石。   穆涤尘闻言微怔,心道二皇子向来行事低调,除了他身边的随从极少有人能知道他的行踪,这苏青澄怎会认识二殿下?   青澄显然是感受到了他的戒备,解释道:“您别误会!在下与贵国二皇子是旧交,已有许久未曾见面,这才问起的。如果大人觉得不方便说,那就当在下没问罢!”   穆涤尘听了她的话,脸上微赧,如此,倒是自己小人之心了。这人,怎么看也不是恶人啊。他低低咳了一声,道:“苏大人莫怪!是涤尘多心了。只是二皇子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涤尘也不知他的行踪,无法告知。”   “哦——”青澄若有所思,“这的确是他的作风。”   穆涤尘听到了她的话,语气熟稔,似乎和二殿下相识已久,也不知他俩是如何认识的,他心里暗暗好奇,却又不好去问。   一路沉寂,两人行至使团住所殿外,青澄低低地呼了口气,才对着穆涤尘道:“穆大人,您到了。从这里进去就是您住的飞云殿了。大人好好休息,在下告辞了。”   “苏大人不进去坐坐么?”穆涤尘突然说道,“涤尘离开颖川已久,您是故土来的人,涤尘有些话想说,聊寄思乡之情。”   苏青澄怔了一下,道:“穆大人,天色已晚,在下还要赶,拙荆在等。而且,大人是外国来使,在下是内臣。瓜田李下,实在不宜过多接触,希望大人见谅!”   穆涤尘有引起失望,但也明白她的意思,内臣与外使若接触太过,的确会遭人话柄。   “是涤尘考虑不周,差点让大人难做了!如此,我也不强求了,大人慢走!”   “穆大人明白就好!青澄告辞了!”   入夜,更鼓已响,青澄独自走在宫道上,思忖着要如何才能找到苏寒玉现在的住所。她在太医院的时候已经打听过了。苏寒玉早已不在京中,但具体在什么地方,却是没人知道。   会去哪里呢?青澄暗暗嘀咕,信步游走,抬眼时已在东宫之外了。   怎么会到这里来?青澄失笑,蓦地又想到,苏寒玉为他做事,他应该知道吧?      凤池正在后殿池中泡澡,晚宴上他喝了不少酒,这会子有点上头,一池泉水被宫女们烧得温热,他舒服地伏在池边,微眯着眼睛假寐,水汽氤氲,将他的俊脸蒸得通红,倒有了几分平常难得的柔和。   “殿下,太医院苏大人求见。”宫女隔着屏风,细声说道,惟恐惊扰了主子的小憩。   狭长的凤目微微睁开,一双黑眸在迷蒙雾汽中不减锐利:“是苏青澄么?让他在殿外等着。”   “是!”小宫女喏喏应着,迈着小碎步子轻悄悄地出了浴室。   已过二更,他现在来干什么?凤池无暇再泡澡,慢悠悠地起身,一点一点地梳理思绪,晶莹的水珠自他光裸的皮肤上滑下,带出了一道道清晰的水痕,极是诱人的模样,墨黑的长发随意散在脑后,套了件极寻常的袍子,未着丝履便出了浴室。   浴室外自有宫女侍候着他更衣着履,不消片刻,便又是那个玉带翩翩,风流倜傥的太子殿下了。   “剪兰,让苏大人来见本宫。”凤池突然倚在榻上,半躺着模样慵懒。语声却是不容置疑的威严。   未几,苏青澄便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微臣太医院苏青澄,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唔——”凤池以手支额,眼眸未睁,含混地应着,“起来吧!”   “谢殿下!”青澄起了身,直接道,“殿下,微臣此来,是有事请教殿下。微臣今日方入京,听太医院的人说苏寒玉苏大人病重,但人却不在京中。故微臣想请教殿下,可知苏大人的所在?”   “子澈正在养病,本宫给你寻了个僻静的住处。”凤池知瞒也无用,就如实道来,只是言语间隐了两分内容。   “微臣想去探望苏大人,殿下可否告知他现在的住所?”青澄也不想跟他绕圈子,直截了当地说明自己的意图。   凤池抬睑扫了她一眼,道:“你刚回宫,暂时还是不要再离开了,本宫最近手头也有不少事在忙,等玉颖的使臣离开后,你再去探望不迟。”   这是什么意思?青澄有些发懵,不过是问问苏寒玉的住所,他怎么也不愿相告?难道他已经……青澄想到了最坏的可能,脸色纸白。   “殿下,容微臣问一句,苏寒玉他……现在情况如何?”青澄的声音中有明显的颤抖。   “他现在很好,你不用担心了。”凤池语气淡淡的,似有几分不耐。   青澄听出他的不耐烦,心知再问也是无果,便躬身道:“那多谢殿下垂教,夜已深了,微臣也该退宫了。殿下也请早些休息!臣告退!”   凤池眯了眯眸,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等到那人走远了,他才道:“侍书,派人跟着他,暗中监视,一有情况立刻汇报,不要被发现了。” 89.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89章 千里为君来   青澄回府的时候已近三更,主屋里没有灯光,想来明月和孩子早已睡下了。青澄怕扰了他们的好眠,准备去书房对付一宿。   杜老爷是个极细心的人,在帮她们选好宅子时就送了房屋的布局图她们,让她们自己决定每一间屋子的用处。青澄喜静,将书房置在了院角的一间屋子里,还请人在后院植了几杆青竹,竟和苏寒玉的书房有几分相似了。   此时,原本该是漆黑一片的书房竟透着点点如豆的灯光。   这会儿谁会在书房?青澄疑惑地走近,屋内一片安静,似是无人之境。她推开房门,只见灯下坐着黑衣少年,眉目清秀,水色薄唇微抿着,一头白发犹为显眼,在烛焰下流泻出一片银光。   “苻蓠?怎么还没睡?”青澄旋身关上门,“已经三更天了,该早点休息。”   “我在等你。”苻蓠直直地看着青澄,“我有事要问你。”   “怎么了?什么事这么重要,这么晚了还在等着我?”青澄有些无奈,她从皇城一路走回来,现在已经很累,直想倒头就睡才好。   苻蓠的眼眸亮如星辰,直直看着她,有种让人无所遁形的感觉,青澄被你盯得有些不自在,心道这孩子怎么如此模样?让人真摸不透。   “听许问卿说,你有个妹妹,叫莫青芷,是么?”苻蓠突然问道。   青澄昏昏欲睡的脑子猛地一惊:“你什么时候看到许问卿的?”   对方不意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下意识地问道:“是我们上次在树林遇刺时听他说起的,我也很久没有见到他了。”意识到话题已被岔远,他皱了皱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呃……我是有个妹妹叫莫青芷,如果在世的话,应该还大你一岁。”青澄笑着说道,“算起来,我和她相处的时间不过两年多,她就……”   “你怎么知道她比我大一岁?我好像没告诉你我的年龄吧?”那双黑水晶般的眸带了两分怀疑,“是谁告诉你的?”   “我……”青澄一时语塞,她竟忘了这茬!好在灯火昏暗,让人看不清她已心虚地红透双颊,“是青芷告诉我的,我们相处的那段时间里,她跟我讲了许多自己遇到的趣事……”   苻蓠一瞬也不瞬地盯着青澄,希望从她的态度里看出破绽,但并未成功——青澄已然不比当年,面不改色地说谎已是生存本能,方才的失措也只是偶有的对眼前这人不设防布局,若全心应对,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她说,你是她很欣赏的人,她希望有一个你这样的弟弟。”青澄为了缓和气氛,笑着说了这么一句,“所以,我也把你当作我的弟弟,好好照顾你。”   苻蓠挑眉:“那我倒要叫你一声‘大哥’了。”   “叫什么无妨,你好好的我就很高兴了。”   “那我先回去了。”苻蓠站起身,目光不再犀利,眼底有一丝灰暗的情绪在流动,一瞬即逝。   “对了,”苻蓠开了门,想起什么似地转过身,“那个那七今天来过了,说已经查到了苏寒玉的住址,具体情况他已经告诉夫人了,明日你再问她吧!”      望京,荷塘镇冯府。   苏青澄一早骑马赶到了冯府,看着门头上典雅内敛的招牌,还有那紧闭的深漆大门,踌躇不前。她一路赶来,没有想过到了之后要怎样,现如今站在这门口,她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不管怎样,进去看看总没错。她深吸了口气,上前敲门。应门的是一位年纪大的老管家,有些耳背,青澄废了好些劲儿才跟你说明来意。那老管家颤颤地开了门将她让了进去,又慢吞吞地关了门,这才领她进院子。   青澄被他这慢吞吞的动作一磨,先前的急躁感已经没了,只余忐忑。   “苏大人在东跨院,小哥儿您自己过去吧!小老儿还得去看着门口。”那耳背的老管家嗓门奇大,说完话就转身走了,青澄连道谢都来不及。   东跨院在冯府中算是比较大的院落,屋前有一泓清泉,似是从山上引下来的。泉水潺潺流下,汇成小池,几支红莲稀疏漂在水面上,随着流水轻轻摇曳,为小院添了几分景致。   青澄正四下打量着,忽闻身后脚步声渐近,转脸去看,正是小蓟扶着苏寒玉进了院子。   两人都没想到他们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苏寒玉面色纸白,青澄措手不及,两人俱是愣愣站在原地,不知如何动作。   小蓟奇怪地看着都不说话的两人,道:“公子,请苏大人回屋坐吧?这天儿也挺热的。”   苏寒玉醒了神,轻点了头,由小蓟将客人请进了屋。      茶水添了一壶,二苏俱未开口,气氛冷寂,屋子里好像没有人一样。   “你……”   “你……”   两人异口同声,青澄心窝一颤,道,“大哥,你先说。”   饶是已显病态,苏寒玉仍是有礼有节,他微一颔首,苍白的唇浅扬了一个弧度:“我是想问,孩子可好?”   原来是问小家伙的,青澄微叹,回道:“小家伙很好,等过些日子我让明月带他来看你,我们还等着你给取名字呢!”   苏寒玉一愣,道:“既是男孩,便唤‘若澄’,和父亲一样出色。”   青澄闻言不自在地笑笑:“我有什么出色的!只望他将来平安幸福就好,出类拔萃,未见得是好事。”   “我却不知,青澄你如此淡泊。”苏寒玉偏头沉吟,“你既有这心愿,就改了名字,唤他‘宁’可好?”   “杜宁,杜宁,宁儿!这个名字好!”青澄咬在嘴里反复读着,确是个好听又简素的名字。   苏寒玉笑笑,道:“你满意就好了。”言毕微笑,却引起一阵轻咳。   青澄表情一变,这才问道:“大哥,我从京城赶来,是想问问你身体如何?昨天我在太医院听说你这回病得不清,而且似乎是旧疾复发,是不是上次在伏蚩留下的病根?”   “我没什么大碍的,现在已经好多了。”许是说得太急,苏寒玉又是一阵咳嗽,听来撕心裂肺。   青澄也不多说,伸过手捏在他的腕间,片刻之后,眉头收紧。果然不该信了他的话。这人,纵有再多的痛苦,也习惯了独自忍耐,怎么会自己一问他就老实回答呢!依照脉象来看,他心中抑积着一股郁闷之气,而且肺中更是有毒素未清,并且已经影响到了整个肺部,这才会让他时常咳嗽,气虚体弱。   看来是自己小觑了紫茎草的毒性,当初若再存个心眼,该去寻访些民间的秘方才是。现在,只能看看以自己的方法能不能根治他的病处。   “大哥,我想我还是在这里小住些时日,也好照顾你。”青澄收了手,严肃道,“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很不好。”   苏寒玉摇着手拒绝:“不用了,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你该多陪陪明月和宁儿才是。今日你来看我已经让我很高兴了,不用再为我废神了。”   “你在开什么玩笑?!”青澄激动地抬高了音量,“你自己也是大夫,难道不知道你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么?还在这儿跟我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你到底想怎样!”一番指责言辞激动,让苏寒玉说不出话来。   青澄说完这话才发现自己有些失态,也不再说话了。两人相对无言。良久,苏寒玉浅叹了口气,道:“青澄,不用再在我身上白费心思了,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你且回京吧!殿下近来忙于国事,多少有些顾及不上,你是自己人,有些事情能帮衬的就帮衬些吧!”   “你当真要赶我走?”青澄一脸不可置信,“苏寒玉,在你心里,我当真就一点用也没有么?我想待在这里就这么碍你的眼?”   苏寒玉无奈地解释:“青澄,你该明白,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让我留下来!”青澄的语气咄咄逼人,掩不住的焦急。   苏寒玉沉默了一会儿,朗声对着门外道:“小蓟,送客!”   青澄未料到他会如此坚决,一时怔愣住了。小蓟闻声进屋,瞥见这么一幅场面竟是出乎意料的,但见公子一脸严肃认真,青澄公子满脸愕然,竟有些吃不准了。   “公子……”小蓟犹豫着轻唤,也不知该说什么,笼手站着好不尴尬。   苏寒玉似也知方才的话着实重了些,此时也不开口了,倒是青澄敛了惊愕,脸上表情怪异得紧。她霍地起身,冷冷道:“既然苏大人不欢迎在下,那在下也不必厚颜赖着不走,就此别过。公子多多保重罢!”说罢,她一甩衣袖,大步跨出府苑。   小蓟回过神时人已远走,他嗫嚅着,却不知如何接茬,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公子”。   “没事了,你下去吧!我自己坐会儿。”苏寒玉依旧没什么表情,小蓟只得应了,退了出去。   等到门扉阖上,苏寒玉脸色不变,猛地就是一阵厉咳,捂了口鼻的手指洁白修长,更衬得指缝间血色殷红。   看来,我当真……命不久矣……苏寒玉愣愣看着掌心鲜血,心中哀叹。      话分两头,苏青澄的脾气本来也急躁了些,冲动是必然的,后悔也就在情理之中了。这马儿还没走出冯府所以在的胡同就已被主人勒停。青澄已经后悔自己刚才的行为言辞了。   先生怕是要生气了,他身体本就中了毒,受着重创。自己还拿那样的话激他,莫不要再伤了他的身子才好。   要不回去看看?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建议着,青澄有些踌躇,现在回去,似乎面子上也挺过不去的。她本就是个骄傲的人,前世更甚,只是如今历经了太多事情,她的性子被磨去了些。但并未全然消失,面子问题于她来说还占了些人是,而且自己才出来不一会儿又折回去,冯府里的人会怎么想?   正犹豫不决,青澄瞥见一骑缓缓行来,深紫车厢,于细微处描了银色卷云纹,低调得有些过分。青澄颇是眼熟,想了许久,蓦地灵光一现,却是来不及闪避了。   马车在她身侧停下,生生占了大半条路,所幸来往行人不多,并未引起谁的不满,车窗的帘子被掀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太子殿下笑得纯善:“苏大人,能在这儿碰到你,可真是巧了!”      怎么会是巧合?凤池坐在主位,垂睑呷茶,表情漠然。今晨刚起床便有人来报,苏青澄来了荷塘镇,他匆匆料理了政务就乘了马车赶来,却见青澄一人一骑立于街上踌躇不前。   青澄坐在方才的位子上,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垂首听着他们的谈话。   “近来身体可还好?本殿出宫办事,顺便来看看你,没想到遇上了青澄,巧得很呐!”凤池的语气像极了随口闲谈,仿如在说天气如何。   苏寒玉经了方才的吐血,已然耗费了许多精力,此时脸色更显苍白,连气息都急促了些,他蓄了会儿气,才道:“多谢殿下关心,已经好很多了。不知宫中诸事,可还顺利?”   凤池勾了勾唇角,道:“让你莫要操心宫里的事,你却还是如此,放心吧!我自能应对得来的。等你大好了再回去帮我。”   “是。”苏寒玉也知凤池如此是真的在关心自己,也不争辩什么,从容应了,不再多话。   “对了,”凤池又道,“青澄精于医术,又是难得的细心,让他留在这里照顾你吧,帮你好好调理一下身体,也好早些康复。”   太子一言,自是重如九鼎。苏寒玉望了低着头的青澄,心中叹息,嘴上却只能应下。   青澄却是惊愕,太子何时猜得了她的心思?知她是这一想法?不过不论如何,只要达到目的,便可以了,其他的,她才不会计较这么多。   “公子!公子!”这一厢正闲谈着,小蓟急匆匆地跑来打断了谈话,来不及告罪,一溜儿道,“青澄公子,您夫人和小公子正在外院,看赶来很是焦急,您快云看看吧!”   明月?青澄疑惑,她怎么会来,还带了宁儿?      在看到明月的时候青澄颇是惊讶:“明月,你怎么了?”   杜明月颊上泪痕斑斑,面色憔悴,她怀中的孩子正在熟睡,看到青澄,她眸中泪水更甚:“青澄,怎么办?怎么办?”   青澄听得云里雾里,只得抚慰道:“明月,别急!别急!慢慢说!”   “青澄,要怎么办?……”明月无措地看着她,“他来找我了……” 90.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90章 生父何为过(上) 宁儿不知周遭发生的事情,兀自睡得香甜。杜明月在青澄的安抚下也渐渐平复了情绪,只是面容憔悴,与今早见到时完全不同。 不过几个时辰,怎么突然这么大变化?青澄暗暗心惊,又不敢过分提及。 明月自生产之后被照顾得很好,心情。身体状况各方面都有青澄的关注,过得极为舒心。可昨天那七突然告诉她一个消息,说那个人曾在京城出现过,她初时有些紧张,但转念想到自己与他早无瓜葛,现下又已为人妇,有名有份,原不该惧他任何,况且府里有父亲的暗卫在守着,没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孰料今日一早,青澄出府之后,她带着孩子在花园里玩耍,那人便如鬼魅般出现了。当时她身边没有一个守卫随从,只能静观其变。然而,那人只是看了看孩子,并没有说什么便离开了。 杜明月惊出了一身冷汗,同时心里也生了戒备。那人行事向来有原则有计划,不会就此罢了,越想越怕,杜明月在府里已然待不住,忙吩咐下人备了马车,直奔望京而来。 “青澄,你说那人,他怎么会无缘无故来找我?”明月安置好孩子,有些担心地问道,“我总觉得,他一定是有目的的。” “不用担心的!”除了安慰,青澄也不敢多说什么,“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厨房给你沏茶压惊。” 日过中天,太子殿下总算打道回府,苏寒玉也回屋休息去了,整座宅子都安静了下来,青澄独自立于东跨院的走廊上,凝望着院中那一池清泉。 千头万绪,这就是青澄现在的心境。苏寒玉的病情已到了极其严重的地步,现在明月的事情又倏忽而至,让人猝不及防。 子澈的病是急不得的,只有慢慢调养,拔除病根。治病救人是她的本行,但处理明月这一类的事……她真的不擅长。 “你就是杜明月的丈夫?”耳侧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依我看,也并不怎么样么!弱不惊风,明月几时喜欢小白脸了?”那人态度戏谑,说的话也有些刺耳。 青澄警戒地转了身,上下打量着那人,浓眉深目,鼻梁高挺,不似青凤人的模样。冯府是凤池的私宅,周围明的暗的守卫不知凡几,这人却如入无人之境,能如此轻松地站在她面前,必是有些本事的。这人一开口就说明月,必是明月口中的“那个人”了。 末夏时分,天气仍旧炎热。那人却是一身黑衣,似乎不觉得热一般。他冷冷看着苏青澄,目光不屑:“怎么不说话了?不会是怕了吧?” “这位公子,敢问高姓大名?”青澄淡然一笑,表情从容。 那黑衣人略一挑眉,笑道:“你倒是很从容么!怎么?明月没有跟你提过我么?” 青澄微偏了偏头,略思索了一会儿,道:“拙荆倒真没提过,不知公子是……” 那人的眸色微黯,声音也降了一个阶:“我是褚白枫。” “原来是褚公子!失敬!失敬!”青澄笑着打哈哈,心底已在苦思应对良策,褚白枫这名字虽不算是如雷贯耳,在江湖人耳里却是响当当的。“南梁北褚”是云川大陆的江湖中最有势力的两大家庭。江南梁家执黑道牛耳,手中握有漕帮,其势力范围延伸极广,几乎覆盖整个青江南,近年来梁家开始涉足江北商业。大有借此漂白的趋势。相比而言,漠北的褚家就低调很多,其家庭以武功闻名江湖,自创的“褚门拳法”更是秘不外宣的武林秘笈。褚家几乎世代都是为武林盟主之位而生的。这一代的盟主就是褚白枫。其实也不难理解,杜明月人称“火麒麟”,坐拥麒麟门的所有权力和财富,自然眼高于顶,寻常人怎会入得了她的眼? 这褚白枫,若不是有了始乱终弃的罪行,倒也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人。 “褚公子,天气炎热,在下可不比公子武力高强,不惧酷暑。公子不如随我一道去客厅稍坐,喝杯清茶解暑,顺便谈谈你今天的来意,如何?” 褚白枫原以为这人听了自己的名字,多少会紧张一下,没想到是如此处之泰然的模样,还镇定地邀他饮茶?这人的脑袋是不是有问题? “褚公子,这是南山的新茶,色如琥珀,清香扑鼻,饮后齿颊留香,”青澄悠闲地沏了茶,娓娓介绍,“公子是尝惯了好茶的,不知这乡野小茶可合胃口?” “勉强入口倒也新鲜。”褚白枫撇了撇嘴,回道。 青澄淡淡笑了笑,垂睑品茗,半晌,悠悠道:“褚公子是江湖豪杰,说话也是直接,那何不直接道明来意呢?” 褚白枫饮茶的动作一顿,挑眉道:“我还以为你不打算问了。” “怎么会!”青澄笑道,“褚公子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定然是为了很重要的事情。有什么事,公子但讲无妨。” “你倒是爽快!既如此,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这次来,是为了带明月走的。”褚白枫倒是一点也不客气,轻描淡写道,“我和明月在此之前就已经两情相悦,后来我因遭到仇家追杀,被暗箭所伤,为了不连累明月,我便离开了她,哪知我再回来找她的时候,她已经和你成亲了。我想,大抵是她以为我背叛了她,心中愤恨才嫁给你,所以我来,带她走。” 青澄闻言失笑,这男人,到底哪里来的这样的自信?认为明月是因为对他失望想要报复才嫁给别人,居然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还大言不惭地说要带走明月,怎会有这样自以为是的男人?!她心中为明月不值,面上笑意也渐渐凝固,沉吟不语。 “我知道自己这样做会让公子颜面尽失,公子是朝中大臣,若此时宣扬出去不仅是大人您的脸面,朝廷的脸面也会受损。”褚白枫见青澄久久不语,又道,“这样,大人只要愿意,可以提出任何条件作为补偿,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褚某人定全力效劳。这样,大人以为如何?” 越说越过分了!青澄放下茶杯,牙关紧咬,已是怒不可遏,她强自压抑怒火,道:“褚公子问过明月了么?” “不用问,明月对我的心意我一直知道,只要苏大人您同意了,明月肯定会跟我走的。”褚白枫出奇的自信。 青澄不由冷笑,道:“褚公子,在下和明月已育有一子,褚公子此时提出这样的要求,于我于犬子,恐怕都不合适吧?况且明月和宁儿母子连心,你认为你能斩断这天生的母子之情么?褚公子,青澄虽不才,却也不会做卖妻鬻女之事,公子请回吧!”言及此,已是断然回绝。 褚白枫并未起身,仍旧安然闲坐:“大人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也属正常。大人是受礼教教养的,自是觉得此事有悖伦常,褚某混迹江湖,不受规条束缚,只求得一真心相爱之人携手终生,别无他求。” 青澄眼底寒意渐盛,听完褚白枫的这段精彩说辞,不由拍手而赞:“褚公子不愧是武林中人,说话行事也于旁人不同,这样精彩的论调,若是换了个女子,怕是要感动得涕泪俱下。想来,明月当初和你在一起,公子这样的甜言蜜语该是没有少说吧?”话锋蓦地一转,“可公子莫要忘了,青澄不是那些柔肠万千的女子,不会被公子这样真爱无敌的论调所打动。公子想要带走的可是在下明媒正娶的夫人,我没有上禀官府治你的罪已经是格外大量了。公子再这般用自己所谓的‘但求一真心相爱之人携手终生’的论调来为自己的流氓行径作掩饰,那青澄可真的要不客气了!” “如此说来,苏大人是不肯答应了?”褚白枫压低了声音,显是不满。 “不是不答应,是不需要考虑。褚公子,若你还想留着你武林盟主的颜面,就请回吧!”青澄起身,表明不愿多谈,“褚公子刚才的那些个行为言论,可真不是堂堂武林盟主的行为。” 褚白枫被青澄如此挖苦,面不改色,道:“苏大人,褚某念在你曾悉心照顾了明月的份上来跟你明着商量此事,你既然不肯答应,那就莫要怪褚某不给情面了!” 褚白枫这话,已经是撕破了脸了,青澄却是不在意,道:“青澄倒想看看,褚公子的‘不留情面’,是怎样的一个‘不留情面’!” 一场见面不欢而散,褚白枫拂袖而去,青澄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跟武林盟主级的人物对话,还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若是哪里有个不小心,连怎么死的恐怕都不知道。如今,总算是暂且应付过去了,只是不知,那褚白枫,还会有什么花样? 不要多想了!青澄甩甩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她叹了口气,事情总是这样,一件接着一件让人应接不暇。不知道先生现在怎么样了……青澄愁思不断,苏寒玉的事情又被翻出来,让她的心口都揪得发疼。 走廊外,一卷袍角飞过,带出一阵低叹。青澄,我苏寒玉何德何能,得友如你…… 91.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91章 生父何为过(中)   小蓟还没进厨房便闻得药香四溢,这并不是公子的服药时间,怎么会有人煎药?正纳罕着,却见青澄从厨房中出来,洁白的长衫上有点点灰迹,该是用火时留下的脏污,青澄素来爱洁,此时却并未注意衫上的污迹,她正端着一碗药,在阳光下研究着什么。   “不对,还差点什么。”青澄看着药汤,皱着眉喃喃自语。   这是她遍寻医书药典才在一本古旧药书中寻来的方子,可那书册老旧不堪,早已脱页损坏,这方子中的药物配伍也不甚完整,字迹模糊处,只能隐约见有两三味药,她在厨房里试了一个上午,也没有找到正确的配伍。   到底缺的药是哪几味?青澄暗忖书上说药汤是黑中带红,味如饴糖,可眼前的这药汤和之前的几碗一样,俱是苦如胆汁——这药里加了大剂量的黄连,又有什么样的药能盖住黄连之苦,甘甜如饴?   所有味甘的药都试过了,没有一种是符合的,她低低叹气。   苏寒玉的身体日渐虚弱,若不是他强自支撑,怕早已是一副枯骨了。想到这里,青澄只觉得心中悚然,几乎凉透。若是哪天醒来一切如常,却发现他已经停止了呼吸。要怎么办?每每想到这样的场景,她就害怕到发抖。   “青澄公子,你这是……”小蓟疑惑地问道。   青澄回过神,道:“没什么,你怎么来了?”   “公子说有些饿了,所以我来找点吃的。”   “哦,我来做吧!你先回去在大哥身边候着,我等会儿把吃的端过去。”   “哎,好的!”小蓟也不客气,“那就麻烦公子了!”      青澄进屋的时候苏寒玉正在翻看着什么,听到脚步声,他才投来目光,见是青澄,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眼光微闪,不着痕迹地将手中的一页信纸收了起来。   “大哥,来吃些点心吧!”青澄毫不知情地笑着招呼他,“我特意做了些清淡的小食,正好垫垫肚子。”   “嗯。”苏寒玉只淡淡应了一声,缓缓起身走到圆桌前。   青澄麻利地布好了各色小点,均是些精致的小糕点,做成了各种形状,色香俱绝,引人食指大动。苏寒玉搛了一块菱形酥糕咬了一口,清香满口,倒是从未试过的味道,奇特绝妙。   “这是什么糕点?我从未尝过。”苏寒玉有些好奇。   “这是我自己做的,用荷花的花蕊和花瓣入料,取其清香适口,又带了些微苦涩,甜苦搭配,滋味竟是不错,所以做给你尝尝,”青澄笑咪咪地搛了另一个碟子里的点心,“尝尝这个,是我家乡的小吃,味道也很不错。”   苏寒玉依言品尝,确是难得美味:“没想到澄河边上,竟有这样的美味!子澈孤陋寡闻了。”他不由慨叹,“青澄,若有机会,我真想去你的家乡走走。”   青澄闻言一愣,心中苦涩,暗道若是可以,我自己也很想回家乡看看呢!只是这样的机会,怕是不会有的。相由心生,缕缕乡愁应在脸上,是个无奈的苦笑。   苏寒玉见状,以为她是为自己的身体担忧,一时不知如何劝慰,只好沉默。   打破这一室沉寂的,是风尘仆仆的苻蓠,他在京中苏青澄的宅子里收到了一样他熟悉的东西,急着赶来确认一件事——这事在他心中早有猜疑,却是没有任何证据。现在他手里的这件东西,足以说明一些事,也印证了他之前的某种感觉。   “苏青澄,我有事要问你。”没在意屋内的情况,苻蓠一进门便高声道,他一身玄衣,发色如银,表情冷峻,竟似有什么严重的事。   青澄一脸吃惊地望着突然出现的人,还未来得及回答便被拉出屋子,一路疾奔。等青澄停下来时已在冯府的后苑。   “你怎么了?带我来这里做什么?”青澄脸色不豫,这般不问因由地将她从屋子里拉出来,现在又一言不发,简直是不知所谓。   苻蓠直直地看着她,眸光微沉:“苏青澄,你到底是谁?!”他语气生硬,表情凝肃,一改往日嘻嘻哈哈的模样。   青澄余怒未消,又听到他这样的问题,眉头收得更紧:“苻蓠,你把我拉到这里来,就为了问我这个?我苏青澄是谁,你今天才认识么?”   “我是问,你在取名苏青澄之前,是谁?!”苻蓠并没被她的怒气乱了心神,依旧坚定地看着她,“你在用‘苏青澄’这个名字改头换面之前的身份,是什么?”   青澄听出话音不对,似乎暗藏着什么,她离京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事情?苻蓠这副样子,像是知道了什么,但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是什么意思?”青澄揣不透他的想法,只好戒慎地作出模棱两可的反应。   苻蓠看她如此反应,心底一灰,叹了口气:“你当真是抛却过去,竟连我也不肯认了么?仙居山上一别,你如今已是顶了另一张面孔生活。你可知,我等你回来看我等得多辛苦?”   青澄脑中的弦似乎断了,她惊讶地盯着苻蓠,“你怎么知道的?”   “你总算愿意认了?”苻蓠唇畔泛苦,却又扯出一个笑容,“今早我收到一个包袱,说是让我转交给东西的主人。那包袱里,是那件杂色的皮裘,还有一封信,里面写明了我想知道的一切,所以,我就来找你了。”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青澄紧张起来,这周围指不定有多少暗卫,若被听了去,她这辛辛苦苦创造的新身份,便岌岌可危了。   “我没有告诉别人,你放心吧!”苻蓠明白她的担心,也知如今情势并不合适揭穿她的身份,只是她这么久以来的刻意隐瞒让他着实心寒,“你就是她,对不对?”   青澄不愿在这样的情境下再讨论这个问题:“苻蓠,你既心中已有了计较,就不要再刨根问底了。要知道,隔墙有耳。”她说话的时候眸光闪动,意有所指。   苻蓠也是个透明心肝的人,知她言中之意,也不再多言,只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我明白的。”   “嗯,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先走了。”青澄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你今天赶过来也很累了,我让人给你安排客户休息一下,明日再回去。”   “我想留在这里。”苻蓠跟在她身后,表明自己的想法,未等青澄拒绝,他又继续道,“你这边一个人做事也不方便,我好歹也能帮衬你一些。”   青澄思索片刻,苻蓠既已知自己的身份,那也不是外人,留他在此帮忙,教他些东西也好,这孩子,于医药方面颇有些慧根。假以时日,定能造福一方百姓。这样想着,她便点头应了下来:“也好!我这边的确需要一个帮手,今日你先休息去吧!有事我会叫你的。”      另一厢,苏寒玉在青澄被莫名奇妙地拉走之后并没有要追的意思。他如今一心求死,只想离众人都远远的,尤其是青澄。这人在青芷死后突然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并且和她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难道真的是血缘的影响?让自幼失散的兄妹相识,又都遇到了他?若真如此,他不得不慨叹命运的神奇,将原本毫无瓜葛的人连缀起来,成就一段又一段的故事。   可自己对苏青澄,是如何的情愫呢?害怕他伤心难过,为他的喜悦而高兴,明知自己命将休矣,却逼着自己扼杀了想要见他的期望。冷漠以对,对他想要治疗自己的一片心意不管不顾,连话都不多说,偶尔还会因为某句话而陷入僵局,无从解脱。   苏青澄,于他来说,是个特别的存在,他深爱之人的兄长,他结义金兰的弟弟,他殿前为臣的同僚,他志趣相投的同行……这人和他,有太多牵扯,甚至多过了青芷……   苏寒玉猛地一愣,他在想什么?!这样挑战世俗伦常的想法,他怎会有?怎么会……可是,心口那莫名的悸动,又是什么?   一向严肃端方的温润君子,第一次在正视自己的情感时有了难解的困惑。   真是疯了!苏寒玉暗骂自己,怎么会想这么惊世骇俗的问题?凤朝民风开放,也有些同性相恋的事情,但总归不能被大多数人认同。苏寒玉从未想过自己在某一天也会遇到这样的问题。当真是病得不清,净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我找你很久了,苏公子!”正在胡思乱想的人突然听得门外人的声音,抬眸看去,只见一玄衣男子走了进来,步履从容,仿佛是被千邀万请的尊贵客人。他站在屋子中央,略略打量了一下整个房间,笑道:“这宅子有布置格局倒是用了心的,很不错。苏公子好眼光!”   苏寒玉淡淡地看着他:“褚盟主拨冗前来,有何贵干?”   褚白枫稍愣了愣:“你认识我?!”   “久仰大名。”苏寒玉的声调平平的,“普天之下,能只身闯入冯府如入无人之境的人并不多,而且你着一身玄衣满身煞气前来,定是褚白枫无疑。只是不知,褚公子有何贵干?”   褚白枫笑笑,道:“没什么大的事,褚某想借公子的纸笔一用。”   苏寒玉猜不透他的用意,只道:“请便!”   须臾,那人拈了张纸,慢悠悠地吹干:“苏公子是名相之子,饱读诗书,褚某是个粗人,于文墨并不精通,写了封信,念给公子听听,帮褚某修饰修饰,可好?”   “你倒是一点也不客气!”苏寒玉淡淡道。   褚白枫不在意他的讽刺,径自读道:“苏大人,见字如面。日前褚某曾与大人讨论情爱之事,言明愿得一人同白首,不料遭大人拒绝。褚某离去后苦思冥想,终无法释怀。求之不得,于褚某乃人生憾事,实难忍受。只得出此下策。听闻苏相之子苏寒玉与大人乃金兰之交,故请苏公子前往褚家小坐,静候大人佳音。”褚白枫语速缓慢,字下腔圆,每一字都好像锤子般敲在苏寒玉的心上,他斜觑了苏寒玉一眼,继续道,“褚白枫敬上。”   “原来你是为此而来。”苏寒玉扬了扬唇,面色无奈,“褚公子,我只能说,即便我同你去了,也未必有用。”   褚白枫自负地笑道:“只要你去了,我自然有办法的。”   “那就叨扰了!”苏寒玉拱手道,礼数周到,丝毫不像是要被掳劫的人质。      该死的褚白枫!青澄捏紧那张字迹张扬的纸,几是怒火中烧。没想到所谓的武林盟主竟是这般不择手段,用这样不入流的招术。   “青澄,是我连累了苏公子。”杜明月闻讯赶来时,青澄正沉默地看着桌上的残茶,不知在想什么。杜明月心怀歉疚,原本以为躲到这里来就没什么事了,没想到那人耳目众多,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了她的所在,现在还牵累了苏寒玉,他本就已经病重了,现在又被掳了去。青澄表面上还算镇定,心里铁定焦急万分。   “没什么事,明月,这事不是你的错。”青澄平静地安慰她,“你好好休息,多陪陪宁儿,这件事是我挑起的,该是我去了断。”   “可……”杜明月听她如此说,不由心惊肉跳。她了解褚白枫的手段,若是想做什么,定会不择手段也要完成的。青澄想要和他了断。必是一场恶战。她想劝阻,却又没什么立场。   “明月,”青澄的表情很认真,褐眸直直看进她的眼睛,“听我说,你是我名义上的妻子,丈夫保护妻子天经地义。若我连夫人都不能保护,那苏青澄便是枉生为人了。”   杜明月听她说得如此义正辞严,竟是铁了心要与那人抗争,一时怔愣,更感动于她对自己的保护,只道:“那青澄,你万事小心!”   “我会的。”青澄笑道,眼底略过一丝不明的阴影。 92.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92章 生父何为过(下)   褚府位于望京之北,与冯府隔了整个望京遥遥相望。青澄在褚府家仆的带领下进了府院,无暇去欣赏那如画的美景,只是微垂着睑想着事情。   家仆将她引至一处僻静且装潢豪华的别苑外便退了下去,青澄稍稍打量了那院子一番,抬脚便跨进院子。   褚白枫正在院中练剑,两个侍女远远站着,恭敬严肃,安静得像是不存在一般。褚白枫听听见脚步声,眼光扫来,眉角微动,手上的剑却是不停,只是改了原来的套路,一个鹞子翻身,剑气直扑向青澄。   真是个自负的人!青澄在心底冷笑,面不改色地站在原地,候着褚白枫的剑刃破空而来。意料之中的,那剑在离她鼻尖寸许处堪堪停住,褚白枫利落地挽了个剑花。收剑回鞘。候在一旁的侍女同时上前,一个接过主子的剑收好,另一个递上毛巾给他擦汗。   “你倒是个不怕死的!”褚白枫一面擦去脸上的汗渍,一面以言辞讽刺青澄。   青澄对他的嘲弄不予置评,直入主题:“褚盟主,我来接义兄苏寒玉回去,不知褚盟主将他安置在哪间屋子了?”   “我要的人呢?”褚白枫挥手让两个侍女退下,“苏大人,我想我在信中已经将话说得很清楚了吧?”   “是很清楚,但你疏忽了很重要的一点……”青澄眼也不眨,与他对视,“我苏青澄行事的确温和,但并不代表我会受人要胁,应该说,我最恨别人威胁!”   褚白枫被她的语气一震,不由对这人换了种眼光,这苏青澄,也有这样强势的一面?的确没想到。   “苏大人这是想反悔了?”   “没有应允,何来反悔?”苏青澄冷冷道,“褚公子,青澄对你客气,并不代表我就是软柿子,任人捏圆搓扁!今天我来要人,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否则,盟主就等着褚家的所有人生不如死吧!”   “想要用朝廷来压我?!”褚白枫蓦地甩了手里的毛巾,打在地上,竟生生砸出了一处凹痕,“苏青澄,我褚家行走江湖数百年,还从未怕过什么人!”   “人自然是不可怕的,”苏青澄抬手掸了掸袖子,状似漫不经心,“青澄也并不指望你会怕什么人,可是褚盟主,如果是蛊呢?”   轻描淡写的话让听的人脸色倏变:“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青澄漫不经心的退开了两步,负手在他面前踱步,“褚盟主应该已经作过调查了,青澄师承蛊娘子罗茜娘,习得一手用蛊之术,不仅以蛊救人,害人也是有些心得的,盟主若是不合作,那青澄也只好得罪了!”   “你是威胁我?”   “算不上,只是给盟主大人介绍这种可能性,以供参考。”青澄表情淡然,似乎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到底是罗夫人的高徒,说话都不一样。”褚盟主语带讽刺,“也罢,苏公子是丞相之子,我也不好得罪,留他独自一人在此孤单寂寥也说不过去,不如……”   “留你陪他吧!”话音未落,青澄只觉耳边疾风掠过,后颈一痛,便没了知觉。      真是个可恶的家伙!青澄看着紧闭的大门,不由咬牙切齿。这个褚白枫先是掳劫了苏寒玉,现在又扣下了她。这哪里是武林盟主的作派,简直是个人口贩子的行为。   “你怎么在这里?”苏寒玉从内屋出来,看到这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不由惊愕,“褚白枫对你……”   青澄满脸愧疚:“实在不好意思,大哥,是我连累了你。褚白枫爱慕明月,思而不得,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让你受苦了!”   “我没事!只是你也被抓了来,明月怎么办?”   “放心!麒麟门的人在守着,而且我那岳父,定不会让女儿吃苦的。”于这一点,青澄有信心,过了一会儿,他才低声问:“青澄,宁儿是褚白枫的孩子,对吧?”   青澄心中咯噔一下,面上不自然地笑笑:“怎么会这么想?”   她的态度有些遮掩,苏寒玉不由叹了口气:“青澄,跟我不必说谎的。”   即便说得这样坦白,青澄话中仍有防范:“大哥,不要再问了,宁儿的事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   知再问也没有什么结果,苏寒玉打住话头:“坐下喝茶吧!褚门的茶倒是不错的,上等的老君眉。”   青澄乖巧地坐了下来,捏了茶杯浅啜一口,笑道:“有点像戒言的味道!”   “你也认识戒言?”苏寒玉偏过头问。戒言是普济寺方丈定嗔的徒弟,也是禅宗高人,尤以一手精湛茶艺著称,乃普济寺一绝。   “有过几面之缘。”青澄又呷了口茶,寥寥数语掩饰了她的不自然。   苏寒玉似乎没注意她的掩饰,径自叙道:“戒言平常不怎么泡茶,偶尔练习,也是独自在禅房里沏茶。能品到他泡的茶的人不多。青芷那时在普济寺小住,曾尝过他的茶。不过戒言向来不给平常人泡茶,你们只有数面之缘,如何能尝到他的茶?”   青澄被问住了,她与戒言相交,是在数年之前,那时她还是莫青芷,在普济寺小住,与定嗔和几个徒弟交往甚多。有一次巧合,她无意间尝到了他的茶,赞不绝口,自此常常去蹭茶。至于苏青澄,与普济寺毫无瓜葛。该怎么自圆其说?若说的确喝过那茶,他再细谈,少不得要露出马脚;但若说并未尝过,刚才的话又是如何解释?她的思绪一团混乱,脑子都想晕了。      笃笃笃——敲门声颇有节奏,连扣三声,随后便有人道:“苏大人,我家盟主请您去小楼稍坐,有要事相谈。”   “知道了,我等会儿就去。”虽然知道去了也没什么好事,但总也算解了她眼前的窘况,她心下不由松了口气。   褚家的小楼位于后院,环境清幽,满是藏书,是褚白枫闲来无事时最常待的地方。此时,他正专心致志地看着一本杂剧,连青澄的不告而入都没有发现。   “褚盟主,您叫在下来,就是为了欣赏您读书的姿态么?”青澄自己寻了一方椅子坐下,随手拿了本书,眼光像是沾了上去,不离一瞬,“褚盟主倒是好兴致,青澄呆在府上的确无聊,看看书也不错。”   褚白枫唇角一勾,仅用余光稍打量了下青澄:“褚某近来在看《采莲记》,为青莲和书生的爱情所打动,才知爱情一事,除了两厢情悦之外,还需要很多机缘,就像在下和明月,我们两情相悦,却少了些机缘,但我相信这只是暂时的,现在只是一个等待的过程,我相信这过程不会持续太久,我必定能迎来幸福,苏大人觉得呢?”   “你果然还是不死心啊!”青澄合上书册,微叹了口气,她抬起眼睑,注视褚白枫的眼神带着悲悯,“褚白枫,我原以为你会有所愧疚,但如今看来,我是奢望了。一个连自己犯了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居然还敢奢谈什么等待幸福?真让人笑掉大牙了!”   任何人被人指着鼻子说不知悔改都会生气甚至暴跳如雷,更何况是白道江湖之首?未等苏青澄说完话,褚白枫的脸色已然铁青,他冷冷地看着青澄,周身倏然降温,冷得几乎能冻死人,青澄不为所动,淡然迎视那杀人的目光:“怎么?褚公子认为我说得不对?”   “苏大人怎么会认为褚某是奢求呢?我褚白枫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褚白枫压下自己的怒意,语调却是倨傲且不耐的。   “啪!”桌上的茶盏被震得摇晃乒乓,青澄已然站起身,白玉般的面庞染上了薄薄的怒意:“褚白枫,人不可以无耻到你这步田地!我真心疼明月,怎么会看上你这样的人?”   褚白枫错愕地盯着大声斥骂自己的人,不过是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这人怎么这么大脾气?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青澄又道:“褚白枫,我且问你,你凭什么认为明月会回到你身边与你相守偕老?且不说你对我的态度,当初你不说一句话就离开了她,杳无音讯。你知道她那段日子是怎么熬来的?我记得她当时来长我的时候形容憔悴,都不敢正眼看我,眼神躲闪如受惊的兔子,让人心疼得紧。我答应给她名份的时候,她那松了口气的样子,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青澄的语调缓缓的,像在讲个遥远的故事,她扫了褚白枫一眼,“褚白枫,她生宁儿的时候差点死了,就是那时候,她还是坚持生下这个孩子——她和你的孩子!”   “什么?!”褚白枫手指一颤,惊讶地看着她,“你说那个孩子——是我的?!”   青澄见他有些不知所措,心下已了然几分,叹息道:“我原以为你早就已经查到了,原来你竟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痴!”   褚白枫到底是经历了大场面的人,在短暂的失神后他又恢复了理智,而且表情也更让人揣摩不透:“苏大人,没想到您如此尊贵的人,竟也会愿意顶别人的绿帽子。”   青澄愕然看着他,一脸不可置信:“我也没想到,你会说出这样的话!褚白枫,先前我对你还有些敬重,可以现在我发现,你连那么一点点的美好品质都没有了,我不想再跟你谈论这个问题,在下告辞了!”青澄略拱了拱手准备离开。   “站住!”褚白枫低喝一声,“苏青澄,这是我褚白枫的地盘,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么?”   “褚白枫,做人不能太过分了!”青澄并未回头,“有时候,人应该退一步,不要太嚣张了。”说完她便大步出了门。   “你!”轻描淡写的话刺得褚白枫暴跳如雷,他几乎起了杀心。   “盟主,外面有人求见。”一个青衣弟子从屋外进来汇报,他双手奉上一只盒子,“那人说是盟主故人,请您见他一面。”   褚白枫接过那只盒子,打开一看,眼神倏变,他迅速阖上盒子,吩咐那弟子道:“你带她去会客室。”言毕挥退弟子。   手中的锦盒又被打开,一只翡翠镯子静静躺在黑色丝绒上,让褚白枫不由念起过往,几乎沉浸在往事之中。   明月啊明月,你如今来,是见我,还是为他? 93.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93章 由爱故生恨   会客室里安静得出奇,明月揣着茶盏,眼睑低垂,只专注于手里的这杯茶,有一口没一口地呷着。褚白枫也沉默地坐着,一双眸牢牢锁住明月。曾经的那个张扬如火的女子,没想到也会有如此温婉贤淑的一面,而且也是如此可爱,惹人心疼。想到这个女人已经为自己生了个孩子,他觉得心底有无限温柔。   可是,这人现在却在别人的怀抱里,做着别人的妻子,一想到这里,褚白枫就觉得难以忍受。   “你来见我,就是为了喝茶的么?”褚白枫失了耐性,率先打破僵局。   杜明月这才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神犹疑不定,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褚白枫,你到底要怎么样才庭我们?”   “你们?”褚白枫不屑地重复道,“你指谁?”   “我和苏青澄。”杜明月知他这是在嫉恨,故意道,“褚盟主,您打算何时放了我夫君?”   “夫君?你的夫君只是在我府上做客,他想回去随时都可以,我没有囚禁他,何来‘放了’一说?倒是我和你,似乎还有些问题没有解决。”   杜明月蹙了蹙眉:“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问题,你还是告诉我青澄和苏大哥在哪儿,我来接他们回家的。”   “明月,我只是想跟你谈谈,这也不行么?”褚白枫软下了口气说道,几乎是哀求的。   杜明月知他甚深,自然明白褚白枫这样的态度已是放低了姿态,毕竟曾经温柔缱绻,心中所爱之人,她心里也许不忍,但想到他的那些手段,这点不忍也淡化了。她冷了语声:“褚盟主不必如此,明月现在已为人妇,于情于理,你该称我一声‘苏夫人’,至于你说想跟我谈谈……我以为大可不必了。”   褚白枫没想到她会如此冷淡,连自己的委屈求和都不放在眼里,直截了当地拒绝了自己的请求,他不禁叹气:“难道连孩子的事你也不愿意跟我说么?”   杜明月愕然抬头,盯着他:“你都知道什么了?”   “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褚白枫看着她防备的表情,心底一阵悲凉,曾经那个在自己面前毫无防备,嬉笑怒骂皆由心的女子已然不见。眼前这人,对自己戒慎防备,将自己摒弃在心门之外,甚至当作完完全全的外人。多么可笑!他孩子的母亲,将他当作外人。   杜明月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只简洁道:“我不可能把宁儿给你,他是姓杜的,是我们麒麟门的人,希望你能认清这个事实。”   “你有了孩子,为什么不告诉我?还要嫁给别人!”褚白枫几是愤怒,这女人,如此固执!   “告诉你有什么用?”杜明月牙尖嘴利,说话的时候讽刺极了,“难道让我去你褚家做小?你不说我便不知你已有婚约了么?钱塘大商独女齐商云,多大的来头,与你褚公子相配,人人称赞是金童玉女,我若真去了,怕连个名份都没有。再说,我当时知道自己有了身孕,惶惑无助,投奔无门的时候,你在哪儿?”   褚白枫艰难地张了张口,刚想解释些什么,杜明月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她语调凄凉,带着狠厉的指责:“你在钱塘陪着你的未婚妻游湖赏灯,共渡佳节!”   “我……”褚白枫语塞,他当时受齐家邀请,陪齐家大小姐齐商云共度中秋,也是为两家将来的联姻作准备。此事不方便与杜明月说,他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打算消失几个月再回来讨她欢心。不成想,这几个月后,联姻既成事实,而他那宝贝爱人,也琵琶别抱,成了别人的女人。   杜明月凄凉地扯了扯唇角,连个微笑的表情都僵硬到难看的地步:“是不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那就听我说。当时我投奔无门,若不是青澄念在昔日的情份肯娶我过门,给孩子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我如何能避免成为杜家的笑柄?现在我和孩子过得都很好,我觉得很幸福很满足,你为什么要来打扰我的生活?你是不是看我过得开心就不顺眼?你是不是非要看我落魄凄惨才开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褚白枫连连解释,“我只是希望你能和我在一起很生活,我想尽我所能给你好的生活啊!”   “就算我会因此恨你,你也要继续如此么?”杜明月并不感动于他的话,冷冷地说着自己的心声,“就算我恨不得杀了你,你也坚持要带我走么?”   面对她的步步紧逼,褚白枫也只有处处退让的份,他看着她的眼,曾经的柔情依恋早已不见,取而代之以慑人心魄的怨恨,还有为别的男人的关忧。他心中痛极,想要挽回。   说自己身不由己?他早已是褚家的主事人,婚姻之事本可以自行做主,但他自己想入主商界,所以才想出联姻,就算与杜明月相爱,他也不曾想过要放弃联姻一事。说不知道她有了孩子?更是混蛋,杜明月若听到这么不负责任的话,必定会扬起巴掌毫不留情地打下去。想来想去,竟是无言以对。   “怎么?没话说了?不想狡辩了?”杜明月的笑容很冷,带着凉凉的讽刺,“褚白枫,我不想再追究谁是谁非,你让青澄和苏寒玉自由,我们便两不相欠。”   “不行!”褚白枫霍地冲到她面前,面目几乎扭曲,“我不准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你是我的女人!”   杜明月镇定地看着面前几乎发疯的人,眼底泄出一丝悲悯:“褚白枫,你现在的样子真是可怜!我看着都觉得丑陋!”   “你怎么会喜欢那种小白脸?”褚盟主早已失了往日的那份矜傲自持,连说话都没了半点分寸,“就因为他愿意戴我的绿帽子?”   “啪!”清脆的响声震彻屋室,褚盟主那高傲的头颅偏在一边,脸颊了迅速出现了红色的指印,杜明月的肩膀微微抖动着,眼底已噙了几点星光,她盯着眼前的人,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褚白枫,你没资格说我的夫君,他为人如何,与你无关,不准你侮辱他!一个字也不行。否则,便是我拼了性命,也会惩罚你!”   褚白枫懵了。他从未想过事情会到这个地步,他以为明月的心在他这里,可以现在看来,是自己自信得有些过头了。杜明月处处维护那个苏青澄,为了他竟然扇了自己耳光,还是用足了力道,力道足见她是没有任何余情了,否则怎么会如此不顾一切,说出近乎“同归于尽”的话?   还要不要,坚持自己的想法?他茫然了……      “还以为要在那里耗上十天半月,没想到那褚白枫竟开了窍,放我们回来了。”青澄坐在马车里,想着白日里对褚白枫说的有关宁儿身世的事实,她猜想褚白枫大概是为了那孩子才放了自己和子澈,她握住身边人儿的手,“明月,让你来接我们,真是难为你了!那褚白枫……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能怎么样?我现在已为人妇,他当初见我也是一时新鲜,现在新鲜劲儿过了,自然不会再为难你们了。”杜明月笑道,“况且,我娘家怎么说也是漠北数一数二的大帮,他再蠢,也不会愿意多结个仇家。”   “也是。”青澄附和道,她如释重负,“还好我们都平平安安回来了。对了,宁儿离了你在家,没事吧?”   “有苻蓠陪他玩闹,小家伙不知多开心,哪里还需要我这个娘亲哦!说起来,宁儿这孩子就是跟苻蓠亲呢!”杜明月笑道。   因着二苏摆脱了麻烦,三人心情俱是大好,马车一路驶回冯府,洒下欢声笑语无数。      到了冯府,苏青澄先下了马车,接着扶了明月下车,待要再扶苏寒玉,却听得两声压抑的闷咳,她在车外唤了两声,苏寒玉才缓缓掀了车帘,慢慢下车。   “大哥,你还好么?你的气色看起来不好。”苏青澄担忧地问道,“我先扶你回屋休息,可好?”   苏寒玉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清明的眸子微微一闪,尔后无波,他没有任何反对,点了头任青澄陪他回屋。      脉象沉涩且弱,青澄不死心地又切了一回脉,仍是一样的结果。苏寒玉的身体已然被毒素耗空了元气,所余寿数不过年余。   怎么会这么快?在此之前她为其诊断时明明还不曾虚弱至此,如今这身体怎会衰败得如此迅速?青澄如何也想不通。她现在只能期望自己再快一点,能研究出解毒药,救他于危难之中。   “没用了。”苏寒玉推开那碗汤药,眼皮也不抬一下,“青澄,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这些汤药,不喝也无妨。”   青澄面对这样毫无求生意志的人办法全无,甚至连火都发不出来,她耐着性子劝道:“大哥,我辛苦熬的,多少喝一点。”   “说了没用的!”苏寒玉微蹙了眉,一手推开药碗,青澄猝不及防,棕红色的药汁泼在她手上衣袖上,素白的手迅速红了起来,热辣辣的疼。青澄的手微微一抖,拿稳了只剩一半药的碗,几不可闻地叹了一记,道:“那大哥先看书吧!我去把药再煎过一遍,等你想喝了再滤了来。”言毕起身,将手上的红肿用袖子遮了,欲离去。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苏寒玉蓦地开口,阻住了青澄离开的脚步,“你我是有金兰之义,但相识至今,聚少离多。你平日里是个极骄傲的人,若是旁人推拒了你的好意,你大概会一辈子不理那人,可对我却是颇多耐心,这是为何?”   青澄凝视着手中的药碗,棕红色的汤汁已近似琥珀的颜色,可终是缺了那么些许。苏寒玉的话入得耳去,有些悲凄。她略偏过头,眼尾瞥着苏寒玉:“你自己也说你我有金兰之义,那大哥有难,小弟自然要尽力相助了。至于什么聚少离多,相处时间短少,我却觉得不算是问题,苏青澄行事但求尽心,随着自己的心意做想做的事,不问因由。大哥你好好休息,我去煎药。”话音未落,不等他回应,她抬脚离开,药碗轻摇,一束涟漪浅漾,波纹直击人心。      一连数日,苏寒玉拒绝服用任何药物,连食量也小得可怜。每每送进屋里各色他喜爱的小菜,俱是浅尝辄止,甚至有的是原封不动地送了出来。   青澄急得没有办法,整日钻在厨房里研究药物,每日只睡一两个时辰,不过四五日,已明显瘦了一圈。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青澄,得想办法让大人吃药。”杜明月是如今最冷静的人了,她指出问题的关键,“苏大人现在这种状态,摆明了是一心求死,他如此没有求生意志,便是清了毒,也未见得会有所好转。”   “那我该怎么办?”青澄挫败地叹气,“能说的我都说了,该做的我也都做了,可他就是不肯用药,现在的他,我是想接近又不敢接近啊!”   杜明月沉吟半晌,默然道:“我有个办法,只不知你愿不愿意去试。”   “你说,只要能让他用药,什么办法我都愿意去试!”   “那就向他坦白,你就是莫青芷。” 94.凤凰涅槃,我命由我不由天!-第94章 君若知我心   “这不行!”青澄想也没想便拒绝,“如果真的坦白了,你怎么办?到时候褚白枫恐怕又要来要孩子,我不想你冒险!”   “我有麒麟门作靠山,怎么会怕她?何况他现在正忙着和齐家联姻的大事,怎么会有那闲情来骂我?!”杜明月条理清晰地劝她,“当务之急,是尽快治好苏大人的病,他那身子,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现在他一心只求速死,为的就是早脱相思之苦,我们若想让他重燃生念,需得让他知道,他的爱人并没有死去,而是好端端地活着,就在他身边。青芷的身份,会比你这个义弟有影响得多。”   “可是……”青澄知她的话有道理,依旧有几分迟疑,犹豫不决。   杜明月见她如此优柔,当机立断道:“别可是了!就照我说的做!有什么问题,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解决不了的!”   杜二小姐自信满满的模样直接感染了青澄,令她也信心十足起来:“嗯!不管有什么问题,总是能解决的!”   “那还等什么?赶紧去吧!”杜明月笑着推她出屋,“我等你的好消息!”   青澄点了点头,顺从地朝苏寒玉的住所走去。      一路行来,青澄本来满肚子的斗志信心都被磨光了,站在门外,她竟踟蹰起来,要怎么说才好?若是他问起自己为什么这么久才说实话,要怎么回答?以苏青澄的身份面对他这么久,已经自然到了习惯了,习惯在他面前扮演苏青澄的角色,习惯以男子的口气对他说话,表达自己的感情和抱负。现在要恢复女子身份,恐怕不止自己,连他也会不习惯吧?   唉——总归是要说的,现在以一个秘密换取他的生机,她心甘情愿,正欲敲门,那门却已经开了,小蓟提着食盒走了出来,差点撞上青澄。   “小公子,你是来找少爷的?”小蓟的声音有气无力,“少爷刚用了午饭,这会子又看上书了,你来得正好,劝他休息会儿吧!他这身子骨,可不能折腾了!”   青澄“嗯”了一声,指了指他手里的食盒:“公子中午吃了多少?”   “早先时候少爷说想吃碧苻轩的小菜,我赶去买了回来,他却只动了几口就不吃了。”小蓟打开食盒,担忧地叹了口气,“公子你看,这菜跟新炒的似的。”   “我知道了,我进去劝劝他。”青澄拍拍小蓟的肩,“你去歇会儿吧!”      “小蓟,你不用在这儿伺候了,我有事会叫你的,先出去吧!”苏寒玉听得脚步细声,头也没抬道。他正在看一本牛皮纸封面的书册,封皮上没有名称,故也不知他看的是什么书,而且他还不时动笔圈画些什么。   “先生,是我。”青澄直截了当,“我今天来,是有话要说。”   苏寒玉翻书的手指一动,抬起头来:“怎么了,什么事?”   青澄坐在他对面,试探着开口:“是关于青芷的。”明显看到那人握笔的手抖了一下,青澄继续道,“如果我说她还活着,你会信么?”   “我不信。”苏寒玉放下笔,身体后仰,深眸中有让人读不懂的色彩,他抿了抿唇,“你也说了,是‘如果’。”   青澄顿了一下,娓娓道:“先生,你知道么?在玉颖有一种蛊术,叫作易形蛊,与江湖奇人的易容术很像。只是这种蛊术的效果是永久性的,而且并不常用,是故会养易形蛊的人少之又少。这种蛊的用法也极其艰难,给受蛊者带来的痛苦是巨大的。蛊师将成熟的蛊虫由病患的鼻腔放入,七窍连通,蛊虫由鼻腔进入后会在面部游走,根据蛊师的指引,吞噬面部的肌肉,磨咬骨头,直到整张脸都变了样,蛊师这才会将蛊虫引出,有的蛊虫不愿出离寄主的身体,会摆脱蛊师的控制,强留在寄主体内,以骨肉为食。此时若想保命,需得饮下剧毒药物,借毒性制住蛊虫,直到它忍受不住,自动离体为止……”   如此残酷的蛊术,饶是仅仅听了,也是让人忍不住浑身颤抖的,苏寒玉皱眉打断,问道:“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青澄定定地看着他,缓缓道:“我是想告诉你,这世上,换一张脸并非一点不可能的事情,而我,就是一例。”直视他不可置信的目光,青澄继续道,“我曾受难毁去容貌,后蒙蛊娘子罗茜娘的帮助,在历经方才听说的过程之后,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我每日服用师父的秘药,让声音保持在现在的状态,才免去了众人的怀疑,而我之前的身份,就是那个你们都以为已经死了的……莫青芷。”      寂静,如空无一人般的死静。苏寒玉倚靠在椅子上,垂首沉默,他的视线落在方才看的书册上,毫无转动,青澄见他如此,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只好也沉默着,仿佛自知罪孽深重的人在等候审判一样。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没有任何质疑的话,苏寒玉选择了相信,他抬眸牢牢盯住眼前的人,曾经的疑惑到现在都有了解释,原来眼前这个和自己称兄道弟的人,真的如自己曾臆想的那样,是记忆中的爱人。他心如刀割,语气深重。   青澄无言以对,这是她一直想要逃避的问题。她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嗫嚅着避开问题:“我并非故意向你隐瞒,只是我不知如何跟你开口……”   “那现在又为什么要告诉我?!”一向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也有了火,不自觉地扬了声调,“我原以为青芷已经死了,迫不及待地想去和她相聚,现在,却是被剥夺了最后一点希望,苏青澄,你这样的行为,何其残忍!”   字字句句,如一块巨石般一下接一下地敲在自己的心上,青澄想要为自己辩解,喉咙却好像被谁的手给狠狠扼住,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你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苏寒玉移开眼,不再看她,苍白着脸,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青澄自觉理亏,沉默着退出了房间。      “怎么样?可有好转?”甫一进门,明月便迎上来问道,“他都说了什么了?是不是答应好好治疗了?”   青澄心乱如麻,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絮叨着:“怎么办……要怎么办?明月,我好后悔……我好后悔……”   “怎么了?不顺利么?”青澄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杜明月慌了神,“你怎么了?他都说了什么?”   青澄抱住杜明月,不顾形象地在她肩上哭出一片湮湿,对明月的询问更是充耳不闻,只是绝望地摇头,嚎啕大哭。   杜明月无奈,只能任由她发泄似地哭个不停,不用再问,她也知青澄此行并不顺利,可是如果依自己所想,她向苏寒玉说明身份,不是应该皆大欢喜么?为什么会哭着回来?   “青澄,你先坐一会儿,我得去看宁儿了,等会儿再来陪你好不好?”杜明月寻了个由头,安抚了青澄的情绪,匆匆离开了房间。      苏寒玉坐在桌前发愣,原本自己臆测的事情现在成了事实,该是开心才是,心心念念的那人就在自己身边,可为什么一点喜悦都没有?是因为不喜欢她对自己有所隐瞒么?曾经因为隐瞒事实,他失去了和青芷相守的机会。现在,因为隐瞒,他们即将天人永隔……一想到这里,他便心痛到发抖。   要是早一点知道……会不会不一样?   “苏寒玉,给我滚出来!”杜明月的声音在走廊上嚣张地响起,旋及一阵响动,木门被猛力踹开,发出可怜的呻吟。杜明月风风火火地冲到他面前,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桌上的一干物品都抖了起来,“你说,你对青澄做了什么?为什么她回去之后一直哭个不停?”   “杜小姐,你打扰我了!”苏寒玉面沉如水,声线低沉不悦,“请你出去。”   “你给我解释!为什么青澄回去会哭?!”   “杜小姐,我想我们没有什么好说的,请你出去!”苏寒玉皱着眉,语气也是僵硬的。   杜明月冷冷地看着坐如雕塑的人,他眉目低垂,不理会眼前的人。她脑中灵光一闪,心情也起了变化,她笑道:“你其实是在害怕?我说得对么?”   苏寒玉沉默着没有接茬,但指尖的微顿泄露了他的心绪,杜明月也眼尖地发现了他的细微变化,表情更自信:“我已经明白了,苏寒玉,人人都说你聪明绝顶,我却不觉得,苏公子在感情方面,傻得可以。”   被说是傻瓜的人一言不发,任杜明月口若悬河:“你在害怕自己终有一天会离开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摆出这样一个姿态。你以为这样,等你走的时候青澄才不会太过伤心么?你完全想错了!”杜明月在桌边坐下,双手环于胸前,水眸注视着这个让青澄为之茶饭不思的人,只觉得世事当真无常,竟有这样的故事,若非亲眼所见,她肯定不会相信。悠悠一叹,她继续道:“青澄之所以不告诉你她的身份,是因为她怕你会受牵连,她以男子的身份入仕已经是欺君大罪。若再告诉你,岂不是连你也要背上这样的罪名,何况……她还有自己的抱负,那是身为女子所不能达成的。你要知道,她并不是个平凡的女子。”   苏寒玉仍旧不说话,杜明月知再说也没有什么效果了。只好缓了语气:“我言尽于此,你好好想想吧!”      真的是我想太多了么?独处静室,苏寒玉开始怀疑自己的想法,这样做真的对么?方才杜明月的话已经如刀刻斧凿般镌刻在心。   “她并不是个平凡的女子。”“她还有自己的抱负……”   的确,先前的莫青芷便是个出人意表的女子,所作所为都是让人惊叹的。现在的苏青澄,也是那样总让人忍不住赞赏。这个人,是我曾经剖白爱意的人……他这样想着,心底微甜。   也许,我该听从她的话才是……苏寒玉沉思,若是真能和她握手言和——纵是死亡将近,也足矣。 95.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95章 难得有情人   晨光熹微,朝阳自东方升起,探出半个红彤彤的脑袋,朝雾尚未散尽,秋凉料峭,冯府的院子里已然热火朝天,众仆妇来来去去忙着,小厮也忙里忙外的,杜明月在院子里指挥着,嗓门奇大。   “这边的花没摆好!说了要摆个‘寿’字的!”   “唉!那边的彩带怎么还没挂好?动作太慢了……”   “这水果一看就不新鲜,怎么拿来酬神?赶紧去买又大又新鲜的来!”   “哎!这边怎么……”话还没说完,一块桂花糕塞了满口,堵住了她的话。青澄捧着一碟点心站在她身边,笑吟吟道:“好了好了!你瞧瞧你!忙得满头大汗也不知道要休息一下,早上起来就没吃东西,不饿么!”   杜明月匆匆咀嚼两下便将糕点咽下去了,她顿了口气道:“我不饿!你难得过生日,我自然要帮你好好操办了!”   “真是受不了你!”青澄无奈地推了推她的脑袋,“不过是个小生日,若不是你们,我自己都不记得了,你知我不爱热闹的,如今却还要大事操办,劳心费力不说,还白费了那么多人力物力,你爹若是知道了,准得骂你败家了!”   “你当我爹这麒麟门的门主是做得玩的么?他早就知道的。他没派人来说,就说明他是默许的了。”杜明月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丝毫不觉这样做有何不妥。   青澄无奈,只能笑叹:“你呀!真是你爹的败家女!”   正说笑间,小蓟从廊上走了下来,年轻的脸上满是蓬勃的生气,他快步直到青澄面前:“小公子,我家少爷请你去他那里。”   “子澈起来了?”青澄边说边抬脚往屋子走去,脸上尽是发自内心的欢悦:“我去看看他,你让厨房备好红豆汤和紫米糕。等会送到房里。”      “都说了你不宜操劳,清早才起来又看这账本了!”青澄抽走他手上的簿册,“先生,你也是个行医的,却不知病人该遵医嘱的么?!”   苏寒玉温和地笑笑,道:“只是随便看看,你也知道,我习惯了早上起来看点东西。”   “不好的习惯要改掉!”青澄丝毫不理会他的解释,独断地说道,“从现在开始我要好好地监督你,把你的坏习惯都改掉,做个听话的病人。”   “好好好!我做听话的病人,可是苏大夫,总该给听话的病人,准备早餐吧?”苏寒玉笑着摊开手,“我可是从起床到现在那没吃东西呢!”   “谁说我没准备了?”青澄一掌拍在他的手心,“我让小蓟备了早点,一会儿就到了。”   话音刚落,房门便开了,小蓟拎了个双层食盒进来,不多时便将食盒里的粥点布在桌上,甜香满溢,引人胃口大开。   青澄顺势拉了苏寒玉坐在桌前,热情地给他挟点心盛粥:“这是我早晨起来做的,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苏寒玉略尝了尝红豆汤,又品了糕点,赞道:“的确很可口,你的手艺精进多了。”   “那是你以前不曾注意而已。”青澄挟了一方酥糕放在他的碗里,笑意温柔,“我虽不常做东西吃,但只要做了,必是美味。”   苏寒玉温柔地笑笑,道:“你倒是自信。”   青澄转了转褐色的眼珠,狡黠道:“若没有这样的自信,怎么配得上你?”   咳咳——苏寒玉似被呛住了一般轻咳了两声,青澄弯着眉眼偷偷看他,只见他面颊微红,浅垂的眼睫有些许颤抖,这样的表情,算是害羞了吧?她这样想着,内心甜蜜。      清晨的凤京也显得格外美丽,朝霞笼罩着整个皇城,让整个宫殿都显得金碧辉煌。   凤池在东书房议事出来,侍书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抬手挥退了一班臣子,这才回自己的宫殿,侍书紧随其后。   “什么事?”凤池负手身后,低沉的声线听不出情绪。   侍书知主子必是方才议事的时候遇着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所以说话也小心了许多:“刚收到望京那边的密件,殿下要不要看看?”   凤池没有说话,只是伸了手,侍书会意递上密件,凤池展信略扫了两眼就将那页纸递给侍书:“准备马车,我们去望京别业看看。”   “是。”      苏寒玉吃完糕点,又饮了青澄特制的消食茶,又休息了片刻,才道:“青澄,你等等,我有东西给你。”   青澄微讶,苏寒玉的态度温和儒雅,又有些神秘,她的目光随着他走到书桌后,取了什么东西又走到她身边,依旧笑得温和:“喏,这是给你的,打开看看。”一个墨色的锦盒放在她面前,青澄受宠若惊地接过盒子,在他鼓励的目光中打开,一枚凤纹白玉温润无华,却让人难移开眼。   “这是……”指尖轻抚玉佩,她感受到一丝沁凉,抬眸询问。   “这是你的东西,之前你托云溪赠予我,现在也算是物归原主了。”玉是通灵识主的,自己好好保管。”苏寒玉将玉佩取出放在她掌心,“你今天生辰,算是我借花献佛了,青芷,生辰快乐!”   掌心玉佩凉润,那一声“青芷”阔别多年,如今听起来,足以让她热泪盈眶,她等了多久,才等来如今的这一刻。执手相看,情深脉脉。她多希望能永远保存这一刻,不要消失。   “傻瓜,哭什么!”苏寒玉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痕,“挺开心的日子,别哭了……”   青澄拉过他抚在颊上的手,浅扯了嘴角,露出一个极浅却极幸福的微笑,她轻轻唤着:“子澈……”   “嗯?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想叫叫你。”青澄握着他的手不愿放开,依旧呢喃着,“子澈……子澈……”字字句句,低吟浅唱般的呼唤,倾注了满腔柔情,叫人心都要跟着化了。   苏寒玉心中感慨万千,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让他觉得仿佛是在做梦一般,他小心翼翼地和她相处。唯恐这个美梦破灭,徒余伤悲,而如今青澄这样声声切切地唤他,才让他有了些许真实感——原来这一切,并非梦幻。   “叩叩!”一室温情缱绻被突兀的敲门声打破,小厮在外面道:“两位大人,夫人请你们去会客室,殿下从京中赶来了。”   “知道了,你先去伺候吧,我们一会儿就到。”原本的气氛一下子全无,青澄有些不高兴,语气也不悦地遣走了那个小厮。      不过数日未见,再见面的时候凤池觉得面前的人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眉眼间俱是温柔的笑意,整个人都显得精神了许多,全然不像一个病弱的人。   “子澈,多日不见,精神了不少么!”凤池笑着起身,语气宛如老友重逢,“看来青澄是个不错的大夫啊!”   苏寒玉笑笑,躬身行礼:“子澈见过殿下!殿下千岁!”   “这里不是宫廷,不必拘礼。”凤池摆摆手,让二苏坐下说话,“我今天来是给青澄贺寿的,我已经让人备了贺礼,青澄,生辰快乐!”   “多谢殿下厚爱!青澄惶恐!”   “你是我的得力臣子,我自然要来贺你的生辰。况且你把子澈照顾得这么好,我该谢谢你才是。”凤池今天似乎心情很好,不仅笑容满面,连说话都温情可亲,俨然没有往日倨傲的态度。让二苏都有些捉摸不透。   “殿下,朝里的事……现在如何?”苏寒玉依旧心系朝堂之事,在望京待了几个月,过着世外桃源般的生活,与世隔绝一般,完全不知道京中有什么事,凤池现在的路到底顺不顺。   凤池敛了笑意,道:“我这次来,一则是庆祝青澄的生日,另一件事就是看看你恢复得如何,我希望你能回去帮我。”他浅呷了一口茶,眸色深沉,“太医院经过会诊,说父皇恐怕……熬不过明年开春……相信那边也已经得到了消息,可能会有所动作了。”   苏寒玉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好,臣稍后就去收拾,跟您一道回京。”   “不行!子澈现在的身体不易操劳,他不能回京去。”青澄极力反对,“他现在的身体很虚弱……”   “青澄!不要乱说!”苏寒玉低声斥回她的话,转又对凤池道,“殿下,青澄只是担心我,我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可以回去帮您。”   “你再休息几天,我会派人来接你回去。”凤池也不多问,“你们自己好好休息一下,休整好了之后,一起去完成我们之前的承诺!”   青澄还想说再说什么,被苏寒玉的眼神制止住,只能不开口,任苏寒玉应承下来。      清早,日出东方,又是个明媚的秋晨,却不比较先前的那个早晨一般令人喜悦,小小的府邸里,没有了前几个月的欢腾热闹,来去缝纫奔走的只有那么几个人,零落的脚步声打碎了清早的沉寂,却更衬得周围的寂寥。   “先生,是不是非回去不可?你的身体——我很担心啊!”青澄拉着马缰,犹豫着说道。   苏寒玉支使小蓟去检查行李是否备齐,自己则不顾别人的眼光拉过她的手,温柔道:“你放心,我会注意自己的身体,何况有你在我身边照顾,我怕什么?”   “可是我怕……”   “没事的!相信我,好么?”苏寒玉笑着握住她的手,掌心热意熨帖,直透入心。   青澄了解他的性格,外表看起来温润和善,内心却固执坚定,一旦有了主意就不会改变,她劝说再多,也没任何用处。   也罢,他既然已有如铁决心,那便陪他去做他想做的事情,岂不乐哉?! 96.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96章 勇入虎穴处 日子倏然而过,转眼已进腊月。苏寒玉的病情在药物控制下暂时稳住,加之青澄稍不离身的照顾。虽未痊愈,也是逐渐好转。青澄见他如此,也能安下心来研制解药。 二苏回京后,朝中大小诸事也顺遂了许多,凤池拜苏寒玉为兵部尚书,兼任吏部侍郎,原本的工部侍郎一职由冷家小少爷冷槿生任,而其他各部尚书位也都有了不大不小的变动,一时间,六部的人马几乎被换了个遍。 最令人惊讶的要数苏青澄,德帝亲自召见,据正阳宫的人传说,德帝与苏青澄相谈甚欢,又赏其共同进膳,这对于一个初涉朝政的新人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恩宠。后来,圣旨颁布,封苏青澄御书房圣前行走,任命其为德帝主治医官,享正三品禄。普通的医官不过正四品,而太医院医首也不过正三品,此圣旨一下,将苏青澄推到了与医首相同的品阶,青凤有例,正三口可入朝议事,如此一来,青澄俨然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更有人猜测,苏青澄是凤池看中的下届医首人选。 纷纷纭纭的猜测在朝中传得沸沸扬扬,而话题的中心却如台风眼般平静无波,青澄面对纷至沓来的拜访者客气疏离,甚至刻意躲避那些人。她不知凤池此举的目的为何,却分外珍视这正三品的官衔——这意味着她可以自由出入御药房,任意取用大内密药和各属地进贡来的珍稀药品。 “苏大人,到退宫时间了。”御药房的看守恭恭敬敬地在门口提醒,青澄这才发现天色擦黑,已是傍晚时分。 “我知道了,多谢!”青澄微笑着道谢,收拾好手里的东西,起身准备离开,临走时她又冲看守点头道别,淡笑之间,竟把那小看守看得愣愣的。 走出御药房,青澄深吸了口气,一日的研究之后,她的肺叶终于盈满了新鲜的空气,精神为之一振。但想到方才的研制结果,她就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在大内的密药都试了个遍,仍旧没有什么收获,她的心里似乎已经有些绝望了。 该怎么办才好?她心中焦急,却没有办法。 睿王爷府上依旧一如往常般风平浪静,凤敬站在书桌边运笔练字。她自幼勤练书法,习得一手好字,起承转合之间,龙飞凤舞的字跃然纸上,横竖撇捺,俱自成一派,一挥而就,一阙《破阵子》利落顺畅,杀伐之气几乎破纸而出。 “叫纪言来。”他掷笔入池,收了镇纸,将宣纸拿起,细品字句勾划。微眯的隼目缓缓移动,瞥到某处蓦地停下,睿王爷剑眉轻挑,抬手之间,一张上好的字便如此破成两半。 “王爷,颂岚求见。”屋外一袭蓝衫玉立,一位翩翩书生恭敬地立在门口,等着王爷的召见。 “进来。”睿王爷将那张废纸揉成一团,眉都不抬一下,“最近朝中的情况你都知道了,有什么计划?” 纪言抬脚进门,低着头道:“禀王爷,颂岚有个请求。” “说。” “王爷知道,颂岚一直深居简出,做王爷的幕后谋士,如今大事在即,颂岚想借机会投入太子殿下手,助王爷成事。” 凤敬转过身,直视纪言:“你是想里应外合?” “是的,但如果要在这个时候取得他的信任,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纪言老实回答,陈明利害,“而且如果被人拆穿,会对您的大事产生一定的影响。” “做大事,没有风险怎么可能?”凤敬唇角一扬,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这样子,已然是同意了他的提议。 腊月十二,睿王凤敬寿辰,年近五旬的睿王爷一改往日高调张扬的作风,只在府邸设了几桌小宴,邀请皇族的亲友们来喝两杯寿酒,极其低调。 凤池是他的皇侄,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殿下,依臣看,这生辰宴还是不要去了,指不定是什么鸿门宴呢!现在是关键时刻,不能出半点差错的!”冷家向来不服睿王,朝堂上时有争端,冷大少爷虽未入朝堂,却也知凤敬其人狡诈多变,故提议不要参加。 苏寒玉坐在暖榻上,便是在温暖的室内,他仍旧裹着厚重的棉衣,唇色淡白,看不出半点血色。他静静地冷橘生说完话,又思索了片刻,才道:“殿下,臣以为此宴您非去不可。正因为在此关键时刻,您更要显示出您的风度,以及对长辈的尊重,需知您不是参加给他看的,而是天下人在看。” “唔——”凤池沉吟,“我的确准备去参加,但我不打算带侍书去,他是我的护卫,去自己叔叔家不必如此。子澈,我准备带青澄去,参加宴会,你不反对吧?” 苏寒玉手指微颤,面上依旧恭顺:“青澄是皇上面前的红人,现在京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说她可能会是下届医首,医官在朝中位置向来微妙,殿下能加以利用,自是再好不过的了。只是……青澄初入朝堂,有些礼节规则不甚明了,若在宴会上出了什么差错,殿下……” “放心!”凤池听他话中有话,劈口打断了他,“我看他资质不错,一直心来行事说话也有分寸。到时候我会提点着他,不会有事的!还是你不放心你这宝贝义弟跟着我?” “殿下说笑了!”苏寒玉正襟危坐,“臣只是担心青澄给您添麻烦,没有别的意思!” “就这么说定吧!子澈,他现在住你那里,就由你通知他吧!晚上我会派人去接他。时候不早了,我还有折子要批,没什么事你们就先回去吧!” 斜阳向晚,不过申时,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青澄虽不情愿,也不忍让子澈左右为难,只得强笑着将事情应承了下来。 “记着,少说多看,有的事情,不知道会比较安全,明白么?”临走时,子澈仍不放心,絮絮叨叨地叮嘱着,生怕她会出事一样,青澄细细听着,没有丝毫不耐。 “……总之,万事小心!那不是我们家,可以自由出入,那是睿王府,你明白么?”苏寒玉说了许多话,最后作了这么句总结,青澄乖巧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会自己小心的。” 苏寒玉点了点头,抬手掸去她肩上的碎雪,给她罩上白色斗篷。恰此时,马车缓缓驶来,驾车的是个眉目端正的中年车夫,模样陌生,但看他行走之间踏雪无声,吐纳平稳,便可知他必是位高手。他直到苏府门前的台阶下,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青澄公子,主子让小的来接您。”声音深厚有力,虽是行礼的姿态,行动之间却是不卑不亢,他低垂着睑,静候回应。 青澄冲他颔首:“有劳!” 那车夫也不多话,径自转身去牵马,任青澄自行上车,车辙悠转,渐渐快了起来,最后消失在街口,直到连声响也全听不见,苏寒玉才收回目光,慢慢进府。 有些事情,注定了,便是不能再改。 觥筹交错,灯红酒绿。丝竹之声悦耳如天籁。酒宴算是家宴,皇族子弟俱是会玩乐的人,玩闹起来花样百出,热闹喧攘的气氛几乎掀翻了睿王府。青澄坐在角落的位置里安静地喝酒吃菜,珍馐肴馔入口也只是寻常口味,她向来怕吵,这种场合下,若非皇命在身,她早已离席了。如今太子殿下仍在席中与兄弟们饮酒谈天,她哪里敢走?桌上的酒一壶接一壶地送上,青澄百无聊赖,喝了不少。 酒过三巡,宾客意兴阑珊,纷纷离去。凤池却迟迟不见动静,青澄不胜酒力,伏在桌上打起了瞌睡,凤池陪着寿星坐在主桌,不时和凤敬轻声说两句话,不经意间瞥到角落里那个伏在桌上的青色身影,心中一动,起身请辞。 “这才几时?坐下来再喝两杯吧!我已经让人给你准备了客房,今天就留在这里吧!”凤敬客气地说道,就像是个关爱子侄的慈爱长辈。 “皇叔客气了!侄儿还有事要办法,改日再来叨扰吧!”凤池也是客气地拒绝,叔侄二人又是几句客套,凤池这才离席而去。只顾着唤醒青澄的人没有看到,他身后的皇叔,眸光森然。 已近午夜,凤京的街道上行人寥寥,深紫马车一路悠然慢驶,车辙响动轻微,赶车人面目沉静,丝毫不理会车厢内的动静。 凤池有些头疼地看着面前沉睡的人,她口中念念有词,但没有一句是他听得懂的。 “青澄,我送你回家。”凤池温和地说着,那人听了没什么反应,只是下意识地偎进他怀里。淡淡的药香送入他的鼻端,引得心中都有些加快了,低睑扫了她一眼,光洁的面颊在马车昏暗的灯火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诱人想要…… 凤池脑中的弦蓦地绷紧,怎么会对个男人动心思?!他心潮起伏,有种近乎恐慌的情绪。马车中药香弥漫,氤氲了他的神思,再瞥见青澄的脸庞,便是男人,怕也难有如此动人的吧? “吁——”车夫猛地一声吆喝,马车堪堪停了下来,沉重的男声传进车厢:“殿下,有危险!” 凤池收敛了思绪,沉眸掀开车帘,手臂下意识地拥紧身边的人,凝目观察车外的情况。空阔的街道上,几条迅捷的黑影如幽灵般在马车周围晃荡,手中的刀具皆是哑光的精致兵器,均非凡品。 看来这些刺客来头不小。凤池暗忖,一动不动地等着他们动作。车夫已经站在车驾旁边,蓄势待发。 正在僵持间,远处传来一声短促而尖利的鸣声,刺得人耳膜发颤,那些原本站着不动的黑衣人突然出击,不过是瞬间而已,马车顶已经被掀开,继而四分五裂,凤池怀中抱着醉酒迷糊的人,沉静自若地坐在车里,八风不动。 车夫与两个黑衣人缠斗难分,根本无暇顾及这边的情况。凤池垂目静坐,一点也不关键,似乎身入险境的并不是他一般。 哨鸣再响,街道两边原本空无一人的屋顶上出现了许多黑影,如乌云一般涌来。大有取其性命之势。 到底是什么人?如此大的阵势,而且又是在这样敏感的时候?凤池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全,毕竟他养的那些个影卫也不是吃素的,但想到这些人的动机…… 铮——!一支箭猛地射穿了车厢壁,尾羽轻轻颤抖,显然是用足了力道。 看来要赶快离开这里才是,凤池瞄了眼那支箭,箭头处泛着蓝色的幽光,明显是淬了毒的。 “怎么回事?”青澄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见车壁上发颤的尾翎,加上周围传来的渐渐清晰的打斗声,她的神经清醒了起来,“是有刺客么?”她警觉地直起身。 “你醒了就好,我们现在似乎有些麻烦,跟我走吧!”凤池也不多说什么,拉着青澄跳下马车,准备离开危险之地。 “殿下小心!”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便是刀刃入肉的声响,一个青色身影倒在凤池面前,背上鲜血汩汩流出,在夜色中浓重成一片深黑。 那暗袭的黑衣人也是一愣,不意会有人挡刀,血光四溅间慢了半拍,仅这半拍,足够凤池的影卫行动,重物倒地,虽不见血,却已没了任何声息。 凤池冷冷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眼神森冷地抬起手,微动了动手指,做了个特别的手势,他的手还没落下,周围响起了急促的短笛声,青澄只觉得眼花缭乱了一会儿,那些人已经都倒在地上,没有半个活口。 “侍书,带这个人回去,一定要治好他!”凤池扫了眼满地的尸首,嫌恶地皱了皱眉,“尽快处理这些东西,不要声张。” “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身受重伤的人刚从昏迷中醒来就被人连番追问,凤池的眼神犀利深邃,直刺伤者,“你到底是什么人?” 伤者艰难地转了转眼珠,最后才收拢了目光聚焦在他的脸上:“殿下吉祥!在下姓纪名言,曾经是睿王爷的谋士。” “什么叫‘曾经’?”凤池敏锐地嗅出了其中不寻常的味道。 伤者——也就是纪言——浅喟一声,道:“因为我发现我失散多年的弟弟在他身边受到极严重的伤害,之后,我才知自己一直错将仇人当作亲人,所以才会离开王府,今天我无意间听说王爷要派死士对付您,这才赶来想要提醒您,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你已经救了我。”凤池打断了纪言的话,他平静地起身,“你先好好养伤,你救了我的命,我不会亏待你的。” “多谢殿下!”纪言也不多说,聪明地谨守分寸,凤池不会那么轻易就相信人,太过急进反而会出事,不如慢慢来,谨小慎微,步步为营,也许会得到更好的效果。 凤池负手走出屋子,院子里的草木都覆上一层厚厚的积雪,凤池凝眸于一枝红梅了,侍书立在身边,向他汇报情况:“殿下,已经都处理好了。据他们调查,那些黑衣人的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 “不用查这个了。”凤池道,“你去查查这个纪言的来历,三天之内,必须给我最详尽的资料。至于这个人,就先留在这里,让青澄先照看着,最好能尽快康复。” “是。” 97.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97章 山不容二虎   “看来你最近不错,那小子已经信任你了么?”凤敬打量着眼前的人,受伤之后不过半个月,他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看不出半点病态。   “多谢王爷的帮助,如果不是王爷派的死士,颂岚没那么容易得到他的信任。只是王爷近来要小心行事,那边可能会有所行动。”纪言恭敬道,“凤池虽然看起来对我已经没有了怀疑,但他还在调查关于我的一些过去,所以希望王爷能配合颂岚。”   “本王知道了,此地不宜久留,你快点回去,本王会配合你的行动的。”凤敬挥了挥手让他离开。   “是,王爷,颂岚告退!”纪言恭敬地低头退出屋子,眼睑低垂,遮住眸中光芒。      纪寓,午时。   暗冥趴在桌上睁着眼睛盯着门口出神,一脸期待地等着。这天天空阴沉沉的没有什么阳光,门扉轻响,原本睁得圆溜溜的眼睛立时弯成了小月牙儿,暗冥跳了起来,欢快地迎到门口,正好纪言开了门。   “你回来啦?!”暗冥高兴地拉过他,“我今天没事做就出去,买了点糕点,有枣泥饼,一起来吃好不好?”   “嗯,好!”纪言笑笑,任他拉着自己走到餐桌边、   餐桌上各式糕点色香俱全,让人忍不住流口水,纪言笑着拍拍他的脑袋,道:“你在家闲着,早晚会变成只小猪的!”   “才不会!”暗冥捏了一小块杏仁酥,脆脆地咬了一口,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看向纪言的眼神带了担忧,“哥,你最近连吃饭都不怎么回来,什么事这么忙?前段时间你还受了伤,我很担心……”   纪言咀嚼的动作缓慢了下来,他扫了暗冥一眼,问道:“冥,我给你换个新名字好不好?”   “怎么会突然说这个?要换什么名字啊?”暗冥不明白地看着他,塞得满满的嘴巴含含糊糊地问道。   纪言凝视着眼前这个可爱的弟弟,乌溜溜的眼珠水润光泽,像极了路边可怜兮兮的小狗,这样单纯的孩子,他怎么忍心污染他的世界?纪言叹了口气,道:“你现在用的名字是在王府里取的,太过煞气阴暗,不适合再用,改叫‘长笑’好不好?”   “长笑?”少年疑惑着重复,抬眼注视纪言,“哥,你今天好奇怪!”   纪言没有回应他的质疑,只追问说:“以后就叫长笑,纪长笑,好不好?”   “纪长笑?”少年听到这个名字,眼眸闪动着欢悦的光芒,撇开先前的疑虑,他连连点头应和,“好的好的!我以后就叫‘纪长笑’了!”   得到了认可的纪言不再说话,只勾了勾唇角,眼底有一抹深藏的不明情绪,而少年正沉浸在对换新名字的满意和喜悦中,根本不曾留意。      碧阳宫是安静异常,已是掌灯时分,宫外寒风料峭,宫内温暖明亮,可却不见主殿内有一个身影,清冷得诡异。   北方呼啸着刮过,带出极可怕的声响,如鬼哭狼嚎般颤人心肺。冬雪静落的宫廷,一个小小的白点在缓慢移动——原是个穿了皮裘的人。他低着头顶着凛冽的朔风,一步一步朝碧阳宫而来。   凤池在后殿看书,陈夫人陪在一旁,不时给他添盏热茶,往暖炉里添些炭火,连书桌上的砚台里都是研好的香墨,可以随时取用。   “这些事让宫人们做就行了,你身子重,该多休养。”凤池接过她递来的手炉,温和说道。他这位夫人,自八岁时就跟在他身边侍候起居饮食,事无巨细,从不假手他人,便是现在封了“夫人”,仍旧做着贴身女侍的活儿,毫无夫人的架子。宫里的几位如夫人中,她是最合他心意的太子妃人选。   等过段日子,向父皇请个旨,封了她作太子妃罢,凤池胡乱想着,又翻了几页书,灯烛燃半,烛花结了大朵,已是二更天了,凤池有些疲累,唤了人来伺候洗漱。   陈禄识趣地屈膝行礼,准备退出书房。凤池见状开口:“禄儿,你留下来吧!”   “殿下……”陈禄犹豫着不知如何拒绝,“妾的身子……”   “我知道,只是寝宫里太冷清,我不想一个人待着。”似乎很随意的话,陈禄却听出了其中的悲凉,她心中一疼,沉默着回到他身边。      夜色如水,清冷的雪在窗外缓缓飘着,一缕缕像是落进人心里一样,沁凉得让人觉得浑身发冷。苏寒玉重裘加身,独自站在窗前赏雪。回京之后,诸事烦扰,他也受其困扰。青澄的身份他已经知道了,对她的态度也不同以往,但又不能让其他人看出来,毕竟是在京城,不似望京,在自成一格的院落中可以不用太顾忌有什么不妥。他苦苦思虑着遮掩的办法,但青澄如同一块美玉,不论在哪里,都十分吸引周围人的目光,这样的情势,他真怕有天会遮掩不住,东窗事发。只有在宁静的夜,他才能独立于天地间,抛开白天的那些身份名誉的束缚,真正用自己清醒的脑袋去思考。   “叩叩!”门扉轻响,在静谧的夜中显得格外清晰,未等屋里人有什么反应,叩门人已经开了门,自己进来了。   “子澈,还没睡么?”那把声音熟悉得刻骨,“我看你屋里的灯还亮着,就做了些甜汤,你趋热喝一点吧!”青澄把甜汤盛好,又关了窗户,不悦地训斥道:“夜凉风大,你怎么还敢开着窗户!赏雪的话,白天也是可以的。”   苏寒玉盯着阖上的窗扉,屋外朔风阵阵,呼啸着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他听着风声阵阵,突然道:“青澄,等明天过了,我们就离开京城,找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居,可好?”   青澄拿着汤碗的手一抖,险些洒了汤汁,她定了定神,问道:“怎么突然会有这个想法?你不是一直想辅佐太子殿下,助他登上帝位的么?”   “你不愿意?”   “没有!我很愿意!”青澄急切地解释,“我只是觉得……这样做,太委屈你了。”   苏寒玉轻笑,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啊!他走到青澄身边,牵过她的手:“明明是我在阻止你追求你想要的东西,断绝你入仕的辉煌之路,你怎么能觉得是委屈了我呢?能和你在一起,已经是苏子澈此生最幸福的事情了。答应我,明天退朝之后,我们一起远走高飞,可好?”   “那要不要跟伯父说一声?他就你这么一个儿子。”青澄点头应着,语气中仍有些不放心。   “这是我该做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明日早朝你不用去了,在家收拾些细软,让小蓟备好马车盘缠,等我回来就出发。”   青澄仰首看他,琥珀色的瞳眸莹莹光泽,她点点头,笑道:“好的,我等你回来。”      翌日,朝堂。   冬日的早晨来得很慢,早朝开始时,天还只是蒙蒙亮。大殿里灯火通明,照得龙椅边的几根镂金龙柱闪闪发光。出乎众人意料,今日,久病多日的德帝亲上早朝。他面色晦暗,脸颊削瘦,眼窝深陷,显得憔悴而虚弱。   继而是太子殿下驾到,他穿着三爪金龙的朝服,胸前的东珠在灯火中闪着珠光。众官员朝拜之后,只觉得气氛诡异,互相交换着眼色,不明所以。   “前些日子朕有疾在身,一直不曾好转,缠绵病榻许久,近日才觉得稍有些好转,重病期间,朕深感生命无常,众卿口中总是‘万岁万岁’的叫,却不知,别说是万岁,就连百岁、千岁,都是奢侈的想法。天子也是人,也会经历生老病死。所以,朕今日上朝,是要宣布一件很重要的事。”凤赦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朕决定传位于太子凤池,退居上元宫。传位诏书已经拟好了,至于传位大典,朕希望能在春祭时举行。”   一言既出,连凤池都懵了,他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景况,原本今日早朝他确实打算有所动作,才请德帝临朝,却不知,他的父皇会说出这样的话,传位一事在青凤确有先例,但那都是因为皇帝年迈,并且经由朝臣商议才能确定。现在德帝未有任何先兆地提出会传位,满朝哗然。   “陛下,传位之举事关重大,万不可轻易决定啊!”有大臣率先提出反对,此人正是睿王爷麾下的头号亲信。此言一出,附和者众,超过半数的官员尽皆跪地,凤池立于首位,余光瞟到那些伏地的官员,再看龙椅上端坐的人面色冷凝,心中豁然,原来父皇是这样的想法。他唇边勾起一丝冷然的笑。   凤赦不理会朝臣的阻拦,有些不耐烦道:“朕已经决定的事情,诸卿只要照办便好,太子凤池品行端正,处理政务有条不紊,堪当人君。这是早已定下的名份,还是……你们心有不服,想改诏不成?”   这话说得极重,满座皆惊,惶恐的“臣不敢”此起彼伏,跪地的官员肩背伏得更低了。   “那这事就别再让朕烦了。诸卿有事便奏吧!”凤赦道。      等的就是这一刻,凤池笑笑,轻咳了一声。   “陛下,臣有本奏。”原吏部尚书袁清出列,朗声道,“臣要弹劾睿亲王凤敬私设刑堂,暗囤军队,卖官鬻爵等十项罪状,臣已拟好奏折,请皇上过目。”   一石激起千层浪,袁清的奏请还没有停下,上奏的官员此起彼伏,言辞激烈之处,几乎掀翻了房顶。   睿王爷脸色铁青地站在首列,听着身后的弹劾反对之声,连脊背都僵直了。他冷冷地站着,一言不发。   挥手示意臣子们停下来,凤赦的脸色十分憔悴,他低喟一记,目光投向这个自己最亲近最得力的胞弟,问道:“睿王,你有什么要说的?”   凤敬抬眼看了看金銮殿上的人,那人眼中的惊愕和失望并非装出来的,想来也是,诸兄弟中凤赦最信任的就是他,先帝的亲王儿子当中,也只有他留在京中并掌实权,现在也是他凤敬,有了不臣之心。   看来是自己小看了那小子,暗地里做了那么多动作,竟能忍到今天才出手,平日里的那副淡漠的模样早已不见,取而代之以君临天下的霸气。看来今日这事是不能善了了,诸事已近定局,想要翻身,也只有以退为进,再谋后路了。   “陛下容禀!”凤敬出列跪地,模样恭顺,“臣弟平日有许多政务处理,臣弟也是普通人,在有些事情的处理上难免会有失误,偏颇之处,也许同僚们就是觉得臣弟的行为失当,才会出言弹劾。陛下明鉴,臣弟愿意接受合理的处罚。”   睿王爷浸淫官场多年,深知宦海沉浮之道,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错处,反倒将错处摔倒到了别人身上。凤赦也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今朝堂是呈现如此局面,已经是积重难返,再不处理,恐有大变。   “此事朕会派人彻查,如何处理,等调查结果出来了,朕会酌情处理。在此之前,睿亲王先在家中休息,随时等候传唤。”凤赦揉了揉眉心,一脸疲累,“好了,今日的朝会就到此吧!有什么事,诸卿拟个折子,稍后呈上来。”   “恭送万岁!”百官跪地,恭送圣上退朝。      碧阳宫,书房中烧着暖炉,炭火旺盛,屋内温暖如春。两个年轻男子一站一坐。站着的男子一身深蓝常服,脸色有些微苍白,但一双眼眸明亮清透,坐着的那人披着厚重的外套,面目沉静。他手里握着一只瓷杯,氤氲冒着热气,将他沉默且严肃的面容晕得模糊温和了许多。   “苏大人,您最近气色好了些了。”蓝衣人开口打破了沉默,客气地寒暄。   子澈闻言微一颔首,并没有接话。   “苏大人……”蓝衣人正欲再开口,房门大开,凤池已经换了深紫色的锦袍,一脸平静地迈了进来。待看到两人时,他淡淡地笑了一下,道:“今天你们俩人帮了我一个大忙!尤其是纪言你,提供了很多线索,功不可没!”   “为殿下做事,纪言愿肝脑涂地!”蓝衣服的正是纪言,他恭敬地回道。   凤池轻“嗯”了一声,道:“今日皇上在朝上的话你们应该也已知道了,本殿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对睿亲王的处理。本殿希望一击即中,让他永无翻身的机会!”   纪言见他表情狠决,没有开口。倒是苏寒玉,他浅喟一声,道:“殿下,得饶人处且饶人,以睿王爷的脾性,若逼得太紧,恐怕会有反效果。”   “本殿会想办法的,定让他再没有机会入京。”凤池饮了一口茶,在主位坐下休息,“对了,子澈,先前你曾说想去江南过冬,因为京中有很多事情,一直没准你的请求。如今诸事已定,我又多了个帮手,暂且给你放个假。多多休息,养好身子,今后我们还要有很多情况要一起面对——这可是你答应过我的。”   苏寒玉慢慢地饮了口茶,平静道:“多谢殿下!” 98.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98章 鸳鸯和鸣奏   清晨,薄雾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水汽清新的味道。连城的早晨温和而美丽,如娟秀的江南女子般温婉可爱。   善济堂久闭的大门这天早早开了,一个素衣女子提了两条新鲜的鱼从街尾走过来,她的发丝上是星星点点的水珠,在初阳折射出幼小却灿烂的光芒,看见善济堂大敞的门,她浅浅一笑,璨若朝阳。拎着鱼从偏门进了后院,她朗声唤:“子澈,我回来了!”   正在花园里忙着翻土的人转过脸,温柔道:“桌上有茶,自己去倒一杯。我把这块地翻好了就陪你一起吃早饭。”   女子乖巧应了,送了鱼去厨房,在铺了软垫的石凳上坐下,安静地看他劳作:“你身体刚好了些,该好好休息,偏偏你是个闲不住的人,做这些体力活。我说苏公子,你一堂堂少爷,握笔杆子的人,拿锄头可还顺手?”   子澈翻好最后一块地,停下来放好锄头,在女子身边坐下,笑道:“你不知我最向往的便是男耕女织么?丈夫在外劳作一日后,家中爱妻早已备下热乎可口的饭菜,若再有个孩子,那真是神仙也不换的日子了!你说是不是?青澄?”   青澄浅抿了一口茶,颊上生红,她低着头掩饰道:“我却不知你的理想生活是这样的。”   “那你愿不愿意和我过这样男耕女织的清贫日子呢?”苏寒玉接过话茬,语调温柔悦耳,对青澄来说带着致命的引诱,“青澄,我苏寒玉年近三十,至今所遇女子之中,独你一人让我心动,让我有把你藏起来不让别人看到的想法。我想照顾你,让你幸福快乐。”   女子心跳如擂鼓,他们在新的时候到连城来,至今已过了一个多月,每日俱是同样的作息,像是天可怜见,苏寒玉的身体渐渐好转,仿佛不曾中毒得病一般,如今连犁地都没什么问题。京里也陆续有消息传来,凤池已经登上帝位,改年号清元,是为凛帝。睿亲王凤敬在软禁期间试图篡谋逼宫失败,上皇德帝顾念兄弟之情,将其贬为临安郡王,管辖西北一隅的临安郡,若无传召,终生不得入京。苏寒玉闻讯也只是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更没有回京的意思。青澄一直担心有一日他会想要回到朝堂去过呼风唤雨的生活,没想到他会在这样一个平静的清晨说出这么句让她脸红心跳的话,这让她不知如何回答。   “青澄,我虽不能给你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我苏寒玉可以承诺,我会努力,让你过最安心最幸福的生活!答应我,好不好?”苏寒玉温柔地说着誓言。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让青澄几乎热泪盈眶:“真的……是真的么?”   “连我都听得一清二楚了,怎么会有假?”良好的气氛被突然出声的人打破,杜明月抱着小宁儿,笑得狡黠,“连宁儿都在劝你答应了,你还在犹豫什么!”   被旁人听到这样肉麻的话,青澄羞得几乎要钻到桌子下面去,她红着脸道:“就你多管闲事!快带宁儿吃早饭去!”   杜明月闻言撇撇嘴,抱怨似的道:“唉!真是忘恩负义啊!若不是我假装体弱多病,需要休养,那家伙会放你才怪!现在你倒好,一点都不念旧情啊……”   “得了得了!”青澄打断她的话,“我算是知道你的厉害了,杜二小姐,你且先回避一下可好?我和子澈还有话要说。”   “好的!好的!”明月弯弯眼角,“那我和宁儿等你的好消息哦!”说罢她抱着儿子欢天喜地地跑开了。   原本的好气氛被打破之后,尴尬充斥在两人之间,苏寒玉的话题难以继续,他淡淡道:“青澄,我们去吃早饭吧!”   “嗯。”      这日午后,青澄收到一封邀请函,落款“杜青阳”。青澄知道这人,江南大商的夫人,人称“金算盘”,是明月的大姐。麒麟门的三位小姐个个都有本事在身,而且这位杜大姐,丈夫李明彦是江南有名的丝绸商人,产业几乎遍布江南,知道自家妹子来连城也不奇怪,只是此时才邀她相见,还注明要她“独处前往”,不知所为何事。   善济堂重开的消息人近皆知,青澄到连城之后就一直作女子打扮,此时再掩饰也没有什么意思,青澄大大方方地以女子装束去见这位名义上的“小姨子”。   雅园是连城近几年才兴建的一处庄园,主人正是杜青阳。站在雅园门口,青澄看了看这座占地数顷的园子,感慨到底是殷实人家,金银堆砌,如何没有好园子?   “小姐是来见我家主人的么?”一个婢子从门内出来,甜甜笑着,“小姐请随我来,主人等你好久呢!”   “有劳姑娘了!”青澄敛衽道谢,随着小婢往园子里走。   春日已近,青澄一路行来,这雅园中竟已有桃花盛开,粉嫩嫩的花瓣在风中微微颤动,带出一树冷香。小婢一路轻快地带路,青澄一路跟着,新鲜的气息一路不减,等到了一处小楼前,小婢停了脚步:“小姐,梅香只能送您到这儿,小姐请进吧!”   青澄点点头,自行进了小楼。杜青阳正在桌边喝茶,她捏着茶杯的侧影落在青澄眼中,十足的高贵女王。连青澄也为她的气质所折服。   “苏姑娘,初次见面,你好!”杜青阳侧过脸瞄了青澄一眼,语气平淡到轻视,“请坐吧!”   青澄刻意忽略她口气中的无礼,不卑不亢道:“多谢。杜小姐,今日邀青澄来所为何事?”   杜青阳饮了口茶,水色唇瓣开合,答非所问:“苏小姐,青阳已为人妇,早已不是‘杜小姐’了。苏小姐唤我‘李夫人’就好。不过以你和明月那丫头的关系,叫我一声‘青阳姐姐’也无妨。”   “那青澄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夫人,今日您请我来,是为了问明月的事情么?”青澄猜测。   杜青阳笑笑,道:“青澄,你我见面,无需紧张的。我是明月的姐姐,她的事我就算不知,也能猜出个大概。那孩子,叫杜宁?”   “是,名字是我的一个朋友取的,希望他一生安宁喜乐。”   “那为什么姓杜?褚白枫不肯认这个孩子?”杜青阳追问。   青澄愕然,此事知者甚少,为何她竟能如此简单地说出来?看她的表情,应该不是随便说说的,青澄问:“你怎么知道?”   “那丫头从未有过任何经历,这样的事明眼人一看便知,我如何会不清楚?”青阳叹气,“只是明月从小便是个固执的脾气,什么事都要强才会造成如今的恶果,我一点也不可怜这丫头,她是该吃些苦头才会知道什么叫人世险恶。”   “明月其实是真心爱他,是褚白枫不懂珍惜。先前在望京的时候,他曾来请求我让明月跟他走,可我觉得他并非真心,极力反对,明月也看清了他的为人,所以她才会一直带着小宁和我一起生活。”   “也算是个教训,让她知道人心险恶,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单纯。”青阳冷静地评述,“青澄,明月一直在打扰你,我这做姐姐的很感谢你,若不是你,她这丫头的名节就真的毁了。”   青澄无奈地笑笑:“夫人,青澄如今恢复女子身份,有心人怕是已经知道其中真相了,说心里话,我觉得有愧于她。”   “她既然做了这些事,自然要有心理准备承受所有可能的压力。”青阳安慰她,“你不能帮她一辈子的。”   “夫人此话何意?”青澄听出她的话中的些言外之意,心中有些不知所措。     “别紧张!我只是希望明月能回麒麟门,孩子既然姓杜,那将来肯定是要掌管麒麟门的,早些回门里适应也好。鉴于你们的关系,我希望你能陪她一起回去,扮她的夫君。”杜青阳温和地说道。   青澄思考片刻,犹豫道:“麒麟门消息灵通,我的身份……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再扮她夫君,恐怕不妥吧?”   “只是暂时维持现状,不会有人提出质疑的,明月许久不回漠北,门里的事务由父亲一人掌管,他年纪大了,精力本已大不如前,我也不能回去帮他,你们回去,多少能帮他分担些,让他也享受一下含饴弄孙的乐趣。”杜青阳拍拍青澄的手,表情有些歉疚,“原本该是我这做女儿的去尽孝道的,现在却要麻烦你了。”   青澄笑笑,回道:“没什么,我从没去过漠北,当是去游览边塞风景吧!”   杜青阳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心中松了口气,笑首给青澄添了杯茶水,闲话道:“你和那位苏大人似乎感情不错的样子,你们怎么认识的?”   青澄浅浅呷了口茶,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若没有他,我恐怕不会像今天这样能坐在这里和你聊天。”   “你们相爱,是么?”   青澄的脸在瞬间暴红,说话也结巴了:“你……你说什么?我们……我们……”   “不用急,这只是我的猜测,你别紧张,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杜青阳温柔的表情成功安抚了青澄的情绪,让她有种在和大姐姐聊天的感觉,“听说他现在正在休假,若在连城可能要一直在医庐坐诊,不如一起去漠北小住些日子,也算是散散心罢。”   “我回去问问他的意见再说吧!”青澄道。     苏寒玉铡药的手顿了顿,他抬睑看着青澄:“去漠北?”   青澄点点头,一脸期待地看着他:“明月许久未归门中,杜老门主一人处理门中杂务分身乏术,明月的姐姐让我陪明月回门中为他分担些,刚好也让杜门主见见他的小孙儿。我也答应了,子澈,当是陪我,我从未去过漠北,一起去好不好?”   苏寒玉几乎不作考虑,道:“你高兴就好,漠北确实是个好地方,我也很想去看看。”   “你答应了?!”青澄以为他会放不下善济堂,怕他说自己任性,原本已经准备好的话一句也没用上,她高兴得手舞足蹈,“太好了!子澈,你答应陪我去漠北,真是太好了。”   “不过,我有个要求。”苏寒玉突然严肃了起来,认真地提到,“上次我跟你说的话,你还没给我答案。”   青澄面颊微红,含糊道:“这件事我们晚些时候再谈,今儿夜已经深了……”   “只要你一句话便好了。”苏寒玉看她羞赧的可爱模样,坏心眼地逗她,“你若不愿意,那漠北也不用去了……”   青澄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心里慌了,连忙道:“谁说我不愿意!我如果不愿意还让你陪我去漠北做什么?!”   “那便是答应了?”苏寒玉展颜一笑,煦暖的笑颜让夜晚都温暖怡人起来。   青澄聪慧,一眼便看出了他的伎俩,又好气又好笑,心道平日温文儒雅的苏先生,几时会有这样的小心计?终其因由,却是为了自己。这样的深情,教她如何拒绝?思及此,她点点头:“是,子澈,苏青澄此生,非君不嫁。”   苏寒玉闻言竟愣了神,俄尔,他才勾起唇角浅浅笑着,抬手取下脖颈上的一串红绳,绳结颜色鲜艳,系在一处,坠着一枚白玉,玉上雕着龙纹,颇为眼熟。   “这枚龙佩,与先前我还给你的凤玉本是一对。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作为我们的信物。”苏寒玉将龙佩放在青澄掌心,“青澄,我苏寒玉此生,非卿不娶。”   月色朦胧,映进窗扉的清冷光华照在那枚玉佩上,印证了两人不渝的真情。真可谓:鸳鸯和鸣奏,羡煞神仙人。 99.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99章 镜花水月情   漠北,麒麟门。   杜明月一行人的马车还没到麒麟山脚下,已有黑衣弟子从远处迎了上来。   “麒麟门主座下弟子碧霄恭迎少主!”中气十足的声音震得街道两边的行人纷纷侧目。   麒麟门位于漠北乐岩镇西的麒麟山,占据整座山头的大门派曾青澄戏称为“山大王”。乐岩在漠北并不算很繁华,但因为倚靠麒麟门这一有利地势,近年来逐渐发展成为青凤边陲一个较有知名度的讯息收集地,许多江湖门派,富商巨贾都会定时派人来收集甚至交换情报。因为,麒麟门的一举一动都被放大在众人眼中,成为乐岩镇人最关注的话题之一。据传,麒麟门少主在失踪了将近两年之后重返漠北,还结了婚生了子。众人自然好奇不已。   杜明月早已习惯了门中迎主的惯例,连车帘都没掀,道:“知道了,碧霄,带路。”   “是!”碧霄干脆地应了一声,勒转马头在前面带路。      半个时辰后,马车已沿着山路来到半山腰的一处宅院门外,因是在半山腰,这宅子修在一处山崖边上,凿通了几处洞穴以此为居,主屋则是在山崖上圈了一围墙,建了几间敞亮的屋子。   “少主,刚入春,山上还冷着,我已经让人把主屋那边都收拾布置好了,您请先沐浴休息,等门主回来了再去门里。”碧霄将明月扶下马,并未理睬她身后的几人,径直对杜明月道。   “门主呢?”杜明月问。   “门主前日有事去了玉颖,不曾回来。前些日子三小姐有家书回来,说是打算回门省亲。算算日子,也在这两日就到了。”   “我知道了。”杜明月点点头,转身从青澄手中抱过熟睡的小宁儿,又吩咐道,“给苏大人安排间光线充足的屋子,备好文墨用具。还有,给青澄另辟间小室,备些药材用具,稍后还有个少年也是我的客人,叫苻蓠,你派人去迎一下。”   “是。”碧霄面无表情地答应着。   “那就这样吧!先带我们回房,我有些乏了。”杜明月道。   青澄拉着她,伸手要去抱孩子:“你累了就歇着去吧,宁儿我来抱就行了。”   “嗯!”杜明月冲她笑得甜蜜,二人自顾自地谈天,只有苏寒玉偶然瞥见,那个叫碧霄的弟子眼中,有一种嫉妒的光芒。      翌日,杜寒星一行也来到了乐岩镇,小镇的人在两天见到杜家两位小姐回门,纷纷猜测门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让离家两年的二小姐及已有身孕的三小姐突然都赶了回来。各种言论猜测甚嚣尘上,最终麒麟门的人出来声明,这些事撞在一起,只是——巧合。   “明月,我以前听说麒麟门主座下有两大弟子,怎么我们来了这么多天只看到碧霄一个?另一个呢?”这日天气晴朗,两人心情不错,在山崖边的一个亭子里闲聊打发时间。   杜明月尚未开口,便有人插话进来:“你们是在说我么?”   青澄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脸去看,那人倚在亭子外的一块石头上,白衣翩翩的模样如同下凡的仙人一般清逸脱俗,青澄不曾见过此人,不禁多打量了两眼。   “白鹄,给我过来!”杜明月命令似地道,“有客人在这儿,你能不能稍微像样点?!”   白衣男子撇撇嘴,无辜道:“这位不是少主的夫君么,哪里是客人,是一家人才对!”   “那还不快点行礼,见过姑爷?”杜明月立刻接茬,“白鹄,两年不见,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少主……”白鹄故作委屈的模样,“那么久不见,您都不曾捎信给我,人家好担心您的!”青澄听他用这种语调说话,一身鸡皮疙瘩——这人,若不是自己见惯了已怪人早已练就了极好的心理承受能力,怕要被他吓得不轻。   杜明月显然已经习惯了,不咸不淡道:“我说白鹄啊,谁都知你是上天入地无所不知,我没捎信给你,你就不知道我的行踪了么?”   白鹄讪讪笑了笑,道:“少主,您回来这么久了,怎么都不见召我回门的?”   “你出了名的来无影去无踪,我召你有用么?”杜明月指指他的脑袋,“瞧你!出去做事还敢穿白衣,被人发现怎么办?”   “若真被人发现的话,我还能叫‘白鹄’么?”男子微扬着脑袋,一副傲气的模样。   “是是是!你都有理!要是哪天你真出了事……”杜明月顿住话头,转而道,“青澄,都没给你介绍,他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没见过的座下弟子,白鹄。”   青澄朝他笑笑,道:“久仰!公子和我印象中有有些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白鹄好奇地问道。   “我以前觉得,公子应该是那种不苟言笑,严肃认真的性格,”青澄讪笑,“倒是我把江湖儿女的性格错估了。”   白鹄不以为然地笑笑,心道此人当真如传闻中一样貌美,的确合该是个女子,只是这女子的身世……幸亏是自己去查的,并未告诉任何人,若揭出来,怕又要引起轩然大波了吧?却不知这算不算是红颜薄命呢?自杜明月与她有接触之后,他就一直在关注青澄的消息。这个人,有着与众不同的能力和特质,让人不由想要再多了解她一点,好在门中机密都由少主亲自管理,任何一点都不可能泄露出去,否则眼前这人,恐怕要背负许多吧!   “做什么一直盯着青澄看?!”杜明月毫不留情地拧着他的耳朵,“干脆把你的眼珠子挖了,粘在她身上好了!”   “唉哟——少主饶命!少主饶命!少主饶命!我再不敢了!”白鹄几乎是哭着讨饶,“少主松松手!松松手!”杜明月教训够了,也就松了手:“下次再敢这样,仔细你的皮!”   “好了好了!”青澄挥手打和,“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宁儿过会儿大概也醒了。”      两人相携而行,还未到主屋便听得一声声清亮的哭声,夹杂着温和的诱哄,正是苏寒玉的声音。两人相视而笑,一齐进屋。   “还好你们回来了!”看见两人笑着进来,苏寒玉的神经总算放松了些,“快来看看,宁儿直哭个不停,不知道是怎么了。”   “还是我来吧!”青澄笑着抱过宁儿,小孩儿的脸涨得通红,青澄抱着他轻拍着哄慰,“该是肚子饿了,明月,你去调些米羹来吧!”   许是没有了力气,宁儿的哭声渐渐止了,只小声哼着,明月调了米羹细心地喂着小孩,二苏则在一边旁观。明月一边喂食,一边哼着温柔的小调,慈母的模样展露无遗。   “看她这样,和以前判若两人。”青澄感慨地说道,“宁儿有这样的母亲也算是幸运了。”   “任何人,在有了小孩之后当然会不一样的。”苏寒玉接茬,语气中带着嗟叹,青澄转眼看他,只见那人眸中流露向往。回想以往,青澄未曾见他有表露过对孩子的特别喜爱,却不知,他面对孩子的时候,会有这样羡慕的表情。   “少主,门主快回来了。”依旧是中气十足的低沉男声,碧霄直接进屋,匆匆向明月汇报,“三小姐已经回门里了,请少主快些准备,去山门迎接门主。”   “知道了,我喂完宁儿就去。”杜明月眼睑都不抬一下,随意说道。   碧霄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又道:“请苏公子也稍作准备,您是少主的丈夫,该去给门主行礼。”   “我知道,谢谢你!”青澄冲他颔首,客气有礼,苏寒玉站在她身边,玉石般温润的眸一直观察着碧霄,带着洞悉一切的透彻。      山门之下,一列黑衣弟子面色严肃,姿势恭谨地列队等候。青澄和明月到的时候,碧霄站在列首,见两人相携而来,连忙上前,面无表情地行了个礼。   “门主说了什么时候到了么?”杜明月站在所有人前面,视线落在唯一的道路上。   “今早收到飞鸽传书,门主已经到清源县了,酉时之前应该能到了。”碧霄站在杜明月右后侧,认真地回答她的提问,末了,又加了句,“少主,山门风大,您先去那边避避风,等门主快到了再来迎吧!”   “不用了!”杜明月仍不看他,“这会儿已经快到酉时了,怎么还不见白鹄来?”   “已经派人去催了。”碧霄淡淡道,没人注意他的嘴角微一扯动,是不屑的弧度。   两人谈话刚告一段落,一身白衣的男子不紧不慢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他径直坐到杜明月面前,笑道:“少主,门主让我先来通知您,他今日有事不回门里了。”   “你怎么知道?”杜明月怀疑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见到门主的?”   白鹄得意地挑了挑眉,笑道:“我刚陪门主喝了茶,他说还有客人要见,不方便回门,就让我来通知你们不用等了。明日他回门之事,也要低调处理。”   “你怎么会去门主那里?我去通知你到山门来迎师父。你倒好,直接跑到客栈去打扰师父,”碧霄面沉如水,“白鹄,你做事能不能有些分寸?”   白鹄不屑地扫了他一眼,道:“我想念师父,去客栈见见他,陪他老人家喝杯茶也叫‘没分寸’?你这么有分寸,还不是要等我来通知你不用迎师父了?若我今天不来,你岂不是要让少主和姑爷在这儿受风着凉?!”   “你这话什么意思?”碧霄怒火一炽,“你就知我定会一直在干什么?!少主和苏公子的身体我自会关注……”   “错了……”白鹄打断他的话,似笑非笑地指着青澄对碧霄说道,“这位是少主的丈夫,论理,你该唤他一声‘姑爷’才是。”   碧霄知他意有所指,被他如此嘲弄,心中不甘,却也不能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只得收敛了怒火,正色道:“好了,时候不早了,少主,门主既有此令,那我们且先回门里吧!”   “你和白鹄带大家回门里,记得吩咐厨房熬些姜汤给大家驱寒。三小姐就先住在门里,你遣人好好照顾她的身子,”杜明月淡淡地吩咐,绝口未提方才两人吵架的事情,“我和青澄还住在别苑,有什么事随时来找我,我既回来了,就不要麻烦门主了。”   二人这次倒是配合,异口同声道:“是。”      夜,麒麟山中。   别苑里一片静谧,安静得没有一丝人声。杜明月自有了宁儿之后生活作息十分规律,戌时不过就陪着宁儿一同入睡,今天上山下山都是步行,更是疲累,酉时过半就已经被青澄赶去休息了。   “子澈,今天下山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件事,不知是不是我自己想错了。”青澄帮明月整理账册卷宗,突然想起白天看到的一幕,便同苏寒玉说了,对方合了书卷,笑道:“你是想说,碧霄和明月的关系么?”   “你怎么知道?你也看出来了?”青澄惊讶道,“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比你早不了多少的。”苏寒玉起身走到她身后,体贴地为她按摩疏缓疲劳,“我想碧霄应该是喜欢明月的,而且明月也是心知肚明,只是她不想面对,所以她对碧霄的态度总是冷冷淡淡的,反倒是对白鹄,因为无避忌,所以态度自然。”   青澄闭目享受他的服务,听他如此分析,不由佩服:“没想到你只是看到了那么一点情况就能推断出大概,难怪人人都夸你是才子了!子澈,若哪天我们穷到揭不开锅了,你去街边摆摊算命,定能养活我们!”   子澈哭笑不得:“怎么又扯上算命了?”   “一般算命的人不都是根据客人的表情动作来胡诌骗钱的么?”青澄理所当然道,“你能随便猜出他们之间复杂的关系,去猜那些人的家长里短,肯定十拿九稳啊!”   子澈无言以对,只宠溺地叹了一记:“你呀!”   青澄吐吐舌头,调皮地笑笑,心里却是一番计较。若是真如子澈所说,那明月的态度就不算奇怪,可若论品貌性格,还有家底清白,这人比起那个家伙,可就好多了…… 100.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00章 少年初长成   转眼已过三月,漠北的春天来得很迟。月末,树枝才冒出了新芽,原本光秃秃的大地也开始泛青,麒麟山上的风也变得温和了许多。经过整个冬天的禁锢,在这些微回暖的季节里,任何人都有些闲不住了。杜明月一直想着要去踏青,如今正是时候。   清早,将已经在牙牙学语的宁儿交给乳娘照顾,杜明月轻轻松松地准备外出所需要的一切物事。   麒麟门在山脚有个围场,专用作给门中弟子训练各种技能的场所。杜明月怀孕至今,一直没有碰过马匹,此时技痒,加之身体也恢复得很好,想要骑马的渴望已经是谁也拦不住的了。青澄也不拦她,难得她有这心情,让她去疯一下也没什么。坐在马背上的二苏在围场内慢慢地巡走,不时交往两句,享受着久违的春光。   “呼——”青澄长长的一记深呼吸,“一转眼的功夫,在这里都已经两个多月了。”   “是啊!刚来的时候,你还曾说漠北太冷,想要回江南去呢!”苏寒玉看着连绵的碧绿草地,目光悠远,“不过两个月的时间,你恐怕已经喜欢上这个地方不愿意离开了吧?!”   “当然了,这里天朗气清,自由自在,就算要我一辈子待在这里我都愿意!”青澄声音响亮,几乎冲破苍穹般的畅快自由溢于言表,“子澈,等明月有了归宿,我们便找个机会离开这里,过我们自己的小日子,如何?”   苏寒玉莞尔,微一扬颔,示意青澄向前看,青澄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远处,两骑并行,正是杜明月和碧霄。两骑距离颇近,碧霄不时转脸看她,十分关心。   “看来我们得快些计划了,我觉得,好事近了。”苏寒玉笑着调侃,“看来你的努力并没有白费么!”   “那是自然的!不过也得当事人肯努力才行的。”青澄看着两人相携而行的画面,竟是极和谐的,“子澈,等这里诸事定了,我就随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也循回夫唱妇随的妇德,可好?”   子澈惊讶地看着她,没想到向来要强独断的青澄会有此一说,愿意跟着自己,做个夫唱妇随的妻子,若非爱意深切,如何会有这样的改变?   “没想到,苏寒玉有生之年,还会有这样幸福的时候。青澄,纵然时光荏苒,你我却有缘再遇,上天对子澈眷顾至此,我好感激!”苏寒玉含情脉脉,自然地说出热烫的情话却不自知,让听者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青澄有种置身梦境的感觉,自两人互剖爱意之后,苏寒玉于无人之处时常有些温柔甚至大胆的情话,让她有些招架不住,从未想过有一天,她喜欢的那个谦谦君子也会如此坦诚爱意,让她脸红心跳,情之一字,果然威力巨大。      “吁——!”正在两人安静踏青之余,一匹骏马疾驰而来,马上弟子及时勒停马儿,立在两人面前,道:“二位,围场外有一位云门弟子,想见二位。”   云门?青澄闻言有些疑惑,此时此地,怎么会有云门弟子来访?又是所为何事?   “走吧,我们去看看。”苏寒玉倒是没觉得有任何问题,淡然地勒转马头,往围场出口走去。   才到门口,青澄就看见一个白衣少年站在入口的地方,镇静自若地等候着,他的手笼在宽大的袖子里,一柄拂尘洁白光亮,尾梢顺着柔和的轻风微微摆动,动静皆宜,和谐得让人移不开眼。   “先生?怎么是你?”少年在看到苏寒玉的时候有些惊讶,但还是继续说话,“我是云门弟子,单名皓,家师云天令我来漠北寻一位故人并追随他,原来你就是师父说的故人!”   “你就是云皓?!”青澄显得有些兴奋,插口问道,“云天道长近来可好?”   云皓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公子与家师认识?”   “我……”青澄刚想说明身份,转念想到时机不对,硬生生地改口道,“我曾与令师有过一面之缘,十分崇慕,一直想着几时能有机会再见,没想到竟能见到云天道长的高徒,小道长仪表堂堂,果然有乃师风范!”青澄热情地赞扬眼前的少年,引得少年一阵狐疑,这人看起来并不像是那种阿谀奉承之辈,怎么说话这么谄媚,让人听着并不舒服。他皱了皱眉:“公子过誉了!”便不愿多说,转脸和苏寒玉交谈起来。   青澄看出他刻意疏远的姿态,心里颇不是滋味,想再亲近,又怕会被漠视,想到从前那个喜欢粘着她的小家伙如今已经长成了这样一个翩翩少年,而且……似乎已经不记得当初那个莫姐姐了——也难怪,如今男儿装的她早已是面目全非,而且多年未见,忘记也并不奇怪。她在心中低叹,安静地站在旁边,听两人交谈。      “怎么了?从围场回来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的,有心事?”苏寒玉进屋来,瞥见桌上她最爱的桂花糕半点没动,关切地问道,“莫不是还在为皓儿的事情伤神吧?”   青澄瞟了他一眼,叹气道:“你也看到了,他对我的态度……不说也罢!”   “是你太急进了!”苏寒玉评判道,“皓儿在云门这么多年,他随云天修道,虽也游历过许多地方,但师父保护得紧,一直涉世未深。他思想单纯,你那样直白的夸奖,他自然会觉得做作,,无法接受,疏远你也是正常的。他已经不是那个小孩子了,你也不是他记忆中的莫姐姐了,要再重新开始接触他才是。”   “就不能告诉他我就是他的莫姐姐么?”青澄抱怨道,“重新开始接触,好难的。”   苏寒玉闻言,表情有些严肃,他认真地盯着青澄,语气正经严肃:“青澄,你必须忘记你原来的身份,你现在就是苏青澄,也只能是苏青澄,明白么?”   如此严肃认真的口气,青澄只在他正经说话办事的时候才见过,他这么认真地说话,表示他对这一事件十分在意,她看了看对方的神情,这才认真地点了点头。   青澄,原谅我的自私,想要尘封你的过去,是因为我的私心,但也是……想要保护你,看着眼前认真点头,对他的话毫无疑问地表示赞同认可,这让他心有愧疚,如果她知道自己的私心,还会不会继续如此对他毫无保留?      “家师曾对我说,莫姐姐的身份不一般,我再三追问也未知其中含义,后来无意间得知,莫姐姐是失落在民间的公主。”苏寒玉的房间里,云皓一字一句地说道,“先生,我无法占卜得知莫姐姐的近况,先生可知?”   苏寒玉淡定自若地喝茶,杯中香茗热气袅袅,他享受着茶香,一脸陶醉的表情,听了他的话,抬睑盯着他,平静道:“你难道不知,青芷早已过世了么?”   “什么?!”云皓手中茶杯脱落,砸在小碟上裂成两半,滚热的茶洒了一地,他却没有留意,“这怎么可能?!师父从未说过,你骗我!”   “我骗你这个做甚?”苏寒玉斜眼扫他,“你入云门之后没多久的事,那是个意外,已经快五年了吧……她葬在颖川。”   云皓直直地盯着他,似乎想要看出他话中的破绽,苏寒玉也不避忌,大大方方地直视他的眼睛,毫无愧惧。   到底是少年单纯,不过一会儿云皓便馁了,他垂下薄睑,掩住眸中悲伤:“她到底是怎么去的?”   “中蛊。”苏寒玉的声音冷硬如铁,一点一点地将少年心中的希望瓦解,“不过她去的时候,并没有多少痛苦,很安详。等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颖川看她。”   云皓低着头,苏寒玉可以看到他的肩膀在微微抖动着,只听他用极底极压抑的声音在说:“莫姐姐她……是怎么中的蛊?”   “是意外。”苏寒玉此时的语气冷淡得近乎无情,让少年信以为真,“这是我们都不曾想过的意外,具体原因就不要再追究了,你当她是姐姐,就应该让她能安息,不要再去刨掘那些过往的事,惊扰了她。”   “你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她?!”云皓几乎是怒吼出声,带着愤恨的脸上有明显的泪痕,“你应该好好保护莫姐姐不受任何伤害,你怎么可以让她死掉?!”   “那你呢?”苏寒玉反唇相讥,“她临死的时候一直念着你这个没有血缘的弟弟,她问云溪有关你的近况,想着怎样可以见你一面,这是她的遗愿——却没有达成。所以,你没有任何资格评判我!”   云皓被他的话批得沮丧万分,不知如何回应,他垂了头,低喃着:“莫姐姐……莫姐姐……姐姐……”   “青芷很疼爱你这个弟弟,她是孤儿,极其渴望这样的姐弟情。”苏寒玉也不多打击,只叹气道,“不论怎样,你好好生活,就是对青澄最好的报答。皓儿,宽宽心吧!”   “叫我怎么宽心?”云皓的情绪镇定了许多,云天对他多年的教导早已培养出他处变不惊的道家风范,若不是青芷已死的消息太过震撼,他绝不会有这样过激的行为,他微垂着头,“我若知会这样,当初就不会离开……”   “青芷是盼你能有个光明的前程。”苏寒玉打断他假设性的话,“你身世贫苦,能有机会入得云门也是一种难得的机缘,她是你姐姐,自然为你好。”   “可我却连她去了都不知道。”云皓还未能从这情绪中带出来,他几乎要沉浸在无尽的自责中。   苏寒玉在心中叹息,是不是自己的戏演得太过了,反倒将少年引进了一个可怕胡同。不论如何,必须让云皓接受青芷已死的事实,青芷若是公主,那……他不敢想,以凤池的性格,恐怕会牺牲自己妹妹的幸福,将她远嫁和亲吧?!皇室弟子,到底是冷血了些。   神思悠转,苏寒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云皓见他表情凝重,只当他是在哀悼已故的人儿,也沉默地陪他。      “对了,我差点忘了,云天道长让你前来,有什么事?”良久,苏寒玉回了神,平静地问道。   云皓犹豫片刻,道:“师父让我来,是告诉你时候差不多了。师父让我护送你回京,并且保证你的安全。先生,您准备一下吧!”   “这么快?!”苏寒玉有些惊讶,“现在才四月啊!”   “解药的效力只能支持到月底,先生应该也明白,这解药需得连服一年方能将毒素清除。师父只有一剂解药,已经给您用了,之后的解药得重新配制,而原料掌管在皇上手里,你若不回去,陛下定不会喝茶。”云皓小心翼翼地解释,眼眸注意着子澈的反应。   苏寒玉很平静地应了一声:“我明白了,你且等几日,有些事情我得交代一下,过几日我们启程回京。”   “那好,我不打扰您了,先生。什么时候走,您通知我一声就好了。”   “嗯。”   云皓将话传到,也没有别的什么事,起身告辞。   门外廊上,一袭白衣翩然而过,不留半点踪影。 101.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01章 好宴终须散   “此话当真?”杜明月将宁儿哄得睡了觉,小心地交给乳娘照顾,这才来回应白鹄的情报。   白鹄表情认真,是难得的正经:“是属下亲耳所闻。绝无半句虚言。”   杜明月走出房间,脸色沉重:“我早该想到事有蹊跷,却没有去查。不过现在也好,你探听到的消息很有用,我会处理。记住,这是天字号机密。”   “属下明白。”杜明月说得严肃,白鹄也不敢怠慢。天字号机密,即门中除少主及探子本人之外,无任何人可知其中内容。若有泄露,门规处置。   杜明月站在院子里,轻轻叹了口气:“我现在最担心的,是青澄。这消息,我不知该怎么告诉她。白鹄,你可有什么办法?”   “我觉得青澄有权知道事实的全部。”白鹄回答,“而且站在朋友的立场来说,若苏寒玉回京,那他们之前约定的隐居就没办法实现了,更严重的,就是青澄的真实身份极有可能会被发现,她自己不知道那个身份,所以……”   不用白鹄说完,杜明月已经能明白个中意思。云川大陆如今三国鼎立,早已不是当初和谐共荣的状态,,伏蚩虎视眈眈,玉颖正努力摆脱青凤属国的身份,而青凤本身,新君即位野心勃勃,两国都在观望,等着这位青凤新帝有所动作。想要在三国中脱颖而出,必须率先联合一国攻打另一国,而缔结盟约最便利的方式,就是联姻,德帝的女儿只有两个,并且都已成婚。旁系的亲王郡王的女儿更是少得可怜。如今突然冒出个失散民间的公主,除了验明正身,凤池肯定会想办法送她去联姻。   想必,这也是苏寒玉隐瞒云皓的原因。想要保青澄周全,不想她成为政治工具。保护自己爱的人,这也是一种本能吧?!杜明月叹息。只是苏寒玉这么做,青澄若知道了,会怎么看?      “怎么突然又要回去了?”青澄皱眉,对他的提议表示不满,“说好要陪我去游山玩水,隐居山林的,现在怎么又要回去了?”   苏寒玉也是无奈:“你告假出京,如今已有三四个月了,再不回去,怕就再回不去了。未知会任何长官就弃官而去,这可是重罪。”   “你知我并不在意这些的!”秀气的黛眉皱得更紧,“是不是你自己放不下那些名利事业,想要回去?”   “我……”苏寒玉难以启齿,青澄说错了原因,但猜中了结果——的确是他自己要回去,尽管他并不想这样。   看他欲言又止,青澄心里涌起浓重的悲哀,到底他还是放不下那里的人和事,这才离开三四个月就已经想要回去,如何指望长久?罢了罢了,当是成全他的意愿,便回京城罢。唉——以前一直想要挣脱樊篱远离纷争,孰料兜兜转转,仍回到原点。从前是不甘心,现在,是不情愿。   “我不问了。”青澄垂了睑,放松身体倚靠在椅背上,表情疲惫,“这件事,就照你说的做好了,我没意见。”   苏寒玉不再接话,他沉默地看着青澄没精打采的模样,心尖泛疼。青澄,只要一年,一年就好。等我的身体好了,定陪你游历天下,不问朝野事。      乐岩镇西,麒麟山脚。   杜明月抱着宁儿,身边是碧霄,她拉着青澄的手依依不舍,眼圈微微泛红:“青澄,这一去你我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青澄笑着捏捏她的脸颊,动作亲昵:“想什么呢!我有时间定会回来看你和宁儿的。倒是你,我很担心呢!你一个人掌管这偌大的麒麟门,真怕你会累垮!”   “怎么会!有碧霄和白鹄帮我,不会有事的。”杜明月转头示意,碧霄 自怀中摸出一枚物事,交到青澄手中,“这是我的信物,麒麟门上下所有分号都识得此物,你且收好,有难处的时候若需要帮忙,直接去分号吩咐掌柜的就行。”   “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青澄原以为不过是临别赠礼,却不知如此贵重,连连推拒。   杜明月叹气,心道青澄此去必是前途未卜,若能帮得上还好,怕是这信物便是带了去,以青澄的个性,也是束之高阁,难有用武之地了。她道:“这是我的一片心意,你收了,留个念想也是好的。你我相处这么久,难道连送个礼物都要推辞么?”   青澄无言以对,只得收下。   “时候早了,我们该启程了。青澄,上车吧!”苏寒玉走过来向众人打了个招呼,云皓跟在身后,一言不发。   青澄点了头,又看了明月两眼,唇瓣开合,再想说什么却已哽咽得不能出声,再呆下去恐怕自己也要哭了。她狠了狠心,转身走向马车。   “承蒙诸位边连日来的照料款待,子澈不胜感激。青澄是个单纯的人,很多事情不能顾及周全,给诸位添了麻烦。”苏寒玉自袖中取出一封信,“这是给二小姐的休书,二小姐以后就是自由之身,子澈还想赠二小姐一句话:珍惜时光,莫留遗憾。”   杜明月怔了片刻,笑着接过那封休书:“多谢苏公子赠言,以后,青澄就靠您照顾了!”   “那是自然。”苏寒玉的脸上浅笑温和,“如此,我们便告辞了!”   “公子且慢!”杜明月出声阻止了他的动作,一双美眸莹亮锐利,“公子赠言明月谨记在心,明月也有话要送给公子。有些事情,青澄不知,我也不会去多嘴让她徒添烦恼枉做了小人,但是苏公子,我希望你能对她坦诚些,青澄的性格你该清楚,她需要的是平等,不是庇护。”   苏寒玉安静地听她把话说完,不置一词。末了,才道:“我明白了,多谢二小姐赐教!”   杜明月笑得客气:“那公子,恕不远送了!”      “你刚才把什么东西给明月的?”马车上,青澄好奇地问,“我远远地看见你给了她一封信一样的东西……”   “是休书。”苏寒玉言简意赅,“你如今独自回京,杜小姐又要在麒麟门主事,她的事你也明白,给人家一封休书,放杜小姐自由,是早该这样的了!”   “可是这样的话,明月的名声……”   “你几时开始在意这样迂腐的陈规了?”苏寒玉调侃,“我觉得,她是否幸福快乐,才是我们该在意的。”   “倒也是。”青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垂下的眼睑掩住了失望的情绪。她的幸福你都能在意,那我的呢?到此时,她仍旧想不通苏寒玉为何要回那个牢笼一样的地方。      “吁——!”车夫勒停了马车,“公子,有个人站在前面。”   二苏对视一眼,掀开车帘望去,拦在路中央的,是一身雪衣的白鹄。   “青澄,有些话,我想单独跟你说。”一反往常嘻笑的神态,白鹄表情严肃认真,“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   青澄向车上的人打了个招呼,不假思索地跳下了马车,跟着白鹄离开众人的视线。   “你不去看看?”苻蓠急切地指着走进道旁树林的两人,“那个白鹄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好事。”   “青澄自有分寸,我们等着就是了。”苏寒玉神态自若,一点也不着急,“不用着急,他们说完话就回来了。”   另一个少年安静地坐在车厢最角落的位置,冷眼看着动静各异的两人,他的目光更多停留在焦躁的苻蓠身上。   算不出来。少年的剑眉微微蹙起,原本是想看看他的来历,不过是在等待中给自己找点事做,不至于太无聊,没想到居然发现他和莫姐姐曾有交集,再想探究,已然算不出什么了。难道这人跟自己会有什么关系?居然会算不出他的未来!少年心中纳罕,自从师父让自己离开云门追随苏寒玉之后,怪事就接二连三的发生,而且一件比一件更离奇。   真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让我来这里,请苏寒玉回京,大可以一封信送到,为什么要让他来千里随行?看来师父真是老糊涂了!少年想不通师父的用意,撇着嘴在心里埋怨。      “青澄,真就这么走了?”两人在林中不紧不慢地走着,谁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白鹄突然开口,他的语气很是惋惜,“你我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我很喜欢你的为人,你的性格与当世女子很不一样,而且很吸引人。”   青澄惊讶地看着他,瞠目结舌。   “实不相瞒,当年调查你,将你的过去告诉二小姐的人就是我。”白鹄解释道,又继续刚才的话题,“我希望你能留在麒麟门,这里虽不及凤京繁华富庶,但却有在凤京如何也找不到的东西——自由。”   “多谢你的挽留!”面对这样真诚的邀请,青澄由衷道谢,“说到底,青澄不过一介凡夫俗子,也有平凡女子的感情,所求不过是有个倾心相许,对自己好的爱人。你既知我的全部过去,自然也知我为了找到这样一个人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和心血,如今总算能和他相爱,我哪里还有别的所求?”   白鹄注视着眼前这张绝色娇颜,她的脸上有难以描述的满足,这种满足让她看起来真如平凡女子一般,也让白鹄惊讶,也就无法开口再强留此人。   “如此,那白鹄只有祝你一路顺风了!”白鹄的笑有一丝无奈,“前途未卜,望君珍重!”   青澄敛衽行了个周全的礼:“白鹄,日后明月还要你们多多费神了,她生宁儿的时候吃了大苦,差点送了命,身体不比以前,她自己又好逞强,你看着她点儿,莫要让她太辛苦了!”   “这是自然!”白鹄挑了挑眉,“只是少主同碧霄那小子的事,我恐怕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青澄会意地笑笑:“情这一物,本就不是旁人能左右的,关键还要看他们俩自己的意思,不过若有了好消息,一定要告诉我。我也要来讨杯喜酒的。”   “好。”白鹄干脆地答应下来,“我想,少主应该已经把信物给你了,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只一点,以后如果有什么事情难以解决又不想惊动少主的,你可单来找我,京东有家望月楼是我的私产,你有事就直接让掌柜代传。只要报你苏青澄的名字,他就会明白了。”   “多谢!”除了道谢,青澄不知该说什么,“白鹄,他日若有机会再遇,青澄定要与你共饮千杯!”   “哈哈——”白鹄闻言爽朗大笑,“一言为定!” 102.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02章 偏逢连夜雨   玉颖皇宫。春光明媚,照在玉颖皇城的红墙绿瓦上,光彩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端木晔站在回廊上,面色沉静,心头却是混乱不堪。   脚步渐近,是宫里的侍卫在他身后:“殿下,皇上醒了,召您过去呢!”   “知道了,大皇子的情况怎么样了?”端木晔问道。   侍卫顿了顿,才缓声道:“太医院正在会诊,大皇子到现在还没苏醒过来。”   端木晔的表情变得冷肃:“立刻去查!一定给我找出幕后黑手!”   侍卫被他冰冷的语气骇得几乎愣住了,一向温文柔雅的二殿下还是头一次发这么大火。不过这也难怪,皇上和大殿下前日去祖庙祈福,不想在回程路上经过降龙谷的时候被袭击,数不清的巨石从天而降,护驾队伍全军覆没,若不是二殿下的亲卫队刚好回城路过降龙谷,陛下和大皇子恐怕连性命都难保了。   “青竹和白梅怎么还没回来?”端木晔皱着眉,“我现在去宣阳殿看父皇,你去把白松给我找来,我要见他。”   “是。”      宣阳殿,药味弥漫在偌大的寝殿之中,端木轻轻踏进大殿,小步走到龙榻之侧。龙榻上的老人脸色灰败,气息不匀。端木跪在床榻旁边,柔声轻唤:“父皇,父皇……”   老人的眼睑抬得缓慢而艰难,涣散的瞳孔渐渐聚焦,这才看清床边的人是自己的小儿子:“你来了……”干燥的唇翕动片刻,吐出低弱到无的声音。   “父皇,你说得怎么样?要不要喝点水?”端木握住老人枯瘦的手,不过是几天的时间,他的父亲仿佛苍老了十年。   老皇帝勉强地扯动唇角:“不用,孩子,朕有话要跟你说。”   端木晔听出了他话中的意味,大有临终遗言之意,他想开口阻止,嗓子却哽了。   “听我说,”老人的手微微用力,“我自知时日无多,这一役之后恐怕也不能主持朝政大事了,你大哥至今未醒,我问过太医,他痊愈的可能性太小,以后可能会不良于行。晔儿,玉颖的未来就靠你了。我已经拟了传位诏书,传位于你。”   “父皇,别说这种话!”端木晔握紧老人的手,眼眸微湿,“您的身体那么好,不会有事的!我还想让您给我选一个好皇妃呢!”   “你向来是有主见的孩子,我相信你的眼光。”虚弱的老人第一次听他主动提起这个话题,语声也愉悦了,“我也希望能看到你娶妻的那天。唉……你以前总不愿回玉颖,我知你是怪我没有好好待你母妃……但你要知道,生在皇家就该有这样的觉悟,你不仅仅属于自己,你是属于整个国家的,你的任何一个选择都 牵系到很多人。”   “我明白。”端木晔认真地回答,“从我知道自己身份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明白了自己的责任,作为一国皇子,我知道该怎么做。”   “如此便好。”老皇帝慢慢闭目,“我也累了,你下去吧!有你哥的消息要通知我。”言毕他再不说话,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端木晔心口一紧,直直看着父亲安详的容颜,手指滑动,捏在父亲腕部。还好,脉搏虽弱到几乎探不到,却还是存在的。      吩咐宫女好生照顾主子,端木晔悄然退出宣阳殿。殿外天朗气清,春光明媚,煦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端木晔不由版主地打了个寒噤,饶是外面阳光再灿烂光温暖,他的心底还是不断涌出萧索的寒意。   端木辉的话仍在他脑海中回响,的确,他早知道作为皇家子弟的悲哀,好在他生在一个并不是很复杂的皇族,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权力之争,哥哥端木曜是个性格温和善良的人,对他这个唯一的弟弟总是想方设法地保护,极力保证他的隐私和自由,故此,外界虽知端木晔这号人,却没人认得。   也算是三生有幸了吧?!端木晔这样想着,极其庆幸自己的出身。   生在皇家,你的任何一个选择都牵系到很多人。父亲的话言犹在耳,端木皱了皱眉,若真即了位,连妻子的选择都要犹豫再三,不能任由自己的意愿选择心仪的人了吧?眼前蓦地浮现那人或温柔或寂寞的笑颜,胸口一阵抽搐般的痛楚。不知道,再见面会是什么样的况?也许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吧?端木晔唇边泛苦,心尖微凉。   “二殿下,您找我?”白松从宣阳殿外的长廊上追来,“殿下有什么吩咐?”   端木晔扫了一眼白松,一身戎装,衬得他如利剑般锋芒外露,再不是当年那个老实木讷的白松了。时光荏苒,到底是岁月不饶人啊!他在心里感叹了一下,开口道:“先随我去看看皇兄。”      主仆二人赶到轩文宫时已过了午膳时间,太医院的几位医术精湛的太医都愁眉紧锁,他们聚在一处,小声地交谈着。   “大殿下的情况怎么样了?”端木晔打断了他们的交谈,“你们会诊有什么结果了么?”   太医院院正站了出来,双手笼在袖中微躬着腰回答:“回二殿下的话,经过我们的会诊,得出的结论并不乐观。大殿下的腿被山石砸到,腿骨已被砸碎,加上他一直疲于朝政,缺少休息,才会一直昏迷。至于大殿下的腿……恐怕不能复原了。”   “没有任何办法了么?”端木晔的目光越过他们落在还在昏迷中的哥哥身上,“你们想想看,只要有办法 ,不论多难都没关系。”   “二殿下,唯今之计,是尽快让大殿下清醒过来,否则,他会有生命危险。”院正的表情十分沉重。   “那你们还在等什么?赶快想办法啊!”端木晔的声音高了起来。   “主子,请保持冷静!”白松及时出声阻止他的过激行为,“大殿下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主子,还是让诸位大人想办法吧!”   端木晔被白松阻止,稍稍平复了情绪,道:“也罢,你们好好想想办法,本殿还有事情要处理,大殿下如果醒了,先派人通知陛下,让他安心。”   “是。”众官异口同声。      “你把那天的情况仔仔细细给本殿讲一遍。”坐在书房里,端木晔无暇顾及案头上堆积如山的公文,他只想了解当日的情况,查出凶手。   白松那日奉命带领亲卫队去完成任务,路经降龙谷,只听见马嘶不断,砍杀阵阵,白松想起降龙谷正是陛下祭祖回京的必经之路,连忙带领亲卫们前去一探究竟。   没想到受袭的正是回宫的皇上和大皇子,白松赶到时,大皇子已经被压在一块巨石之下,在旁边守卫他的侍卫身上也已经伤痕累累,几欲倒下。对方没想到此时会杀出这么一队人马,一时慌了阵脚,很快就被击退了。   “属下只记得当时那个人领头的讲了一句伏蚩军令,而且他们用的兵器都是马刀,想来这次袭击是伏蚩做的。至于目的,应该是想刺杀陛下和大殿下,涣散玉颖的民心,趁虚而入。”白松推测道。   端木晔敛眉深思,沉吟道:“上次他们集结那么多军队,结果又撤退了,外面都传言是皇兄以奇计退兵。他们自然是不甘心的。这次的事情,十有八 九也是他们派人做的。白松,青竹他们怎么不见回来?”   “青竹和白梅已经分头去打探消息了,大概到傍晚才能回来。”白松回道,抬头瞥见端木晔眉间戾气甚重,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更不敢多问。   “等他们回来了,让他们即刻来见我。”端木晔的声音低沉冰冷,让白松不敢多言,未等他出声告退,端木晔又开口了:“最近有没有苏青澄的消息?”   “自然有了!”轻快的脚步声传来,白梅走进书房,“白梅见过主子。”   “不是说傍晚才能回来么?”端木晔看着一脸笑容的白梅,不等她回应提问,又道,“你查到苏青澄的消息了?”   见主子表情不豫,白梅斜眼望向白松,只见哥哥以几乎看不见的角度略摇了摇头,白梅会意,敛了笑意,严肃道:“回主子的话,属下刚得到从漠北传来的消息,苏青澄休了妻子杜明月,同苏寒玉回凤京了,现在应该已经到望京了。”   “怎么会突然又回去了?”端木晔又问。   “具体为何属下也不清楚,但属下敢肯定他们回京一事跟云门的那个小弟子有关。”   “云门弟子?叫什么?”端木晔乍一听觉得熟悉,又想不出是什么。   “是个挺清秀的少年,以前没有见过。据说是云天前几年收的入室弟子,叫云皓。”白梅将查到的信息据实以告。   “云皓?!”端木晔蓦地站了起来,是了!难怪总觉得熟悉,这少年,原来是当年普济寺的小娃儿!没想到时隔数年,他竟能再听到这少年的消息,若论起来,他对少年还有救命之恩。那么,青澄有没有和云皓相认?当年她那么疼爱这个孩子,如今两人应该在重叙旧时姐弟情了吧?!   白家兄妹见主子似乎陷入深思,面面相觑俱不得知,只能默契地保持缄默。   良久,端木晔才醒过来,看着沉默的兄妹俩,又吩咐道:“白梅,你准备一下,过两日去青凤,我要你想办法混进苏谨年的府里,不要被人发现了。你去注意一个叫沉香的女子和她的妹妹,随时递消息回来。”   白梅不明所以,但还是应了声“是”。      时近傍晚,斜阳西斜的春晚透着一股子沁到骨子里的凉意,端木晔在案前专注地批阅着文书奏折。白松在他身边站着陪同,一言不发地等着主子随时传令。   “殿下!殿下!”一把欢快的声音顺着推开的书房门传了进来,一个小宫女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大殿下他……大殿下他醒了!”宫女上气不接下气,总算将一句话断续说了出来。   端木闻言,阴了一天的脸上染了些微喜色:“通知陛下了么?”   “已经……已经派人去通知了!”   “你先下去吧!本殿稍后再去探望,让太医们好生伺候着!”端木晔三言两语打发了宫女,复又埋头批折子。   这安静未持续多久就又被打破了。青竹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进来:“属下青竹,给主子请安!主子,刚从青凤来带回来的密函。请殿下过目!”   一卷牛皮纸递上,端木展开细读,末了,他的目光停留在牛皮纸一角的封印上,面沉如水。   “殿下,怎么了?”白松察觉不对劲,开口试探着问道。   “白松,去叫白梅来。”端木晔将那卷牛皮纸纳入袖中,目光涣散地盯着书案对面墙上的画作上,“看来,去青凤的事,要重新布置了。” 103.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03章 小女初长成   凤京,苏相宅第。   刘采芝是京里出了名的媒人婆,经她说成的婚事,十项里有九项是美满幸福的。她在京城名气颇大,不仅因为她的媒说得好,更因为在她手里的姑娘公子,都是出众的人儿,找她说媒选对象,自然是错不了的。当然,能在偌大的凤京里有这样的口碑,刘采芝自然也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血汗努力。   这不,前些日子听人说苏相府上有个长得极标致的姑娘,她寻思着苏相爷并没有女儿,而且一生为官清廉,更没有续弦。只听说他的儿子从连城回来时带了一对姐妹,据说是在连城收留的孤儿,想必这标致的姑娘,说的就是这对姐妹中的一人了。若能说成那姑娘的媒,那可就是和相府攀上亲了。她这样盘算着,便寻了来。   要说这左相府,她先前也曾来过。左相的独子苏寒玉风度翩翩,文采风流,是当世难得的俊美才子,加之身份显贵,自然是各家小姐趋之若鹜的对象。只是这位苏公子性子冷清,苏相爷对儿子这一方面也不甚关心,更不管束。那次她来给城中一位大商的女儿说亲,巴望着就算说不成也能先结个关系,以后有什么别家姑娘了也好再来跑跑。可是这苏公子只是不冷不热地招待她喝了杯茶就委婉地拒绝了她的提议。刘采芝做媒多年,也有过不少这样的冷遇,可她最终都能解决。唯独这苏寒玉,让她碰了一鼻子灰后再也不敢来访。   就是性子清冷了些,否则早就妻妾成群了。莫不是有什么说不得的暗疾?刘采芝随意猜度,却不敢说与旁人听。   “嘻嘻——姐姐,快来看!这花开得趄好看啊!”清脆的嗓音传来,刘采芝循声望去。这一眼,饶是见过许多貌美闺女的刘媒婆也看呆了。不施粉黛却如凝脂般的皮肤,在阳光下宛如透明。娇笑的容颜带着甜美的纯真憨态,那欢笑声不绝于耳,如银铃脆响。   “婶娘,人也看到了,那就是木香姑娘了。”说话的是带刘采芝进府的丫鬟刘巧,她是年初被请到府里做帮厨的,也正是她告诉刘采芝,苏相府里有位足不出户的标致姑娘的。   “巧儿,你知道这姑娘是苏相爷的什么人么?”刘采芝小声问道,心里已经在盘算给她找户什么样的人家合适了。   刘巧为难地拉着她的婶子:“这我可不知。婶娘,时候不早了。我等会儿还得去帮厨,你先回去吧!要是被人发现我带人进后园,我的这份工可就不保了!”   “好好好!”刘采芝一面应着,一面挣开侄女的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正在玩耍的姐妹身边。方才站得远,刘采芝只是粗略一看就已经觉得这姑娘美若天仙,这一近看,更是精致美丽得让她惊叹,这样的美人儿,该生在天宫里才是。   木香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大跳,待看清此人只是个年逾四十的妇人后更是疑惑,好端端的,府里怎么会有这么个人?她并没见过啊!   “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相府?”倒是沉香机警些,她将木香揽在身后,“你盯着我妹妹看做什么?!”   刘采芝这才收回自己一直打量的目光,讪笑着道:“好姑娘,你误会了!老身是附近的住家,迷了路才进了这大宅子,见此地风景迷人,才壮了胆子跑来看看。没想到竟看到天仙样儿的小姐,不知小姐芳龄几许,可曾许配人家?”   沉香见她笑得热情,心下直道古怪,更生戒备:“你问这么多做什么?这里是左相府,不是你能擅闯的地方,快快离开,否则家丁来了,定以为你是偷儿,会抓你去见官的。这位大婶,你还是走吧!”   “原来这就是左相府啊!”刘采芝故作好奇地四下打量了一下,冲角落里躲着的刘巧打了个眼色,“我有个侄女儿在这里做帮厨的,叫刘巧,小姐认得不?”   刘巧得了婶子的暗示,连忙小跑过来:“婶娘,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快随我出府去!”   沉香猜疑地看着两人,这刘巧她的确认得,是年初请来的帮厨,她这婶娘瞧着打扮该是个时常走街串巷的人,怎么会迷了路?这人说话破绽百出,必不是真话,难道是——沉香一惊,心里有些害怕,莫不是来掳人的吧?她轻咳了声,故作镇定道:“巧儿,你既然来了就更好了。快快领你婶娘回去,别再在府里逗留了。”   刘巧如蒙大赦:“是的,姑娘。我这就领婶娘出府去。”   沉香不知所谓地“嗯”了一声,拉着木香就离开,脚步匆忙得奇怪。   “你说她们是姐妹?”看着两人的背影,刘采芝悄声问侄女儿。   “是啊!”刘巧回道,“婶娘,快走吧!”      “师父回来民!”木香清脆的声音随着她奔跑的脚步洒在小道两旁,欢快悦耳。   苏寒玉刚下马车就被扑了个满怀,木香的小脸上笑意盎然:“师父,我好想你啊!”   “怎么还是这副模样?”苏寒玉笑着拉开小丫头,“最近可有认真读书?”   原本笑得开心的小脸一下子皱成了小包子:“师父你怎么可以这样呀!还没进门来就先问人家有没有读书。人家又不是男孩子,不用考功名,干嘛要那么认真地读书啊!”   “别听丫头乱说!”沉香随后走出府门,“师父,木香平日里念书可是很认真呢!她也时常抱怨你给的课业太多,不过还都是很认真地念完了。”   “姐姐!”被揭了底的人有些羞恼,“你怎么跟师父说这些!”   “子澈,不去你那儿了么?”车帘掀开,现出一张连天仙都要嫉妒的脸,那脸上带着温柔浅笑,连声音也柔得如这春日里的和风,琥珀般的眼珠水润灵动,在扫到木香时才停了下来,那人的笑容更洋溢了起来,“这是木香吧?许久不见,成大姑娘了!”   少女对眼前绝丽的人儿没什么印象,狐疑地打量着她:“你是谁?你怎么认识我?”   青澄刚想开口,被苏寒玉截断了话头:“这位青澄哥哥,是我的结义兄弟,她在你小的时候看过你,是你不记得了。”   “是呀!”青澄笑着跳下马车,宠溺地拍拍少女的螭首,“木香和小时候一样,还是那么可爱!”   这句夸赞让小姑娘不由飞红了脸颊,煞是可爱。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府了。沉香,你和木香还先住在相府,我车上还有客人,我陪他们去我那里住。你和木香在府里注意安全,有什么陌生人,不要搭话,明白么?”苏寒玉吩咐道。   沉香突然想起方才的那个妇人,心下一惊,却又不敢向苏寒玉说,只得点了点头,沉默地应了下来。   “那我们先走了,我父亲回来,你记得跟他说一声,改天我再回来请安。”苏寒玉看着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人,又道,“这些年,多亏你帮我。”   “师父……”沉香不意他会说这样的话,微怔了怔,不知该回什么。   日渐西沉,沉香和木香站在相府门口,目送苏寒玉的马车远去,却不曾注意到,角落里,有一双乌亮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们。      傍晚,连城外的官道上,车马寥寥,一辆四骑马车在宽阔无人的道路上尤为扎眼,赶车的是个青衣男子,二十出头的模样,脸庞清秀,只是没什么表情。他利落地挥着鞭子,马儿听话得很,也不叫唤,安静平稳地跑着。这马车并不豪华,通体墨色,没有半点花纹,车帘偶被春风撩起,却只见紧闭的门格,一般马车帘子、木门二者用其一,极少有这样又是布帘又是木门的,这样密实的遮盖,让行人更加好奇地张望。   马车里的人自然是不知外面行人的目光的,当然,他们也并不在意。坐在车厢底的人面容沉静,一言不发的表现让坐在身边的人噤若寒蝉。   “白梅到哪里了?”那人突然开口问道,细看那人,正是乔装的玉颖二皇子端木晔。   坐在身边的白松立刻回答:“已经到凤京了,这会儿该已经安顿好在想办法了。”   “嗯,不知道是不是顺利。”端木只是随口说着,沉思的目光落在车厢里的夜明珠上。温润的乳白色光线一点也不刺目,端木就这么直直盯着那束柔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松满肚子都是疑问,主子撂下玉颖的一大堆政务不理,也不去调查伏蚩刺客的事情,却偏偏跑来青凤。难道是那张牛皮卷上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让主子不得不亲自来一趟?主子让白梅先一步去凤京监视一个叫沉香的女子和她的妹妹,这个要求总让他沉香有些古怪,主子这样的命令从未有过,这让他更揣摩不透其中心思。那个女子,到底跟现在的局势有什么关系呢?在这种关键时刻,主子要派遣一个亲信去监视。   总之,这一切都匪夷所思。   “该你知道的我会你的。”许是白松疑惑的表情太过显眼,端木晔突然开口,恰巧回应了他心底的疑问。白松一骇,惊得连忙点头,不敢再多揣摩。      马车渐行渐远,消失在官道上,远处,夕阳西斜,将天边染成一色如血般的红…… 104.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04章 君臣再相见   苏寒玉入京后没有休息,在第二天早上就收拾齐整准备入宫面圣。   “你一个人去没关系么?”青澄不放心得很,一早就来到他府上,盘算着能回去,“不如我陪你一同去吧!怎么说我也是告假的,现在回来了,也该向殿下——不——是圣上请安才是。”   苏寒玉知道,此去谈论的话题必不轻松,青澄若跟着去了,有的话反倒说不清楚,前思后想,还是拒绝了的好。   “你且先去太医院销假,圣上现在不比从前,军国大事都要处理,未必有时间见你。等他召见你了再去请安也不迟。”   青澄自是拗不过他,只好应了下来。      正阳宫,御书房。   年轻的帝王孑立于窗前,欣赏着窗前的绚烂桃李,借以舒缓批阅奏折的疲累。即位后,因为新政的政策的实施,他也更加忙碌,每日批折子要到二更天才休息,五更天不到又得起床,与众大臣朝会议事,忙得如同陀螺,旋转不停。   不过,这样繁忙的生活就快结束了,凤池心道。   “皇上,苏寒玉苏大人求见。”贴身女官在门外恭敬地通报,唯恐打扰了性情不定的新帝。   “叫他进来。”凤池随口道。没想到这就来了。   跨过及膝的门槛,苏寒玉便见一个明黄的身影,正是凤池。几个月没见,此时细细打量,他比之前又精神了许多。明黄的袍子上以金线绣成五爪金龙,发髻上也束着龙冠,已经是寻常的打扮,却仍有种盛气凌人的感觉。   苏寒玉仍是不卑不亢,恭敬地上前,下跪行礼:“臣苏寒玉,叩见吾皇万岁!”   “平身!”凤池的嘴角有一个上扬的弧度,眼睑微垂,俯睨着下跪的人,眸中意味不明。等那人站了起来,他又道,“子澈,朕等你的这句万岁,等了三个多月了!”   “恭喜陛下!”苏寒玉顺着他的话道,“子澈贺喜来迟,还望圣上恕罪!”   “你是朕请回来的贤臣,何罪之有?”凤池笑着说,眼底却平静得有些冷,“先坐下,你来得正好。朕有事与你商量。”   “陛下请吩咐!”苏寒玉微低着头,淡淡道。   “不是吩咐,是商量!”凤池难得好口气地纠正,“你既回来了,朕觉得,是时候让老相爷休息休息了。左相向来是总管礼、吏、户三部门的事务,国库的银钱是否充盈,官员考绩是否公平公正,都要仰赖左相和各部尚书的共同努力。所以,朕需要一个合适并且可靠的人选。苏老相爷也向朕举荐了几位,他给朕的名单上都是近年来在吏部考绩中颇为优秀的——当然,也包括你。”   “臣?”苏寒玉很惊讶,他知父亲向来举贤不避亲,但他自己曾明确向父亲表示过不愿意在朝为相的想法。不论如何,就是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他仍是那句“不愿意”,苏寒玉只愣了片刻就道:“圣上容禀,臣以为,臣的能力尚且不足以担当左相一职,还望皇上慎重考虑。”   “朕并不这么认为。”显然是不给他机会拒绝,凤池否定了他的话,“朕是看了苏相选荐的名单上的所有人的表现,并且和他们都单独见过面,那些人,能力也许还不错,但若让他们中的谁做左相,难免不能服众。朕认为,那些人当中没有一个可以和你相提并论的。时至今日,朕依然记得,当年在连城,你雄心壮志,要助朕达成夙愿的决心。如今,朕只是让你做朕的左相,你就不愿了么?苏寒玉,朕很好奇,你对朕的忠心,到底有几分?”   苏寒玉眼眸一黯,声线低沉道:“陛下,臣对青凤的忠诚可表日月。”   “知道知道!朕又不是傻子,谁忠谁奸我还是知道分辨的。”凤池笑道,“朕只是和你开个玩笑而已,不必太认真。你和朕亲兄弟,朕信你的忠心!”   “多谢陛下!”苏寒玉暗自长吁了口气。   “听说,青澄休了夫人?这是为何?”凤池突然转移了话题,将焦点聚在另一人身上,“子澈,你同他是结义兄弟,又是一道去的麒麟门,你知道原因么?”   苏寒玉犹豫了片刻,道:“陛下,这是青澄的家务事,臣也不好多说。”   凤池扬着唇角,笑意悠然:“朕明白,只是觉得有些可惜了,杜明月好歹是麒麟门的未来主子,青澄和她在一起,其实还是会有颇多便利的。”   “青澄性子单纯,不会计较这些东西的。”苏寒玉眉尖动了动,轻声道。   “的确,青澄这人,虽身在官场,却不沾世俗的任何一点丑恶。这一点,难能可贵啊!”难得的,凤池提出赞成,夸奖的话也不吝惜,“这次你们回朝,朕除了任你为左相外,还会让青澄去上元宫做长驻医官,照料上皇和太后的身体。他既已没了家室之累,大可以长留宫中,等过些日子,他若愿意,朕可以给他指门亲事。”   “陛下想让青澄做长驻医官?可以她的资历……”苏寒玉为难道,宫中本就是个耳目混杂之地,青澄若留宫中,就算是步步为营,也未见得能全身而退。   “朕不是看中他的资历。”凤池打断道,“你刚才也说了,他很单纯。正因为如此,他在宫里宫外并没有什么复杂的关系网,不会做出对朕不利的事情。这样,朕才能放心让他照顾朕的父母。况且,有你这个义兄站在朕这边,朕更不会不信任他了,你说呢?”   “臣……谨遵陛下旨意!”苏寒玉说不过巧舌如簧的新君,只得点头服从。      “让我去上元宫伺候上皇和太后?!”青澄惊讶地问前来宣旨的公公,“是圣上的旨意么?”   “是的。”传旨公公满脸笑容,“苏大人,你可知,能伺候上皇和太后,这是多少医官求都求不来的福份呢!苏大人,小的们以后还要仰仗大人在圣上和上皇面前多多提携呢!”   “公公言重了!”青澄连连摆手,“公公是宫里的老人,青澄入了宫,许多规矩都不清楚,还要公公多多提点才是!”   “苏大人太客气了!”那公公听了这话,一张老脸几乎笑成了菊花。   另一厢,上元宫内,二老也是兴高采烈地吩咐宫人准备这准备那,场面隆重得让人几乎要以为是准备接待哪里来的尊贵客人一般。   “这个小辈朕极是喜欢。”已退位的上皇凤赦喝着茶,对冷太后道,“第一次见到这孩子的时候朕就觉得这孩子很讨人喜欢,虽然长得很好看,却毫不娇矜,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浮夸,极是温和的性格,而且聪明得紧。”   冷太后浅浅地笑了笑,道:“瞧你这欢喜样儿!我听你这话,倒觉得那孩子不是人,而是天上掉下来的仙人了!真有那么好?”   “你是没见过!那孩子,保准你见了也喜欢!”凤赦依旧赞不绝口,他又喝了口茶,从椅子是站了起来,“这孩子怎么还没到?”   “瞧你急的!”冷太后给凤赦理了理衣袍,“说不定一会儿人就到了……”   这一厢冷太后话音刚落,上元宫外就响起了脚步声,旋及就是青澄笑意盈盈的声音:“上皇陛下,太后娘娘,青澄来请安了!”   “你看,这不是来了!”冷太后笑着扶凤赦坐好,“孩子来给你请安了,你坐好!”   凤赦任冷太后摆弄,笑眯眯地看着青澄进屋。   “臣苏青澄叩见上皇陛下,太后娘娘!二位吉祥!”青澄恭恭敬敬地下跪行礼,“陛下近来身体可好?”   “嗯嗯!很好很好!”凤赦笑得合不拢嘴,“青澄,可有日子没见着你了!快起来坐下!”   “谢谢陛下!”青澄起身,礼貌谦逊,“不过陛下,臣职责所在,得先给您检查身体。”   凤赦也不推辞:“好的好的!”   青澄冲外面唤道:“苻蓠,进来吧!”等那青年进来,青澄便向二老介绍道:“这是我的随从,叫苻蓠,跟了我许久了。”   苻蓠将诊箱放在桌上,规规矩矩地给二老行了大礼,他第一次在这样庄重的场合见这样的大人物,难免有些紧张,说话的时候都有些结巴了,好在二老态度还算和气,笑呵呵地赐了座。苻蓠虽有些惴惴,在这样的气氛下稍自在了些。   青澄给凤赦诊了脉,又问了宫人近来的起居情况,得出的结果尚算正常,冷太后也就放了心。   “陛下现在的身体状况尚算正常,但还是要注意饮食和休息。臣会再给您准备几份药膳,以食进补,循序渐进地慢慢调理,这样会更好!”青澄娓娓道来自己的诊断结果和计划,说得好像在讲故事一样好听,“陛下要好好遵照大夫的嘱咐,配合调养进程才是。”   “好的好的!”凤赦连连答应,“朕一定配合!你现在长住在上元宫,可要时常来陪朕下棋啊!”   “这个自然了!”琥珀般的眼珠转了转,青澄一脸俏皮,“下棋是为了陶冶情操,所以输了的人可不许急哦!”   “呵!青澄,你好大的口气!”凤赦高兴地说道。   一屋子的人谈天说地,其乐融融,没有人注意到,冷太后望向青澄的眼神,透着古怪的味道——连青澄自己,也没在意。 105.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05章 出入上元宫   清早,朝会之后,凤池往上元宫去给二老请安。他这些日子去上元宫跑得极为勤快,晨昏定省,每次来都要询问二老的身体状况,还要叫上青澄亲自询问。他对青澄的态度较之前不一样,亲密了许多。   “青澄呢?怎么今儿个没见着他呢?”给二老请了安之后,凤池问道。   冷太后吩咐宫女给凤池上了茶,才道:“你先喝杯茶,近来你时常来看我们,每次来都要问青澄那孩子在不在,看来你们父子还真是一脉相承,都极喜欢那孩子呢!”   凤池笑着呷了口茶,道:“儿臣近来在读医经,有些地方不甚明白,太医院的那些老学究们说的儿臣都听不懂,青澄不同,他总会用最简单的话给儿臣讲解,儿臣听得懂了,自然常来找他了。”   “怎么会想起来读医经呢?你平日里都不用阅折子么?”年迈的上皇对这儿子有些严厉。   “这也是青澄建议的,儿臣原本也不喜欢看医经,但他说青凤的医术在云川都是极有名的。向儿臣奏请弘扬国医,让青凤的医术在云川发扬光大。首先一步就是将医教署推行至各州府,并选拔优秀者入京。作为政令的实施者,儿臣自己当然要多了解一些有关的知识,免得真有人才来了,儿臣与他们谈不到一处去。”凤池认真地解释,“说起来,青澄还真是常有不错的点子呢!”   听到他的称赞,凤赦和冷太后都不由微笑,冷太后开口问:“我听说,青澄这孩子是在玉颖学的医术,怎么会到青凤来呢?”   “青澄原本是个孤儿,玉颖蛊师在游历青凤的时候遇到他,觉得他资质不错。便收了他作为弟子继承衣钵。他虽是在玉颖习医,却是青凤人,故此在学成出师后回到青凤,入朝为官。说起来,青澄的一片赤心倒真是值得褒奖的。”凤池不吝于对青澄的夸奖,更能将她的经历如数家珍,“您不知,青澄和子澈是结义兄弟,金兰之交呢!”   “哦?子澈那孩子性子冷清,青澄活泼开朗,还真有点让人想不到呢!”凤赦笑道,“哪天让子澈也来坐坐,朕有日子没和他下棋了!”   “子澈刚任左相,交接事务繁重,等过些日子他稳定了,儿臣再召他过来陪您下棋。”凤池自然道,心里却盘算着该给苏寒玉加些什么工作,让他一天也闲不下来才好。   一家三口正闲闲地话着家常,青澄从外间进来:“陛下,今儿该出去走走了。臣在御花园备了些茶点,天朗气清,正适合去赏花品茗呢!”   “青澄来了!”冷太后笑盈盈地迎了过去,“你来得正好,皇上正等着你请教问题呢!我这做娘亲的可都没见他这么认真地求教过什么师父呢!”   青澄这才看到坐在桌旁的凤池,连连转了身向新帝告吉祥。   “陛下今天来,是想问医经里的内容么?”青澄问道,这人连日来天天来“请教”,时常邀她共同用膳,就算被自己推辞了也不在意,依旧笑吟吟地说“明白一起用膳也行”。弄得青澄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绪之余,心有惴惴,这人突然对自己转变了态度,好像有什么阴谋一般。   “是的。不过现在朕先陪父皇母后去御花园散步,待会儿你同朕一起用膳,慢慢讨论朕的问题。”凤池含笑邀约,话说得客气,滴水不漏得让人没办法拒绝。   青澄连忙开口:“陛下恕罪!青澄今日得出宫一趟,采买些给上皇陛下做药膳的食材。至于医经的问题,可巧臣前些日子得了一本医经校注,臣已经全都看过了,没有什么疏漏错处,臣已经让苻蓠整理好了,稍后给您送过去。陛下以后可以看那本校注,也便宜些。”   凤池的脸色变了变,道:“宫里的食材有的是,实在没有的可以说让御膳房的人去买,要你亲自去做甚?”   “臣要买的食材是特殊的,要在相熟的地方才能买到,御膳房的人出去了未见得能买得到。”青澄耐心地解释,“而且臣家中还有一个小徒弟没有人管教,臣得回去看看他的情况,免得那孩子不用功。不过现在臣得请上皇陛下和娘娘一道去御花园,尝尝臣做的点心。”      一路上,青澄陪着二老散步,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凤池跟在后面神色淡然,他的目光一直盯着青澄的一举一动,极是关注的样子。   青澄的安排很是体贴,在两位老人叫累之前就到了她摆放点心的亭子,数碟各色点心整整齐齐地摆在桌上,形状、颜色均不相同,颇是惹人食欲。   “陛下、娘娘,臣给二位配了青梅酒,入口微酸,但却适合搭配糕点解腻。二位可以尝尝!”青澄笑着介绍道,“二位,这是江南的小点,叫作青玉团。二位尝尝看。”   这边二老和青澄谈笑甚欢,那边凤池坐着,却不曾动筷子,只看着他们,听他们说着笑着,并不多话。   “二位,时候不早了。臣该准备出宫了。”青澄见碟中糕点用得差不多了,梅子酒也下去了半壶。估摸着该让上皇回去歇着了,就开口结束了话题,“二位受不得日头,该回宫去,稍事休息。今儿的膳食臣已经吩咐御膳房做了,二位可以放心用。等明儿个臣带了食材回来,再给两位做些清口的膳食。”   “也好,朕也有些累了,是该回去歇着了。青澄你不必伺候了,朕给你放几天假,等你忙完了自己的事情,再回宫里来伺候着。”凤赦慷慨道,“对了,你刚说你有个小徒弟,是多大了?”   “今年才满十四岁,还是个小孩子呢!”提到自己的爱徒,青澄的表情都温柔了许多。   “十四岁?已经不小了!”凤赦笑呵呵地说道,“朕十四岁的时候已经即位了,修明十四岁的时候已经能主管吏部事务了。青澄啊,你对徒弟可得严厉些呢!”   青澄闻言低了头,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温和道:“陛下说得不错,臣也知该对他严厉些,只是这孩子从小在颖川长大,虽然已经十四岁了,但到底心思单纯。他跟了臣好几年了,臣当他是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教训倒是少的。”   “既然你不放心这孩子一个人在家中,那便带了他进宫来,朕听你对这孩子这么疼爱,也想见见这孩子了。”凤赦笑道。   青澄愣了一下,连忙推辞道:“小孩子不懂规矩,他平常不太见人,还有些怕生。只怕到时候进宫惹了麻烦,臣就罪过了。”她私心里想要好好保护这个孩子,宫廷这地方,再奢华美丽也还是掩不住其中的黑暗,牙儿是那样单纯的孩子,她不想有任何的事物来玷污他的思想。   “既然这样,就依你吧!时候的确不早了,你早些出宫。过几天再回来也不迟。”凤赦也不强求,淡淡说道,“朕有些累了,夫人,咱们回去吧!修明,你也早些回宫,朝政的事,自己多留心罢!”   拜别了二老,青澄只觉得心头松了口气,想到上皇亲口允诺的几日休假,她心中欢愉,已有好多天没有见着子澈了,不知他情况怎样。刚才听圣上说他每日都很忙,也不知有没有好好休息——无论何时,那个人,总是自己心中的牵挂。不过好歹有几日假期,去他那里小住一两日,他应该……不会有意见吧?这样想着,青澄的心情好了许多。   “青澄,等等!”身后的声音响起,是凤池在唤她。青澄头皮一紧,心道这时候还摆脱不了这人,当真是煞风景得很呢!只是那人是君,自己是臣,不得不从命。她暗自腹诽,脸上却是摆出最恭敬的态度等那人自己走上来。凤池加快脚步走到她面前,“朕刚好要出宫去一趟,一道走吧!”到底是皇家的主子,说话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凤池说罢就一马当先在前面带路,让青澄连推辞的话都没有机会出口。   真是倒霉!她忿忿想着,刚才的心情晴转多云,慢吞吞地跟在那人身后。      圣上的身份,意味着他的一举一动都是代表了整个国家,也意味着,他所使用的所有物事,都是最好的。比如现在坐的马车,一路走来,青澄竟没有任何一丝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并不是在坐马车,而是坐在自己家中的软榻上一般的舒服。连日来的疲惫也纷纷窜了上来,她昏昏欲睡。   再睁开眼睛时,青澄吓了一大跳——她竟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地靠在了身边那位的肩上,而那位尊贵的主子——居然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   “臣有失得体!陛下恕罪!”也顾不上马车空间狭小,她连忙起身挪开,眼角瞥见凤池肩上的衣料有些起皱。心道这回真的完蛋了,这位主儿是最最在意自己的外表的,如今自己弄皱了他的衣服,就跟折了他的颜面一个意思,不知道他会怎么罚呢……   “起来吧!”出乎意料的,凤池并没有半点发怒的迹象,他语气温和地让青澄起来,“你刚睡醒,可是方才朕做了什么,吓着你了?瞧你惊得,额上都出汗了……”说着他取了自己的明黄绢帕给她擦汗。   这不会是自己做梦吧?贵为天子,一向威严的凤池,竟在为自己擦汗?!青澄尚未从这一巨大的刺激中清醒过来,只听凤池又开口道:“好了,已经到你家了。朕还有事,你自己下车吧!”   青澄这时大脑几乎已经停摆,凤池一个口令,她点点头,听话地下了车。尚在恍惚的人自然没有看到,凤池看着她的眼神,有着可怕的欲望。      恍惚地进了屋,青澄坐在主厅里,缓了缓自己仍旧恍惚的脑子。牙儿从里间的小屋里跑了出来:“公子,您回来了!”   青澄听了这孩子的声音极是高兴,可还未来得及露出个笑脸,就看到一个怎么也想不到的人。满脸表情一一下子僵住了,她的声音冷得有些可怕:“你怎么会在这里?!” 106.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06章 玉颖贵人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方才还恍惚懵懂的人一下子清醒了,青澄戒备地盯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语气冷漠,“请你马上离开这里!”   那人听她如此说,心底悲凉,苦涩道:“青芷,你当真如此绝情?那日在潼水关之事,是你我都不愿意看到的,我也不希望那样的事情发生。你就不能原谅我?”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青澄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你我并非同国,现在这里是青凤的地盘,你一个异国皇子不曾知会便私潜入凤京,我大可以报了官府来拿人!”   “那我倒要看看,什么时候有人来拿我!”异国皇子的语气有些激动,他愤愤地在青澄对面坐下,“我知你气我之前的所为,但时隔多年,我以为你早已放下了当初的事情却不曾想,你还记恨着我,竟连见我一面都觉得多余了么?”   青澄只觉得心口一痛,闷得让她喘不上气。她知道,这种情况并非身体因素,而是情蛊残余。她一直竭力以药物压制,情况逐渐好转后许久未曾发作,她便停了药。然而,如今这疼痛来得猛烈且毫无预兆,必是与眼前的人有关。她微蹙了眉,以手抚胸,慢慢地深呼吸,借此来平复心口闷痛。   那人见她如此,便知是情蛊作祟,他小心地问:“是不是情蛊之毒尚未除尽?”   青澄斜眼剜他:“你也知是那情蛊么?我日日受此煎熬,还不是由你而起?!以情蛊吊命,看起来是帮我。其实,不过是满足你卑劣的私心。每每我受此蛊之害时,我便更怨你一分。哪能原谅?”她言尽于此,不再话下。那人想说什么,但只唤了一句“青芷”便被她拦住了:“端木晔,在下名叫苏青澄,青凤医官,享正三品禄。论理,你见到我该唤‘苏大人’,下官也得尊您一句‘端木皇子’。如此,才有主客之礼,上下之分。皇子您说是也不是?”   端木晔被客气谦恭的态度阻得再说不出一句话,张口结舌了半天,才应道:“是。”   “那下官便要请教皇子殿下,您此来青凤,所为何事?”青澄客气疏离地问道。   “我此来是为私事,若顺利,三五日便离开,但若不顺利,可能要逗留数十日才罢。只是此来不便表露身份,自然也不想惊动任何人。你既已是正三口的官,想必也该知道玉颖和青凤如今是何关系。我来此地多有不便,希望苏大人能念在昔日旧识的份上,留在下小住几日。”端木晔态度诚恳,语气也是带着请求的。   青澄沉吟半晌,心道这人倒是知晓自己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低声下气地请求自己留宿。只是她这里时有人来,而且以她的身份,若被人发现了更是棘手。   “我这里不方便你住。这样吧!我稍后要去一趟念尧居,那里的情况你也熟悉,不如去那里小住。你在那里行事走动也方便,你觉得呢?”青澄建议。   端木晔犹豫片刻,道:“在她那里住我也想过,但你也知,念尧算是半个朝廷人,若被人发现了,她的处境会十分危险。”   “如若被发现了,我力保她便是。”青澄道,她起身唤来牙儿,嘱咐他:“你在家里好好看书,师父出去一下。中午有什么想吃的让周嫂给你做,我晚间回来陪你一道吃饭。”言毕她起身整理衣衫,也不叫那人,径自在前走了。端木晔知她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不容易了,也不强求再多,一言不发地跟着她出了府。      “原来是公子,念尧有礼了!”念尧依旧是原来的样子,有些大大咧咧的,只是今天她见着端木晔的时候表情有些奇怪。青澄没有多想,对她道:“唐姑娘,我来这里取些食材给上皇做药膳用的。这位许先生说先前与你是旧识,我便带他来了。你们先聊着,苏某先去厨房看看。”   唐念尧也没有拦她,只看着端木,等青澄去了厨房,她才拉着端木往后院去了。   “天!你当真是不要命了!你可知道,现在的皇上是凤池,你和他也曾见过,该知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敢到凤京来。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我虽颇有门路,但未必能保得住你啊!”确定后院没人,念尧才道,“你此来到底有什么事?大概要多久才能办好?你且先告诉我,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我尽量帮你。”   端木的态度很平淡:“不用了,我只是暂住你这里,外人面前你还称我作许公子,如果有什么事情,我一定不会连累你的。这一点你放心。”   “你这是什么话?”唐念尧有些不满,“我方才说那些,不是怕你会连累我,只是现在情况不利于你,你在这里呆着容易出事,我是在为你担心。我若是怕你连累,方才你进门的时候我装作不认识你了!”   “我在这里最多只待十天,这次来办的事情比较隐密,我不能告诉你。不过我可以保证,此事绝对不涉及政事,也绝不会伤害任何人!”端木认真地向她保证。   唐念尧听他这话也就放了心,又想起方才的情况,疑惑地问道:“对了,方才你和苏大人一起进来,你和他认识?”   “苏大人?”端木一愣,想起方才在苏府时青澄的一番话,才理顺了思绪,道,“只是偶遇,之前在玉颖曾经见过。怎么,你和她很熟?”   “倒也没有。”唐念尧垂着眼睑,“只是觉得此人感觉甚是熟悉,他第一次来我这里的时候我也惊讶了一下,心想这世上竟有这样美的人。不过有一点我一直很奇怪,他之前从未来过我这里,我也不曾听谁提起过这号人,可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就能说出我这里大部分菜肴的名字,还指明要我亲手加工过的食材做药膳。真的很奇怪……”   这有什么奇怪的?以前她可是还在你这里掌过厨,做出的菜与你相比都不相上下呢!端木在心里暗暗想着。回想当年的那些事情,那人巧笑嫣然,亲切地唤自己“许问卿”。让他不由砰然心动,可现在……他微微苦笑,见面的时候总好像要争执一般,她的态度如被人踩了尾巴的猫,戒备得让他连稍稍靠近的机会都没有。   若没有潼水关的那件事……从来不曾为自己做的事情感到后悔的人,现在却觉得万分悔意。当初他若没有害苏寒玉受伤,那一切,会不会不是这样?他和她,也许……   “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奇怪!”唐念尧好奇地看着他,开口将他从漫无边际的回忆中拉回,“快到中午了,你要吃些什么,我做了给你送过来。”   “不用了,我稍后还要出去。念尧,谢谢你能留我小住!”端木晔语气恳切,让唐念尧几乎不适应。      日近中天,端木走在街上,来来去去转了许多个弯,他才在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前停下。笃笃笃,轻叩三声,窄小的木门从里面打开,他四顾无人,匆匆闪身进去。   屋内光线昏暗,他站了一小会儿,才渐渐适应。青竹正站在他身侧:“主子,环境差了些,主子担待!”   “不用在意,你们住在这里,才要多担待。此次来凤京,要办的事情你也知道个大概,我安排你们分散开,是为了便于行事,如果有什么危险也不至于全军覆没。我住在念尧居,你们有什么消息,尽管送到那里去。对了,有白梅的消息了么?”   “嗯,白梅已经假扮成送菜的小厮,每日进相府打探情况,只是相府中戒备森严。她如今只有每日早晨才能入府送菜,到现在只见过沉香姑娘一次,至于公主……她还没遇到过。”   “嗯,我知道了。你想办法通知她尽快找到公主的下落,也可以跟周围的住户打听她们的生活习惯及行踪。两个女孩子,不会一直不出府的。总有个出来采买用品针线的时候。”端木道,“你让她好生注意,找到机会和沉香搭话就更好了。总之,要尽量接近她们。”   “是的,我会通知她的。”   “白松那边的情况呢?我让他做的事情他做得怎么样了?”   青竹犹豫了一下,道:“白松那边似乎有些困难,他利用我们先前的人脉去调查过,但大多数之前与我们比较密切的官员现在都已经不在主位上了,没有能力再左右朝议的方向。而且现在的新皇凤池铁腕得很,以前很多下放的权力都被收回了。恐怕……”   “不用担心!此事是小。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没办法带走茗葭,她自小便和沉香在外生活,而且也在青凤很久了,我怕她未必会接受自己的身份,甘心和我们回去。”端木晔眉头紧锁,“如果留她还在青凤,一辈子不出头也就算了,但若被凤池注意到,或者出了什么我们意想不到的事情,身份一旦揭穿,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青竹沉默,的确,若是公主的身份被人发现,那必然是一场轩然大波。以青凤新主的性格,公主势必会被利用,成为阻碍玉颖脱离青凤掌控的政治工具——这样,玉颖随时会……   “总之,这次一定要带茗葭回去!”这地方不能久坐,端木起身,心底已经有了计较,“这样暗中行事始终不是办法,你准备一下,明天和我一起去找苏寒玉。” 107.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07章 少年情初开   从念尧居的厨房取了需要的食材和用具之后,青澄也不去问端木晔的情况,径自除了馆子回府去了。   却说青澄的这处府邸,原是和麒麟门的产业,是杜家老爷杜文汉送给杜明月的新婚礼物,也是为了让他们在京城里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当初明月知道青澄的心思,就央着杜文汉给找了一处与苏寒玉的府邸十分靠近的院落,占地并不广阔,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屋子里一应的家俱用品,书房、卧室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据说之前这里住的也是一位医者,留了一柜子的医书,青澄的那本医经校注,也是在这里面翻找出来的。   回了府,舟马劳顿,青澄有些疲累,在书房的软榻上闭目养神,牙儿见了也不敢多吵嚷,只在书桌前安静地看书。虽是闭着眼睛,青澄的脑子里仍惦记着白日里的事情。端木晔是玉颖的皇子,此时私来凤京,有什么事她并不知,但自己还是不忍心不帮他这一遭,只是……若是真出了事,那念尧必也受其害。思及此,她纵是闭目,也养不得神了。   到底还是那副爱操心的性子!青澄自思。旋及起了身,又想此事若自己再出面,那人少不得又要以为她是待他不一般了。索性咬了咬牙,不再理它。   青澄睁着眼睛在软榻上靠着,又胡思乱想了一阵,才叫了牙儿来:“牙儿,今儿的书念得如何了?”   牙儿这才抬头,怯怯地答:“已经背熟了。”   “嗯,背熟了便好。”青澄自己于这些书目也不甚熟悉,只略问问,牙儿是个知分寸的孩子,从不说谎诓人。青澄也对他放心,听他如此说,她也不多问什么,起了身,“我近日不曾回来,留你一人在家,委屈你了。这两日陛下放了我的假,我也可迟两日回去。明儿不用再念书了,早些起来,我们去苏先生那里逛逛,开开心心地玩一日,可好?”   牙儿毕竟还是小孩子的心性,听说可以出去玩,忙不迭地点头,小脸上笑意盎然。   青澄望着他稚气未脱的脸,自思这时间当真跟流水似的,仿佛不过眨眼的功夫,这孩子竟也长大了。再想想那个已经长成翩翩少年的皓儿,万万让人想不到当年的他会是那般一个身世可怜的孩子。也不知,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师父?你怎么了?”牙儿见师父神色恍惚,像是在发呆,小声地开口询问,却不见答话。良久,青澄才省过神,面对牙儿一脸的疑惑,她没有解释,只道:“时候不早了,我去给你做晚饭。今天想吃什么?”   牙儿连忙摆手,道:“师父,不用的!中午周嫂已经备下了材料,你劳累了一天好好歇一下,我去做就好了!”   “牙儿几时会做饭了?”青澄有些惊讶地调侃道。   小徒弟脸颊微红,道:“前些日子师父不在,我就自己做的。在玉颖伺候师父三年,看也看会了。”   青澄莞尔,这孩子老实又腼腆,却又不小家子气,让人忍不住地想要疼爱。她拍拍牙儿已快长到她肩膀的脑袋:“那你去做吧,我也尝尝牙儿的手艺如何。”      在书房稍看了一会儿的书,牙儿便已经做好了饭菜,唤师父去饭厅用。青澄有些好奇,连忙起身去了饭厅。只见桌上摆着简单的四菜一汤,颜色清亮爽利,香气诱人。   “牙儿真是好手艺呢!”只不过是简单的小菜,牙儿做的味道却是清爽可口,齿颊留香。青澄吃了满满的一碗饭,极是满足,“在宫里呆了这么久,每日吃饭都是那些个精致的山珍海味,没的腻味死人!倒不如我家牙儿的四菜一汤,可口极了!”   牙儿被师父这么一夸,唇边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极是腼腆。青澄见他这样,突然想起白天凤赦的那番话,不由思量起来。   的确,在这里,寻常人家的孩子十三四岁的时候要么已经成婚,要么也已经下了订。只有她一直没有适应这种思想,加之身边也不乏年长未婚的异类,自然也不曾在意。现在看来,若一直留牙儿在身边,恐也于他不利。毕竟已经是十四岁的大孩子了,若再一直将他纳在自己的羽翼下保护,对他也不好。   青澄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放下筷子,笑着道:“牙儿今年已经十四岁了,可有喜欢的人了?”   牙儿原本正在挟菜,听了这话手里的筷子一个不稳,“啪!”地一声掉了下来,他的脸在一瞬间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收拾着筷子,低着头不敢看青澄。   师父见他这样,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只是牙儿整日都在府里呆着,根本不曾接触过什么女孩子,可他这样羞涩的模样,该是有了喜欢的女孩子了。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女孩儿就是身边的人。   “可是苏府里的小姑娘木香?”青澄想起自己曾带他去过几次苏府,碰见过那姑娘。因着自己先前便识得那孩子,她也时常跟木香搭搭话儿,牙儿那时就都是跟着自己的。想来定是那个时候,见着了那孩子,情窦初开了。青澄因此开口问道,她虽是从十四五岁的年纪过来的,但那时的她并不在这里,思想也不比这边,对这些情爱之事更是看得理所当然,所以在问话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那牙儿听了,却是更加脸红,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憋了半天,他才几乎是要哭出来似的吐出一句“师父”便再作声了。   青澄不解,她生在开放的现代,纵然在这里呆得久了,思想还是开放前卫的,见牙儿如此,她反倒觉得奇怪:“你是不喜欢木香么?”   “不是!”牙儿性子单纯,急忙辩解。   青澄笑笑:“那不就行了。你放心,师父心中有数,不会说出去的。你既喜欢人家,怎么不说呢?师父还想着你若没有喜欢的人,那为师就要去请媒婆给你相一个了,现在看来,你既心有所属,那我这媒人钱也省了,给你买些花儿粉儿的送给木香姑娘,可好?”   她这话原是玩笑,只是打趣的,没成想牙儿竟当了真,连忙道:“师父,木香不喜欢这些的!”   “木香?原来都已经是两小无猜了!”青澄听他这一声唤得亲密自然,也明白了二人的关系,“牙儿,我原当你是个闷葫芦,还替你着急呢!却不知你也不傻么!”   “师父……”牙儿见她越说越起劲,连忙打断,“是我自己喜欢人家,木香并没有表态呢……”   “那有何难?依着我说,你们若真是两情相悦,自是好的,木香那孩子我也喜欢,你们若能在一起了,我面上也有光。再说,她是苏先生家里的徒儿,你是我的徒儿,你们俩在一起,也算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了!呵!没想到我这次回来,竟有这样的好事儿!”青澄眉飞色舞道,“明日我们过去那边,你只管找木香一处玩儿去,你们的事情,我来跟苏先生提,他那人你也是知道的,极是开明,只要木香允了,你们这事情就算是定了的了!”   牙儿没想到师父对这件事会这么上心,不知说什么好,嗫嚅了半晌,才小声道:“师父,谢谢您!”   他说得诚恳又谦卑,青澄心头一热,分外内疚。几年前,牙儿初跟她的时候还不过是个小孩子,玉雪可爱的模样惹人疼爱,如今长成了一个翩翩少年,情窦初开。青澄仿佛是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待他,见他如此,自是欣喜不已。只是自己时常在外奔走,一直冷落疏忽了对这孩子的照顾,才导致他如今这般怯懦,想来自己责无旁贷。   “牙儿,你可知自己的名姓?”青澄突然想起自己好像从未问过这个,也一直只是“牙儿牙儿”地唤,却不曾想过这孩子的姓名是什么。   牙儿愣了一下,道:“师父不知么?牙儿是孤儿,不曾有名姓。”   青澄心中更是觉得心疼这孩子,她思忖片刻,道:“如此,也是我这做师父的错了!你若不弃,便随我的姓。你今年十四岁了,该是属龙的,便取个‘辰’字如何?”   牙儿并没有异议,他见师父如此认真地给他取名,如蒙大恩,极是感激:“多谢师父!”   青澄有些不惯,只道:“我取名字并不好,不如回头等你行弱冠礼时,再请苏先生给你取个响亮些的字,可好?”   牙儿——现在便是苏辰——连连点着头,单纯的模样让青澄想把他放在心尖儿上爱护。      翌日清早,苏青澄师徒二人敲开了新相爷府的门,殷勤地和府里遇着的每一个人打招呼,语气姿态都带着欢乐,不为旁的,就这多日不曾见的相思之苦,也该趁这难得的假期解上一解,想着就能见着那人,青澄眉眼间俱是笑意。   “子澈!”还未进卧房的门,青澄已经唤出了声,极为亲昵,“今儿我休假,和牙儿两个来你这里讨顿午饭,顺便跟你说件……”   推开房门的人怔愣住了,原本要说的话也卡在了自己的喉咙里,眼前的人,修眉凤目,身材伟岸,一身华紫像是要溢出来一般…… 108.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08章 一日外郊游   “青澄?你好早啊!”对面的人话语里带着笑音,和着他低沉有力的声音,听来十分悦耳。然而对于青澄却不是如此,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半天才出了声:“陛下?您怎么会……”半途发现自己这话说得极不合礼数,生生住了口,转而行了礼,道:“给陛下请安!”   受礼者下意识地皱了皱眉,道:“这里不是宫里,没有那么多礼数。起来吧!”   青澄依言起身,自思此时若是就这么走开了倒显得自己不知礼数,可她今日来还有事要找子澈商量,此时却不知他人在哪里。   “方才听你说,好像是有什么事要找子澈商量,怎么现在见着了朕,反倒没话可说了?”凤池看出她的不自在,他心里更是不自在,这苏青澄,每每见了他,就像是被人堵了嘴,拔了舌头一般,好歹也说不出几句话来,偏生见着了苏寒玉就成了话篓子,恐怕让他俩在一处,便是三天三夜的话也说不完。他心里不舒服,嘴上的话就尖刻了,“莫不是什么体己话儿,不方便告诉朕知道?”   青澄心想这事倒真不让你知道的好,木香生得好看,若你起了什么心思,那我徒儿的好姻缘就毁在你手里了,那木香也被你荼害了。可这话放心里便罢了,凤池此人最好颜面,她沉默半晌,才敢拿出个好话来说:“陛下此言可是折煞臣了!是这样的,臣与苏大人本约了今天一同出郊遛马,可小臣昨晚方才想起了还有一桩私事未了,便早早的就过来了这边,想着能让子澈给臣帮忙参详参详,也好不误了今日外出游玩的时辰。”   “哦?朕昨日在府里同子澈商量国事,说得晚了就在这儿睡了一宿。怎么你们遛马的事,朕都没听子澈提起过?”凤池笑着问道,“子澈现去朝中和众大臣议事去了,你们相约的事情,恐怕他忘了吧?”   青澄面上一白,直觉得脸上一片僵硬,头皮更是一阵发麻,凤池此话,已经是在暗示自己了。她这话原本就是胡诌来的,心里自然是虚的,如今被凤池几句话一砸,当真就失了分寸,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好了,子澈既不在府里,你也不必太失望,朕也有好些日子没有骑马了,听你方才这么一说倒有些心痒了,不如你随朕一道去看看春围的猎场如何?”凤池也不愿她这样尴尬,开口打破了僵局。青澄哪里肯去,可这时候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心道如果不答应,也没有什么合适的理由来拒绝,而且方才还说有空,现在再说不去未免太过明显,只好点头应承了下来,暗骂自己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其实说谎的不仅仅是青澄一人,凤池所谓“子澈现去朝中和众大臣议事去了”也是假的,不过是他让苏寒玉去跑个腿儿,嘱咐些今日要紧的事情,不多会儿就该回来了。这天是恰逢清明,朝中歇一天的假,也闲了做皇帝的凤池,他昨天送青澄回家后就来了苏府,和苏寒玉谈谈国事闲话,晚了就在苏寒玉房里睡了,早上刚起来便见着了上门来的青澄。苏寒玉正好去了宫中,他便借此机会约了青澄去围场。   话说这春猎围场,是凤池即位后重新修的。凤池喜骑猎,这围场在原来的基础上扩大了一倍,又有专人畜养禽兽以供狩猎。今年的春祭即将开始,围场也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所需的一应物事。凤池此去,也是为了去查看可有什么疏漏。   御用的坐骑是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体态优美,一眼便知是千里挑一的神骏。青澄不擅骑马,但凤池已经上马,她也只好在马厩里选了一匹看起来较为温顺的小马。   凤池骑在马上,眉眼间俱是睥睨的傲气,他本就身材伟岸,配上这枣红的宝驹,更显意气风发。凤池一勒马缰,也不等侍卫陪同,如一支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青澄只觉得耳旁一阵风过,那人已消失无形,她也乐得没有人拘束,信马由缰,慢吞吞地在后面骑着。正值清早,空气带着淡淡的湿意,裹携着阵阵青草的芬芳扑面而来。围场里安静得只听得愈见远去的马蹄声,一马平川,芳草青碧,远远地似乎要连到天上去一般。青澄嗅着清香,几乎沉醉在这样的美妙景色里。   “看来,你挺喜欢朕的围场么!”凤池骑罢一圈,过了瘾,放慢了马儿,走到青澄身边,“朕去岁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荒地,如今已经是这样一派葱郁的模样,想来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青澄心底冷笑,皇家的用度,哪一样不是用足了十二万分的心思,卯足了劲儿才成了的?他既身在皇家,心里该是比谁都明白才是。如今说这话,不知是应时应景,还是说予谁听的。不论是哪样,都显得有些矫情了。她虽知身在屋檐要低头的道理,却也不愿阿谀奉承做个应声虫,只沉默着听他接着怎么说的。   “今儿个是清明,不宜见红,原想着要猎些野味让你尝尝,看来是不能。不过春猎就在这几天了,到时候的野味,恐怕叫你吃得再不想了!”凤池笑道,“朕已经嘱咐人去做几个清淡小菜,你今儿可别再说不与朕同用膳了。”   “圣上垂爱,小臣岂有不遵之礼?还该感激圣恩才是!”围场离城那么远,我又是坐的你的马车来此,就算我不愿意,也回不去吃饭了。既如此,我除了答应,还能做什么?   凤池知她心里必有小小的不满,也不在意,笑着道:“时候还早,朕见你无心驰骋,不如下了马,咱们一道走走,朕方才见那东边有个小池,养了些鱼虾。咱们去钓个几尾鲜鱼加菜吧!”他说罢就嘱咐人去准备鱼竿钓具,径自下了马往东面去了。   待青澄到了目的地,才知是一泊大湖,与凤池口中的“小池”有云泥之别。池边绿草茵茵,几树杨柳枝条碧绿,偶尔飘过几丝柳絮,将整片湖都点缀得迷幻起来。   早有仆人将准备好的钓具桌椅放好,凤池已经坐在湖边的一方矮凳上,手里一支钓竿垂进湖中,作垂钓状。青澄喜静,但唯独对钓鱼这样安静的活动兴趣缺缺,她无奈地走到凤池身边:“陛下,臣……不会钓鱼。”   “那就坐下来,陪朕说说话吧!”凤池接得利落,凤眸盯着鱼竿的一丝丝细微的颤动。青澄才坐下不到半刻,凤池猛地收竿,一条尺把长的鱼在钩上挣扎不停,凤池一面将鱼儿从钩子上解下来,一面对身边的人道,“青澄,钓鱼是件很有乐趣的事情,你应该试试才是。”   青澄只默默听了,没有应和。将一钩饵放到池子里,再等着鱼儿在水中上钩,其实不过是以人类高一等的智慧在欺凌弱小而已,何来的趣味?青澄知道,上了钩的鱼儿是多么的可悲。可眼前人如此热衷于这样的活动,想来也是极明白的,他生在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如果比旁人突出一分,可能随时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极喜垂钓,可知他是个极隐忍的人,能够伺机而动,而且动则定有所斩获。可是这样——不累么?青澄未曾生在皇家,自然不知其中的喜怒哀乐,也不明白,汲汲营营,所为的是什么。   这时候,她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同情。凤池这样的人,也算是人中龙凤,钟灵毓秀的人物。若非生于皇家,远离官场,恐怕早已是人人称羡的大儒了。当真是世事没有假设,她心中所想,也不过闲来消遣而已。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凤池瞥见身边人对着湖面发呆,便小声开口问道。   青澄回过神,摇摇头道:“没什么。”说罢垂下头,对着青草地继续发呆。   不知是阴天的缘故,还是凤池的确技术好,不到中午,他的桶里已经装满了各种各样的鱼,新鲜活泼地游着,挤来挤去。   “让厨子拣几条大的做个汤就行了,其余的让小的们分了罢。”将水桶交给上来伺候的人,凤池如是吩咐,又转脸对青澄道,“你待会儿尝尝朕钓的鱼,比起前几日你给上皇做的如何。”   青澄见他兴致很高,不忍拂他的意,只道:“皇上这鱼是刚钓来的,加上大厨烹制,小臣做的和这个比,那是万不敢拿来说的。”   “哈哈!”凤池大笑,“这大半天了,你只这句话才说得灵巧!”      饭毕,凤池有些倦了,便吩咐打道回府。青澄跟着上了马车,这才想起早晨要找苏寒玉说的事情,她离开的时候只是让仆人和苏辰提一句,并没有见到那孩子就匆匆忙忙地出发了。现在不知道那孩子和木香说得怎么样了。   “在想什么?”凤池觉得今天的自己一点也不像自己了,他好像一直都在问他这个问题。只是他自己却不觉得厌烦,好像知道青澄心里想的是什么会很有趣一样。   青澄正在烦恼着,不知道凤池问的是什么,愣愣地看着他:“呃?”   凤池莞尔:“朕在问你想什么呢?你今天时常走神。”   “没有的事,可能是臣太过安静了,陛下才会以为臣在想什么吧!”青澄回道。她转头去揭开车帘,马车已经快到苏府了,“陛下,您是回宫还是……”她的话突然顿住,眼瞳收紧,愣愣地盯着帘外。 109.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09章 旧事重提时   褐眸盯着车窗外的一幕,青澄的脑子里闪过千万个念头,怎么会这样?他来凤京办事就算了,怎么会和子澈扯上关系?青澄看着那身影走进苏府,心里更是混乱了。若这事与子澈有关,那子澈岂不要被他牵连?新帝本就多疑,如果他发现了有这么一回事,饶是子澈再清白无辜,恐怕也不济了。   “在看什么?窗外有什么让你这么入神?”凤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青澄定了定心神,放下车帘,道:“回陛下的话,臣以为是见到家乡的人了,细看才发现是自己看错了。”   “朕看过你的履历,你的家乡在澄河边的一个小村落?”凤池突然想起来,“朕即位前也去过很多地方,不过澄河那边的风景一直没有机会去领略一二。什么时候朕给你放个大假,陪朕去你家乡走走,做回东道?”   青澄垂头抚了抚耳垂:“陛下日理万机,您的一举一动都牵涉到整个国家。况且臣的家乡只不过是个极小的村庄,臣是孤儿,自从父母离世之后就离了家乡,现在回去恐怕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凤池见她垂头,说话又是这般的低沉,以为她是思乡之故才会如此,心底竟为此有些泛酸,他从来不曾安慰别人,只是到了这一处,却是想要说几句来缓和一下气氛:“青澄这话可就真是不对了,依朕看,正是因为此,你才更应该时时回乡。你想,你们村子里出了你这样的人材,本就是该当作荣耀的。族中长辈们若是知道了,你衣锦还乡,他们也会觉得是族中的幸事啊!改日朕看看今年的巡游安排,拨出两日来往你家乡去如何?”   青澄见这谎子要越说越大,惟恐到时动真格的圆不上可是个大麻烦。她这会儿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说辞,只好岔了话题道:“陛下,此事原是不急的,容后再议也不迟。只是现在臣的家快到了,家中还有幼徒无人照看,陛下让车夫停停吧!”   “这么快便到了?”凤池罕道,在他来这不过是片刻的相处,“也罢,朕这会子回宫左右无事,不如去你那里坐坐。”   “这……”青澄有些迟疑。   “怎么,不方便?”   “没有的事!”青澄连忙解释,“只是舍下微寒,恐唐突了陛下龙体。”   凤池知她这是在委婉地拒绝,但她越是如此,凤池越是想要去看个究竟,道:“朕听说这宅子起先也是个医者的住处,想来有不少藏书,朕也想一饱眼福呢!可是青澄不欢迎?”   “陛下圣驾到此,令寒舍蓬荜生辉,怎会不欢迎!”这算是自寻死路了吧?青澄暗想。      话分两头,这边凤池入了青澄府中,闲逛谈天自是少不得的。在邻了几户之外的新相府,苏寒玉有位意想不到的客人——端木晔。   “许久不见,苏大人现如今已经是当朝宰相了!真是可喜可贺!”端木晔先开了口。   苏寒玉不冷不热地接了话:“比不上端木皇子,不声不响地就带了我青凤的神果回去了。只不知那神果,皇子可有用处了?”   端木晔被他的话说得一哽,当初他的确是趁火打劫得了一枚神果,但为此付出的代价……一想到此,他的脸色就好看不起来:“苏相新官上任,连说话也犀利了许多呢!不过今天在下来此,不是为了和你斗嘴的,而是有要事相商。”   “皇子请说说看。”苏寒玉天生就不是喜欢挖苦别人的人,听他说有要事相商,苏寒玉的态度也不再那么尖锐了。   端木晔筹措着用词,慢慢道:“府上有两位姑娘,一位唤作沉香,一位唤作木香,可是?”   “那是苏某的两个徒儿,从连城的时候就跟我了。”苏寒玉照实说了。   “那两位姑娘的身份苏相可知?”端木晔问道。   “正在只知她们是一对姐妹,逃荒逃到连城的。”苏寒玉看他的表情有些不一般,疑惑着问,“怎么?有什么问题?”   “实不相瞒,这两人,是玉颖人。”端木晔知在他这样的人面前说谎没有什么用处,反倒误事,索性实话实说了,“那沉香是我玉颖宫中的一个宫女,以前一直伺候着罗妃娘娘——也就是我大嫂。后来犯了事,在东窗事发之前携自己的妹妹跑了。”   “那又如何?”苏寒玉不明白他的意思,一个宫女再有什么能耐,犯了错也不过是被责骂两句,至多是打几板子。况且沉香已经跟了他七八年,也就是说,她就算真犯了事,那也是至少七八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来找她,难道是带她回去受罚?一个宫女,至于到这一步么?苏寒玉想不透其中故事,但沉香跟在他身边多年,他早已将她当作自己的妹妹,怎么会不护她?于是他道:“我却不知,玉颖几时人力如此单薄,竟连一个在逃的小小宫女也要皇子亲自来抓了?”   “沉香不是一般的宫女!”端木晔反道,他压低了声音,“她当年犯的错也不是摔了杯子碗儿这么简单的小事,她的所做所为,几乎毁了整个玉颖!苏相是明理之人,你说这样的事情,该不该追她回去,好好惩罚以正国统?”   苏寒玉沉默了,端木晔说得如此严重,并不像是作假,只是七八年前,他已经离家在外,对朝中的事知之甚少,也不知端木晔口中的这件极严重的事情是哪一桩,他自然不会贸贸然就把人交给端木晔。   “恕苏某无礼,皇子所谓的几乎毁了玉颖的事情究竟是怎样的一件事?苏某也是本着尊重事实的态度在问,如果皇子不能说出前因后果,那苏某也不能只凭殿下的一面之辞就陷我的徒弟入险境,恕苏某不能交人了。”苏寒玉的态度也是强硬的,在面对这样尊贵的人时毫无变化。   端木晔早已料到他会是这样的态度,流利地说着谎言:“当时她是伺候罗妃的贴身侍女,罗妃身怀六甲之时,她受外官的蛊惑,在罗妃的食物里下毒,害得罗妃痛失爱子。我大哥为此想要杀了她,却被她先发现逃走了。我也是找了很久才知她就是你府上的沉香,所以现在,我来要人。她必须回去,接受我玉颖的惩罚。”   “关凭殿下一人之言,苏某实难相信。这样吧!殿下请先回,苏某今晚问问沉香,若果真有此事,沉香任殿下处置。但若没有,那殿下,苏某也只好对不起您了,您未有任何知会就私闯青凤,我要禀明圣上裁夺。”   “苏相为什么不现在找她出来对质呢?”夜长梦多,若沉香禁不住逼迫说出了实情,那茗葭就危险了。他万不可拿自己妹妹的性命来赌这一局,“苏相,我怎知你不会出尔反尔?即便是问清事实,我也希望我是在场的。”   “就怕你在场了,苏某反倒问不出实情了。”苏寒玉一句话堵了回去,“殿下,时候不早了,苏某还有不少事情要做,殿下请先回吧!殿下交托的事情,苏某会尽力的!”   逐客令都下了,就算是有什么事情也要等了。只盼白梅那边诸事顺利,已经和沉香取得了联系,套好了台词——这一后招,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愿用。   “如此,那我就先走了。苏相爷,明日我再来听你的好消息!”端木晔也不纠缠,姿态极好地起身告辞。   “恕不远送了!”苏寒玉浅笑拱手,等那人出了门,他的表情才严峻了起来。这人心机深沉,从来不会做什么无谓的事情,他既提出要带走沉香,那沉香必是对他有什么用处,断不会只是带回去小惩大戒那么简单。那么又是为何,他一定要带走沉香,而且是这么急迫的模样?      一盏茶既毕,天色也晚了。凤池再呆下去宫里可该有意见了。只可惜今日虽相处了一天,青澄对他不曾有半点亲密,仍旧是那副爱理不理的模样。他可以想见,若自己不是以帝王的身份在做她的顶头上司,她可能连一个平淡的眼神都懒得给他。   也罢,若是这么容易就对他有好颜色,那这人也不值得他花费大心思了。凤池这样宽慰自己,眼角瞥见对面的人儿有些心神不宁,想必是在猜测自己什么时候才会走吧!既留着也是讨了人嫌,不如先行离开了。他是钓者,这尾鱼儿既然入得他的眼,便值得他慢慢等待。凤池微翘了翘嘴角,道:“时候不早了,朕也该回宫去了。青澄,今天很愉快呢!”   “圣上学得好就好!”青澄听到了一天下来最中听的一句话,脸上一下子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凤池见了,心道他可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待遇,只在自己走的时候才如此的受欢迎。暗叹一声,这位极自负的皇帝道:“你今日好好休息,明儿再歇一日就回宫吧!上皇和太后都很喜欢你,没了你陪着,上元宫可要清寂了!”   “是。”这才休了半天就跟她说回宫的事情,这个凤池,还真不是一般的煞风景!看来今儿个她得去苏府讨顿晚饭,顺便去讨论爱徒的终生大事了。不过还是先将这尊大佛请出去才好!这样想着,青澄连忙起身,“陛下,臣送送您。”   “你今天累了一天,也该乏了,朕自己走便好,不用送了。”凤池挥挥手道,“等你回了宫,朕再找你尽兴地聊天。”   “恭送陛下!”青澄弯着腰,敛起满脸的苦涩——这回了宫,还要忍受他的折磨啊!      凤池前脚离了苏府,青澄后脚就直奔相府。日薄西山,这条街上的行人很少,青澄快步走着,她低着头,没有注意到自己对面的行人。   “唉哟!”一个撞击,青澄的脑门儿被猛地磕了一下,抬头去看,是个面目可怖的邋遢汉子,手里还握着根扁担,见撞了位贵公子,那汉子唬了一跳,连忙过来,想要搀扶又不敢,只呆呆地站在那里:“公……公子,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青澄没有磕着什么要紧的地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随意瞄了那汉子两眼,“这位大哥,我怎么觉得你有些面熟呢?我们是不是认识?”   “小的是卑贱身份,哪里配认识公子这样的人呢!”说罢他也不多留,“公子既然没事,那小的就先走了!”脚步匆匆,不一会儿,那人已经走得远了。   “怎么就是觉得那么熟呢?总觉得在哪里见过……”青澄嘀咕着,她往前走着,脚下踩了一物事硌着,抬脚一看,是个极熟悉的配饰,她恍然大悟,“原来是他!” 110.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10章 姊妹生龃龉   “站住!”青澄拼命奔跑,总算追上了那人,她喘着气,慢慢走到他面前,“我知道你是谁了。”   那汉子莫名地看着她,不一会儿就有些惊恐:“公……公子,莫不是您哪处伤着了?小的带您去看大夫。求公子莫要抓我去见官!”   “若你不说实话,我才真要抓你去见官了!”青澄喘平了气,淡漠道,“白梅,一别经年,再见时你竟这般匆忙,连多句话都不愿意跟我说么?”   “公子恐是认错人了!”那人平静道,“小的不过一介莽夫,哪里有机会认得公子这样玉般的人儿。公子要是没什么事情,那小的就要走了,婆子等小的回家吃饭呢!”他话说完就转了身,想要快快离了这里。   青澄一把抓住那人,声线冰冷:“白梅,当真要我揭了你面上的人皮,你才肯应我一声么?”   “公子何必如此?”瞒是瞒不过了,那人也不再挣扎,甩开青澄的手,冷冷道,“公子和我也不过是数面之缘,如今却咄咄逼人不肯放过,何苦呢!”   “我本不想管你的闲事。”青澄冷笑道,“只是你家主子却是一步不放,都已经逼上门了,我又如何能坐视他在我的地盘上撒野?白姑娘,你辛辛苦苦地易容,又在这相府周围徘徊,不会只是凑巧吧?”   白梅听她这话,有些按捺不住,道:“我在此与你何干?我来自有我的任务,既不妨碍你,你又何需多管这闲事?”   “你们都打上苏寒玉的主意了,还说不关我的事?!”青澄的语气有些凛冽,她冷冷地挑眉,“念在你我也算是旧识的份上,我可以放你走,这件事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但你若再来这里,那休怪我不念旧情,将你们抖落出来了。”   “苏大人,做人不该这么绝吧?”白梅气恼,“你和我家主子好歹也有几分情谊,如今却是这般不近人情,难道就因为我家主子的身份不同以往?”   “我苏青澄还没有那么小器!”原本漂亮的脸冷若冰霜,“白姑娘,你只知维护你家主子,你可知他曾经差点杀了人?!”   “既要成大事,便是沾了血腥也是难免吧!苏公子做到今天这个位置,圣宠在身,难道就能把自己撇干净了?大家都是一样的人,苏公子也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白梅也呛了起来,她向来维护自家主子,况且苏青澄于她本就不是个熟悉的人。殿下也曾说,既不能为己用那就是敌人,对待敌人,她又怎会有好脸色?“公子,白梅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先行告辞了!”言毕她转了身,也不顾是不是在大街上,足尖点地,飞上屋檐,迅速离开了。    青澄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屋檐,心思电转。白梅是他手下的人,这时候到这里来,定是在执行什么任务,可是会是什么事呢?她想不到。   还是先去相府看看,不管怎么样,牙儿的婚事还是她现在最要关注的。这样想着,青澄加快脚步,往相府去了。      送走了端木晔,苏寒玉还没来得及细想该如何处理,守门的人来说苏公子来访,苏寒玉让门房尽快将人请进来。   “子澈,我家牙儿可还好?”甫进门,青澄就笑着问道,“我今儿来,可是要代我家徒儿向你提亲呢!”   “提亲?”苏寒玉不解地问道,“给牙儿提亲?”   青澄抬起食指晃了晃,笑道:“错了呢!我是给我家徒儿苏辰来提亲的。”   “苏辰?”苏寒玉略想了想,莞尔道,“是你给牙儿取的名字?”   青澄自然知道他能猜出来,献宝似的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简洁好记,也是个好寓意。”苏寒玉让仆从送了茶,浅浅地饮了一口,微笑道,“我也想请问苏公子,你为苏辰相中的,是我府上的哪位姑娘?”   “你家的小徒弟,木香。”青澄笑意盈盈地将茶杯递到他手上,“不知苏师父有何意见?”   苏寒玉接过她手中的茶杯,浅饮了一口:“这种事情我不便做主,要看木香自己的意思。”   “呵呵!这可就是你的粗心了!不过我也是昨天才知道他和木香是两相情悦。苏相爷,你觉得这件事,能成么?”青澄笑着问道。   苏寒玉喝着茶,但笑不语。青澄看他故意卖关子的样子有些焦急,摇了摇他的胳膊:“你到底是什么意见啊?”   “没想到你这么没耐心啊!”苏寒玉打趣道,“今天你离开之后没多久,我一回来你那徒儿就带着我的小徒弟一起向我说了这件事了,木香那丫头也求我,好像我是个不通情理的长辈一样。我已经答应他们了。”   苏青澄听到了意料之外却是好消息,拍着手道:“那就太好了!我还没有做过以长辈的身份参加过婚礼呢!他们俩的婚事,就让我来筹备吧!”   “你还要入宫做医官,这事让我来就行了。”苏寒玉道,见青澄有些不放心,继续道,“你放心吧!我虽不比你细心,木香却是我相府的人,她出嫁,我岂会让她受了委屈?!一定办得漂漂亮亮的!”   “可是……”青澄还是有些担心,“这种事情琐碎得紧,我怕你的身份……”   “怎么会?你太担心了,我的身份好得很呢!不用担心!”苏寒玉温和地安慰着,复又换了话题,“青澄,许久不见,你似乎瘦了不少。在宫里的日子过得不好么?”   青澄抚了抚自己的脸,垂眼道:“是么?我自己倒不曾觉得。在宫里陪二老也还清闲,只是有的时候看他二老伉俪情深,还真有些嫉妒呢……”她怕惹了苏寒玉多想,也没有多说什么,沉默了下来。   子澈听她如此,语调中满满的是羡慕和叹息,说了一半又停住了,已经猜到她是怕自己以为她是在埋怨。想想两人好不容易互剖心事,却又遇到这样的事情,不由心疼:“青澄,我答应你,等诸事定了。我一定向圣上请辞,带你离开这里……”   “你不用对我承诺什么!”青澄连忙堵住了他要说的话,看向他的眼神带着心疼,“我就是怕你多想才不说的,没想到你还是多想了。我在哪里都无所谓,只要有你陪着,就算身陷囹圄,我都甘之如饴。我也知你回来必有你不得不回来的理由,你不说,我也不问。当然,如果哪一天你觉得可以告诉我了,我也愿意听的。”   苏寒玉看着眼前一脸认真的人,心口温暖:“青澄,苏寒玉有你这样的知己,此生无憾了!”   相对无言,眼神脉脉,正是情深意浓。烛光轻摇,晕得屋中气氛也渐暧昧了起来……      “我不要离开这里!”略带哭音的声音打破了一室的温情,青澄只觉无奈,仿佛老天都在捉弄她,不然缘何每次气氛良好的时候总是会有这样意料之外的插曲出现?   “木香,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你说!我不要离开这里!”   似乎是沉香两姊妹在争执着什么,二苏连忙出了房间,只见木香穿着单薄的里衣站在院子里,一头长发及腰,沐浴在月光中——只是脸上,带着泪痕。   “怎么了?你们在吵什么?”苏寒玉开口打破了姐妹俩对峙的僵局,“木香,快回屋去!这样站在院子里成何体统!”沉香闻言伸手去拉妹妹,怯怯的模样似乎并不愿意跟妹妹争执:“木香,我们回去吧!”   “啪!”木香打开了姐姐的手:“我才不要跟你回屋!我要找师父给我评评理!你也听见苏辰今天跟师父说的话了,师父已经答应了我们的亲事,你现在却说要带我离开这里,你这是什么意思?成心让我和你一样,也嫁不出去么?”   “啪!”巴掌声在庭院里听来格外清脆,待众人回过神来的时候,木香抚着发红的脸颊,呆呆地看着从来不曾打过她的姐姐。沉香的眼圈微微泛着红,在月光下也能看得出泪光闪闪,她几是咬了牙,带着哭腔道:“那你便留在这里成你的亲吧!我再不管你了!”说罢她也不曾看站在走廊上的二苏一眼,捂着脸跑开了。   木香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话说得太过了,想要叫住姐姐,却是如何也开不了口,只愣愣地站在院子中央,不知所措。   青澄看了苏寒玉一眼,见他神色严峻,猜想他必知道一些这场争吵的缘由。叹了口气,脱下自己的外衣走过去罩在木香身上:“夜凉了,先进屋再说。你姐姐这回子想必在气头上,不要去吵她了。明儿我去帮你劝劝她就好了。快进屋吧!”   木香被那一掌打得蒙了,愣愣地点了点头,任青澄拉她进屋。   “沉香想必是真生气了,这一巴掌可真够狠的!”青澄拿了散瘀的药给木香揉着,轻轻说道,“你呀!如何知你姐姐的心思,她就算是做什么事情,也都是为你好的。何苦这样说她?若不是为了你,她会一直不曾关心自己的终身大事么?你真是太不懂事了!”   “我哪知她会生这么大的气啊!”木香小声地辩解,“嘶——澄哥哥,你轻点!好疼啊!”   “知道疼才好!”青澄重重地说,又向苏寒玉努了努嘴,悄悄在木香耳边道,“你师父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你这会儿可别惹他!跟我说说,你们好好的,为了什么事吵得这般脸红脖子粗的?”   提到这个,木香精致的小脸皱得像是吃了苦瓜:“还不是姐姐!今儿本来都好好的,她也知道我和……和阿辰的事情,先前她也不曾说过半句不同意。所以今天我们去找师父的时候我还让姐姐一起来给我们壮胆,一切本来都是很顺利的啊!可是她晚间出去了一下,回来的时候一直不说话,直到刚才,她才跟我说,说我们姊妹不是青凤人,不能再留在这里,这两天就要带我离开……这叫我怎么会愿意?!”   青澄听到这话,心中一紧,偏过头悄悄看了眼坐在旁边的苏寒玉,只见他的眉尖蹙得比刚才还要紧,想是知道了什么烦心的事情。她将木香的话又揣摩了一遍,猜想沉香思想的突然转变,肯定是与那个刚到青凤的不速之客有关。   木香提到的时间,和她碰到白梅的时间差不多吻合。先前她也看到端木晔进相府,一个暗中行事,一个光明正大地上门拜访——明明是一行人,却要分开行事这么麻烦,定然是很重要的事情,不然如何值得他大费周章?——可是,这么重要的事情,和沉香她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木香,你今天先在这里休息。我还有事和青澄说,今天去她那里过宿了。这件事,明天我再处理。”苏寒玉突然开口,起身整理了下衣服,对青澄道,“青澄,我们走吧!”      “你是已经知道什么事情了么?”走在寂静的路上,青澄问道。   苏寒玉转头看她,见她正在搓着胳膊,皱了皱眉:“衣服落在府里也不说一声,你当这春夜寒意是玩笑么?”一面说,他一面将自己的外套脱了披在她身上。   “只不过几步路,我也不觉得冷……”青澄小声辩解,在觑到那人不悦的眼神时改了口,“刚才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呢!”   苏寒玉脸色微变,但很快平静了下来,他直视前方,神思悠远:“我所知道的,就是沉香她在被我收留之前,有一个不得了的过去。她的某一个行为,触怒了玉颖的皇族。今天,玉颖皇子——你也认得的——端木晔来找我,说他希望我让她们姊妹随他回玉颖,沉香需得为她曾经的行为负责,接受皇族的制裁。”   “到底是什么事?沉香她们离开玉颖没有十年也有八年了,现在才来找她,只为了她曾经的一个错处,有那么简单?那端木晔派人来就行了,何苦要亲自来冒险?”青澄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苏寒玉闻言眼光微闪,他偏过头,看着青澄:“端木晔入京的事情,你知道?” 111.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11章 早知有今日   “你知道他来青凤你也不说?你可知这是多危险的事情?”见她没有回话,苏寒玉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判断,“现在的情况是,他一个异国皇子秘密潜入青凤,动机不明,而且很显然的,他想要动我身边的人。那谁知道他的下一个计划不是宫里的那位呢?”   “他跟我说他办完这件事就离开的,不然我也不会帮他……”青澄一时激动,加之对眼前的人从没有欺骗的想法,话到嘴边没有停住,她顿了顿,明白说谎对事实不会起到任何帮助,直接道,“我帮他安排了住的地方,就在念尧居的后院。”   苏寒玉不知该怎么说她了,青澄的单纯他早就知道,也许她外表上看起来好像很干练很谨慎,但对于信任的人从不作假,而且她根本就不擅于说谎。他叹了口气,也罢,他既然回了京城,就已经做好准备面临各种各样的问题了。   “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弄清楚。”苏寒玉理顺了思路,冷静道,“他要的人是沉香,但他给我的理由我却是有所怀疑。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沉香回去就是必死无疑,如果他的话是假的,那么我就必须要搞清楚,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青澄听他如此分析,心中闪过一丝灵光,但尚未抓住已经消失。是什么?她总觉得事情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却又想不出来。   “别发呆了!我们现在就去念尧居,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们必须知道真相。走吧!”苏寒玉也不迟疑,他知道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弄明白端木晔的动机。青澄自知理亏,不敢说话。只同他并肩走着,寂静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他们的脚步在青石板上有节奏地响着,更衬得街道的寂静。   “皓儿最近情况如何?”安静的气氛太过沉闷,青澄想要打破这僵硬的气氛,她提起了那个已长成少年的孩子。   “他是云天的入室弟子,将来很可能要继承云门,你说他好不好?”苏寒玉将问题反丢给她,“不过我一直很奇怪,他和你并没有什么亲缘关系,你和他相处的时日也并不长,为何多年之后,你对他的事情还是如此上心呢?”   “我自己也不知道。”青澄笑道,她垂下头,眼眸中有别样的温情,“也许是因为我和他一样,也是孤儿,所以惺惺相惜吧!”   “所以就算你当初很不舍得,你也还是让他跟云天走了?只是为了让他有个更好的前程?”苏寒玉理解她的心意,他也是这样对云皓说的。他的青澄,总是这样善良,为别人着想,却不曾想到自己可能会遇到的险境。这次协助端木晔,若是事情很快能解决还好,但若被凤池的耳目发现了,那么……他也不敢想象会是何种后果。   青澄不会读心术,自然不会知道子澈此时在为她的处境而担忧,她只是接着他的问题:“是啊!既然他有个好前程,我何不让他去追求呢?若他那时跟着我,现在恐怕也不会有这样的成就吧!小小年纪就已经是云天的入室弟子,还被云天认定为衣钵的继承人,有时候想想,这人曾经亲昵地叫我‘姐姐’,我就有种难以形容的自豪感。”   “你总是这样为别人着想!”苏寒玉道,说不清语气里是赞同还是抱怨。   青澄随手抚了抚耳垂,道:“别把我说得这么好,换作是你,也会……”她轻抚耳垂的动作一顿,褐眸望向苏寒玉,在夜色中放着水晶般的光芒,只听她的声音带着浅浅的笑意,“子澈,我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她激动地拉住苏寒玉的手。对方不解地看着她,等她继续解释。   “就是我刚才说的,换作是任何人,自己不济的话,也会希望身边的人好,尤其是自己的亲人。可是……”   “沉香却要在自己前途未卜的时候带木香一起走!”苏寒玉明白了她的意思,接上了她的话,“她明木香若是在这里会有更好的生活,却一心想要带她回去,甚至不惜争执翻脸。”   “而且她不希望我们知道她们有所争执,刚才在院子里你也看到了。”心有灵犀,青澄唇边的弧度加深,“我今天到你那里的时候碰到了一个人,她一直跟着端木晔,极擅易容,当时她易容成一个邋遢大汉的样子,而且是从相府的方向过来的。那个时间刚好和木香说她姐姐出去的时间一致。我猜想,就是那个时候,沉香得到了白梅带来的端木晔的什么命令,才会改变本来的意思,强迫木香跟她回玉颖。”   “这样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她刚同意两人的婚事,一下子又要带走木香这一转变了。”苏寒玉看着眼前的人,在月光的洗礼下,她的脸庞似乎在发光一样,“青澄,看来我们一直被他误导了,我们现在要找的人,不是端木晔,而是沉香!”      “师父,我不能说!”沉香低着头,不敢看苏寒玉的眼睛,“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好,但是这件事事关玉颖皇族,我是万万也不能说的!”   “那就让木香留下,你自己一个人回玉颖接受惩罚。”苏寒玉平静地说道,“刚才我同木香谈过了,她为自己说了那么过分的话而感到歉疚。我想,她明天一早就会来找你道歉了。你是她姐姐,她始终是尊重你的。”   沉香闻言苦笑:“我算是什么姐姐?这世上,对她最坏的人就是我了!”她捂着自己的脸,似乎想要把自己埋在哪个角落里才好。   “我知你心中对她有愧,但自责于事无补,我觉得你应该将事实告诉她,再由她来选择要不要跟你走。”苏寒玉顺着她的话说劝诱着。   “如果我跟她说了实话,她一定恨死我了,更何况她现在一心想要嫁给苏家那个小公子,怎么会愿意跟我走?”沉香的语气很沮丧,“但若她不走,留在这里才会是最大的伤害啊……”   青澄在旁边冷眼看着,沉香的动作语言都不像是在作假,她也明白沉香性格直白,不会说谎,更何况是这么大的事。可是她一直不肯吐露实情,这会让子澈在这场谈判中很被动。到底木香身上,有什么秘密?她一个半大的孩子,就算当初离开玉颖的时候也不过是个抱在手里的婴儿……等等!婴儿!青澄蓦地想起之前师父随意间提到的一件事,恍然大悟。   “木香是玉颖走失的小公主端木茗葭。”青澄用的是陈述的语气,从沉香吞吞吐吐的态度,到端木晔半真半假的说辞,还有他们一行人不畏艰险地布置行动,这一切足以说明他们所要找的人身份不一般。能劳动端木皇子亲自出马的,只有皇族的人。而罗茜娘曾在闲谈中提过,玉颖皇族早年曾走失一位小公主,因她失踪时年岁尚小,皇族只是暗中寻找,并不曾大肆宣扬此事,所以知道的人也就很少。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连她也是偶尔听闻此事,苏寒玉自然不会知道。   沉香的表情有些恐慌:“你怎么会知道?”   “猜的。你这么紧张,那木香的身份可以肯定了。”青澄弯了弯唇角,弧度冷硬,“难怪端木晔会亲自出马,原来是来找自己亲妹子的。他大概是想着摆脱青凤的挟制,又怕木香的身份曝光会被我们利用坏他大业吧?还用了你做幌子,果然是好计策。”青澄逼近已经惊慌失措的人,水色的唇一开一合,说着致命的话:“只是我不知道,你当初被子澈收留,是意外?还是你们预先筹划好的?不对,应该不是筹划好的。不然你们早就回玉颖了。不过端木晔应该早就知道木香就是他妹妹了吧?再怎么样,他见过你的次数也不少。想必你这些年,也给他送过不少的消息吧?”   她步步逼问,沉香几乎崩溃,她拼命摇着头,只一个劲儿地说“没有没有!”已然是毫无章法的了。   青澄此时并没有丝毫的心软,琥珀般的瞳眸牢牢锁住沉香,语气带着引诱:“你告诉我,当初子澈陪太子殿下去伏蚩的行踪,是不是你通传给端木晔的?你其实早就知道他会对太子动手,是不是?”   沉香被青澄恶劣的语言所逼迫,濒临崩溃边缘,连逻辑都没有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对不起……对不起……”   其实青澄并没有什么高超的逼供手段,更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只是沉香长期忍受着思想和心灵上的折磨,内心早已脆弱不堪,由此,青澄才能几句话就将这人击溃。只是这样的成功并没有带给青澄多大的乐趣,她看着泣不成声的人,既怜又恨,怜她至今孤苦,还要忍受这样的压力;也恨她通风报信,让苏寒玉受了那么可怕的折磨,几乎丧命。   苏寒玉看着这个跟在自己身边七八年的徒弟——他一直称她是徒弟,却待她如亲妹,只是没想到,他曾经受到的濒死的伤害,以及那伤害延续至今让他不曾解脱的束缚,这一切,眼前这人都有参与。   “师父,原谅我……”沉香呜咽着,眼眸含泪。   “你好好休息,我们走了。”苏寒玉叹了口气,饶是大度宽容,这件事,他不能释怀,那句“原谅”,他也说不出来。   出了房间,他仰望天空,月光惨淡,不复方才回来时的明亮,他的心情,也如这月光一般。不知明天,会是怎样的结局…… 112.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12章 无风不起浪   端木晔这一夜睡得并不好,他回到住所后不久,白梅突然出现,她急匆匆地告诉他自己在回程的路上碰到了苏青澄,而且有了几句口角。听到这个消息,他心里就有些七上八下。青澄向来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人,那次在伏蚩误伤苏寒玉的事情她还没有消气,现在又让她发现自己背地里做了些手脚,这只会让两人的关系更加恶化。   “主子,那个苏青澄很重要么?会影响我们的计划?”白梅见端木晔的眉头锁得很紧,一下子打不定主意起来,她不知道主子和那人的关系,不过现在看起来,主子好像很重视那个人。   端木晔不想说有关青澄的事情,只摇了摇头:“你不用担心,我吩咐你带去的话你都带到了就行,剩下来的事情我会处理。你通知他们两个,明天辰时来这里见我。我有安排。”   白梅见主子不提青澄的事情,也不敢多问,只得应了,悄悄离开念尧居。   翌日清早,端木晔已经洗漱结束,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唐念尧从房里出来正看到这一幕,只见他目光凝滞,连自己脚步声靠近了也没有察觉。   “公子,您这是怎么了?”念尧小声问道,没成想引得端木晔一惊,回过头来看她的眼眸中有明显的血丝,“公子昨夜没睡好么?”   “没什么。”端木晔摇摇头,又道,“念尧,麻烦你给我准备一下早点,我等会儿有事要出去,如果顺利的话下午就走了。”   “这么快?”唐念尧惊讶地说道,“你不是说至少要十来天的么?这么快就办好了?”   端木晔站起身,面容平静:“我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成,但不管如何,今天一过我就会离开这里回去了。再多留,恐怕会给你带来麻烦。”   “那事情办不成,你岂不白来一趟?”唐念尧为他可惜,当然也舍不得他,虽说他并非青凤人,而且是个会给自己的小店带来麻烦的人,但往日情份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就会有所变化的,“你这次走了,我们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端木晔闻言苦笑:“念尧,有你这么说我就知足了,只可惜有的人,就算有往日情份,如今也不愿再看我一眼了。”   唐念尧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一人叫住:“念尧,你怎么还不过来?”那人和这里隔着一扇院门,唐念尧听了脸色丕变,连忙将端木晔推开,还让他快回房。端木晔也是知机,抬脚便往小屋中去了。   刚合上房门,外面便传来那人说话的声音,大概是从自己方才站的地方传来的。   “你刚才是在跟谁聊天?那人怎么走了?”说话的是一个男子,声音温和,悦耳动听,端木晔觉得有两分熟悉,却想不起来是曾在哪里听过。他也没在意,兀自想茗葭的事情了。   念尧在外面却不轻松,她甚少对这人撒谎,如今却要睁着眼睛说瞎话,的确是有些难度的。她含糊道:“是个住客,早起了,跟我说两句闲话,已经回屋了。这会子大概是想睡个回笼觉,咱们先出去吧!别扰了人家!”说着推着那人就往外面去了。      辰时,日近三竿。端木晔看看天色已经差不多了,只身出发往相府去了。行至相府门口,早已有小厮在门口等着,端木晔认得那人是苏寒玉身边的小蓟,略点了头,算是招呼了。   小蓟也不多说什么,见公子让他迎的人已经到了,就转了身,领这人往府里去了。   端木晔随他走到一间花厅,并没有看到苏寒玉的影子,还没发问,那小厮已经解释了:“我家少爷还有公事要处理,嘱咐我带您进府之后先安排在这里喝杯茶,他办完了事情自会来见您的。公子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外头有丫鬟伺候着,小的还要去回少爷的话,少陪了!”   几年未见,这小厮如今也长开了,说话圆滑有礼,俨然是个得力的助手了。端木晔心里这么感叹,嘴上也不停着,客气道:“多谢小哥儿了!麻烦小哥帮我通报,就说在下有些赶时间,希望你家大人能尽快来见见我。”   “好的,公子稍坐。”小蓟连连应了,退将出去。只留端木晔一人坐在偌大的花厅里。   少顷,就有人送来了一壶刚沏好的茶,端木晔正站在墙边欣赏壁上的画,听见有人进来,自然地回过头,在看到倒茶的人时,蓦地一愣:“青澄?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听小蓟说你过来了,子澈还不曾忙完,我就想着先来陪你喝杯茶。”青澄穿了一件寻常的衣服,头发也没正经梳成髻,只是有发带随意绑了。身上那件衣服有些宽大,不甚合身,再看衣角,分明绣了一枝同色的青竹,飘逸出尘。想必是苏寒玉的衣服,他暗想,这时候还没有穿正经衣服,披着苏寒玉的,分明是宿夜未归,到这会子才起来……他不愿意再去想,旋身在桌边坐下,捏着她方才倒好的热茶,极力平静地问道:“听白梅说,你昨天在街上碰着她了。那丫头性子急,说了几句不好听的,你别跟她计较,我在这里替她向你赔不是了!”   青澄垂睑喝了口茶,唇角扬了扬:“呵!这话倒是新鲜了!我苏青澄几时这般小器量,非要和一个丫头争长短了?公子这声‘不是’,可是让青澄不敢领受了!”说到这里,她才抬了头,一双猫儿眼直瞅着他,眼底波光流转,“公子今天来,所为何事青澄也知道。等子澈来了自会跟你细说,我只一句话:您今天这事儿,成不了。”   端木晔脸色微变:“苏寒玉告诉你的?”   “不用他告诉,我自己也猜出来了。”褐眸中挑衅讽刺的意味极明显,“公子,你真当这几年在颖川,青澄一点长进也没有么?若真如此,那我早就被撕光了。我那前任的夫人杜明月,可是麒麟门的少当家,这些事,让麒麟门的人去查查,不用一个时辰就水落石出了。”   “你有什么企图?”端木晔听到这里,已经明白她不是来坐坐喝杯茶这么简单,心里也起了警惕。   苏青澄拿眼角觑着他:“公子,这话可就难听了。什么叫我有什么企图?我先子澈一步来这里,就是来提醒你不要有太大的希望。要知道,站得越高,摔得越惨。”   “青澄!”端木晔受不了她这语气,扬高了声音制止她的话,“你到底想做什么?”   嚣张的人儿收敛了态度,挺直的脊背像是绷紧的一张弓,她开了口,虽没了方才针锋相对的态度,声音仍旧不带什么感情:“我只希望你放过木香,让她用现在的身份好好活下去,不要再生事端了!”   “我没有生什么事端,我只是要带回我的妹妹!”端木晔不赞同她这样贬低自己的话,极力反对,他想跟她解释自己的处境,但又不愿让她觉得自己是在装可怜博同情,于是转开了眼眸,冷声道,“我今天来是找苏寒玉的,我也只想见他,有什么话我跟他说就行了,请你出去。”   往常他碰着了苏青澄,总是一副亏欠她的样子,如今却是一副冷漠的态度,让她一时也没办法说下去,她抿了抿唇,将一肚子的话咽了回去,转身走出了花厅。      苏寒玉来的时候,桌上的茶已经凉透了,他脚步匆忙地进来,连声道:“实在抱歉!在下公务缠身,脱不得闲,让皇子久等了!”   “不要紧,方才令弟已经来陪过了,苏大人是青凤股肱,日理万机。是我麻烦大人了。”端木晔将他的客套话接了下去,又道,“我今日来,是想问问大人,昨天的事情,大人问得怎么样了?”   苏寒玉唤小厮添了一壶新茶,取了两只杯子,濯洗之后添上热茶:“昨天皇子说的事情在下已经问过了,也有了决定。”   “如何?”   “皇子莫怪,在下思前想后,觉得不能让沉香随你们走。”苏寒玉倒是直白,一点也不绕弯子地说道。   端木晔盯着他:“大人是说,你拒绝了我昨天的请求?”   “不仅如此,我还有件事要告诉皇子。我那小徒弟木香,我已经作主,给她和青澄家的徒弟定了亲,过了中秋就完婚。”   “什么?!”端木晔难以置信地看着苏寒玉,“你开什么玩笑,茗葭怎么可以……”   对方的黑眸带着了然:“皇子殿下总算肯说实话了?你的目的,其实并不是当年只是个宫女的沉香,而是当年尚在襁褓,如今已经长大的,失踪了十数年的玉颖公主,端木茗葭,也就是木香。”   “青澄告诉你的?”   “是沉香。”苏寒玉道,“她知瞒我们不过,就全说了。她还说,当日在伏蚩的围场行刺,也是你一手策划的,目标其实是伏蚩的皇子万俟风,谁知却误中了我。”   “所以你想借此机会以牙还牙?”端木晔的脸上依旧是千年不变的笑容,“苏寒玉,我原以为你是君子,没想到你也是如此……”   “你不配指责我!”苏寒玉收了脸上的温煦,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一个为了一己私欲而害死青芷的人,不配指责我!”   端木晔迟疑地看着他:“你难道不知道……”苏青澄就是那个已死的青芷?他没有说完,但看苏寒玉的表情,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要说什么。难道他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那么青澄又是以什么理由向他解释自己的女扮男装的事实的?   “我只知道,当初若不是你为了神果一定要救方沉,那青芷早就和我在一起了。也不用……”也不用像今日这般遮遮掩掩,不能以真实身份示人。他怒急攻心,竟逼出一阵硬咳。   “你……”端木晔惊愕地盯着那方染血的帕子,“你身上的毒并没有解?”   “还不是拜你所赐?”苏寒玉收了那方帕子,神色平常,“皇子殿下,我想我说的已经很清楚了,我不会答应你的请求,请离开这里!”      “砰!”未等端木晔再开口说什么,屋外传来一阵猛烈的撞击声,随之而来的是一群人的脚步声,端木晔脸色倏变:“苏寒玉,你居然……” 113.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13章 旧物重见日   侍书接到凤池的命令时着实一愣,让他去搜查苏寒玉的府第?!   “你这就带人去搜查,不要问朕为何,去了你便明白了。”凤池也不多说,他挑着眉看一脸茫然的侍书,“你要知道,这个消息是探子刚送来的,不论真假,朕都不愿放过这样的机会。侍书,朕希望你不要一念之仁做什么错事才好。”语尾冷淡得让侍书不由打了个寒颤——听主子这口气,似乎是不得了的事情。   等进了相府的花厅,侍书便明白主子的话是何意思了。花厅里俨然站着的,正是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端木晔。   “端木皇子,不知阁下怎么会在这里?”示意随从们让开了一条路,侍书说话的口气斯文有礼,“我家主子正在等您,皇子殿下,请吧!”他略一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端木晔并没有理这人,只是拿眼睛剜着苏寒玉,唇角讽刺凛然:“苏大人,果真是青凤贤相!”   苏寒玉自然知他认为是自己告了密,让人来抓他,此时辩解不仅会加深他的误会,传到圣上耳朵里更是麻烦,他抬头看了看侍书,想从他的表情里找到一些端倪。侍书似乎是早已知道他会这样做,只绷着脸,淡淡道:“苏大人,圣上说了,请苏大人这段时间就不要入宫了,朝会也不用参加。请大人在府上好好休养吧!”   这意思,就是软禁他了。苏寒玉暗忖,已经是被人抓了个现形,这时候多说话也是再生事端的愚蠢举动,只得应了:“是。劳请大人通报陛下:臣定当在府中认真反省检讨。”   “如此,那在下也好交待了!大人,侍书这就走了。”侍书做了个手势,四个侍卫将端木晔围在中间,隐隐胁迫着。端木晔此时处于弱势,他也不愿在事情还没有办成之前就引起大的骚动,想来凤池有些手段虽残忍,但到底是个孤高的人,胜之不武的事情他是断不会做的。也就放了几分心,顺从地跟着来的一群人走了。      青澄换了衣衫往花厅来,恰好看见侍书一行人出,端木晔在被几个人围在中间,一脸平静。她心里一惊,暗道莫不是这件事情宫里那位知道了?可是这消息未免传得太快了些,端木晔不过才到相府就被发现了,那念尧那边……她越想越不对劲,连跟苏寒玉说明情况的时间都没有,连忙赶往念尧居。   唐念尧正在后院和人聊天,店里的伙计来通报,说是常来的那位苏大人又来了。她心里揣着不对劲,连忙对那人道:“橘生,我有个客人要见,你先避一下。”   与她聊天的人正是冷家的大公子冷橘生,他见念尧这般紧张的样子,疑惑着问道:“是什么客人,从不见你这般急急地赶我走的。”   唐念尧也不及和他细细解释,含糊道:“这人你原是认识的,只是此时他来这里必定是为了一宗私事,你们在这里见了,他不自在,反倒不好了。你听我的,走了就是了。快些从后院走,等他走了,我让人去府上叫你。”   橘生虽疑窦重重,却也不忍让念尧难做,起了身,见她脸上焦急为难,不由抱怨:“我原说让你不要再管这些饭馆的杂务,安心在我那里呆着好好做冷夫人,你却一直不肯。现在这些麻烦来了吧?这宗事儿了了之后,你可得好好考虑考虑我的提议,莫要再这样抛头露面了!”   念尧胡乱应着,也不知他说的是什么。只希望他快快离开,不要让苏青澄看见了。她让冷橘生此时回避,其实倒不是如她说的那般怕青澄尴尬,而是她知青澄此来定是为了端木晔的事情,她知冷橘生的身份,若被他知道了这事,少不得要告诉宫里那位知道。为免端木晔有麻烦,她只好编了这么个理由,敷衍了他先行离开。   这边橘生刚出了后院,青澄便进来了。念尧连忙收敛了一脸的紧张,摆出笑脸迎上去。青澄一进来就看见院子里的石桌上有两杯茶,想是刚才念尧还有客人。   “怎么你有客人也不带去楼里,反倒让人家在这院子里晒太阳?”青澄随口问道,抬手触了触那杯子,指尖传来一阵热意,“莫不是因为我来了,你把客人赶走了吧?”   她原是调笑说的话儿,自己也不当真,可听在心虚的唐念尧耳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听者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道:“不过是个熟人,偶然来了,就陪着说了两句话。他自己也忙,这不,茶都没喝完就走了。”   青澄瞟了眼杯中香茗,仅是那清亮如琥珀的茶汤就显示出这茶不是凡品,招呼一个不常见的客人也要用这么好的茶,还是她唐念尧私家用的青瓷彩釉杯——这客人,恐怕不是她说得那么简单吧!她心中会意,却也不多嘴,毕竟谁都有几个秘密,如今她对念尧来说不过是官家的一个普通客人,没必要什么都交了底儿。青澄这样想着,也就随她了。她今日来这里本就有要紧的事情,敛了脸上安闲恣意的表情,她压低了声音道:“不知你是否知道,他被圣上请进宫了。就在方才他拜访苏相府的时候。连苏相都被圣上勒令闭门思过了。”   唐念尧知她来肯定是要问端木晔的事情,却不想会是这样严重的事情,惊讶得瞪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今早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我还问他……”她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不自觉地高了,连忙断了话头,抬眼看了看周围,还好没有伙计和客人在,于是她请苏青澄坐下,也压低了声音道,“今天早上他起得很早,我还同他说了话,我看他好像昨天没有睡好,想是在烦心什么事情。但早上的时候他分明跟我说今天就能成了事情,明日就走了。怎么会这么巧就被发现了?”   “我和你想得一样。还有一点,他入了宫,圣上少不得要让他吃点苦头,更是会问他在凤京这几日是在哪里落脚的,以他的禀性,必是不会说出你的。若是有人查到你头上来,你就说,以为他是个有钱客商,别的一概只说不知。这就行了,别惹火上身了。”青澄冷静地对她说道,眼眸中透着认真,“念尧,你可记牢了,千万不要说漏了嘴。”   “我知道了。”念尧尴尬地避过青澄的目光,这人平常看来一本正经,不像是什么纨绔子弟,如今看人的眼神怎么这么怪起来了?她心里想着,不自在地将眼睛瞟向别处,不安地轻咳两声。   青澄这才想起自己的失态,收了视线,道:“除此之外,还请唐姑娘带我去一下他住的地方,我要检查一下,以免有什么东西不利于你的被查到。”   “好。”      端木晔的住处干净得像是没有住过人一样,青澄找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想来自己找不到,那帮人也未见得能找到。蓦然想起苏寒玉并不知自己出来了,怕他担心,匆匆离开了。   唐念尧在确定她已走远了之后,复又回到端木晔的房间里,将一处柜子拖开,露出墙上的一个暗格,她轻手轻脚地开了暗格,只见里面摆着一个小小的锦囊,想来是这物事不方便放在身上,端木晔便留在了屋里。他曾在这院子里住过,这里就像他家一样,哪里的墙上有什么,哪间屋子有暗格,他一清二楚。只是他从来不用这个,还常跟念尧说她是多此一举。没想到,物事人非,经年以后,他再回这里小住,竟会用起这暗格来。   大概是什么他不想别人看到的东西,可是用这样珍贵的锦绸装着带到这么远的地方,定是什么心爱的东西。唐念尧好奇地解了锦囊,将里面物事倒了出来。大为失望——锦囊里的东西,并非她想的那样是什么珍贵古董,而是一块猫爪大小的白玉,虽温润却也像是个皇子会珍爱的物事,除非——她细看这块玉佩,憨笑的弥勒不改模样,背面的角落里,有一处刻得很细的字:青芷。   想起来了!她一拍脑袋,这块玉,正是当年青芷给自己看过的,说是苏寒玉送给她的信物。想是当年端木晔从青芷身上摘下来的,收藏至今,足见他对青芷……   “唉,到底是用情至深的人啊!”身后突然响起一声长叹,念尧被吓得一个寒噤,转脸看那人,不由抱怨:“师父,您老能不能不这么神出鬼没啊?吓一死徒儿了!”   来者正是云天,他身着雪衣,挥了挥手里的拂尘:“云溪,为师今日来找你,是有要事。”眼睛瞥到她手里的那枚玉佩,他又道,“把它给我。”   云溪乖乖地递上玉佩:“师父,有什么事这么着急?”她和师父曾有约定,每月初一子夜都会回云门报到,平常时候她还是做她的念尧居老板娘。如今师父未曾通知就亲自赶来,想必是有很紧急的事情要让她做。   “并不是什么紧急的事,但很重要。”云天将那玉佩笼进袖中,又取了龟板铜钱递与徒弟,“云溪,你且卜一卜,苏青澄的来历。”   “苏青澄?”云溪疑惑,“那个新晋的医官?缘何要卜他?”   云天不多说,只道:“你卜了便是。”   云溪依言摆开卦阵占卜,半个时辰之后,她额角沁汗,抬头看向云天,道长仍是平静无波的模样。她看着桌上散乱无章的铜钱,沮丧道:“师父,我卜不出来。”   “这便对了。”云天依旧平静得看不出喜忧——或者修道至他的境界,已然是没有喜忧了,他随手摆弄桌上的铜钱,良久,才道,“现在你看吧!”   云溪低头看桌上的铜钱,脸上的惊愕无可比拟:“师父,这是怎么回事?!” 114.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14章 师徒叙始末   “师父,这是什么意思?”云溪看着桌上被云天摆出来的铜钱,惊愕至极。桌上的铜钱所显示的卦象,其中的含义却让云溪不由自主地感到惊慌。   云天仍旧是平静自若的模样,他安然地解释:“这个就是为师今天想要告诉你的,你现在该知道了吧?”   “因为她就是青芷。”云溪敛了愕然,她现在总算明白了,为何那个苏青澄能够那么自然地说出她这里许多食材的名称,甚至知道她的厨房是如何布局的,“我原来还很奇怪,现在想来,这些事情我只告诉过青芷,除了我店里的厨师,也只有她知道我厨房的布局——因为她曾经在那里呆过很长的一段时间。只是我没想到,她竟然还活着。”   “你说的也不尽对,”云天更正道,“苏青澄的确就是当初的那个青芷,但是现在的苏青澄与当年的那个青芷相比,可以说是全然不同的了——她承载了青芷的记忆和感情,也找回了她自己的灵魂。”   “你是说那个不属于这个身体的灵魂?”云溪会意,“她既然就是青芷,缘何又要作男子装扮呢?”   “这就是她原来的灵魂带来的改变。”云天也并不十分清楚,“为师也曾接触过过去的青芷,那时候她只是寄居在身体里没有记忆的灵魂,我曾指点她去寻找神果来恢复记忆,目的是顺应天意,将她导入这段事件之中,不曾想引致了她的消殒——在这一件事情上,为师总有愧疚。但现在不一样了,她现在是苏青澄,有了自己的想法,也有了实现想法的能力。总体来说,就是,她所处的那个时代的思想和我们完全不一样。这也许就是她一定要女扮男装来适应这个时代的原因。”   “也就是说,现在的苏青澄,其实和原来的人已经不算是同一个人了——可是,缘何师父又摆出和原来一样的卦象呢?”云溪之所以惊愕,是因为云天摆出来的这副卦象,正是她先前未曾知道这人的存在时所卜算出来的卦象,也是因为这支卦,云天才赶赴连城,寻到了那个借尸还魂的人,莫青芷。如今,这支卦象再现她面前,竟让她有世事无常,轮回不止的错觉。   “为师已经让云皓去跟随苏寒玉,诸事听从他的调遣,做他的随从。但他并不知道苏青澄就是他心心念念多年的莫姐姐,所以,许多事情为师不方便让他去做,也只能倚赖你了。”云天道,“为师修道多年,也知修道之人也有猜不透之时啊!”   “那师父想让云溪做什么呢?”   “为师今天来只是告诉你这件事,并非要让你做什么,但有一点你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件事。”云天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云溪,带着深切的洞察,“即便是他,你也不能告诉!”   云溪听到他的话,脸颊微微泛红,道:“师父放心,云溪不会告诉他的。”   “那为师就放心了。”云天轻声道,他思忖片刻,又道,“今天你从青澄那里应该已经知道有关端木皇子被抓的事情了吧?”   “嗯,是的。”云溪听师父提起这件事,也不免担忧,“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突然被发现。从头到尾,他都是一个人住在这里。除了他自己带来的属下,没有别的人和他有过什么接触。徒儿知道圣上的佐辰军很厉害,难道是他们查出来的?”   “这件事为师也不是很清楚,你最近稍留意些,此事关系重大,不要被牵连了。”云天道,“圣上的脾气你是清楚的,宁杀错不放过,若是被他怀疑了,可就不容易解决了。”   “是,师父,徒儿明白。”云溪也正经了表情,严肃地应着。      另一厢,青澄自念尧居出来之后就直奔相府。她心里惦着苏寒玉,圣上的脾气众所周知,她担心苏寒玉会因为这件事受到牵连,说不定圣上一怒之下,会对苏寒玉做出什么严厉的举动——这个念头让她心头更添紧张,脚不沾尘地往相府去了。   原本安静的相府门外,此时列了一排侍卫,有两个佩剑的侍卫来去行走着,不时用余光看看周围。正在这时,一个青衣男子走了过来,有几个资格老些的侍卫认出了是苏青澄,连忙上前打招呼:“苏大人早!”   “早!”青澄回应上前打招呼的人,一双眼睛瞟向相府的大门,又问道,“你们这是?”   “是这样的,小的们奉上面的命令来护卫相府。”   “护卫?相府出什么事了么?”青澄问道,“我有些事情要找苏相。”正要进去,却被那侍卫拦住了。   “苏大人,实在抱歉!上面有命令,不可让任何人进相府。”侍卫道。   青澄蹙了蹙眉头,抬眼扫向侍卫:“我有很要紧的事情要找苏相,这也不行?”   侍卫被她的眼神所刺到,垂下了眼睑,表情更是为难:“大人,实在抱歉!小的们也是奉命行事,如果大人一定要进去,可以进宫请圣上的手谕,这样小的们也不会阻拦了。”   要是可以去请旨,她还用得着在这里跟他们磨叽么?青澄正在想着要怎么样才能进得府去,那府里出来一个少年。   “云皓!”青澄连忙唤那个少年。那少年这才看见青澄,微蹙了眉:“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找子澈的,可是……现在这个情况我进不去了。”青澄淡淡道,“府里现在还好吧?”   “还好,我现在要去宫里见我师父,你是在这里等还是……?”云皓礼貌性地问她。青澄只当他是给自己解围,高兴道:“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就不同你一道进宫了。代我问道长好!”   “好的。”云皓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再呆在这里仍旧是进不去的,青澄权衡一番,决定先回自己住处,再想办法。      “师父,你总算回来了!”青澄刚进门,苏辰已经迎了出来,一脸的紧张,“我刚才去相府的时候发现那里守了很多侍卫,看他们的穿着佩剑,好像是宫里派来的。我想进去却被拦在了外面,这是怎么了?”   青澄知他心里定是十分担心木香的情况,柔声安慰他:“别担心,我方才也去看过了,还碰到了云皓,问了府里的情况,除了门口的侍卫,府里一切安好。况且苏相爷自己也在府中的,有什么事情他一定会想办法的。”   苏辰稍稍松了口气,转念一想,又问道:“师父,相府里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会突然有重兵把守?”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下午我就进宫去,再打探一下情况,如果的确有什么问题,我会通知你的。”苏青澄心底也是惊疑不定的,但面对自己的小徒弟,她断不能露出半点惊慌,拍了拍苏辰的肩膀,“你放心,不会有事的。倒是你,从早上到现在恐怕什么都没吃吧?我去给你做些吃的,你乖乖吃点,不要也让我担心了!”   苏辰被师父这一安慰,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不少,乖乖地点头应了。      午饭之后,青澄匆匆收拾了一下便赶回宫里去了,临行时对苏辰又是一番叮嘱才上了车。   半个时辰之后她到了上元宫,凤赦这几日没有青澄陪伴,和冷后两个人在宫里日日对坐,不过下下棋、聊聊天,索然无味。这会儿听宫人来说苏太医进宫来了,都十分高兴,吩咐宫人赶快叫她过来。   青澄心里有事,但听是二老叫自己,也只得强打精神去应付。陪二老用了午膳,青澄又陪他们说了会儿话。见二老有些疲惫的模样,青澄便吩咐宫人准备床褥供他们就寝。   安顿好了二老,青澄还没坐下,外面就有人来传,说是陛下在正阳宫召见。青澄不知是何事,只得整理一番,随来人去了。   正阳宫偏殿,凤池正在批阅奏折,听宫人说苏大人已经到了,他勾了勾唇角,放下手中朱笔:“请他去侧殿等着。”宫人依言退下。   半个时辰后,凤池姗姗来迟。青澄本就不知凤池找自己来是为了什么事,心里没底,又被他晾在这里半个时辰,焦急之情更甚,这时见那人进来,还一脸笑意的模样,让她心里着实气恼,连行礼也生硬起来。   “让你久等了,不要介意。”仿佛是故意提起这件事,凤池说这话的时候连声音似乎都是笑着的,“朕听说你刚回宫又陪上皇和太后,辛苦你了!”   “臣只是做自己的本份,多谢陛下关心。”青澄低着头,声音闷闷的,“不知陛下今天找臣来,所为何事?”   凤池敛了表情,凤眸盯着青澄,关注着她的表情,开口道:“朕今天找你来,是问问你有关端木晔的事。”   “陛下请问。”   “你和端木晔应该接触过吧?”凤池由浅入深,从最简单的问题问起,“你知道他这次来见苏寒玉的事情么?”   “回陛下的话,端木晔这次来青凤,臣知道。”青澄冷静地说道,“而且,他来凤京的时候第一个找的人,就是臣。”   凤池的眼眸微微一黯:“你是说,这次端木晔来青凤的事,你也有份知道?” 115.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15章 两虎相争时   “臣和端木晔在玉颖时就认识,此次他来凤京,不过是处理一些私事,如果陛下知道了反倒不便,所以他才没有知会就来了。至于他去相府……也是因为臣当时就在相府,他要办的事情臣知晓内情。是臣一时糊涂,没有向陛下汇报,请陛下责罚!”青澄也不避忌什么,大大方方地认了罪。   凤池斜眼看她,只见她一微低着头,眼睫遮住的眸中的神色,但脊背却是挺得笔直的。这个样子,是向自己表示她的无心么?凤池心底冷笑,虽然端木晔到青凤来的目的是什么他暂时还不清楚,但并不代表别人说什么他都会信的。   “你是在暗示朕冤枉了苏相?”凤池淡淡问道,“苏青澄,你以为朕会相信么?”   “陛下信与不信,臣都只有这一种解释。”青澄处变不惊,仿佛她说的全部都是真的一样。她早已想到,即使自己这么解释,凤池也未必相信,但为了子澈,她必须做点努力才行,“陛下难道以为,一向对您忠心耿耿的苏寒玉会欺骗您,通敌不成?圣上若真这么想,那么该令大人心寒了。”   “子澈的真心,朕是明白的,只是你的解释未免牵强。你且先回去吧!朕若有事,会再找你的。这件事,朕不希望二老知道一星半点,你明白了么?”凤池挥手让她退下,话语中有威胁的意味。   “臣告退!”青澄不为所动地行礼退了出去。   等到宫人来报人已经出了大殿,凤池才勾了勾唇角:“听够了,你还不出来?”   帘幕后,一男子面色端凝,缓步走了出来。凤池见他表情不豫,道:“怎么,听到不想听的话,心里难受了?”   那人也不理睬他,径自在主位上坐下,嚣张得很。凤池也不恼,只笑笑,继续话题:“也是,等了这么多年,连多看你一眼都不肯。到底是端木家的皇子,用情至深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端木晔挑眉看他,眼神发冷。   凤池笑而不语,只拿眼睛瞟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调侃道:“朕说的难道不是你的心里话么?你心里的那个人,刚才不是才来过么?”   端木晔脸色铁青,他死死盯住凤池,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你是怎么知道的?”   凤池浅浅笑着,一双凤眸瞥过端木晔几乎扭曲的脸,方才他在青澄那里受到的气现在好像都消弥无形了,只余下暗暗的快感。折磨够了眼前的人,他才开口道:“没有什么事情是朕的佐辰军查不到的事情,不过是时间问题——其实她在这件事上的保密措施是很完善的,不然也不会耗费了他们这么多的时间才查到。”他觑见端木晔的表情不甚愉快,唇线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朕没想到,这么标致的人,竟真的是女子。呵……有趣得很呢!”   “你想怎么样?”端木晔的口气充满了敌意。   凤池转眼正视他:“是朕要问你想怎么样才对。你说只要让你见到苏青澄平安就会告诉朕你私闯青凤的目的,可现在人你也见了,朕要的,你还没有践诺。”   端木晔也直视凤池,一身黄袍的男子倨傲伟岸,在偌大的皇宫里显得气宇轩昂,连他也被这人的气场所影响,僵持半晌,端木晔才开口道:“我来这里,是为了找我失散多年的妹妹,如此而已。”   “端木茗葭?”凤池起了兴趣,“据我所知,端木茗葭在数十年前就已经失踪了,如今才找到,会不会是假的?”   “是真是假就不用你管了,我已经把实情都告诉你了。你该让我走了吧?”端木晔早已不耐,只是一直忍着才到现在,如今两方承诺都已践行了,想必凤池也没什么理由把他强留在这里了。   “端木皇子,你是觉得,朕这青凤皇宫,是你想来就来,想走便走的么?”凤池冷嗤道,言语间已经泄露了自己的意愿,“既然端木皇子来了,那朕需得好好招待一下,也好让皇子体验一下什么叫作‘宗主国’的礼遇……对了,朕到现在,好像还没收到贵国使团来朝贡的消息呢!”   端木晔脸色微变:“青凤陛下既有消息那么灵通的佐辰军,难道不知道,敝国的国主和大皇子遇刺,身受重伤,至今尚在昏迷么?”   凤池微微惊讶:“竟有这等事?朕却是不知道的。既如此,二皇子如今又在敝国,那贵国的朝政,又是谁在主理呢?”   “这个不必陛下操心了!”端木晔站起身,“陛下若真有关切之意,不如放了在下和舍妹回国,也算是大国风范了。”   听到这样的话,凤池像是听了什么天方夜谭一般:“皇子以为,仅你一面之辞,朕就会放弃计划,让你回国么?”凤眸中带着清淡的冷酷,“贵国的遭遇,朕深表同情,但朕不希望,这是你们推迟朝贡时间的理由。”   “陛下这是打算不放我们走了?”端木晔的脊背挺得笔直,如同一棵坚韧的翠柏,“陛下可知,您现在的行为,无异于杀鸡取卵?”   “朕是要杀鸡儆猴。”凤池以自己的论调纠正,“朕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来处置不听话的属国,现在看来,皇子为朕提供了一个十分有参考价值的例子。朕自会好好利用的。”   “你……”端木晔气结,他没想到,凤池竟会做这样无耻的事情。这样的行为,无异于背信弃义,看来是自己一直以来高估了这个人。   凤池的唇角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既然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那就请皇子在宫里好好享受一下青凤的招待吧!”   也罢,既然暂时出不去,那只有以静制动,安静等待机会了。端木晔揣测着,只得将一肚子的不悦按下,默默接受了这位自以为是的皇帝的安排。      青澄从正阳宫出来后就一直在路上游荡,反正回去了也是休息,倒不如四处逛逛,也让自己一直以来紧张的情绪得到释放。她信步走着,不一会儿就出了正阳宫的地界儿,她没有在意,只低着头一直往前走着。   “你到底要去哪儿?”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青澄转头,正是上午还在相府门口碰到的云皓,他一身雪衣素淡无瑕,俊美的面孔严肃端宁,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珠正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我方才见你从正阳宫出来就一直在闲逛,你是想去哪里?”   “只是随便逛逛的。”青澄见是云皓,脸上不由露出了亲近的微笑,“你已经见过道长了么?他老人家身体还好吧?”   “师父身体一向康健,劳大人费心了!”云皓的回答也是一般的淡漠,虽不心不疏离,却也谈不上有多亲近,“大人,云皓还得回相府,这就先走了!”   “嗳——等等!”青澄下意识地叫住云皓,对方回头来看她,她却又不知要说什么好了,只得尴尬一笑,“没事,打扰你了。小道长路上注意安全!”   云皓不解地微蹙了眉,冲她礼貌地笑了一下,转身离开了。   唉!到底还是没有勇气跟他说真话!青澄暗叹,更加垂头丧气地在宫道上走着。   “你疯了!”正在漫无目的地走着的人忽然听到一个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她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只见路边一片树丛枝叶微颤,青澄一时好奇,蹑手蹑脚沿着那条枝叶乱颤的路走过去。   “我看你真是不经脑子!”青澄走近,在树丛中隐住身形,悄悄观察起正在谈话的两人。那其中一人着一身黛色长袍,头发束成一个普通的髻,另一人则是正对着她,让她能清楚地看到那人正是——侍书——此时说话的也正是他,他的手束在身后,一脸的气急败坏,“你可知这件事会对苏大人带来多大的影响么?你这样不问青红皂白地将事情汇报给陛下,我查人的时候只有苏大人和端木皇子在一间花厅里,这让人会怎么想?现在陛下让他在府中休息,不用入朝议事。这个,你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吧?”   “我自然清楚。”背对着青澄的人声音压得很低,青澄听着觉得有几分耳熟,却听不出是在哪里曾经遇到过,那人继续说着,“我对苏大人的事情感到抱歉,但这也不是我希望看到的。你应该明白,我已经许久不曾接到陛下的命令了,他这样做已经算是将我给丢弃了。我必须做些事情才能重新回到我原来的位置,我也是没有办法的。”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侍书有些无奈,他明白,这样的冷遇他虽不曾遭遇过,但每日侍奉在凤池身边他看到过不少人因为没有办好事情而被凤池遗弃的,那些人通常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就连亲人和朋友也有可能受到连累。因此,在听到眼前人这么说的时候,他也明白他的立场了。   “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我也很想帮他,可是……你觉得我有这个能力么?”黛衣男子叹了口气,连青澄都能感觉到他的无力。   侍书浅喟,道:“我明白了,你好好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吧!那样的错误不要再犯了,不然你真的会被陛下给处理了的。”他的语气认真严肃,说的话也并不是假的,依凤池的性格,能让犯过错的人留在身边已经是格外开恩的事了,若是再犯一次……他不敢想象眼前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他轻咳了一声,道,“我不能在这里呆太久,圣上若知道了就不好了。闻墨,你自己万事小心!”   “嗯,我知道了。侍书,谢谢你了!”那人诚恳地道谢。   闻墨?青澄暗忖,这个名字她倒是从来不曾听说过,但听他们的谈话,这个闻墨应该也是凤池的人,而且……还极可能是揭穿了端木晔的行踪的人。她细细地注意着这个人的背影,只觉得有几分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样的声音和背影都这么眼熟,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她暗自想着,丝毫没有发现那两人已经离开了这块隐蔽之处。 116.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16章 问君几多愁   这日清早,唐念尧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定,不仅做事的时候不得劲儿,连每日必亲手做的腌渍食材的酱料都放错了顺序,弄得一锅酱料全都白费了。   “老板,您没事吧?”给她打下手的小厮见她有些不对劲,连忙问道,“要不是先休息一下?这里的事情不急的。”   唐念尧摇摇头,道:“没事的。把这个倒了去,我得重新做了,今天有老客来尝菜,不能让他们失望了。”说着她手下不停,又开始准备材料。小厮无法,只得依言去了。   “是不是不舒服?不要死撑了,你脸色很不好看。”小厮还没回来,唐念尧先听得了一把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她不禁笑着转身:“橘生?你怎么这会子来了?”   “我受命出来办点事情……”冷橘生道,他转了转眼珠,才压低了声音问道,“主子收到消息,说玉颖的二皇子前几天在你这里暂住过些时日,我受命来搜查他的房间。你现在就带我过去吧。”   “你也知道他的事情了?!”念尧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问道,可对方并没有看她,甚至是在回避她的目光,念尧心思清明,顷刻就想起了师父先前来时跟她说的话,再加上青澄在事发之后就过来问她的情况,所有的事情连在一处,她也理顺了个大概。唐念尧的脸色稍稍变了一下,但碍着厨房人多眼杂不好发作,只唤来一个学徒让他作准备,自己则浣了手,将围裙褪了,拉着他的手便往自己的房间去。   念尧的房间在后院的东南角,采光颇好,也够清静,一扇大窗几乎占据了大半面墙,能看到院子里所有的角落。她沉默着进了门,唤冷橘生坐下,又给他倒了茶,转身去将窗户完全推开,外面的动静一览无余。她站在窗户边,脸色凝重道:“橘生,我记得在我和你在一起的第一日我就跟你说过我以前的事了。我刚到这里的时候是个和乞丐差不多的人,后来遇到一个贵人,他不求回报地给予我经济上的帮助,让我能有今天的成就,我能入云门,也是因为有了这家店后才被师父发现我有这方面的才华,这才能有了云溪这个身份。所以,我今天的所有可以说是全部都建立在那个人对我的帮助上。他对于我,就是再生父母一样的存在,但他从不求什么回报,就连住在我这里都时刻担心会连累我……”她娓娓叙述着,眼底有一抹让人看不清的东西,到此,她停住了话头,抬眼盯着冷橘生,“我如今只问你一句,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是不是你做的?”她没有说明是什么事,但她相信他一定能听得懂。   冷橘生垂下了眼睑,不敢与她对视,沉默了半晌,他才开口:“念尧,你知道我的,我是迫不得已。”   “这么说,这件事真的是你做的了?”念尧的脸上难掩失望,看向冷橘生的眼神也冷了几分,“那么,冷大人,草民这就带您去查他的房间。请大人随我来。”她的语气瞬间就变了,客客气气的,一字一句都戳中了冷橘生的心。   “念尧……”冷橘生张口还要解释,念尧却不曾给他这个机会,转身就出了房间。他无奈,却也只有跟着去了。      自青澄来说端木晔被“请”进宫之后,念尧就将他的房间给锁了起来,连打扫清理也不曾假手他人,都是自己亲自去做的。这房间也由此得以保存端木晔来住时的模样。   “冷大人,这里就是您要查的端木皇子的房间,大人请慢慢查,走的时候交待院子里的小厮就成了。民女还有事,就不奉陪了。”念尧站在门口并不进去,脸上更是冷若冰霜。   冷橘生知这一次自己的行为伤害了她,但他也是情非得已,无奈,现在她在气头上,自己怎么解释也没用,只能等她气消了,再来向她请罪吧!只是,这次的事情……不知道圣上会不会迁怒于念尧。   甩开心头纷乱的思绪,冷橘生开始细细地察看房间里的蛛丝马迹,良久,他找不到什么与端木晔的供词不符的东西。想想也是,如果有什么,端木晔也不会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放在明面儿上等着他们来查,想来他这一趟,不仅是白来了,还平白惹了念尧生气。   “你检查了这么久,可查到什么了?”正在懊恼间,念尧已经站在门口了,她身上还系着围裙,看来是刚从厨房过来。她眉梢依旧是冷冷的,僵硬得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念尧见他一副词穷的样子,勾了勾唇角,“冷大人,民女和那端木皇子交往甚密,冷大人要不要也去搜查一下我的房间,看可有什么东西,是端木皇子藏在民女那里的?”   她这话一出,冷橘生的脸色都变了,他沉下了脸:“胡说什么?没有影子的事情也敢往自己身上扯,你真是觉得过得太安逸了不成?!”   冷橘生和念尧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说过半句重话,更不曾有红脸的时候。念尧心性强,是个遇事不服软的主儿,冷橘生敬她重她,珍她爱她,自然对她是百依百顺,就连当时家中人反对,闹到了凤池那里,他也依然认准了她,不曾有丝毫动摇。如今这样的脾气,倒真是念尧不曾见过的——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唐念尧也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儿,见他发了火,自己的气性也上来了,她挑了挑眉,扬高了声调:“怎么?冷大人是觉得念尧给大人添麻烦了不成?既然大人已经查过了,没什么问题的话大人请回吧,我们这后院,可不是什么人都招待的!”原本还想和他好好说话,现在看来是这场争吵是再所难免了,她一甩衣袖,踏着重重的脚步愤愤离开。   这……唉!冷橘生叹息,这人,不管过多少年,还是这样别扭的性子,真真是叫人头疼!      苏相府,书房。   苏寒玉安静地坐在窗边,一束阳光洒在他的书桌上,他正不紧不慢地翻看着一本与政事无关的旧书,那书已然书角微卷,书页发黄了。他却浑不在意,一页一页细细看着。   回京之后,他一直都很忙,父亲自卸任之后便一叶轻舟四处游玩去了。苏谨年在朝中多年,勤勤恳恳,十年如一日地为朝廷效力,未敢有半刻的懒散,如今能得了空闲,自然想趁着尚能走动,出去好好游玩一番,也是了了自己年轻时的夙愿。   苏寒玉在朝政上也同他父亲一般,不做还罢了,若是做了,就一定要竭尽全力,做到最完善。他这心性,自然也决定了他要时时繁忙,不得片刻稍闲。如今被软禁在相府,倒是因祸得福,这才将平时根本没有时间看的书拿出来细细品读。阳光照在他的书上,反射出淡淡的柔光,笼着那人,加上他脸上波澜不惊的表情,让进了房门的人以为这是遇上了仙人一般。   白梅一身不显眼的衣着,凭着自己灵巧的轻功,闯进了相府。她悄悄在书房外停下来,细听屋中呼吸轻浅,还未来得及再仔细观察,屋里那人已道:“外面的朋友,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吧!”白梅听到这话,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再藏也没什么意思,就大大方方地推开门进去了。   苏寒玉看到眼前这人时眸底闪过一丝惊讶:“原来是你!”他合上书,起身走到圆桌边给她倒了杯茶,“姑娘,今日来找在下,该是有什么要紧事吧?”   白梅也不客气,接过茶杯道:“公子果然是心思缜密之人,白梅今天来,是有要事要求公子。”她饮了一口香茗,“公子也知我家主子已经被你们的皇帝抓到宫里去了,我想请公子帮忙,救救我家主子。”   “救你家公子?”苏寒玉抬眼看她,顷刻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白梅姑娘,我想,你是走错地方了吧?姑娘难道没发现,在下被软禁在府中,什么都做不了了么?”   “可是公子好歹也是青凤的左相爷,应该会有自己的人脉方法吧?而且这软禁一事,在白梅看来不过是表面文章,等这事风头过了,公子就可以恢复自自由了吧?”   苏寒玉看她一脸笃定的样子,唇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姑娘的话在下记下了,这里耳目众多,姑娘不宜久留,请先回去吧!”   白梅只当他是答应了,点了点头,道:“那多谢公子了!白梅先告辞了!”   “恕不远送了!”苏寒玉冲她微一颔首,“姑娘,好走!”   不过是瞬间的功夫,白梅已经从窗户跳了出去,消失了。苏寒玉的目光飘向窗外,注视着白梅消失的地方,眼底闪过一丝不确定的神色,瞬间被眼睑遮盖。   呵……这个白梅,还真是想得太单纯了呢!苏寒玉在心中轻叹,方才她的话,要是被圣上听了去,或是被有心人转告了圣上,那么,不知道那位,会冷笑成什么样呢!人脉?左相?呵——在那人的眼里,不过是他掌权的工具,而已。 117.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17章 引火伤己身   相府在历经了端木晔事件之后,沉寂了许久,朝堂上没有人敢提起有关左相苏寒玉的事情,连一向与他交好的大臣们也不敢轻易发问,唯恐这位主儿一时气不过,倒霉的人就成了自己。   可是,这日的朝会上,一个让大臣们都意料不到的人出现了……   苏青澄,太医院医官,现任上元宫主医官,享正三品堂上官俸,也就是说,这个人是可以和其他的堂上官一样出入正阳殿参与政事的。但在众人的印象中,此人似乎并没有什么野心,除去上朝听封领赏等非来不可的时候,苏青澄出现在朝堂上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怎么来了?”这是许多人在暖阁等候朝会的人看到苏青澄的第一反应,当事人似乎全然不在意,只安静地坐着,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深沉。   不过片刻,有宦人来通传,早朝开始了。众官纷纷整理仪表,一个跟着一个上朝去了。   “苏大人,您今日可是来参加朝会的?”那宦人是在凤池身边伺候的,自然知道圣上对这人的态度,此时见她一动不动地坐着,没有跟着众人一道入大殿的意思,忙过来询问。   苏青澄这才清醒了些,她太过紧张,竟没有听到周围人的话。她冲那宦人点点头:“是的,多谢公公提醒!”说罢起身跟在众人后面,安静入朝。   等众人都站定后,她才在队尾找了个不那么显眼的位置站下,静候圣上到来。      三呼万岁,众臣有本奏的,无本奏的都一脸严肃,脑子里的那根弦绷得很紧。青澄也是,她在思考着该怎样才能将她即将要说的话的影响力减到最低,让大家能以最平静的方式接受她所说的事实。   “诸卿谁还有本奏?”凤池的声音刚气十足,他这几日得了这样的好事,自然心情也很好,连带着上朝时说话的气度也不一样了,这一点,别人可能没察觉,但青澄却是知道的。   “臣苏青澄有本奏!”她深吸了一口气,从队尾站出列,微躬着腰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陛下,臣要奏的,是苏相府上的事情。”   众人哗然,这是大家这几天来一直避而不提的话题,这苏青澄倒是胆子不小,平时不怎么见他来上朝,这一来上朝就拣了这么个话头,真真是还不如不来呢!百官心中腹诽之词不断,可却没人敢打断她的话——其实,百官们心中也十分想知道,圣上对苏相,到底为何有这惩罚?   凤池闻言,唇角勾起了一个奇特的弧度,他似笑非笑地俯视着阶下的人,开口极是随意:“说吧!”   青澄不知有何不妥,径直道:“启奏陛下,臣先前曾向陛下提起过苏相府中有一对姊妹,姐姐叫沉香,妹妹叫木香。她两人是苏相在连城时收留的无家可归的姊妹,她们跟随苏相多年,苏相也曾向臣提过,他当这两人是自己的姊妹一般……”   “说重点!”凤池从不知这人竟是如此话痨,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他不耐地皱眉,出声打断。   青澄愣了一下,道:“陛下,这就是重点。”她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臣对那双姊妹的情况也略知一二,但日前,臣才发现,原来这两人并不是什么姊妹,而且她们是玉颖人。那妹妹木香,居然是失踪多年的玉颖公主,端木茗葭。”   正如青澄所料,朝堂上如炸了锅一般沸腾起来,种种言辞不绝于耳,都是对她的话的猜测,以及对苏寒玉的质疑。一个青凤的左相,竟然将临国的公主养在身边多年。这是何等令人惊讶的事情!   凤池自然已经意料到了这样的情况,他只是没想到,苏青澄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朝堂上说出这样的话。看来是仗着上皇和太后的宠爱,无法无天了起来。他唇角的弧度尚未改变,但眸底却是可怕的森冷,轻咳了两声,朝堂上的声音才有了减退的趋势。   “苏爱卿,你可知,你这话,会将苏相陷入被天下人质疑的危机之中?”凤池的声音在朝堂中掷地有声。   青澄并不退却,脊背挺了挺,道:“臣自知这话会让别人怀疑苏相对朝廷的忠诚,但臣也相信,陛下不是那种不分是非就胡乱下定论的昏君。”   呵!真是顶不小的帽子!凤池心底冷笑,这人,想必是想了不少措辞,才有了这样的话吧?将自己推到最高处,到时候大家关注的就是自己这个主子对苏寒玉的态度,而不是苏寒玉收留异国公主的行为。苏青澄啊苏青澄,朕很好奇,为了你的那个心上人,你能做到怎样的牺牲?   “这件事,朕先前也有所耳闻。不过在事实没有确定之前,朕不想下任何结论。今天就到这吧!退朝!”凤池挥了挥手,众官知他这是不愿再多提这件事了,想必是想私了了的。也没有人敢多话,三呼万岁之后,鱼贯而出。朝堂之上,不过是瞬间,只剩下青澄和凤池一上一下,面面相对。   “青澄,跟朕去御书房。”命令一下,他敛了敛袍袖,起身离开。   站在堂上的人没想到这件事就这样被凤池三言两语给化解了,一时反应不过来,再抬头时,那人已经消失在厚重的帘幕后。叫自己去御书房私谈,该是有转机的事情了吧?她心里想着,却又不敢确定,毕竟现在的情况并不在她的意料之中,她也不能理解这位皇帝的心思,猜不到他的步数。在他面前,她觉得自己很被动。      吩咐宫人奉上茶后,凤池便让他们全部退下了。   “青澄,这是今年新贡的茶,尝尝!”凤池脸上笑意煦暖,丝毫看不出为刚才的事情烦心的样子,青澄不知他是何意,只得在侧位坐了,恭敬谢了才端起茶杯。凤池看着她浅呷了两口杯中的茶水,唇边笑意更浓,“青澄,你今日在朝堂上说的事情……让朕很是头疼呢!”   青澄见他开始说到正题,连忙放下杯盏:“陛下恕罪,臣也是一时救人心切,才想出了这个下策。微臣入朝没有多久,不知道什么朝廷议事的规矩,方才在朝堂之上说的话都是真心之言,望陛下三思!”   “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提醒朕千万不要做一个昏君,朕岂敢不三思?”凤池说的话虽带了责备,可脸上的笑容却仍旧温和,但青澄没有敢看他的表情,故也不知他那温和得怪异的表情到底是何含义,凤池看她这般低眉顺眼的模样,又道,“青澄,朕知你之前是在玉颖习的医术,那么,你在玉颖时是否就已经认识端木晔?”   青澄思索片刻,才道:“陛下,您是一国之主,想必您在任命臣为上元宫的医官之前就已经对臣的背景进行了调查。臣是否在玉颖时就认识端木晔,和端木晔的关系如何,陛下应该是知道的吧?”   倒是比以前聪明了许多!凤池在心底暗暗想着,一双眼凝视着这人,他沉吟片刻,勾起唇角道:“青澄,你既知朕会调查你的过去,那么为什么没有好好地将不想被人发现的事情藏严实了呢?”   青澄浑身一震,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抬头看向那人,只见他唇边带着讥笑,凤眸睥睨,仿佛已经知道了她的所有事情一样。回想自己一直以来的表现,除却在连城的时候……   “你都知道了?”青澄想到了那一段,因为以为自己再不会回到这里,算是摆脱了皇城的禁锢,她在连城的时候曾穿回女装,想必是被他的探子发现了。后来回宫,她只想着苏寒玉,丝毫不曾记起还有这一回事,也没有想好编派的话。他现在才将此事拿出来提,想必是知晓她是女子之后,又作了不少的调查吧!   “怎么这会儿不称朕‘陛下’了?”凤池有些意外她的坦然,似乎毫不害怕自己会治她的罪一般,“你就不怕朕现在就叫来禁卫军,治你个欺君之罪?”   “你会么?”青澄冷笑,褐眸里有一丝讥诮,“陛下是一国之君,若让人知道您看错了人,将一个女人封为医官,还是三品的堂上官,外面的人会怎么想?陛下的颜面恐怕……而且您让我来御书房谈,还摒退了所有的宫人,说明陛下是不想这件事被任何人知道的。而一来就问我关于端木晔的事情……想来陛下是在玉颖皇子那里碰了钉子,想让我去做说客吧?”   青澄的话一句一句地说着,凤池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他平生最忌讳被人猜透心思,这人倒好,不仅猜透了,还一句不落地说出来。真是……若是男子,他一定早杀了他!   “你倒是会猜。”凤池收敛了一脸的冰霜,复又露出平和的微笑,“你既猜到了这些,那么,不如再猜猜,朕让你做说客,是怎么个做法?”   “自然是让我去见端木晔,说服他答应您的条件才会让他和小公主回国。”   “错了!”凤池笑得和蔼,漂亮的凤眸微微眯起,“朕不认为你有这样的口才,能说动端木晔那样的人。”   “那陛下想让我这说客做什么?”青澄看他笑得怪异,心底有些发毛。   凤池笑得更欢快了:“你既然这么聪明,何不再猜上一猜?”   青澄心底的不安更加扩大,凤池这态度,着实让人吃不准。她定了定心神,道:“还是请陛下指点吧!”   凤池也不再逼她,娓娓道:“玉颖以前是青凤的属国,上皇在位时,玉颖曾出过祸乱,在平定之后,上皇念其乱后平复艰苦,免了玉颖五年的朝贡。而玉颖在此之后,再不曾向青凤进贡过。朕和端木曜曾经有过盟约,朕助他解决伏蚩大军压境的窘境,玉颖向青凤朝贡五年。可是直到现在,玉颖似乎没有践诺的意思。朕此次困了端木晔,也只是希望他们能够遵守约定。不过端木晔此人不同于他的哥哥,他更加顽固,朕是一国之君,自然不会以他的妹妹去逼他——况且子澈也不会答应的。朕如今,想到了一个双赢的办法,不仅能让端木晔痛痛快快地答应朕的请求,更能取得玉颖边境两城的治辖权。而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青澄愿闻其详。”   凤池看着她的眸笑意更是明显薄唇缓缓开合,吐出了两个字:“和亲。” 118.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18章 君行离间计   青澄听他这么说,总算明白了心中的忐忑从何而来——原来这人,竟是存着这样的心思!他知悉她的过往,自然不难查出当年许问卿的那一段,再有潼水关一遇,缜密如凤池,自然能知道端木晔对她是有情的。现在,是到了要利用她的时候了么?青澄心底冷笑,怕是他早已经有了这个准备,让子澈回京,不过是个幌子而已。他料定自己一定会陪子澈一道回来,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胁迫了子澈——或者不用胁迫,子澈从来都是心系天下之人,只要他开了口,子澈又岂会放着百姓不管,独自逍遥?   到底还是这人厉害,将所有人的软处都捏准了。青澄暗叹,笑道:“陛下,青澄不明白您的意思?”她在拖延时间,希望能想出什么办法将自己从现今的窘境中拉出来。   凤池挑了挑眉:“哦?你如此伶俐的人儿,竟也有想不明白的时候?”他的唇角带着戏谑的笑,“怕是早就明白了,却不想照做吧?”   “陛下这话让青澄不知如何自处了!”青澄仍旧笑着,心里却已经急得如同锅上蚂蚁,凤池看来是铁了心的要做这件事了,如果自己现在不能处理好,那就极有可能会被作为政治工具。她一面叫自己冷静,一面想着办法,嘴上的话客套有礼,“陛下也知青澄是一介女流,能瞒过大家在朝中多时,也不过是侥幸而已。青澄妄自尊大,以为自己会点小本事就可以瞒天过海了。终是逃不过圣上法眼。青澄无能,又怎么能完全陛下的任务呢?”   “这么说,你是不想嫁去玉颖了?”凤池挑明了话题,凝视那张绝色脸庞,戏弄一般地说着,“你既知自己是犯了欺君之罪,应该想着怎么弥补自己的罪行才是。你该知端木皇子对你有情,如今他提出和亲,朕也觉得此举甚妙。你若愿意,朕可以封了你做公主,嫁去玉颖便是皇妃。到时候,朕也可以说端木晔来京是想和我青凤联姻,去相府也是为了此事。子澈的事情也就好解决了,朕会给你一个新的身份,让你可以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地出嫁。如何?”   好个帝王权术!青澄几乎在心里把这位新帝骂了个狗血淋头,她原本就知道这人不安好心,却不曾想他竟会用苏寒玉来要胁她!他的佐辰军既能查到端木晔和她的那段过往,自然是知道她和苏寒玉两相情悦,如今却要逼她嫁给端木晔。哼!你既无情,也别怪我不念子澈的面子,让你下不了台了!她扬了扬唇角,露出一个平淡却秀致的微笑:“青澄有个疑问,想要请教陛下。”   凤池看惯了她的脸色,倒难得见到她笑,以前就一直觉得她很动人,但他律己甚严,就算有些心思也不会表现出来,如今知她是这样惊才绝艳的女子,自然会为她所吸引。此时这笑容让他一怔:“你问。”   “陛下,青澄想知道,若是青澄不从,不愿嫁去玉颖,而玉颖那边又得知他们的二皇子被您无理扣留,那您有把握能服众么?”青澄笑意不减,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他惊心的。   凤池脸色蓦地一僵:“你什么意思?”   青澄乐见他如此表情,笑意更彰道:“圣上应该知道,青澄与玉颖的关系,若青澄通知了家师,让她将方才的那些话在玉颖散布。恐怕不是什么问题吧?”   凤池脸上隐隐有青筋突出,没想到这女子不仅才华过人,连胆色也是一等一的,竟然敢在自己面前说出这样威胁的话来。真是有趣啊!他心里想着,如此,他倒真舍不得把这妙人儿嫁到玉颖去,便宜了端木晔那小子的。他冷冷笑了一记,道:“苏青澄,你这是,在威胁朕?”他在“威胁”二字上咬得极重,整句话充满了压迫力。   “青澄又岂敢威胁圣上?”她无辜地反问,“青澄不过一个小女子,父母双亡,自幼便是孤儿,后来得师父青眼,费心栽培才有了今时今日。师父是青澄的再生父母,自古婚姻是先有父母之命,才有媒妁之言。陛下肯赏脸为青澄作媒,青澄感激万分,只是青澄怕被人骂不孝不仁,所以想向陛下请求,先知会了家师,看她的意见再给陛下答复。圣上,青澄一心只想报师父养育之恩,绝无威胁陛下,忤逆圣上的想法!”   好一张利嘴!方才还一副信心满满想要抗旨的样子,现在又作这小女儿的弱态,若自己再不答应,似乎就成了那违背孝义之人了。凤池暗忖,看来今日之事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了,将这算盘打到了青澄身上似乎是心急了些。他这会子稍冷静了些,将事情的前后又连缀了一遍,更觉不妥——便是这边逼得她应了,子澈那边也不是好交待的。   看来此事,少不得要放放,再谋别的路子了。他心中一番思量,已经有了放弃的念头,年轻的皇帝没有注意到,自己在青澄的事情上,总是缺乏理性的思考。   青澄看出了他的动摇,又试探着道:“陛下如果不放心,可以亲自派人去给家师送信征求她的意见。如果家师同意,青澄定不会有异议。”   “也罢,此事朕再考虑考虑。你跪安吧!”凤池觉得这件事的确需要从长计议,也不愿将她逼得太紧出什么反效果,便这样说道。青澄得了暂时脱身,忙不迭地行了礼,将要出了御书房,凤池又叫住她,“等一下!从现在开始你不用再去上元宫了,朕会安排你先出宫去。这件事之后朝臣肯定会有很多疑问,你自己的府里也不要再去了……这样,朕让侍书送你去望京的别苑住着。你回去收拾了就过去,此事等朕问过了令师再做定夺。”   青澄一愣,还真的要去问么?这凤池,还真是不死心呢!住到望京去,那岂不是和京城脱离了关系?现在子澈还被禁足在府中,自己再去望京,那两人是别指望会有什么联系了。要趁回去的时候多做些准备才好。她心里想着,面上却是完全相反的表情,恭恭敬敬地道:“青澄但凭陛下安排!”      日中,相府。   苏寒玉用罢午餐,有些倦意,正准备回房休息,内院的大门从外面推开,凤池一身紫衣,负手走来。   “罪臣苏寒玉,参见陛下!”他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下跪行礼。   “免了。”凤池的声音听不出半点情绪,也不在他面前停留,擦过他就坐在主位上。一旁收拾了碗筷的沉香见了,忙去小间沏了茶端上来。凤池接过茶杯,眼睑微抬,目光落在沉香的脸上:“你就是玉颖出逃的那个宫婢?叫什么?”   沉香闻言一惊,但想起那日宫里侍卫闯进来带走端木皇子,也知定是皇子已经将事实真相和盘托出,便收着托盘,垂首道:“回陛下的话,您说的那个正是奴婢,奴婢名叫沉香。”   “沉香?”凤池咀嚼,再看坐在侧位的苏寒玉,笑道,“怪道你要收留这小婢,听这名儿,她与你倒是有些缘份的。”   苏寒玉垂首和道:“陛下所言甚是,臣当初也是见她们的名字刚好是药材,自己也是去连城开医庐,料着也算是有些渊缘,这才留下了她们。”   “这么说,你是不知这沉香的妹妹,是玉颖失踪多年的公主了?”凤池接口道,锐利的目光一直在关注他的反应。   “回陛下,臣也是近日才知道的。”苏寒玉老实作答,“先前端木晔来跟臣商量,说是沉香犯了他们玉颖的法,要带她回去接受处罚。臣当时有些疑惑,后来又发现了沉香的不对劲,回来问她,才知道木香原是玉颖公主端木茗葭。”   “那你为何不报?朕以为,以你的性子,该是会如实上报,让朕来处理这件事才对。”凤池步步紧逼,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   苏寒玉并不怯畏,款款道:“回陛下的话,臣当时是有私心,沉香和木香在臣身边多年,臣一直把她们当作自己的亲妹妹看待,臣也希望木香能认祖归宗。毕竟血浓于水,血缘是什么感情都无法替代的。”   “难道不是因为当时端木晔威胁你,如果你不让他带木香姊妹走,就会揭露苏青澄的真实身份?”凤池眼眸一眯,遮住了危险的光芒。   苏寒玉一愣,他没想到凤池会知道这个,以他对端木晔的了解,虽是威胁,但到底只是口头说说的,他两人再怎么针锋相对,也知要保青澄不会成为炮灰。   “陛下的意思,臣不明白。”他淡淡说着,好像真心一般,“青澄的身份大家都知道,即便她曾在玉颖习医,也并不妨碍她为自己的国家效力。臣并不觉得,这个会是什么威胁。”   凤池的唇角微微上扬,眼底却是一片森寒,他冷着声音道:“苏寒玉,你好大的胆子,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隐瞒什么?当朕真是白痴了么?!”他扫了尚站在旁边候着的沉香,挥手让她退下,才压低了声音道,“朕已经查清楚了,那个什么苏青澄,是个女子!这件事,你别跟朕说你不知情!”   苏寒玉捏着茶杯的手略一晃荡,他抬睑看了看凤池的脸,那张脸此时正阴沉着,眸底有一丝几近疯狂的神色。他连忙起身,跪地道:“陛下请饶恕青澄的罪过!”   “饶恕?怎么能这么说?”凤池嘴角的弧度奇怪,“朕有说过要怪罪于她了么?”   “陛下的意思是?”子澈有些不明白,但看主子脸上的表情,心底却知此事并不像他字面上的那么简单。   凤池笑意不敛,道:“朕今日来是告诉你,苏青澄已经被选为和亲公主,朕会尽快安排,让她嫁给端木二皇子,成就青凤和玉颖的一段佳话。她已经答应了,你也不用再待在府里了,明儿个,就去上朝吧!少了你的朝堂,朕觉得真是没甚意思了。”他说完话,起了身,随手抚了一下衣袖,“朕还有事,这就走了。你好好休息一日,不用送驾了。”      “师父?你怎么还不起来?”等到那位皇帝走出了相府,沉香才进了厅,却见苏寒玉仍呆呆地跪在地上,清眸空洞,她有些害怕,“师父,您没事吧?我扶你起来!”   感觉到有人触碰,苏寒玉才醒过神来,顺从地任沉香将自己扶回房间。   “你先出去吧!我休息一下。”苏寒玉无力地挥挥手。沉香闻言,道:“那师父好好休息!沉香先出去了。”   木扉合上,苏寒玉的视线落在门框上,良久,他抚胸轻咳,愈见激动,只听“噗”地一声,竟是生生吐出了一口血,衣襟上,床褥上,还有脚边的地上,满目净是殷红。 119.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19章 旧物归原主   却说青澄受命回府邸收拾行李准备去望京,她知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因此唤来徒儿嘱咐道:“牙儿,我要离开京城一阵子,你一个人在家里,千万不要轻举妄动。相府那边过两日应该会撤了守卫。你时常帮我去看看相爷。至于你和木香的婚事……我现在只能告诉你,会有些麻烦,但我希望你不要着急,我和相爷都会帮你想办法的。”   苏辰听她这么说,心里一慌,白着脸问:“师父,是不是不能成了?”   “怎么会?!”青澄反驳,“你不要太担心,我们会解决的。牙儿,你现在已经是个大人了,要学会成熟地处理事情。凡事不能凭着一时意气,若冲动了,后果会很严重的!”   苏辰张了张口,本还想说什么,但看青澄神色凝重,知她必是心中有事,却又不便与他说,自己此时再说木香的事,无疑是给她多添烦心,因此收了满腹的担忧,只问:“师父如今是要去哪里?若相爷问了我,徒儿也好答他。”   青澄微微一愣,偏头想了片刻才道:“不用多说什么,他若问起来,就说我在宫里忙,脱不开身。总之别说我已离京了就行。”她顿了顿,似又想到什么,“你自己在家要好好研习医术。为师只你一个徒弟,你可要好好给师父争点面子啊!”   苏辰见她故作轻松,心里不是滋味,道:“师父放心,徒儿不会让您失望的!”   “嗯,这我就放心了。”她转身唤了苻蓠,“时候不早了,我们出发吧!”   苻蓠点了点头,又向苏辰微一颔首。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车行半路,尚未出了府邸所在的街道,苻蓠便勒停了马车,青澄掀帘出来,方要问他,就见马车前站着一个笼手静立的雪衣少年,似乎等了他们许久。   “云皓?你怎么会在这里?”青澄疑惑地看着他,见他面无表情,她心底不由紧张,只问,“是子澈出了什么事?”   云皓黑亮的眸子盯她看看,才走了两步靠近马车:“是家师有话想跟你说,他让我在此候你,带你去见他。”   “云天道长?”此时他怎么会有事找我?青澄思前想后,在成了苏青澄之后,她与那位道长应该没有见过面,如今却提出邀约,这让她想不通。   “大人不必担心什么,家师说了,只是久闻大人之名,想见您一面,和您聊几句。”云皓见她颦眉沉思,以为她是在忧心什么,就照着师父的吩咐说了,“家师还说,有一旧物,乃大人所遗。如今他有幸得了,正好会是此机会物归原主。”   青澄听了这话更是疑惑,旧物?她哪里遗失了什么东西?这云天道长说的话也未免玄了些。她越想越是好奇,刚要开口,苻蓠已经出声:“公子,我看我们还是尽快赶路吧!侍书大人应该在路口等着我们了。若是迟了,可就耽误了!”他这话显是要帮青澄圆声,也是让她不要去的借口。   “两位切莫担心这个问题。家师已同侍书大人说过了,大人自会禀明圣上,不会耽误的。”云皓接道,显然是有备而来,两人对视一眼知今日必定是要去这一遭儿,也不再推辞,点头让云皓领路。      佛香居是一处颇有名的斋茶馆,来此的食客多是官宦人家敬佛的夫人太太们,且都是一厢一厢的小间儿,装饰得古色古香。此时已过了午饭的点儿,店里清清静静的,只有几个跑堂的伙计收拾着,不时听得两句闲聊。   云皓领着二人往里走,伙计见了他,恭恭敬区地唤着“皓公子”,他也不理,径直踏进后院。青澄和苻蓠随他转过一面照壁,又行了几步才见了房舍。   入目是几间简洁的小舍,俱是用青竹覆墙,让夏末的燥热顿时消了几分。云皓在正中一间小舍前停下,旋身对青澄道:“家师就在屋里等您,另请苻蓠公子随我去偏厅休息。”苻蓠依方,走前递给青澄一个“万事小心”的眼神。   每次见这位道长似乎都是这样,自己在屋外,他在屋里等着。不过如今,她已不同上次的惴惴不安,果然是时过境迁,心境不一样了,连情绪也不同以往。只不知,这位道长如今可还是那副模样?   抬手敲门,青澄的嗓音平静如常:“云天道长,青澄来访。”   话音刚落,门便开了,走出一个少女,眉目如画,依稀有几分面善,青澄略一回忆,便想起了这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儿,不由笑道:“多谢姑娘了!”   云彤眨了眨宝石般的水眸,嫩生生道:“进来吧!”   青澄又道了句谢才踏进房间,云天仍是那个孑然而立的姿势,手中拂尘洁白莹亮,见她进来,微微一笑道:“姑娘,久违了!”   听者为之一愣,一双秀眸探究地直视云天,不置一词。云天见状也不以为忤,笑着解释:“姑娘,普济寺一别,到如今已有七年了。姑娘已是今时不同往日。云天之幸,能再见到姑娘,恕贫道问一句:姑娘一路走来,心境可是仍如当初?”   青澄闻言,知他对自己的身份已是了然,因而也不用再装什么,笑着回答:“道长也知,世事无常,既然事情在变,那么,人也自然是会变的。我今日,已然得回了以往的记忆,但也看透了这些。只求得一知己之人,一生相守,纵平淡,却难求。”   “姑娘所说的知己,可是当初的那位救命恩人?”云天又问,同时作了个“请”的手势,让她坐下,又给她斟了茶,“贫道为知姑娘如今喜好,仍是备了花果茶。”   青澄捏了茶杯,清甜的香气扑鼻而来,将她拉回遥远的过去,时隔七年,再饮这茶,味道如故,人却换了模样。她浅呷一口,唇齿间香气盈漫,低低浅喟,道:“道长这茶,仍是当年的味道,让青澄倍感怀念。”   “姑娘喜欢就好了!”云天道,笑容慈祥。   “道长今日来,不是说有一旧物要归还么?”青澄并未久溺于过往,开口起题,“青澄想了许久,也想不起会是什么旧物。”   云天见她好奇,笑着摊掌:“姑娘已不记得此物了么?”温润白玉,光洁无瑕。   “原来是它!”青澄脸上露出欣喜,抬手接过白玉轻轻抚触,“这是子澈当年赠予我的,我原以为只是一份普通的礼物,后来才知这是他外祖父母的定情信物……我一直以为它已经毁了,很是遗憾。没想到竟还有见到它的一日!道长,谢谢您!”   云天见她喜笑颜开,心底轻叹,道:“这玉并不是贫道找到的,而是云溪在端木皇子的房中所得——这是他多年来一直随身带着的,他视若珍宝。”   抚摸玉石的手一顿,青澄的眸光敛进眼底,长睫轻颤。良久,她收玉入怀,强自平抑了声音:“那请道长代我多谢云溪,她为我找到了宝贝。”   “那姑娘可有话,让贫道带给端木皇子么?”云天又问。   青澄脸色一寒,道:“道长,青澄还要在天黑之前赶云望京,道长若无事,恕青澄告辞了!”   “姑娘请留步!”云天连忙出声唤她,这才拦住了亟欲离开的人,“贫道还有些话,今日定是要跟姑娘说的。”   “若是同那人有关,道长也不必说了,青澄不想听。”她的语气有些强硬,隐隐有些怒意。   云天暗自一叹,知她和端木晔这怨结得深了,而他的话却是不得不说的,只好道:“这事同那人的确有些关联,但也同你有莫大的联系。望姑娘能平心静气地听贫道说完。”   云天的语气十分无奈,青澄与他有过交往,知他从来不会故作姿态。于是放下了自己的情绪,坐回椅子,安静地等他说话。云天见她如此,已是折下了面子,收敛了脾气,缓缓道:“姑娘,前日贫道得了这玉,曾以以它为引算了几卦,知姑娘如今身陷窘境,也与那人有关。”   青澄听他这么说,想到今日和凤池在御书房说的话,觉得竟是应了,心中一惊,认真地听他继续道:“姑娘,贫道今日,有几句话,希望姑娘记在心里。”   青澄默默点了点头,只听云天的声音悠远沧桑:“姑娘需知,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定数,不是吾等凡夫俗子能随心左右的。有时候,若强要更改,便如逆天一般,会让事情变得更为复杂,超出意料。这话,切记!”   他的话说得严肃,让人不会怀疑他所说的话的真实性,青澄隐约能理解他的话,但……   “道长此言,可是要提醒青澄凡事要认命?”青澄反问,“可道长知不知道,您所谓我身陷窘境,是怎么的窘境?青澄知您是得道高人,但青澄也知凡事该自己争取,才能有最好的结果。”   云天见她容色沉静,隐蕴着自制的压力,几乎失控。再看她眼底的不甘,知她已是强忍了怒意,叹道:“姑娘,云天只是尽已之力避免一些不必要的事情发生,姑娘请记住贫道的话。”   青澄明白云天此言是出自关心,也不好多说什么冲撞了他,倒白费了人家的一番好心,只好沉气道:“道长的话,青澄记下了。今日还玉一事,多谢道长了!”   “如此便好。”云天看出她的不耐,“姑娘还有事,贫道也不浪费姑娘的时间了,我送送姑娘!”   “不必劳烦了!青澄就此告辞!”青澄起了身,敛衽一礼,旋踵离开。   唉,到底是个心性强的孩子,只怕自己这般苦口婆心也不顶用吧?云天长长一叹,看着青澄的背影,满心无奈。      苻蓠和青澄并肩坐在马车上,青澄气闷地看着前面,一直不曾说话。苻蓠不知其中缘故,因问道:“那老道都跟你说什么了?你竟一路都板着脸!”   青澄转脸看他,这人是自己在仙居山所遇,到今日已有了五六个年头,虽联系不多,但他却对自己好得紧,关切的态度从不掩饰,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却愿意一直保守秘密,这样的人……青澄心中倍觉温暖,连方才云天的话也变得不那么令人生气了,她冲他温柔地笑笑,抬手抚过他的巾冠,那冠下,是一头雪白的发。她轻和道:“苻蓠,我知颖川有一种雪莲,气味清香,据传若能得此莲入药,能返老还童,须发转黑。我已求了师父帮我却寻,若得了,定治了你这头发,让你不用再每日戴着这巾冠了,可好?”   “要那劳什子做甚?我这头发,天生就这样了,要不是为了出门别吓着人,我才不会束着!你也不用为我寻什么雪莲,我习惯了这白发了。”苻蓠见她答非所问,也不多话,一甩马鞭,跟上了侍书。   青澄对他这似乎不耐烦的态度并不介意,只淡笑一记,目光转远,落在不知什么地方了。   万物皆有定数么?我倒要看看,这定数,我能不能更改。褐眸中闪过一丝莹亮,她的唇角噙着一丝冷冷的微笑。 120.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20章 金丝笼中雀   时光荏苒,青澄觉得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暑热的夏天已经结束,秋天到了。而她在这冯府已经住了半月有余。其间侍书来过几次,带来些圣上的赏赐,无非是些金玉玩意儿,却绝口不提和亲的事,青澄知问也无用,倒省了这功夫。   她住进冯府后,秉照凤池的要求,穿上了女装。冯府的人大概以为这是未来的主母,对她客气,服侍也周到尽心——可越是如此,青澄越觉得焦躁。这府里的人看起来都和善可亲,但她却发现每个人都不简单。若然,为何她让苻蓠传出去的消息从来没有回应?这别苑的人,应该都是他的耳目吧?不然他怎么会不派任何看守就放心让自己待在这里呢?只有自己最傻,会错了意而已。   不论怎么样,她得想办法获得外面的消息。凤池说会征求师父的意见,若真如此,这都过去了半个月,师父也该有回音了。可侍书每次来都不曾提到此事。怕是根本没通知师父,这些不过是他的谎言罢了。   可这慌说了,对他有什么好处呢?青澄揣摩不透他的意图。将自己禁锢在这里,对他的计划没有一点帮助——他应该要迫不及待地将自己送给端木晔好换得那边境的那两个城池才是。   思前想后,青澄更觉不妥,下定了决心要尽快得知京城的消息。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苻蓠每每传递消息总无回音,她本人更是出不了府,这周围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这时候,青澄突然开始怀念在漠北的日子,那样的自由,无拘无束……脑中灵光一闪,她计上心头。      两日后,侍书再次来访,这次他并未带什么金玉器具,而是提了一只很普通的木笼,上覆黑布,遮得看不见一丝笼子里的东西。青澄有些好奇,指着那大笼子问他:“这是什么?”   “是主子让我送来给姑娘的。刚出生的玄狐仔,还没见过人。主子听畜养的人说,这玄狐仔认主,第一眼见着的人就会当作主人,一辈子都会跟着主人不离开,是个忠心的灵物。”侍书道,“主子说姑娘在此必定很无聊,就让我带了来,姑娘可以教养它解解闷儿。另外,主子让我转告姑娘,送去颖川的信还没有回音,姑娘可能要多委屈几日了。”   青澄摸摸那笼子,唇角讥诮:“不过一个畜生,劳你家主子如此费心了。这小东西,我收了,替我谢谢他。”她对那人并不用敬词,随便的让人咋舌,“侍书大人,青澄也有话劳您转告,青澄只再等三日,若还不见消息,那青澄只有得罪了!”   侍书从来见她温和无害,知她是女子这后更是对她颇有好感,猜想她大抵会是个温柔婉约的女子。如今她这冷冷的语气,言辞中的不容置疑,竟和他家主子有几分相像。他愣了片刻,才回:“姑娘的话,侍书会代为转告,但侍书也建议姑娘不必太着急,主子对姑娘从来赞赏有加,会给姑娘一个满意的交代的。”他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也不敢确定——主子的心思,从来不是他能猜得透的,便是真猜到了,他也不敢随口就跟别人说了。可苏姑娘如此坚决的样子,他也得想办法安抚。   “那青澄借大人吉言了!”她的表情柔了几分,“大人今天几时回京?我让厨房多准备些饭菜,中午大人就在这里吃吧?”   “不必了不必了!”侍书连忙拒绝,“东西送到了就行了,侍书还得回京复命呢!”和她同桌吃饭?指不定被哪个嚼了舌根就落在主子的耳里,还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小鞋要穿呢!   “那大人能否帮青澄一个忙?是私事。”青澄扬着温和的笑脸,“我有位朋友今天生辰,我不能去为他庆祝了,就做了些寿包,想请大人帮我带给他,就在京东望月楼,你交给掌柜,就说是苏青澄给白公子的寿礼。”   侍书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答应。   青澄见他摇摆不定,道:“大人,只是些普通的寿包,大人若不放心,可以先检查一个,那白公子是我在京城交的第一个朋友,我很重视这份友谊。前几年他的生辰我总忙得忘了,今年我得闲想起,若再不送些心意,他该伤心了!”她故意说得可怜兮兮的,眼底也配合地起了水雾,“大人若不帮我,我就真要失去这个朋友了!”   “好吧!我答应就是了。”侍书踌躇半晌,终敌不过她的恳求,点头应承了下来。   “那多谢大人了!”青澄拭了拭眼角,“我这就去拿食盒,大人稍等。”      不过一会儿,青澄笑吟吟地将一个极普通的食盒递到侍书手里:“大人,请务必帮青澄转告,这寿包的馅料是我精心准备的,让白公子一定要好好品尝啊!”   侍书提着食盒,表情一僵,转瞬又笑道:“侍书记下了,一定帮姑娘将话和东西都带到。”   “那青澄送送大人!”青澄笑得满足,她抬手做了个“请”,“大人请!”   “姑娘不必送了,侍书这就回京了!那玄狐,希望能给姑娘带去些欢乐。主子的心意也不算辜……”他蓦地顿住,觑见青澄的笑颜,自悔失言,匆匆作了个揖,转身大步离去。   苻蓠等他走远了,才疑惑道:“姐姐,能行么?”   “行不行我也不知。”青澄说得毫无负担,“不过我现在肚子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可是……”苻蓠还想再问,青澄连忙“嘘”了一声,道:“别的我不知道,我只提你四字:静观其变。”言毕她眨了眨眼睛,拍拍弟弟的脸颊,“别想那么多,吃饭去!”      凤池在收到相府来报时正和端木晔说着话,两人各据一词,均是不愿相让的态势。传话的小太监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急得满头大汗。   倒是凤池先瞟到了这冒失的奴才,冷声道:“哪来的这么没规矩的?!没见朕在见贵客么?”   那小太监吓得“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抖着肩膀:“奴才该死!陛下,刚才左相府的人来,说他家主子这两日病重了。”   “苏寒玉病重?!”端木晔十分惊讶地看着凤池,后者脸色平静,似乎并不觉得意外,他的声音平稳冷漠:“朕知道了,你去太医院请医正去相府给相爷诊病,吩咐他要好生照看着,你再去回了相府的人,就说朕近日繁忙,等过几日得空了就去看他家主子。”言毕他轻轻抬睑,在扫到那奴才仍在时冷了表情,“还杵在这儿做什么?不快去传?!”   那小太监原正趁隙偷瞥端木晔,被凤池这一喝吓得肝胆俱裂,连忙磕头退下了。   端木晔见他今日火气颇大,知他心里必是有些不快憋着,便火上浇油般地调侃:“不过是个下人,犯得着让青凤的皇帝如此动气么?还是您心里有什么憋屈?不如说来听听,让我也帮你出出主意?”   凤池梭了他一眼,一脸的不屑:“就凭你么?二皇子可是自信得很呢!”   “不然,我又岂敢独闯凤京?陛下如今囚了我,不也没法可想么?”端木晔冷冷地嘲讽,一双漂亮至极的眼里露出讥诮,毫不掩饰。   “皇子以为说这话,朕就会生气么?”凤池对他的言语毫不介意,“朕今日既坐在这里和你说话,就不会三言两语被你激怒。咱们还是谈谈和亲的事吧!”   端木晔的脸色一阵僵硬,一双眼死死盯住他,恨不能将他脸上碍眼的得意笑容给打碎。凤池所谓“和亲”确有其事,不过不是他向青澄说的那般让她嫁去玉颖,而是迎娶端木茗葭公主为妃。当然,若端木晔首肯,那五年的朝贡便一笔勾销了。青凤与玉颖再无从属关系。   对于执政者来说,这自然是笔不错的买卖,以一个公主换取国家自由,再划算也没有了。但端木晔知道,这对于凤池来说,绝不是这么简单的交换,到时候,有公主在手,他又岂会放过玉颖这块到了嘴边的肉?   “怎么?皇子觉得不合适?”凤池乐意看他一脸怨愤的样子,再恨又能如何?这交易,不过是时间问题。他得意地勾了勾唇,“莫不是皇子觉得朕的条件不够吸引人么?没关系,朕会比照宫里的惯例下聘礼,而且会以皇后之礼迎娶公主,如何?”   “陛下这是安心要我做个不念亲情的兄长了么?”端木晔咬牙切齿道。   凤池似乎很无辜:“怎么会?朕娶了你妹妹,自会宠她爱她。朕以后做了玉颖的女婿,更会多多照拂贵国,皇子怎会认为朕是存了坏心的?”   端木晔盯着他:“若我不答应呢?”   “皇子不愿公主嫁来,也可以寻个人代替。”凤池的嘴角噙着一丝诡异的笑,“朕有个人选,这人既是青凤人,也熟悉玉颖的习俗,形容也是绝世的。她叫苏青澄,你觉得如何?”   “什么意思?”端木晔心中警铃大作,他怎么会知道……   “她是女子,你不会不知道吧?”凤池的笑容仍旧不减,他看着端木晔失措的表情,眼底尽是残忍,“二皇子可以再考虑考虑,朕不急,还等得起。不过那空虚无主的玉颖朝廷是否也等得起,朕就不得而知了。”   “你!”端木晔气急败坏,指着他说不出话来。他原以为此人还如当年,行事光明不会挟私,岂知如今他做了皇帝,竟是如此不择手段。   对方的表现在极大程度上满足了凤池的征服心理,他显得很高兴:“今日就谈到这儿吧!朕还有事,就不送皇子了!”   端木晔也不愿与他多说什么,拂袖而去。      皇子刚走没多久,侍书从门外匆匆进来,凤池扫了他一眼,这位向来稳重的侍卫此时满脸焦急,欲言又止。   “怎么这么惊慌?”朱笔落在奏折上,不紧不慢。   侍书张了张口,半天才道:“主子属下今天依主子吩咐去望京送熏香给姑娘,哪知……”他顿了一下,“府里的管家说姑娘还未起床,着仆妇去唤,才发现,姑娘失踪了……”   笔端一颤,原本利落的收笔沦于滑稽,那人抬眸,眼睑盖不住肃杀之意:“你说失踪,是什么意思?”   侍书自知失职,不敢抬眼看他:“属下已着人搜遍了别苑方圆十里,没有姑娘的踪影……”   “朕知道了,你去忙吧!”凤池眼也不抬,继续阅折子,直到侍书出了御书房,他才放下朱笔,眸中兴味盎然。   苏青澄,朕很好奇,你对苏寒玉的情,是否至死不渝?冰冷的凤眸一片森寒,让人不敢逼视。 121.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21章 情深缘却浅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左相苏寒玉,温良恭俭,品德纯善,为官以来,功勋卓著,乃我青凤第一贤相。朕近日闻冷氏小女静翡,贤淑柔孝,待字闺中。朕思良久,此二人乃天作之合……”宣读圣旨的太监一字一句拉得老长,尖细的嗓音刺耳难听,末了,一句“钦此”才结束了众人的酷刑,却让跪地听旨的苏寒玉脸色煞白。   那太监只当他是病态,皱着一张笑脸递过圣旨,谄媚道:“苏相爷,恭喜啊!从今往后你可就是圣上的妹夫了!”   苏寒玉攥紧那张黄绢,直至起皱,他在小蓟的搀扶下起了身,冲那太监微微颔首,缓声说:“多谢公公了!子澈身上不便,请公公随小厮去偏厅稍坐,用些茶点再走吧!”   那太监也不推辞,笑呵呵地随下人去了偏厅,苏寒玉见那人已经走远了,这才缓了身子,任小蓟扶他回房。   “我让你陪老爷,在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你倒好,才过了没几日就回来了。你让老爷一个人在外面怎么办?”苏寒玉坐在椅子上休息了好一会儿,脸色才稍平复了些。   小蓟正在给苏寒玉的床上加垫被褥,这几日少爷病了,加之秋意沁凉,沉香怕他再添新患,故让小蓟给少爷加些被褥。小蓟听少爷这么说,忍不住道:“我原本是听了您的话,跟在老爷身边伺候的,可我和老爷在外呆了还没几个月,少爷你就又病了,老爷不放心,一定要让我回来瞧瞧,我临走前老爷又买了个小厮,我也交待了他好好伺候。而且老爷现下在齐州遇上了以前的好友,在那位老爷府上小住,有的是人伺候着呢!”   苏寒玉听了这话才略宽了心,问:“老爷在齐州哪来的好友?我怎么从来不曾听他提过?”   小蓟随口答:“听老爷说那位老爷是往日同殿兑试的,后来没有入朝,回家继承了祖业,如今是个员外郎吧!我也没多问。不过我看那位老爷和咱家老爷很谈得来,一直要留他多住些日子呢!”   小厮说得含糊,苏寒玉也没力气细问,刚想打发他出去好休息会儿,府里的新管家程进走了进来:“少爷,冷家打发人来送了冷小姐的庚帖,还问少爷身体可好?冷老爷想过两日来府里探望。”   苏寒玉一眼就瞟到程进手里的朱红帖子,心下一沉,道:“你去回了他,就说不敢劳烦冷大人亲自前来,等过两日,我这做小辈的会过府去探望老爷和小姐。”   程进得了回话,将帖子递给少爷,退出传话去了。   手中的帖子红得扎眼,苏寒玉捏在手里只觉烫手,却又不松开。当真是世事无常啊!皇上的这番旨意,不仅是要绝了我的心思,怕也是要青澄断了念想,安心嫁去玉颖吧?!只是我沉疴难愈,终逃不过一劫,不仅辜负了青澄,还连累了无辜的冷家小姐了。若非这一身绝病,我定去寻她,再不问世俗偏见,带她离开这牢笼一样的地方,袖手看天下。   终归是自己太贪心了,当初若不回来,也许就不会有今天这事了吧?      望月楼在京中不过是家二流馆子,生意清淡,不过勉强维持生计。过了饭点儿,楼里便清冷了下来,说它门可罗雀一点也不为过。   二楼的雅间里,一个黑衣人临窗而立,他面上蒙着黑纱,头发披散未束,正极目眺望窗外的景色,脸色平静,眸光也如古井般波澜不兴。   店里的伙计推门进来,也不敢打扰,只收拾了桌子,添上热茶,也不多看半眼,低着头退了出去。刚出了门,伙计便碰着了个一身白衣的俊俏公子,他忙不迭地躬腰打千儿:“白公子好!”   那白衣人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挥手让那伙计回避。   “白鹄,你可是让我好等啊!”白衣人一只脚刚踏进房间,就听得一声抱怨。他闻言笑笑,无辜道:“我可是一收到你的消息就赶来了,连少主派我的差事都还没做呢!你现在却来抱怨我了!真是白费了我的一片心意啊!”   黑衣人转过身来,一双含笑的褐眸扫向来人:“白公子,许久不见,你的嘴巴还是这么骗死人不偿命啊!”   白鹄也不以为忤,背手关上门:“那要看对什么人呢!有的人想让我哄着骗着我还不希罕呢!况且,对着姑娘这样的可心妙人儿,白鹄可是连骗都不会了呢!”   “还是改不了的性儿!”听者嗔道,她揭下面纱,露出一张绝色的脸——正是望京别苑失踪了几日的苏青澄。她随意坐下,道,“不过你也聪明,知道掳了我来才不会被人怀疑。”   “你还说呢!”白鹄抱怨,“就那么急匆匆地让我想办法,我还要亲自去查才安心,你倒也胆子大,竟敢让皇上的人帮你传消息,不怕被他发现你利用他?”   青澄挑了挑眉:“就怕他没发现呢!不过他也没让我失望,到底是挨个儿查了那些寿包。”   “不然怎么会有另一盒寿包送来?我一看就知不是你做的,再加上你让他带的话儿,就猜到你定是出了事。”白鹄凑近,“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很聪明?”   “是是是!多谢才智无双的白公子!”她配合地向他揖了一礼,“不过公子,你可打听到宫里的消息了?”   转过话题,白鹄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他盯着青澄:“我打听到了,不过我希望你能有个心理准备才好。”   “左右不过是让我嫁去玉颖,这事肯定是成不了的,还有什么事能严重过这个?”她不以为然,但白鹄的表情却告诉她事情并非她想的那么简单,她一个激灵,也严肃地看他,“是相府里出事了?”   白鹄凝重地点了点头:“这头一件,相府里那个名唤‘木香’的丫头是玉颖公主,这事你是知道的吧?”   “这么快你就查到了?”青澄有几分惊讶。   白鹄摇摇头:“这不是我查到的,我来京城之前绕道去过连城,这是大小姐告诉我的,早在五年之前,她就派人查过了。”   “明月的姐姐?她为什么要查这事?”五年前,那就是她知道苏寒玉是左相独子的时候吧?   “是现在的端木晔让她查的,他曾和大小姐有过交易。不过我也不知他是用什么来换情报的。”这一点白鹄问过杜青阳,甚至查过麒麟门有关的所有记载文书,也没有找到半点线索。   “我知道。”青澄表情僵硬,若她没猜错,该是杜三小姐私奔的那件事——原来那时候 他就已经知道一切了,她不由低叹,转而问,“你继续说,木香怎么了?”   “玉颖二皇子端木晔已经同意,让茗葭公主嫁给皇上为妃,是为和亲。”白鹄紧张地看着她的变化,惟恐她受到刺激,可青澄看起来却很平静,脸上没有半点波动,只是声音冷了些:“你方才说这是头一件,那应该至少还有一件吧?”   “第二件事,就是……你已经死了。”白鹄不知如何表达,竟说了最直白的话。   青澄皱眉:“什么意思?”   “今早朝议的时候,皇上已经宣布,苏青澄乃玉颖奸细,已被秘密处决,从今往后,世上再无苏青澄一人。”   “呵——”青澄轻笑一声,语气不胜悲凉,“没想到才过了半个多月,就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变化了!我竟已是个死人了。不过好歹顶了通敌的罪,对子澈也好……”她轻轻叹着,瞥到白鹄一脸不忿,欲言又止的模样,她狐疑道:“怎么?还有什么更精彩的新闻么?”   白鹄显得有些激动:“冷家,也就是太后娘娘的娘家有个未出阁的女子,闺名静翡,就在昨日已经由圣上赐婚,许给苏寒玉了!你在这里庆幸这他挡了劫,他承不承情还是未知呢!”   “砰!”方拿起的茶杯摔落桌面,滚热的茶浇了青澄一手,她却毫无所觉,只怔怔的,眼神空洞,她一字一句地问:“婚期……定了么?”   “据说是在下个月初六,皇上娶妃之后。”白鹄只觉得自己说话时极艰难,像是被谁的手掐住了脖子一样,他也想隐瞒不说,可在看到青澄的样子后,他又觉得自己有必要告诉她事实。这个人,似乎一直都在为那个苏寒玉着想,可那人,却在这时候要娶亲?哼!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了,白鹄!”她抬睑看他,眸光平静得不正常,“我想休息一下,你这儿有客房么?”   “屏风后有个软榻,你可以在这儿休息。”白鹄看她如此,心里有些不安,她怎么会这么平静呢?不会是想……他惊住,犹豫要不要现在就传书去漠北,告诉少主这件事。   许是他担忧的表情太过明显,青澄看出了,软语安慰:“你不必担心,我不会想不开的。我还想去看看子澈做新郎倌的样子呢!一定很英俊。那冷小姐,想必也是个美人吧……”声音渐低,化成一句叹息。   白鹄心里一凉,决定一定要告诉少主知道,转身就要走。   “白鹄!”青澄叫住他,眸色如常,“答应我,不要让明月知道,我没事,但我怕她会担心……算是我求你了!”   她几乎是哀求的语气让白鹄不知如何拒绝,当初他也曾说过,如果她有什么事不想让少主知道就来找他,现在她来了,想必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让少主知道自己的事情,可是……   “白鹄,答应我吧!”她再次出声,白鹄无法,只得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你就是了,你先休息一下,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晚上来带你离开。”   “多谢!”青澄颔首,语气温柔得让人心疼。   雕花木门关上,珠帘撞响不停,一如屋内人混乱的心绪。   子澈,你我到底……情深缘浅…… 122.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22章 万事待从头   相府为了少爷和冷家小姐的婚事而忙碌着,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是喜气洋洋的,打心眼儿里为这年近三十尚未娶妻的主子高兴。说来也是,主子本来在四五年前就要成亲的,可后来不知怎的那姑娘就夭了,主子为此郁郁寡欢了很久,也不提娶妻的事情。老相爷对这个儿子的婚事也从不约束,更是不曾催他,任他自己打理,这一日一日的,竟拖了四五年——说起来,少爷也是个痴心的。   现在可好了,皇上赐婚,对方还是太后娘家的小女儿,少爷娶了冷家小姐,也算是皇上的妹夫了。听说那位冷小姐知书达礼,聪慧可爱,想来配他们家主子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这日程进正张罗着采办婚礼要用的各项物事,才出了府门就见西边苏府里的小公子往这边来了。他能进相府做管家也亏得当日苏青澄的帮衬,如今虽说那人去了,还是个通敌的大罪,程进却不同相府别人般势利,对那府里的人不待见。他仍如往常一般迎了上去:“小公子这是来找相爷么?”   苏辰愣了一下,才道:“是,我找相爷有些事……”   “那我领公子去。”程进怕那些避他如蛇蝎的下人们薄待了他,放下手里的事情,要亲自送他进去,“公子随小的来吧!我家少爷这两日身子好了许多,这会子在书房处理公务呢!你来了,他想必也是很高兴的。”   苏辰一路听他这么说,却是心不在焉的,连回应都不曾有。程进见他如此,也不再说话,只将他送到书房门口就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苏寒玉见到这孩子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这才没几天,苏辰已经瘦得仿佛皮包骨一般,原来还有些肉的双颊整个凹陷了下去,一双该是泛着水润光泽的眼眸此时显得毫无神采。   “辰儿,你怎么瘦成这样了?”除了青澄,所有人在他改了名字之后都不再如以往那样唤他“牙儿”,他如今听苏寒玉也是如其他人一样唤他,心里一酸,眼泪再止不住了。   “苏大人,求求你!救救我师父吧!”苏辰“扑通”一下跪在他面前,语气凄惨,“宫里说他死了,可是我相信,我师父他没死,我知道,师父他一定没死!他被关起来了是不是?一定是这样的,不然他怎么不回来看我……”说到后来,已是泣不成声。   苏寒玉叹息一声,走过来扶苏辰:“你先起来再说吧!”   没想苏辰挣开他的手,固执地不肯起身:“请大人先答应苏辰,苏辰才敢起来!”他语气坚决,逼迫着苏寒玉。   “那你就一直这么跪着吧!我若是青澄,看到你这样任性,定会后悔收了你这么个徒弟!”苏寒玉冷冷地说道,拂袖就要离开书房。   苏辰见状忙站起身,怯怯道:“苏大人,我错了,您别……”   苏寒玉并不改那冷然的神色:“你方才不是说,我若不答应你的要求,你就一直跪着不起来的么?怎么这会儿又站起来了?继续跪着呀!”   “苏大人,我是一时急了才会口不择言的!”苏辰被他说得羞愧,不敢反驳,喏喏解释着,在看到苏寒玉漠然的表情时噤了声,半晌才道:“大人,我知道是我太冲动了,师父一直叫我要理智成熟地做事情,而我却……我实在是对不起师父!”   “你会认错,还是好的。”苏寒玉的语气缓了下来,他微微叹气,“青澄能教出你这样的徒弟,想必也是极用心的!能在这时候只想着她的人,是不多的。”   苏辰听他这么说,忙道:“大人,你知道师父在哪里对不对?你带我去见见他好不好?我很担心他……”   墨黑的眸扫了他一眼,苏寒玉淡淡道:“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他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能平静地同苏辰对话,“我明里暗里找了她很久,后来才查到她在望京,可我让人去探的时候,发现那里已经没人居住了。宫里的消息也封得很死,只说是被秘密处置了,但看不到任何动静……我想,青澄她,可能已经不在皇上手里了。”   “那师父会在哪里?”苏辰有些绝望,“他要是安全的话,他一定会回来看我的,他总是不放心我的……”   “你现在的样子,的确很让人不放心。”苏寒玉拍拍少年的肩膀,语气柔和,“我知道,不仅仅是青澄的事,还有木香的事……”   “我知道她是公主,下个月就要嫁给皇帝了,我真没用,竟连见她一面也不行……”苏辰几乎崩溃。   小小的少年,连日来不仅失了师父这个精神支柱,连爱人也要失去了。苏寒玉心中低叹——可自己,何尝不是呢?前些日子还畅想着要等毒解了和青澄一同袖手天下,过向往了许久的男耕女织,可如今,自己竟没用到连她的人都找不到。他和这少年相比,哪一个更可怜呢?   “好了,你要振作一点,青澄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况且你若真的崩溃了,谁去救她呢?”苏寒玉忍住自己心头的痛楚,耐心劝他。这是青澄唯一的徒弟啊,是青澄最宝贝的徒弟,他怎么可以有事?   苏辰听了他的话,似乎好了一些,抽噎着道:“大人……你说得对,我……我要振作,……要找到师父才……才行!”   “这样才对。”苏寒玉依旧温和,“你从今日开始就住在我这里吧!府上没有什么人,想必也冷清清的。况且,圣上已经说了青澄是通敌之人,那必定会将这一出唱到底,也就这一两天的事情,就会行动了吧……”      翌日清早,一个容貌普通的灰衣人站在苏府对街的一间小茶摊上,冷冷地看着士兵包围了府邸。不过半个时辰,那个曾在圣上以及上皇面前红极一时的苏青澄苏大人的府邸就被查抄,没有任何人来阻拦,更不会有什么哭嚎喊叫。士兵们心里都在想,这个家,抄得极快,也极轻松。   “听说了么?原来住在这里的那个苏大人,可是有着女子也比不上的绝世容貌呢!”   “是么?可惜这人是个乱臣贼子,果然那句话是对的,蛇蝎美人蛇蝎美人,长得好看的都有颗坏心……”   “是啊是啊!皇上的上皇对他那么好他还叛国,真是该死!”   灰衣人坐在茶摊的人群中一言不发地喝着茶,一双眼睛愈见冰冷。   “走吧!你该回去了。”突然出现在茶摊上的一个白衣公子吸引了众人的眼光,他姿容俊俏,一身白衣清贵无瑕,他柔和地劝着沉默的灰衣人,“回去吧!这里本不该来的。”   灰衣人并不说话,只抬起眼眸看着他,白衣男子触到他的目光微微一震,这眼里……哪里还有半分活人的影子!心下大惧,他又不敢硬劝,只柔声道:“你听话好不好,我们先回去。”   灰衣人垂下眼睑,放下手里的茶杯,只淡淡地看着,仍是不置一词。良久,白衣人刚要再开口,他先道:“好的,我们回家。”声音低沉,有一点难以掩饰的沙哑。说罢,他缓缓起身,像是慢动作一般地从袖子里掏出两个铜板付了茶钱,又缓缓迈开脚步,坚定不移地走出了茶摊。   许久,走出了整条街,白衣人在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沉默的坚冰杀死时,灰衣人开了口:“白鹄,我想你帮我拿一个东西。”   “什么?”   灰衣人转过身站定,一双褐眸盯住了白鹄:“我说,我想你帮我回家取一个东西。我没有功夫,自己回不去的。”   白鹄安静地思索了一下,才道:“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再从长计议。”   灰衣人——正是易了容的苏青澄看着他,半天才道:“好的,是要从长计议。”   两人相携住进了一家很普通的客栈,白鹄在确定周围没有危险后才开口:“青澄,你还好吧?”从刚才在苏府门口看到她那冷漠的表情时,白鹄心里便是一阵紧张。从上次她知道那一连串的消息之后,她就一直是这个样子,时常一个人坐在房间里什么也不做,也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今天更是连表情都变得冰冷了,这人,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这么问?”青澄转脸看他,目光里带着疑惑,“我很好,你不必担心。白鹄,我现在还活着,我觉得,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事情了!”尽管这样说着,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冰冷得像是一尊塑像。   “那就好。”白鹄只得小心应和,又问,“你方才说要我帮你拿一个东西,是什么东西?又要去哪里拿?”   “去我家,就是今天我们去的地方。”青澄缓缓将脸上的人皮面具卸下,这张面具,是很久以前白梅送她的,她当时没有在意,没想到自己竟有用到它的一天。她苦笑着,又道,“我的卧房床下有个暗格,那里面有一个小樟木盒子,你帮我把它拿回来。记住,那盒子没上锁,你千万不要打开它。”   “是什么东西,你这么宝贝?”白鹄疑惑,这人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怎么也会在房里有个暗格?   苏青澄直直地看着他,眼里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笑意,她的声音依旧沙哑着:“那里面,是我养了许久的一对蛊,若开了盒子,就会飞出来。”   “蛊?”白鹄有点紧张,这东西他也听过,却是从来不曾遇到,如今这人云淡风轻地让他冒险去取一对蛊,这对蛊有什么特别么?他小心地开口再问,“那蛊,是……”   “是害人用的,所以让你千万不要打开盒子。”青澄话语很是平静,似乎那蛊就是她的一对无害的宠物一般,“你小心一点吧!”   白鹄心里一阵悲鸣,这人,到底是怎么了啊?   不过他还没有感慨完,客栈楼下已有了动静,凝神细听,来者大约有十数人,而且个个身怀武艺。那脚步声越见近了,看来是冲他们来的。白鹄捏紧袖里的烟弹,伺机而动。   正在紧张之际,青澄开了口:“白鹄,我交代你的事情你一定要帮我做好。现在你赶紧离开这里,找个地方躲起来,外面的人是来找我的!”   “你怎么……”白鹄转脸,只见青澄怀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尾通体漆黑的狐狸,一双墨玉般的小眼睛正好奇地盯着它,白鹄难以置信,“玄狐?!”   “是了。”青澄无奈苦笑,“我竟忘了,这小东西是个识主的。你快些……”   话音未落,房间的门已经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 123.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23章 辣手冷判官   却说青澄和白鹄正在房中讨论回府去取她那盒蛊虫,一队人已经从外面破门而入。为首的是一个眉目冷然的年轻男子,青澄并不认得。白鹄拦在她面前:“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擅闯别人的房间!”   那男子听而不闻,偏过头对身后的随从道:“你们先出去,等我的命令。”身后的几个彪形大汉都没有异议,安静地退了出去,还轻手轻脚地带上了房门。   一室静谧,男子并不理会白鹄几乎要杀了他的眼神,径自挑了青澄对面的位置坐下:“苏姑娘,你好!”   青澄没有接话,只抱着那小狐狸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低垂的眼眸中满是宠爱。小东西似乎很享受这样的爱抚,眯着眼睛任她逗弄,蓬松的小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甩着,划出满意的弧度。   “苏姑娘很喜欢这小东西么!”男子又开口,依旧是平和的语气,“那不知苏姑娘知不知道,为了捉这小东西,我们花费了多少精力么?”   青澄仍旧不抬头,这人既然现在还没有动手,就说明他没有动粗的意思,大概是想让自己乖乖的不要反抗,跟他回去复命吧?既如此,让他多说两句,看看我有没有兴趣跟他走再说吧!   那男子似已明白了青澄的用意,自行取了桌上的茶壶为自己添茶,浅呷了一口,略一皱眉,道:“这玄狐是千年都难得一遇的灵宠,若能得它成为自己的宠物,必定会随身左右,经过培养的玄狐能预知福祸,甚至能救主于危难。狐狸本就已经是狡猾的动物了,玄狐更是一般狐狸的祖宗,它们在山林中行踪隐密。   “这一只,是在青凤北边的一座极不起眼的小山上找到的,当时我得到消息,说在青凤之北的雪山上发现了玄狐的脚印,我一直就想捉一只回来献给主子,帮他避祸。这次得了消息,我自然是十分兴奋,亲自去雪山寻找。我在山洞里等了三天三夜,果真见着了一只老玄狐,我小心地跟着它一路回到它的巢穴,发现窝里有一只尚未睁眼的小玄狐,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得到一只小玄狐,就意味着得了一个天生就忠心护主的灵宠。我在它的洞穴外守了足足十天,才将这小东西抓了回来。   “后来老玄狐在我身后拼命地追我,想要追回它的孩子,我将小玄狐放在不透光的笼子里,一箭一个,射杀了它的一双父母,这才安全地将它带了回来。我回来之后就入了宫,将这小玄狐献给了主子,可他不过笑笑,说:‘这东西对朕没用,不如送给青澄,让她也好解解闷。’然后,我辛苦得来的这个灵物,就这样在你手中成了一只小小的不起眼的宠物。”男子的语气很是遗憾,“若我知道,当初也不必做那恶人,杀它父母夺了它回来了,让它在那山林里岂不是不辱没了它!”   青澄抚摸小家伙的手一顿也不顿,只是唇角多了一丝讽刺的微笑,她挠挠玄狐的肚皮,惹得那小家伙一阵挣扎,她这才轻声道:“呵,原来你跟我一样,也是个无父无母的。不过你也算幸运了,以后跟着我,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小东西也不知听懂了没有,只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尖尖的小耳朵一动一动的,颇是讨人喜爱,青澄被它这副模样逗乐了,拍拍它的脑袋,“不过你这小畜牲,倒真是讨人喜欢,以后就叫你欢喜可好?我以前就一直想养只小狗,你虽不是小狗,却也合我的心意,放心,我会把你养得胖胖的,绝不饿着你!”   男子似被她的话折辱了,皱着眉道:“姑娘何必这样暴殄天物?这玄狐本就是灵物,在你手中不过是个畜牲,实在是枉费了主子的心思了!”   青澄似是存心想让他不好过,抬睑不屑地扫了他一眼,笑意盎然:“公子这话可就错了,你家主子当初送欢喜来的时候,可没说它一定要是个忠心护主的好宠物,而是拿来给我解闷而已。既然这小畜牲真能给我解闷,就说明你家主子的心意到了,况且你又不是欢喜,你怎知它不喜欢这样被主人宠着,安心做个家养的小狐狸呢?”这话,竟是摆明了骂他是畜牲了。   男子听了也不动怒,脸上更是没有半点不自在,青澄知他是凤池的人,必是有良好的教养,再怎么刺激也不过如此,还没有白鹄来得有趣。自然也失了玩笑的心思,敛了眉目,道:“公子进来这么久了,小女子还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在下司棋。”   青澄听到这名字并不在意,只觉得凤池用的人似乎都有个很典雅的名字,侍书、闻墨,现在又来了个司棋,当真是要凑个书房来用了。她笑笑:“你主子的手,有没有一个名字里有‘笔’字的人?”   “那是浣笔,已经被主子冷藏了,我们也很久没有看到他了。”司棋随意说道,似乎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并不值得一提一般。   “你就是那个司棋么?”青澄还没说话,白鹄已经惊讶地开了口。   司棋不明所以:“还有第二个司棋么?”   白鹄的脸色微微一白,继续确认道:“佐辰军里的司棋?那个刑官司棋?”   “正是在下。”司棋微一颔首,脸上笑意盈盈,他看着白鹄,“不过我很好奇,阁下是谁,怎么就知道在下的身份了?”   白鹄不由自主地稍稍后仰,似乎要将自己退出那人的气场:“在下是麒麟门的人,对阁下的事迹知道一点,所以随口问了问。”   “随口?”司棋挑眉一笑,“那你肯定知道我这刑官的外号了?”   白鹄的脸色很不自然,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辣手判官,这个是世人皆知的,不过没有多少人知道,你竟然会是皇上麾下的人。”   青澄看白鹄脸色不对,隐隐觉得事情似乎有些奇怪,为什么在听到那人的名字的时候,白鹄会有那么奇怪的表情?还有,那个司棋的态度似乎也有些奇怪,他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么?竟能让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白鹄露出这样的表情?   “白鹄,你这是怎么了?被吓傻了?”青澄问道,“我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白鹄不知如何解释,倒是司棋柔柔地笑着:“苏姑娘,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是些江湖传闻而已,这位公子大概是道听途说,得了些夸大其词的言论吧!”   “那你在十六岁时一人灭了江北宋家百余口人的事情也只是传闻的夸大其词么?”白鹄显得咄咄逼人,表情镇定之余,隐隐透着几分怒意,“司棋公子,青澄不知道这些,我是麒麟门的人,是知道的。我原以为只是江湖仇杀,现在知你的身份,也猜明白了些……”   “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司棋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一双原本还含笑的眸子此时蕴着森森的寒意,“很多事情不是公子这样的人就一定知晓的,麒麟门虽耳目遍布天下,却也有不知道的事情,所以,公子若不是亲眼所见,不要听信这些道听途说的谣传——况且,有时候你就是亲眼见到了,也未必都是真的。司棋知公子是苏姑娘的好友,今日公子之言,我权当作没有听见,公子以后说话,要三思才行。”   青澄见他突然说得严肃起来,知其中必是有什么不可以说明的事情,也不多问,只岔开了话题:“好了,闲话说得也够多了,司棋公子,你今日来,到底是为什么事?如此劳师动众,怕不是来问候青澄这么简单吧?”   司棋听她总算肯面对问题,也不再在方才的话题上多纠缠,收敛了一脸寒意,谦和道:“苏姑娘是明白人,应该知道,我家主子找了你很久了,他让司棋今日来这里,就是为了让司棋请姑娘一道,与他见个面。”   “就这么简单?”青澄不可置信——事实的残酷,容不得她轻信这些人,不过几天前,眼前这人的主子才宣告天下,说她是乱臣贼子,今早又派人抄了她的家,她现在,不过是个连家都归不得的死人而已。   司棋看着她的眼眸,似乎读懂了她的心思,道:“苏姑娘,你应该知道主子的手段,他可以做出比你经历的更残忍千百倍的事情,但他选择了这样的方法,不仅是在保护姑娘,也是在保护苏相。”   青澄乍听到子澈,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是啊,我怎么会忘了?就是你家主子,口口声声说只要我愿意和亲,就保子澈安全!可子澈有什么罪?要他保什么?而我又有什么错?活生生的一个人,竟被他说成了死人,还要强加上那样的罪名?是怕我死得还不够难看么?!”青澄的语气十分激烈,甚至可以说是指控一般,让听者不由一愣。   司棋从来不知她竟有这样的心思,他暗中观察过此人,也是他发现了苏青澄的不对劲,着意调查才知她是女子,但从她往常的行事来看,是个极有分寸的人,并不像如今这样的……不可理喻。   “司棋公子,既然你得了命令,我也不会让你难做,公子若相信我,就请回避一下,我同我这好友还有两句话没说完——是方才被你们打断的,我说完了,自会随你走。”尚在愣神的人并没发现,青澄已经恢复了理智,淡淡地说道。   司棋也不愿做这恶人,点了点头:“我只给两位一柱香的时间,两位慢聊!苏姑娘,这楼已经被我的人明里暗里包围了,姑娘不要妄想逃跑才是。” 124.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24章 佐辰军四卫   司棋也算是给足了青澄他们面子的,彬彬有礼地说了一番话,起身退出,并且贴心地将门关上了,任他们二人在屋里说话。   “青澄,你快想办法逃出这里去吧!”等外面静了,白鹄忙推了窗,观察楼外的状况,“我已看得出楼下的暗哨,我有办法……”   “白鹄!”青澄打断他的话,手下仍摸着那只小狐,眼眸清明如水,“我求来这时间,不是为了逃跑的。他要找的人是我,那你就是安全的,我不希望你为了我而犯险!”   “可你若不逃,难道真要去见那人?”白鹄急了,“你若去了,我可没法子再救你一次了!”   “我知道。”青澄安抚他,“白鹄,你该明白,就算我这次侥幸逃脱了,那下次呢?再下次呢?我能每次都这么幸运么?我想,与其一直提心吊胆,不如,一次性将问题全部解决了,这样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白鹄看着她表情淡漠但透着坚定,再听她的话确实有理,便点了点头:“好,那你说,有什么事让我帮忙的?我必全力以赴!”   “还是那件事,方才我们说起的那个东西,你帮我想办法取了来收好,那并非什么害人的蛊,但那盒子里有暗器倒是真话,你千万不要打开。你如果拿到了,帮我送到连城普济寺,交予定嗔禅师,托他替我保管。你就说,这是‘爱莲人’的东西,她会亲自来取,禅师听了自会明白。”青澄又想了想,道,“这件事你办完之后,且先在普济寺小住,我会想办法联系你的。另外,这里这么大的动静,漠北那边定是知道了,你也不必隐瞒什么,只说让明月放心就好了。我有机会,是一定要回去见她的。”   白鹄听她如此,事事不论大小都考虑到了,像是留了什么后招儿,想必也已经有了对付的办法了,略略宽心,道:“你这么说,可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的了?”   “计划总也赶不上变化的,我虽有几分对策,但若一步错了,必定是要万劫不复的,便我总也是个想活着的人,只要能有活下去的机会,我一定是不会放弃的。”青澄坦白,“你看我既能成了苏青澄,在这青凤朝廷搅和一番,也该知我是有点办法的了吧?”的确,当年那般,在旁人眼中已是大罗金仙也救不活的人了,可她却硬是顽强地挺了过去,活了下来,吃了那么多苦也浑不在意。   青澄见他是听进了自己的话,放下怀中小狐,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有一件事,我想你该知道,我曾听说圣上手下的佐辰军有四卫,司棋、浣笔、侍书,这是我听过的,还有一个,叫什么?”   白鹄略思索了一下,道:“还有一个,叫闻墨,那是四卫中的隐卫,凡是不能在台面上解决的事情都是他来做的,包括刺探消息,还有……暗杀。”掌心的手指微微一颤,白鹄看她竟是变了脸色,他关切地问:“怎么了?”   青澄抽出已渐冰凉的手指,轻轻摇了摇头:“没事,那我问你,以麒麟门的耳目,能探出那人的身份么?”   “这隐卫闻墨的身份,我是查过的,就是……”   “咚咚咚!”敲门声打断了白鹄的话,司棋的声音透着薄薄的门板传了进来:“苏姑娘,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也不等屋里的人有什么回应,他已推门而入,态度谦恭得让人发不出火来,“姑娘,请吧!”   看来今儿个想知道这闻墨是何许人是不可能的事情了。青澄暗想,垂了睑:“好的。”刚抬脚要出门,却被司棋拦了下来:“姑娘,请带上您的玄狐。”   “我倒忘了!”青澄抚额低笑,心道这人的心思真是不一样的缜密,竟连个小细节都留意到了,自己的路数绝不让旁人再用一遍,果然也不负了那判官之名了。她抱起小狐,“公子,这便走吧!”   司棋没有异议,白鹄倒是激动地上前,一把握住青澄的手:“青澄,你……”字不成句,白鹄已是哽咽,“我……”   “放心,不会有事!”青澄柔笑着安慰,转脸对司棋道:“我这朋友与此事并无瓜葛,还望公子高抬贵手,莫为难了他。”   司棋淡淡一笑:“姑娘放心,司棋的任务只是将姑娘安全带回去,并无其他。这位公子并未阻拦,司棋也不会故意为难他。”   “那便多谢公子了!”青澄反拍拍白鹄的手,递给他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抽身踏出房间,司棋紧随其后,却在门口又停下了脚步,转身冲白鹄一笑:“白鹄公子,这世上,有很多事情,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都放在心里吧!因为很多事情对你来说,不说出来,会比较安全。公子心思聪慧,定能明白的吧?”   白鹄冷冷地看着那人浅笑着扬长而去,攥着物事的拳头越发紧了。      正阳宫是天子的寝宫,平日里天子在此处理政务,会见官员,召幸妃子,这里是天子的地盘,大小屋舍有上百座,而此时,在正阳宫西北角的一处极简单的屋舍里,似乎住进了一位客人,宫人们都不知此人是谁,也不知他是何时来的,只知他们被调来的时候,皇上的贴身侍卫大人亲自过来查验他们的身份并训话,要求他们不将这事情透露分毫。当然,即便已这样耳提面命过了,他们仍不得入内院得窥那人真颜。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住在这里从不曾出来,有时候侍书大人进去看看,皇上亲自来过,似乎是极紧要极尊贵的人物,可又如何会让他住在这个地方呢?这西北角偏僻无人,宫殿也简朴得很,这两日天渐冷了,也不见有人往这儿送棉被厚褥的,连个送暖炉来的人都不曾见。倒像是个冷宫的情形了,这些下人虽没见过正主儿,却也从心底里希望正主别是个不受宠的,不然他们也跟着遭罪了。   这日,几个宫仆正在外院打扫,上头吩咐了,外院的杂草要全清理了,摆上小盆的梅花或晚桂——想必是里面那位主子的喜好吧!众人也敢妄加猜测,只老老实实做自己的本份,当然了,他们的心里,总觉得有事做,说明里面那位还是个有点地位的,成天闲着才会出事呢!   院外突然一阵脚步声,宫仆们听见了,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好奇去看,只见一顶天青色小轿从院外进来,抬轿的人并不是宫里的轿夫,他们俱是一身短打,手臂小腿上肌肉凸显,极是精悍。这些人目不斜视,直直看着前方,将那轿子抬进了内院。   相较于外院,内院的装饰更为简单,不过院子的空处都植了茂盛的梅树,虬曲兀节,各色各样美不胜收,有几株已经迫不及待地含蕊吐芬,叫人喜爱。   天青色小轿在屋前停下,廊上一双侍女连忙上前,一个打帘子,一个捧手炉,打帘子的那个侍女率先开口:“姑娘到家了,下轿子吧!”   轿里伸出一只手,纤细素白,皓腕裹在雪白的袖子里,仅余小半截白皙的肌肤,侍女忙递上手炉,就势扶住那只手,只觉掌心熨帖,如一块上好锦缎,光滑细致,不过多了几分温暖干燥的触感。   那女子以白纱覆面,头发并未成髻,只松松地绑着,鬓边有两绺垂下,衬着那澄亮如猫儿般的褐色瞳眸,更添两分慵懒。   “迎香、采露给姑娘请安!”等那女子在屋里坐定,又有小宫人奉上香茶,那双侍女才行礼,迎香,就是方才扶她下轿子的那侍女又道:“姑娘,从今往后就由我俩服侍姑娘的衣食起居。”   正捏着茶杯盖儿撇茶叶沫儿的手顿了一下,脆脆落下,发出“叮”的脆响,那双猫儿眼扫过两人,露出几分讥诮:“你们是凤池手下的人么?”   显是从未听人如此直接地称呼圣上的名讳,两个小丫头愣了一愣,不知如何回答,坐着的人也不在意,又道:“我给你们一个时辰的时间,叫司棋来见我,或者是侍书。”   “可是……”采露是个急性子,她知这事定是不成的,刚要辩解就被迎香拦住了,迎香笑了笑,柔柔道:“姑娘,司棋大人和侍书大人都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奴婢们不过是伺候宫女,人微言轻,连面见两位大人的机会都没有,怕是请不动两位大人。”   “人微言轻?”那女子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吃吃笑了起来,“你们身上穿的俱是一年只出十匹的天锦贡织,头上的簪花连皇妃都不一定戴得,想来身份并不一般,你们若人微言轻,那这宫里的女人恐怕都要羞妒至死了!”   两人听言,心中俱是一惊,碍于上头的命令,她们不敢贸然顶撞眼前这人,可一时之间又没有合适的托辞,只好沉默。   看出自己的话并没有什么实质效果,坐着的人又懒懒地开口:“你们别跪着了,都起来说话吧!”   两人暗地互觑了一眼,谢了恩,垂着头站了起来。   “你们被叫来服侍我,可有人跟你们说起过,我是什么人?”女子浅浅的嗓音带着几分沙哑,听来却并不难受,反而有种柔和的触感,让耳膜都觉得舒服。   迎香接过话头:“回姑娘的话,奴婢们只是奉命来伺候姑娘的,没权过问姑娘是什么人,这有违姑奴婢的本份。”   “啧啧——”女子摇了摇头,“那真是太不小心了。没有人告诉你们,我是颖川这十数年来,除了罗茜娘以外,最杰出的蛊师么?”满意地看到两人惊讶的表情,那人再次开口:“那你们再猜猜,方才我进门的时候,给你们身上种了什么蛊?”   闻者惊心,面面相觑,惊愕得都说不出话来。   “呵呵——不如……来个比赛吧?”女子再度开口,眉梢眼角都是睥睨的傲气,仍是方才的嗓音,可现在听来,却不是美感,而是可怕的魔咒,“我给你们种的蛊,是一种极小极简单的蛊,中蛊的人并不会丧命,但会在一个时辰之后,出现全身红肿溃烂,而且奇痒无比——但是一定是不会死人的。这种蛊,有个极好听的名字,叫作红梅蛊,因为中蛊者身上的斑点,会像红梅一样绚丽……”   “姑娘何必这样吓唬我们?”迎香一点也没有相信的意思,抬眼看她。   “吓唬么?”女子挑了挑眉,“那就当是吓唬吧,不过红梅蛊还有个特性,就是越是冷的时候,越是发作得迅速。你们大可以慢慢体验。不过,只有一个时辰,如果过了一个时辰还不解的话,那可就……真的解不了了。”   采露想说什么,却被迎香止住了,两人依旧恭敬地站着,迎香道:“姑娘有什么事吩咐?”   女子似是累了,站起身:“我自己休息就好了,这里不需要你们了。不过,一个时辰之后,我希望看到你们还能完好。”丢给她们一个怜悯的眼神,女子转身离去。   不过在转身之后,那双冰冷的眸底,有化不开的无奈。 125.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25章 干戈一夕落   “她是这么跟你们说的么?”凤池正在翻阅当初青澄赠予他的医经校注,听了迎香来报,眼眸不曾稍抬,“你们从那院子里过来,可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不舒服的?”   主子难得的体恤让两人心里安慰,迎香感激道:“回陛下的话,奴婢们只觉得身上有些冷,并有些皮肤发痒。”突然醒悟自己这话有抱怨的意思,连忙转过话头,“奴婢们为陛下做事,从不曾想过惜命,只是奴婢们而言,若是只因为这样的小事就送了性命心中实在不甘。望陛下能体恤奴婢们,派侍书大人去一趟西院吧!”   “侍书是朕的贴身侍卫,朕还有许多事要他去做,怎么能因为她的一句话就耽误了这许多正事?”凤池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你们自己想办法吧!去请司棋来救你们好了。”   “可是司棋大人并不在宫中,奴婢们也不知他如今在何处……”   “那朕也没办法了。”虽然说着这样的话,凤池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遗憾,“她既给了你们一个时辰,定是算准了你们能请来司棋的,朕准你们用自己的办法去联络他。”   两人闻言,眼睛一亮,有了圣上的这句话,那事情就好办多了。迎香拉着采露起身:“奴婢多谢陛下恩典!奴婢告退!”凤池只勾了勾唇角,目光不曾离开面前的书册。   “主子是相信她们的话了?”那两个丫头走后,一直不曾开口的侍书心有疑问,总算是忍不住问道。   “你当朕真的信了么?”凤池冷冷地扬了扬嘴角,“苏青澄那人,心肠善良得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会对她们下这样的蛊?况且,司棋在接她回来时已经派人仔仔细细地检查过了,连她那身衣服也扔了,你认为,她还有可以藏蛊的地方么?只那两个小丫头好骗,才被她唬得团团转。”   侍书一愣:“那主子还准她们去找司棋?”   “不过是个小把戏,由她去闹又如何?”凤池在说这话的时候有一丝淡淡的宠溺,“她就这么被朕抓回来了,自然是心有不甘的,不过是小孩子脾气,等她发完了,也就没事了。毕竟有的事情,还是要面对的。”   侍书偏头,只见主子嘴角一缕难得的温和微笑,似是很享受这样的游戏。   “不过去看看还是有必要的,她毕竟是个不该出现的人,朕也不希望在这段时间里出了什么岔子。”凤池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敛了面上的温和气息,合上手中书册,“侍书,准备一下,我们去看看她。你把上回太后送来的那盒香料拿来,带过去给她用。西院偏僻,她又是爱洁的人,该是够她受的了。”      西院里一片安静,凤池一身深紫,在宫人们诚惶诚恐的跪拜中走进了内院。满院梅香。凤池站在内院的门口,为眼前的景象所驻足。   院子里的梅树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大半已经开始结朵儿,这会儿不过是秋末,虽已渐冷,却还不到这梅花大片开放的时候。梅林之中,站着一个雪衣女子,黑发未束,柔柔散着,阵阵秋风之下,那女子的发就这样一束一束地飘在身后,如柔软的蛛丝一般,却无半点阴霾之气。那女子长身立于一棵树下,半面覆纱,垂睫无语,一只手似无力地撑在干燥粗糙的树干上,更显白皙。她就这样静静地站着,没有半丝言语,却已胜过了千言万语。   凤池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里渐起了不一样的波澜,竟是从未发现,这个人,也会有这样柔媚的风骨,让人不由想要亲近,将她拥入怀中……   “什么人?”那人突然开口,手里一截梅枝飞了过来,断口整齐,直冲凤池面门而来。被袭之人不躲也不闪,不动如山地站着,身后的侍书一身冷汗,抽出佩剑,在梅枝就要触到主子的时候大力截断,才免了主子毁容之虞。   覆在面纱下的脸看不出表情,只那眉头不可自抑地浅浅颦起,表明了她并不想看到眼前这人:“原来是陛下,青澄有失远迎了!”她只微微颔首,代了行礼,“不知陛下今日来,可是要劝青澄去和亲的?”话尾上扬,明显带了讽刺。   “你现在说话倒是可爱多了。”凤池不以为忤,“之前你作男装打扮,和子澈走得近,说话也和他一样一本正经的,着实没趣得很。你这样的妙人儿,该是个有性格些的,现在好多了。”他的话说得认真,像是真心在评述什么严肃的事情一样,青澄被他说得褐眸一横,冷冷“哼”了一声就回屋去了。   凤池淡淡笑着,让侍书在院外侍候着,抬脚进了屋子。无视青澄几近怨恨的目光,凤池四下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半晌,才笑对那人:“怎么样?朕这西院,你住得可还满意?”   “不过是个栖身之所,就算是两间破草房也是一样的。”青澄并不给他面子,每一句话里都透着不耐烦,“陛下最近很闲么?怎么会有空来这里?”   “怎么能拿草房来比呢?寡人这里,可不是一般的地方,虽偏僻些,却是极漂亮的一处院子……”   “呵!漂亮么?就院子里那几棵都快死的梅树么?若不是我给那些树种了蛊,它们不过三日可就枯死了。”说到这里青澄微微皱眉,“原本挺好的几棵树,偏偏生在了这里,真是不幸呢!你们便是这样的么?喜欢的时候抢了回来,不喜欢了就抛在脑后,不闻不问,任它们死活也不管了么?这宫殿,果真是牢窟!”   “青澄这是在怪朕不曾来看你么?”凤池依旧无赖,“若是如此,那朕以后一有空就来这里看你可好?”   “一个死人,陛下也要这么上心么?”褐眸抬起,对上他的眼眸,“我自问没有那么大的魅力能吸引陛下。只是我再怎么也猜不透你囚了我在这里,到底是什么目的?”   凤池看她疑惑,说的话却是字句清晰,暗叫这人果真是个玲珑心肠的,不禁起了逗弄的心思,笑道:“你那么聪明,猜猜看呢?”   青澄见他没有坦白相告的意思,也失了打探的兴趣,反正到时候她总归是会知道的。暗暗想着,青澄瞥了他一眼,坐到桌前兀自翻了本书来看,把这位九五之尊晾在了一边。   “你最近对朕可是很不给面子呢!难道不怕朕一怒之下杀了你么?”凤池脸上仍是微笑,可眼底却渐渐涌起杀意。这人,行事总是不在自己能控制的范围之内,从不按常理行动,让他觉得既有趣,又危险。若在往常,有这样的人早就死在他的利刃之下了,可这人——他却私心里不想动她。   青澄听了,像是听着了什么滑稽的事情一般大笑起来,声音依旧带了点沙哑,因着声音很大,让人担心她会不会就这样笑得哑了。良久,她以指拭了眼角的潮湿:“陛下难道忘了?青澄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陛下说杀我,不过是让个‘死人’再死一次而已。”她的眼角湿意明显,褐色的眸子更加莹亮,“再说,青澄还有利用价值,陛下怎么会舍得让我死呢?那两个丫头,可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呢!”   提到那两个丫头,凤池这才想起来此的目的——一看到这人,他竟忘了来此的初衷。   “你让那两个丫头去找司棋做什么?有什么事,直接让她们来向朕禀告不就成了?”凤池收敛了表情,认真地问道,“还说什么给她们下了蛊,你早知她们会去向朕禀告,还撒这么不高明的谎,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不要那两个丫头伺候,让她们去请司棋,是希望能换个使唤的人。”青澄也不隐瞒,直白道,她的眼眸里有一丝嘲弄,“而且,你怎知我说的就是假话了?你以为我说给她们种了蛊,是随口胡诌了,骗她们去帮我做事的么?”   凤池脸色微变:“你真对她们下了蛊?!”   “陛下放心,她们若能按时回来,我会给她们解,要不了命的。”青澄不以为然,心底却是自嘲,苏青澄啊苏青澄,往日你最不齿的就是这样的小人行径,现在自己不也这样做了么?   “简直是胡闹!”凤池一甩衣袖,朗声唤院中的人:“侍书,你赶紧去找迎香和采露,让她们不必去找司棋了,赶紧回来!要快!”   侍书突然听了这一声,心里一惊:莫不是里面出了什么事?   “还不快去?!”凤池的声音再度响起,有些焦躁,“半个时辰内,想尽一切办法带她们回来!”   主子的语气让他体会到了事态的严重,也顾不上行礼,侍书匆匆离开了西院。      “圣上认为,她们完不成我交待的事情,我会给她们解蛊么?”青澄态度倨傲,似乎不打算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凤池也失了耐性:“你到底要什么,朕答应了就是,何必用这样的手段?你可知,青凤不比玉颖,用蛊是大罪!”   “那又如何?”青澄不以为然,“陛下也许不知,早在这之前,我就已经犯了这大罪了。不然陛下以为,上皇能活得这么长久么?”   “你说什么?”听她提起自己的父皇,凤池脸色丕变,“你对上皇下了蛊?是什么蛊?”   褐眸紧紧看着他,不愿放弃一丝一毫的精彩表情:“一向无心无情的青凤皇帝,也会紧张么?如今我倒是开了眼了。放心吧!老人家对我可是一直礼待有加,我要害也不会害他。是延年益寿的善蛊。”   “蛊也有好的么?”凤池冷冷道,一脸的不信任。   青澄似乎也不在意他是不是相信,只道:“万物相生相克,你连这道理也不懂了么?这世上的事物都有两面,蛊也如是。有害人的,自然也有救人的。上皇身体一直不佳,本该早就已经断了性命的,这蛊我早在第一次见他时就对他下了。不然,你当上皇真是受上天庇佑,由那些个庸医照顾就能安然渡过此劫么?”   她语气傲然,似乎不把朝中的那些太医放在眼里,只对自己有充足的自信。凤池最喜她这副模样,不过是个女儿身,却有着这样傲视同侪的气度,若她生作男子,会不会,连自己也要自叹不如呢?他暗忖,却是不敢去想那答案。   “不说这个了,到底要怎么样,你才会解了那两个丫头身上的蛊?”眼看着话题越来越偏,凤池忙拉回话题,“你让那两丫头去找司棋,到底有什么事?”   青澄谨慎地打量着他,转念一想,司棋是他的手下,就算事情成了,他也会告诉这位吧?当时自己是不愿意见这人,才想了这么个迂回的法子,现在他既自己来了,和他说也无妨,成不成也就这么一句话而已。   “把这两个丫头遣走,我要云溪来伺候。”青澄淡淡说道。   凤池听她这么说,不一会儿已猜出了她的意图。这两个是他放在这里的耳目,若遣走了,岂不等于不能时时掌控这里的情况?至于云溪,她原就和青芷要好,只要现在知道青澄就是当初那个青芷,两人住在一处,不说不能让云溪汇报情况,恐怕还要防着她们串通起来,联手对付他们才是。   “遣走是不可能的,宫里太多的耳目,你就算是住在这里也不是完全安全的,迎香和采露都是会些武功的,司棋派她们来是保护你的。朕可以让云溪来陪你,但这两人不能走。”凤池作出了最大的让步。   青澄早就料到自己的要求会被打个折扣,这样的结果她已经是很满意的了,只要见到云溪,她就有办法确定闻墨的身份了——那时候白鹄在她离开的时候突然抓住她,在她手心写下了一个字,正是这个字,让她猜到了闻墨的身份,但是……她需要云溪来帮她确认。   “什么时候让云溪进来?”青澄再次确认,“给我一个准确的时间。”   “明天。”凤池轻声许诺,“最迟明天下午,朕定让你看到云溪进宫。”   青澄对他的话半信半疑,最后还是觉得等他兑现了诺言再说,道:“那等我明日见到了云溪,就给她们俩解蛊。我会先给她们几粒药压住蛊毒,对她们的身体不会有什么影响,但若您的诺言不能实践,那也只有让她们殉职了。”她毫不掩饰自己的讥讽,褐眸灵动狡黠,笑着道:“也不枉她们忠心为主了。” 126.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26章 百转溯元凶   迎香只觉得这一日过得极是漫长,简直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一般。她看看身边的采露,也是一样的表情。好在这蛊是解了,不用受那几乎毁容的苦楚,主子对她们,也算是够意思了。要换作从前,恐怕会让她们俩自生自灭去吧?不得不承认,主子在遇上眼前这人之后,变得有人情味了许多。   “你们的蛊都已经解了,怎么还杵在这里?赶紧出去!”青澄对两人不假辞色,冷冷的语气让迎香和采露又怕又怨,但有了教训,两人都不敢再顶嘴,屈膝行礼,恭敬地退下。   “等等!”青澄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出声唤住了她们,“我刚来的时候听你们说我这是‘回家’了,是谁说的?”   迎香愣了一下,道:“回姑娘的话,是迎香说的。”   “嗯,这次就罢了,下次若再让我听到你们谁说这里是我的家,那我就不客气了。”青澄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瓷瓶,描着细细繁复的花纹,瓶口尖细,颇是奇怪的形状。她递给迎香,眉眼带着傲气的睥睨,施恩一般地说道,“这是给你们的药丸,每天吃一粒,连吃五天。不要问为什么。”   两个丫头吃过她的苦,却也知她不是会害她们性命的人,她既说了不要问为什么,迎香也不会自讨没趣地去问,只道:“多谢姑娘!奴婢们告退!”说着同采露一起出去,还轻轻带上了房门。   “怎么一下子变了这么多?若不是之前师父曾指点过我,我可一点都想不到你就是青芷。”云溪捧着两盏茶盅走来,递了一盅与她,“你现在这个样子,若不是说,我一辈子也想不到你会是她。”   青澄听她这么说,也是自嘲地笑笑:“现在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什么苏青澄、莫青芷,在大家眼里,都已经是死人了。”她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悲哀,像是浸透了千百年的沧桑一般。云溪曾经听师父说过,青芷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过是机缘巧合,要来这世间走上一遭,在完成自己的宿命的同时,也会打开这个世界的争端。她看了许久,却仍然看不透这其中的机缘是何种特殊的机缘,也看不清她的存在会对云川造成多大的影响。她只知道,眼前这人脆弱无助的模样,着实让人心疼得很。   “你也不必太过难过,皇上没有动你,便是对你最大的保护了,你想想,你在朝堂上不顾他的意志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捅了出来,他一边又要补救,一边还要保证苏相大人没事,那只有牺牲你了。况且他也没有真的要你的性命,他这样做,必是给你已经准备了退路的。”事到如今,云溪除了安慰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青澄听完也只是浅浅地叹了口气:“不说这个,我让凤池送你来,一来是想见见你是否安全,毕竟端木晔曾在你那里住过,佐辰军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你在我眼前,至少我安心些,当初若不是我执意让他去你那里,你也不必如此受罪了!”云溪闻言握住她的手,摇着头想说她并不在意这些,也并没有被连累,青澄却反握住她的手,没有让她说下去,继续道,“二来我也是有私心的,有一件事,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你能帮我确认了。”   “我?帮你确认什么事?”云溪疑惑地看着她,“皇上说你让我来,只说是你想让我在身边陪着,我只当你是不喜欢那两个丫头,怎么,还有别的事情?”   青澄面色沉重:“云溪,我当你是朋友,这话我只跟你说。端木晔对我和子澈……纵然有再多的不是,却也不曾薄待我,他于我有旧情,我知他是皇子,虽不愿深交,却也不至于一点也不念旧情面。这次他被凤池逼迫的事情,我多多少少是有些责任的,而且这件事发展到现在,已经不仅仅是我个人的福祸了,连子澈也受到了牵连。所以我想知道,这个让我们所有人都跟着倒霉的人,到底是谁。”她语气冷静,仿佛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但她的表情却让云溪惊心,这样不查出绝不罢休的冷硬和坚决,让她都有些害怕。   “那你想跟我确认什么?”云溪小心地问道,她心里早就知道了始作俑者是谁,但知道是一回事,说与别人听——她还没有那个勇气。   褐眸直视眼前有些躲闪的人,青澄心里明镜一般——这人,定是知道个中原委的。她定定地看着云溪,并不急着知道结果,只说:“云溪,我今日见着了你,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缘份一说。每每我没有人身自由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就是你。其实我们并没有熟到可以为对方两肋插刀的程度啊!可在这样的时候,我却只相信你。那时候我以为我快死了,托你帮我把那玉佩给子澈……若不是你,我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我的过去。后来你我虽已陌路,到如今,我沦落至此,先想到的,依然是你。云溪,我真想问问,你到底有什么样的魔力?竟让我毫无顾忌地相信你?”   云溪被她的话说动了心,回溯两人的过往,的确是这样的,冥冥之中,仿佛有一个牵绊,让她们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联系着,这样的联系,旁人插不进,她们也辨不出原因。   “云溪,我相信你也有这样的感觉,不管我们到底是有什么样的牵绊,但我相信你师父的那句话,万事万物皆有缘法,我们既能相遇就是缘份。我希望,这份缘能让你我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彼此没有任何保留。”说到这里,青澄才算是将话题引到了她想要的角度,“我如今只有一个问题,这端木晔在青凤这件事,是不是冷橘生说的?”   仿佛是一瞬间的事,云溪僵在原地,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青澄:“你怎么知道?”   “你的意思就是——的确是他向凤池汇报的了?”青澄淡淡地看着云溪,眼底有难以描述的悲哀,“我想过很多人,却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子澈的朋友,还因为你和他……在一起啊!”   所有的秘密昭然若揭,云溪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是几年的功夫,这个人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懵懂的青芷了。如果说青芷只是一块璞玉,那眼前这人就是一柄出鞘的剑,不再无害,不再单纯,有着逼人的气度,还有一下洞穿人心的本领。   “云溪,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对他做什么,我只想知道,是不是他?”青澄的一双眼睛直盯着她。   云溪见她这般坦诚,若再遮掩不仅没了意思,也显得自己小器了,只道:“你说得没错,的确是他。橘生是佐辰军的人,我也是才知道的。”   “他应该就是佐辰军的四卫之中专司暗职的闻墨吧?”青澄轻声道。   “闻墨?他怎么会是闻墨?”云溪十分惊讶,她原以为冷橘生不过只是忠于自己的主子,却从未往这方面想过?那个专司暗杀和刺探的闻墨?怎么可能?她不信。   青澄见云溪反应激烈,知她必是不曾怀疑过冷橘生的身份,可白鹄在她手心写下的那个“冷”字,让她想到了冷家的人,而先前在念尧居她曾瞄到过冷橘生的身影,结合先前在麒麟门时所知的冷橘生和云溪的关系,她已经猜得八 九不离十了,况且……那日在宫中,她曾看过闻墨的背影,现在想来,之所以觉得熟悉,是因为她曾见过这人——冷橘生!只是她从没想过,一向文质彬彬的冷橘生,竟会是凤池手下杀人不眨眼的杀手。一想到自己当初和他还曾走得那么近,她就觉得脊背一阵寒冷——这人,怎么能藏得这么深……   正在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云溪突然拉住她的手,青澄只觉得手指触到的都是一片冰凉,抬眼看云溪一脸平静,脸上像是糊了一层纸一样。她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却是徒劳:“青澄,你告诉我,你方才说的,是你自己的猜测,还是事实?”   青澄暗叹,到底是情之一物害人不浅,她虽不愿伤了云溪的心,但也不愿抹杀事实。而且就算她现在隐瞒了,总有一天云溪也会知道,到时候只会伤得更深。想到这一层,青澄在心底轻叹,设身处地,若是子澈是这样的人,她会怎么应对?还能如往常一般么?   “云溪,其实你心里是有答案了的,你和他那么亲近,难道从来不曾怀疑过么?有的事情,你可以刻意去忽视,却不能当它没有发生,就像今天,你我在这里重逢,也正是因为他的缘故。”青澄一边说一边关注她的表情,暗骂自己冷血——可有的事情,她不愿去隐瞒或者说谎,她从来都尊重事实,理智得连自己都厌恶。   “我明白了。”云溪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事不关己一般,水色瞳眸莹亮美丽,“青澄,你说的我都知道,他若真如你所说,那便是他对你不起,你想如何对他都是应当,但我还是希望你能顾念与我的交情,放过他。”   “我说过不会对他如何。”青澄耐心地再次解释,“我只求知道真相,他这么做,我信他也有自己的苦衷,而且在我的情报网里,他这么做,应该是为了你……”   云溪一愣,不明白地看着她,刚要开口,便被一阵敲门声打断。门外是采露娇脆的声音:“姑娘,陛下送东西来了。”      两套浅粉的女装并简单的头饰,是这宫里最常见的婢女的打扮。青澄不解,眼眸扫向采露:“这是什么意思?”   “回姑娘的话,这是陛下让送来的,请姑娘和云溪姑娘换上,参加今晚宴请玉颖皇子的盛会。”采露低着头不敢看她,只把主子吩咐的事情一一禀告,“陛下说了,这是命令,请二位务必尽快准备,不要误了时辰。”   “有没有说让我们去哪里候着?”青澄的唇角扬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柔柔地问迎香。   采露被这样温柔的语气弄得浑身一颤,忍着逃跑的冲动,回道:“陛下已经让迎香去准备了,稍时会有轿子来接二位的。请姑娘尽快准备。”   “知道了,你下去吧!”青澄仍旧笑着,似乎很是享受折磨这个胆小婢女的感觉,在采露的脚刚要跨过门槛时又叫住她,在小丫头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笑咪咪道:“别忘了吃那药丸,不然你和迎香会被这院子里看不见的小蛊虫毒死的。”吓得采露连连告退。   “何苦这样吓她!”云溪嗔道,“那小丫头,不过是个傀儡样的人儿,对付她做什么?”   青澄伸手摆手那些首饰,状似不经心道:“不过是给这无聊的日子找些乐子,你当我是在吓她们呐?那些话可不是假的。我在颖川习蛊三年,早就习惯用这些小东西作防范了,效果真的不错的。”   “你……”云溪的脸色都绿了。   “放心,不会伤着你的。”青澄解释道,将其中一套尺码小些的宫装递给云溪,“赶紧换上吧,我很想瞧瞧,晚上的这场宴请,会有什么精彩的事情。”   褐眸中的期待和玩味,连云溪都不解——这人,怎能在这样的环境中,还如此淡然自若? 127.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27章 夜宴波暗转   明月别枝,秋寒料峭。广陵殿内却是一番热闹鼎沸。衣香鬓影,烛影摇红,丝竹声声之中,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间,都是那些让人生厌的阿谀奉承之语。青澄和云溪两人依吩咐在偏殿坐着,等候着“主子”的传唤。冷眼看着大殿之上一个个近乎丑陋的醉态,青澄在这一刻,有些同情起那个还要在主位坐得端正的人——要有什么样的耐力,才能时时面对这些人的不同姿态,还要保持作为君主的尊严?看来做皇帝,当真是累死人的活计。她心底想着,丝毫没有注意到主位上的那人已经悄悄离席,不知所踪。   “青澄,你说皇上这会子让我们俩在这里等着,还一定要作宫女打扮,是有什么计划么?”云溪紧张地看了看外面的情形,该说的场面话凤池早就已经说完了,该敬酒的、该劝酒的,也都各自尽到了本份。现在还没有让她们做什么的命令,难道就是为了让她们在这里看着他宴请端木晔么?   “我也不知道。”青澄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折腾了一天,这会子已经过了戌时了,她的眼皮已经开始打架,就快要撑不住了,“我只知道我现在很困了,他如果再没有什么事情,咱们应该自己先回去休息了。只是我不认得路,咱们要怎么回去?”   云溪见她一脸的处之泰然,似乎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不禁叹气:“青澄,你到底是真不在意还是假不在意?我们现在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啊!一个不小心我们会送掉小命的。”   青澄闻言抬起眼睑,明亮的眸子略带困倦,却让人无法忽视其中的冷意:“我都是已死之人了,还要在意这些做什么?”云溪被她的话噎得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正在静默间,前殿突然传来太监的声音,尖细冗长,让青澄和云溪都为之一怔。“左相苏寒玉到——”   云溪明显感觉到青澄身边的气息骤变,像是突然被定住了一般,她静如石雕,只有那双紧张的双眸泄露了她的情绪。   苏寒玉一身浅蓝官袍——以前青澄就常说,没人能像他这样把官袍也穿得这么好像,如今看他,似乎比先前的时候瘦了些,不过精神尚好。墨色的眸子依旧明亮如昔,只是那眼里,以后怕是难再有自己的影子了吧?那个冷家的千金,不知前世在哪儿修得了这么好的福气,她苦苦追求的人,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她得了。有时候想想,还真是不甘心呢!   云溪站在她身旁,显然比她还要紧张。这是青凤宴请临邦的国宴,出不得半点差错,她害怕青澄会不顾一切地冲到苏寒玉身边去,虽然此时大殿上清醒的人已经不多了,但临邦的那些使者可是没一个有醉意的。就算青澄识得端木晔,此时贸然出去,也只会给两国的邦交造成不必要的恶劣影响。她已经做好准备,随时拦住可能冲动的人。   就在这样紧张的时候,云溪只觉身后出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力,她回头去看,正是已经退席的凤池。他以眼神示意云溪不要作声,挥了挥手,让她退下。云溪想要提醒青澄,却被他阻止,无法,只得一步三回头地退离大殿。   青澄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在大殿上被诸官员围绕着恭喜的人,数日不见,她对他的思念竟已经到了这样地步,她觉得自己好像是逐日的夸父,心底里有一种难以纾解的渴,想要靠近那个人,想要抱着那个人,跟他说话,看他对自己微笑……   “你这是想要出去找他么?”冰冷的声音将她从温情缱绻中强拉了回来,青澄警惕的回头,对上那双毫无感情的凤眸。再看周围,云溪已经不见踪影。   “朕让她先回去了。”凤池见她眼光逡巡,知她在找什么,开口解释,沉黑的眸子如盯住待诛的猎物一般,“你现在的样子,让朕后悔没有杀了你!不过是看到了个男人,你有必要这样失神么?你要知道,你现在不过是个已死之人。现在出去,你是想让朕的话成为天下的笑柄么?”   他句句警告,字字都如一把剔骨的尖刀扎进她的心里,澄澈的眸中染上了可怕的恨意:“要不是你,我如今会是这样?不过是在朝堂之上让你失了颜面,你竟记恨到要我死!”她刻意压低着自己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沙哑,如砂纸般磨砺着凤池的耳膜,让他不由蹙了眉:“苏青澄,你不要忘了,当初是你自己愿意为他牺牲的,还有,你女扮男装入仕是什么样的罪名你不知道么?朕不过是给大家找了个台阶,让大家都不难做,朕留你一条性命已是极限,你现在倒怪起朕的不是来了?”   青澄听他道理一套接着一套,字字句句竟都成了她的过错,的确,入仕之事她是欺君,但这人留自己一命,不过是看她还有些用,借她棋子罢了。如今,他娶了玉颖公主,又让苏寒玉做了他的妹夫,不论哪一桩婚事,他都是大赢家。想透了这些,她只觉得脊背发冷:如今她对他的权谋来说已经没有半分用处,还要留她一命做什么?想到这一层,她才惊觉那人现在和自己的距离——近到可怕。   神经质一般地避开凤池,青澄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你让外面的人都以为我已经死了,却把我留在你的寝宫里,为什么?”   凤池见她避自己如蛇蝎,已经猜到她必是想到了那一层,虽不全对,却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本来以为她是男人,他已经对这人有了欲念,现在知道了她是女子,那样的欲念更炽——但这时候,他并不想对她做什么。这样一个上佳的猎物,如果像对待后宫的女子一样空夺其身有什么意思?   “你也不必如此惧朕,朕对你确实有些……不一样,但你觉得,朕是那种只想到自己的禽兽么?”凤池语气软软的,听起来极是无辜,“青澄,朕知你对子澈有情,也从未阻止过。当初让你诈死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你放心,朕保证不会对你做出违背信义的事情来。”   青澄对他的话半信半疑,这人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却是个言出必行的皇帝。只是在这样敌强我弱的处境,任何多余的信任都有可能让她死无全尸,她警惕地看着凤池,将自己的怀疑纳于心底:“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凤池知她并未全信,也不急在一时收伏她,敛了神情,道:“朕要你去端木晔房里,以宫女的身份伺候端木晔,想办法从他那里拿到玉颖的地图。”   “什么?”青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让她去伺候端木晔,还是以宫女的身份,也就意味着……   “如你所想。至于伺候到什么程度,朕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你不能说你就是苏青澄,朕会派人盯着的,若你胆敢误了朕的计划,你知道后果。”凤池做公事公办的表情让青澄惊心,方才还说对她有绮念的人,竟在一瞬间让她去伺候另一个男人,看来他的话,也并没有多少可信度了。奈何势微于人,也只有低头的份,大不了给端木晔下了睡蛊,让他睡上一夜也就罢了。她垂着眼睑:“我知道,这就去办。”说罢旋身就要走开,手腕却被那人握住。   凤池也不知道自己是发了什么疯,竟在这样的时候拉住了青澄,温柔道:“拿到地图后尽量想办法脱身,侍书会接应你。”在看到青澄怪异的眼神之后,他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却是覆水难收了。青澄并没有回应他,只微微用力挣开了他的手,往殿后备下给玉颖使者休息的地方去了。      端木晔推门进房的时候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屋内红烛摇动,一个宫女装束的女子坐在灯下剪烛花,她的侧脸映在摇曳的烛光中,晕出一圈淡淡的光,端木晔隐约见着,觉得她有些面熟。   “你是哪里来的宫女?怎么会在我房里?”端木晔轻声问着,怕吓着了那剪蜡的佳人。   那女子充耳未闻,放下手里的蜡剪,又拿起一枚银签子,拨得烛芯噼啪作响。从侧面看去,她的唇角浅浅地勾着,似乎很开心。端木心生疑窦,阖上房门,一步一步地靠近桌旁的人。就在他走近的时候,桌旁的人突然转过脸来,冲他温柔地笑笑:“皇子殿下!奴婢是皇上派来的,今儿由奴婢伺候您就寝。”声音微哑,在这烛影暧昧的房间里显得别样的诱 惑。   端木晔看着眼前的人,不仅顿住了脚,连身形都僵硬了。这眉目,这身姿,哪一个都是青澄!   “青澄!”他失声轻呼,“是你!”   宫女好像没听懂他的话,略偏了头看他,满脸疑惑:“皇子殿下,您……没事儿吧?”   端木晔并不理她说了什么,径自上前握住她的手:“青澄,能见到你太好了!”   宫女不曾想会是这样的情景,惊慌地挣开他的手,退后了两步:“殿下您在说什么?奴婢……奴婢叫采露,是来服伺你休息的。”   “不,你是青澄!”端木晔一口打断她,冲上去将那人揽在怀中,鼻端却并不是熟悉的草药香气,而是一股略嫌浓烈的不知名的熏香。他浑不在意,忘情地唤着意中人的名字,“青澄……青澄……我找你找得好苦……他们都说找不到你……都说找不到,你却在这里……青澄……”意识渐渐模糊,端木晔觉得今天的几杯酒似乎这时候齐齐上头,一阵头晕目眩,他竟软倒在地,人事不知。   “实在是抱歉了!”青澄卸下一脸惊慌无措的表情,眸光如水,带着悲悯,“今日之事是我对你不起,但我也是迫不得已,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当是我向你之前对我所做的事情讨要的补偿吧!”她说着,伸手翻他袖中,触到一卷柔软的物事,类似皮革。方要抽出,耳边却传来一个凉到透骨的声音:“青澄,再见之日,你就是这样对待我的么?” 128.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28章 与虎谋皮尔   青澄伸进衣袖的手一颤,抬眼看去,原本应该紧闭双眼昏厥的人,此刻正睁着眼睛看她,那双曾让她迷惑的眼睛,在烛光下盈满了悲哀:“青澄,我原以为真的是我认错了,却不曾想你的出现是另有目的的!”那人猛地握住她的手腕,狠力到几乎捏断,“苏青澄!你竟恨我到这个地步么?!”   被他突然的激动吓了一跳,青澄勉力却挣不开他的手掌,腕间疼痛愈见明显,青澄皱了眉:“你先放手!”   “放了手,让你再去和凤池私会,想办法来害我么?”端木晔的话极尽讽刺,“苏青澄,你不是对苏寒玉一往情深么?怎么现在竟做了凤池的人,听他的话来偷我的东西!”   青澄听到这话十分生气,看向端木晔的眼神也带了怨恨:“若不是你,我也不会是如今这副样子了。我和子澈本来可以在一起过很幸福的生活,都是你!”一怒之下,她竟挣开了端木晔紧扣的手,揉着已经发红的手腕,她尽力平复自己失控的情绪,“端木晔,我今天被迫来取你的这张地图,当是我欠了你一份人情,以后会还的。”   “怎么还?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不觉得你能还得起。”端木晔自袖中取出那卷物事,“这个,是我玉颖的地图,是我请数位能工巧匠绘制的,上面不仅有我玉颖的名山大川、城镇集市,还有我玉颖在各地的囤兵多少,兵力位置,甚至还有天堑鬼谷的布局,哪一处有瘴气,哪一处有伏兵,哪一处是悬崖都详尽标述了。你说你只是来拿这地图,那你可知这地图若是落在凤池手里,我玉颖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你的意思是……”青澄怔愣着看他,凤池已经娶了玉颖的公主,还要这样一份机密的地图,其中的用意已经不言而喻了。   端木晔看她呆滞的表情,竟不敢相信她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毕竟,刚才她的演技已经逼真到让他都为之错乱。若不是那股浓烈的异香提醒,他早就已经中了计了。   “如此,你还要拿这地图么?”端木晔将地图推到她面前,一双眼睛牢牢地看住她,就算在现在这样的时候,他仍想赌一把,赌她对自己,仍还有情。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胆量,竟能拿自己的国家来作这一场赢面小得可怜的豪赌。   那张能换她和子澈见一面的东西就在面前,而且是对方双手奉上,可青澄却不忍去拿。凤池的野心她从来都是知道的,子澈也曾说过,圣上有一统云川之心。可是她没想到,他的野心之外,还有一颗比狼还要狠的心。如果拿了这图给他,那么玉颖的生灵势必涂炭,她不愿看到这样的情形。那里的人有多可爱多纯朴,凤池不知道,她却是一清二楚的。   可若是不拿,凤池不能如愿,那她和子澈能否见上一面就是遥遥无期的事情了。这是她现在所知道的唯一筹码。想到那人,她的心里便涌起一阵酸楚……   挣扎着闭了闭眼睛,青澄伸出手,将那张地图紧攥在手心,道:“问卿,是我对不住你了!”她歉疚地看着他的眼眸原来的神采败如死灰。      “姑娘,既拿到了图,为什么不交给我?”侍书跟在青澄身后,小心翼翼地问道。他在屋外守了许久也不见她传出暗号,正在犹豫要不要潜进屋里一探究竟时,青澄已经推开门,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手里紧紧攥着一卷羊皮纸,也不理他,抿着唇快步走着。   “让凤池来见我,我有话跟他说。我会亲自把地图交给他,除他之外,我不会给任何人。”青澄语气笃定,转首看过来的目光也是坚决的,“侍书大人,麻烦你了。”   侍书不明所以,但主子也没有明令一定要他去拿那地图,只得点头应了:“我先送姑娘回去,再去请主子。”   青丝软轿在深夜的皇城显得格外显眼,轿夫都是一色的衣服,表情肃穆,脚步轻快,目不斜视地走着,不问经过的宫人好奇的目光。   轿子里,青澄正襟危坐,虽然早就下定了决心将这图交给凤池,可现在冷静下来,想到端木晔那近乎绝望的眼神,她的心就没办法沉静下来,将这件事当作心安理得。她甚至痛恨自己明知他的软弱还要提及,那一声“问卿”她是刻意,就是为了牵他去想往昔情份,原谅她的行为,可是怎么能原谅?连她自己都开始厌恶自己了,这样的不择手段……   “姑娘,到了。”轿外的女声将她从思想挣扎中抽离出来,青澄定了定心神,收起那无措自怨的表情,露出她们一贯看到的冷脸,自己掀了帘子下轿。   迎香看她一脸冷色,惴惴上前想要扶她,被她冷漠的眼神止住,唬得只敢在一旁守着:“姑娘,屋里已经备下了热水,姑娘进去沐浴吧!”   “等会儿我自己去,云溪在哪儿?”   迎香愣了一下,斟酌着用词:“云溪姑娘她被皇上传召,出宫去了。”   “出宫?”青澄停下脚步,“因何事出宫?”   迎香不敢看她的眼睛,垂睑道:“好像是让她去见一个人,交待那人做一些事……”小心抬首,见姑娘正研判似的看着自己,她慌忙低了头,“奴婢只知这么多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青澄此时已经倦极,懒懒地挥手,“我先沐浴了,若你主子来了,让他在前面先等着。”   “是。”迎香不敢和她辩驳,只屈膝行礼就退了出去。      “向来只有别人等朕,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敢让朕等着的。”凤池看着眼前一身慵懒的人,“你看起来好像很累?事情还进行得顺利么?”   青澄没有抬头看他,更别提行什么礼了,她自顾自地坐下,指了指杯子,自有采露上前为她倒茶。嗅着茶香,她浅浅地抿了一口,才觉得人活了过来,微垂的睑此时抬起,蒙着淡淡水雾的褐眸映着烛光,更是莹亮,她柔柔一笑:“圣上让青澄去偷那地图,却不曾告诉我那地图原来有那么大的效用。好在青澄先看了一下,才知道,原来自己手里有一件如此重要的武器呢!”   “你这是想和朕谈条件么?”凤池何许人,不过几句,他已经听出了青澄的话外之音,当初不告诉她这么许多,除了是怕她引以这恃之外,更是不想她知道太多,有什么危险——不过现在看来,这人好像从来不知道危险为何物,倒是自己多为她操心了。   “圣上就是圣上,这就看出青澄的意图了。”青澄也不掩饰,伸出手指,“我有三个条件。”   “嗯,这样一个国家,只许三个条件,并不贪心。”修长的右手扣击桌面,“说说看,都是什么条件?”   “第一件,就是撤了苏寒玉和冷家的婚事。”青澄直截了当。   凤眸抬起,闪着冷冷的讽刺的光:“那你的第二件,是不是要让朕收回和玉颖结亲的成命?第三件,或许就是让朕将皇位让出来,让端木晔兵不血刃地占领?”   青澄一愣:“第二件和第三件事我还没想好。”   这句话,听在凤池耳里,和骂自己小人之心没有任何区别,他的脸上有些不好看,一甩衣袖:“第一件朕就不允。”他瞄了青澄一眼,“朕是皇帝,言出必行,就算是苏寒玉和冷静翡都死了,他们也是要葬在一起的。你在大家眼里不过是个已死之人,不要再作这样无谓的挣扎了。”   那样冷静的语气,说出那样客观却伤人的话,青澄不由一震,是啊,自己不过是个已死之人了,还争这些有什么用呢?她虽手握要物,却还是高估了自己手里的筹码,以为这样就可以逼凤池就范,却只是让自己成了痴心妄想的笑柄,而已。   “你说得对。”青澄的笑容有些古怪,盯着凤池的眼神让他一阵发寒,“我是不该想这个了。那么,陛下可听好了,我的第一个条件,就是让木香和我徒弟在一起,对你来说,一个妃子而已,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青凤和玉颖的联姻表相,所以,我要你想办法,换个人替代她成为皇妃。”   “让茗葭不做皇妃,还要安排她和你徒弟远走高飞。这是已经是两件事了,朕只能再允你一个条件。”凤池一步也不退让道。   “到底是皇帝,这般精明!”青澄笑道,听不出是讽刺还是称赞,“也罢,另一个条件,就是让我去参加子澈的婚礼,我要看到他……喜结良缘。”   “好。”凤池这次答应得干脆利落,眸底闪过一丝残忍,让你亲眼看到,也许比别人说什么都能让你死心,他的婚礼,朕都有些期待了。   “这两件事成了之后,我自会将玉颖地图双手奉上。”青澄轻轻许诺,声如蚊蚋,却掷地千斤。   “那朕就等着你双手奉上了!”凤池笑意盎然,到时候,寡人要的,可就不是一幅图这么简单了。苏青澄啊苏青澄,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行为,无异于与虎谋皮? 129.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29章 师徒话别时   青澄和凤池谈完了事情之后就一直没有再睡。那一卷羊皮地图就在她的怀里安静地躺着,她却觉得心口处热烫得仿佛揣了块烙铁一般。是啊,这可不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羊皮卷,这里,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命运,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怀里,不挣扎不动弹,却让她的心无法平静。云溪回宫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刚进院子就看到青澄孤身一人呆呆地坐在院子里,发上已经染了薄薄的寒霜,似乎是坐了很久的。她走近了,问道:“青澄,你怎么坐在这里?”   坐着的人似乎没听见她的话一般,仍是静静地坐着,云溪怕她是魔怔了,连忙拍拍她的肩膀:“青澄?你没事吧?”   僵坐的人这才反应过来,怔怔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个极疲倦的笑容:“云溪,是你回来了?怎么样?见到他了吧?”   云溪听她的声音没精打采,也顾不上分辨她说了什么,去拉她的手,竟是一片冰冷,不由吓了一跳:“天!你到底在外面坐了多久!快点跟我回屋去!”复又高声唤迎香和采露,那两个丫头见到姑娘这样也是一惊,昨天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坐在这里都快成了冰块了?还好迎香够机警,拉了采露去准备热水和暖炉给姑娘驱寒。   在高床软枕间窝了许久,青澄还是没有缓和的迹象,这一夜在外面受冻,竟像是将她从里到外都冻成了冰块,不过半个时辰,那人突然发起了高烧,稀里糊涂地嘀咕着什么,却是听不清。   迎香见事态严重,忙让采露去汇报,看主子是什么想法,要如何处理这事情。   稍时,侍书便带着太医院的人来了。云溪在里间放下帐幔,只露了手腕让太医诊治。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太医才得了结果,原是心火过旺,忧思过度,加上夜间受了风寒,一时间齐齐发作了,虽不是什么大病,却也来得凶险,太医留了方子,临走时又留了话:“这位姑娘的身体底子很弱,大概一直以来又是个好强的心性,事事操心,自己也不曾注意。这次病若好了,最好是能少操些心,慢慢将养身子才好。”   宫里的太医,本就是知道许多不该知道却又不得不知道的事情,这位太医能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不易的了。云溪自然也知他对病人的身份有所好奇,也不敢多说什么怕漏了风声,只道了几句多谢就吩咐迎香送他出去了。   忧思过度,事事操心。多么合适她的词!没想到听到的时候,竟是因为她得了病,从大夫的嘴里听来的。云溪叹息。看着床上安静躺着的人,青澄啊青澄,你的心里,到底藏了多少事情呢?师父说你有不平凡的过去,而你这一世为人,又经历了那样的痛苦辗转,现在的你,烦心的,可是那个人?她想起自己出宫时经过相府,门口张灯结彩,听街坊们说,相爷和冷家小姐的婚事,只在圣上娶了公主之后没几天就要办了。圣上初登帝位,不喜奢华,在迎娶玉颖公主一事上又想着能锉了端木家的锐气,自然是不会铺张大办,可左相的婚事是那人钦定的,看情形,那人对青澄又存了心思,想必这场婚事就算苏寒玉想简,也是不可能的了。青澄,你要怎么接受这个事实?云溪从心底为她担忧。      太医走后不过一个时辰,青澄吃了药,身上也渐渐有了力气,稍稍回复了些精神。只是脸色仍不大好,这场病来势汹汹,让她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云溪,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青澄看到床前一直坐着的人一脸倦意,“你是不是一直都没有睡过?脸色好差!”   “再差能比得上你?”云溪才开口,眼圈已经红了,“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好端端地在外面呆坐了一夜,这是冬天了!你以为还是夏天那样,夜游赏月很有趣么?!要是我再不回来,你已经变成冰块了!”   青澄赧然,侧过头靠在床边的柱子上:“你就是爱操心呢!我这不是没事么?我还有好多事情都没有做好,怎么会这么快就死掉呢?”她眨了眨眼睛,似乎很有精神,“再说了,我要是死掉了,你会哭的,我可舍不得你这样的美人为我哭呢!”   云溪听她还有精神开玩笑,又气又笑:“你这该死的!早知就不用这么担心你了!小没良心的!”   “这么有精神,看来陈太医倒有些言过其实了呢!”正在笑骂间,一个男声插了进来,两人自是听出了来者何人,俱收了一脸的调笑无忌。那人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身明黄的龙袍华丽得气势逼人。   云溪连忙起身就要行礼,被他止住:“不用这些虚礼!云溪,你也累了一个晚上了,先去休息吧!这里朕会照顾的。”   虽是极不放心让病弱的青澄和他共处一室,但云溪也不敢忤逆圣上,只得告退。   “陛下此时来这里,是想看看青澄有没有死透,准备来补上两刀么?”青澄凉凉地说道,眼睑不抬,连一个正视的眼神都不曾给他。   凤池也不气恼,在床边坐下,明黄的衣料本就刺眼,现在更是逼在青澄面前,衣衫上的五爪金龙栩栩如生,像是随时会破衣而出,直攫人喉咙一般。   “还知道说话来气朕,看来这病也不严重。”他淡淡说着,顺手就搭上了她的腕,“手都凉成这样了还不安生,真是个磨人的小东西!”   青澄被他触到的手一抖,连忙抽出来,缩到被子下:“多谢圣上关心,在和您的交易还没有完全达成之前,青澄会好好保住自己的命,不会让您有可趁之机的。”   “啧!还真是把朕当成小人了。”凤池似乎极是无奈地叹气,“青澄,你老实说,你就那么讨厌朕么?”   “陛下是万金之躯,天下人的仰赖,身份尊崇,青澄哪有资格对陛下进行评说。”   凤池早料到她会说这样的官话,了然一笑,淡淡道:“到底是曾经和苏寒玉在一起的人,说话都和他是一样的风格,不得罪人,也不亲近人,什么意思,让听的人自己去猜。青澄,你若是男子,怕是连这满朝文武,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你的了。”   “陛下谬赞了!”频频听他提起子澈,还将“曾经”二字故意咬重,想是在刻意揭她的疮疤,青澄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只装作不知,仍是谦逊道,“陛下,青澄身染疾恙,这屋子也不洁净,还请陛下能……当心龙体,回避为好。”   没想到她说不到两句就要赶人,想来是因为自己一直在提苏寒玉的事情吧?也罢,早知她不会这么轻易放下,他也不便让她看出自己的企图,笑道:“你当是朕想来么?不过是那些事情朕有了眉目,交给你验收罢了。你那爱徒和木香,朕已经给他们想了办法,佐辰军帮他们换了身份,让他们可以安全离开青凤,你也曾说过苏辰是在颖川长大,朕会派人送他们去那里生活。临行之前,为了让你也放心,朕安排了今晚让他们进宫来见你,只是看你现在的身体状况……”   “我可以!”青澄笃定地打断了他,抬起的眼睛里闪着浅浅光,“今天晚上是么?我会准备的。请陛下不要失约就行。”   凤池看她一脸期盼的模样,也知她是个极重情义的人,心底一叹,道:“朕只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交代完你要说的话就行了。亥时正,他们就会到了,你先休息一下吧!”   “多谢圣上!”青澄的这句道谢,真心诚意。      亥时正。   青澄所在的小院灯火通明,云溪和两个丫头忙着从厨房端来一盘一盘的菜肴,青澄早已装扮整齐,轻衣缓带,却是不可方物的美人模样。这一身衣服是她求了云溪去找来的男装,原是云溪自己出门时为方便才穿的,虽说是男装,却仍不免带了些女气。只是青澄身材较云溪高些,穿起来倒显得极精神,连病容也稍稍掩去了些。   更漏一响,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几声细碎的脚步之后,青澄看到了来人——正是久别的爱徒,她心口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苏辰更是呆住,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一声“师父”唤得在场的人都要落泪。   “都是男子汉了,还哭什么!”青澄轻轻叹着,拉过他的手,一双眼睛上下打量一番,“傻瓜,师父不在你身边才几日,就瘦了这么多!想必书也不曾好好念了?!”   一出口就是这些,苏辰心中更痛:“师父!你怎么也不说说你自己!”泪水在少年的眼眶中直打转儿,却是硬被他忍了下来,“这才没几日,你就瘦得只皮包骨了!还一脸憔悴,是不是病了?”说着就要掐她的腕脉。   青澄紧张得一把拍开,佯怒道:“臭小子!没大没小的!师父的身体自己知道,你说着还真动手了!仔细我揍你!”   苏辰真是被她吓着了,缩着手不敢说话,气氛一下子尴尬了起来。还是云溪适时出来打了圆场:“既然来了,就不要浪费时间,快先坐下来,辰儿,你师父不是故意凶你的。她最近脾气不好。来,你和木香快坐下来,青澄今天忙了一个晚上做的饭菜,可别浪费了她的一番好心呢!”   苏辰这才想起自己来时那人说的话,言他和师父只能见一个时辰,也不愿浪费时间,拉过木香就在青澄面前跪下。   青澄被这突然袭击般的行为吓了一跳:“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苏辰却是拒绝:“师父,容徒儿和木香给您磕个头,今日一别,徒儿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您了!我来之前那位大哥已经跟我说了,师父您现在也是身不由己,能见徒儿一面已属不易。徒儿不肖,没法救师父您出了这笼子!只能给您磕头谢罪了!”   到底是个孩子啊!青澄低声叹息,这孩子,竟是为这样的事情而自责。   “起来吧!你们的心意我明白了,只是这头可不是磕了来谢罪的。牙儿,你是孤儿,现在木香和你在一起,也算是孤儿了,你们能在一起,我也很高兴,这个头,就当是我厚颜做回你们的长辈,受了你们的礼吧!”青澄拉过两个孩子,一脸忧心,“你们都还小,能有这份心不容易,不过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我如今身无长物,也没什么贺礼给你们了,只这一对龙凤佩,是我一直随身带着,原也是我和……他的定情信物,如今也用不着了,你们一人一佩,讨个吉利吧!”云溪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将那只早就准备好的盒子递了过去,打开之时,云溪也瞟了一眼,也只一眼,足以让她心惊胆战——怎么会是这样?!   苏辰和木香都谢过了青澄,这才坐下来。一顿饭吃得满是离情,青澄本就不舒服,也没动几次筷子,苏辰和木香更不用说了。烛光摇曳,这一桌子的佳肴,竟是无人问津。   时光飞逝,仿佛不过眨眼的功夫,一个时辰已经过去了,侍书在门外站着,提醒时候已到,苏辰和木香该起程离开了,纵然再不舍,青澄也只是对苏辰嘱咐再三,让他一定要好好照顾木香,来不及说许多,院外已有了马车的动静。   “牙儿,回到颖川去找我师父,她是你师祖,你在她那里安顿好之后,每月给我寄一封信来说说近况,也让我放心,好么?”青澄似有所指,苏辰自是会意,重重地点了点头:“嗯,我会的……师父,我走了。”      “青澄,不早了,休息吧!”送走了苏辰,青澄仍站在门口不肯回屋,显是不舍,可方才却又那么大方,似乎都不在意似的。想是定要让她那徒儿放心吧!   青澄只摇了摇头:“我现在还睡不着,云溪,你先去睡吧!”   “青澄,我有件事,想问问你。”云溪踌躇片刻,才道,“那龙凤佩,你从何而来?”   青澄一愣:“你也识得那玉么?”云溪认真地点了点头,她又道,“那凤玉本就是我随身带着的,从何而来我却是不知,至于那龙玉……是子澈的……他当初赠我作……定情之物,我本想回赠他凤玉,却没有机会了……”   云溪看她一脸坦率,不似有什么藏掖,仍是不放心,又问:“那凤玉,真是你随身带着的?”   “是啊!怎么了?你的问题怎么这么奇怪?”青澄不解,云溪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反应,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没什么了……想是我记错了……”云溪垂下眼睑,遮住眸光,“我原来有个师妹,也有块像你那样的玉佩……” 130.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30章 云断龙凤佩   皇城之东有一丈院落,极是普通的外观,白墙黛瓦,样式简单,和一众装饰豪华的皇家院落相比,拙朴到寒酸。但若看过那正门匾上的“云门”二字,所有人的想法都会改观——这里,就是百年来云门族长在皇城的驻地,即便是在皇城之中,也是这样的与众不同。   云溪站在院落门口,白纱覆面,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眼眸中的流露的些微不安,让人轻易就能猜出她心底的挣扎。到底要怎么告诉师父?这件事……师父是知情的,还是也被蒙在鼓里?自那晚看到那对龙凤玉之后,她的心里一直压着这么一块大石,那龙凤佩太过特别,她实在是想忘也无法忘记。   “师姐?你怎么会在这里?”少年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云溪回头,正是她那小师弟云皓,也是一身雪衣手执拂尘——大抵也是来觐见云天的。   “你怎么今天来了?这会子不是应该在苏相府里么?”云溪淡淡地扫了师弟一眼,仍转头盯着那块匾,“苏相府里最近一直在忙着婚事吧?”   云皓回道:“是有些忙,但程管家准备得很好,都不需要我帮忙的。苏公子让我回来看看师父。”   云溪不着痕迹地轻嗤了一声,道:“他倒是有心了。”   云皓也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屑,却不知她对苏寒玉有什么不满,刚想要问,门里已走出一个少女,她浅笑盈盈,嘴角有两个极浅却很甜:“云皓师弟,云溪师姐,你们来了?师父正在打坐,让彤儿来带你们去先坐会儿。请吧!”   云溪侧过脸看了云皓一眼,见他脸上也是大惑不解的模样,两人都不知师父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得随云彤进院子。   云彤将这两人引进主厅,又给他们倒了茶,仍是笑眯眯地道:“师姐,你这次是去哪里办事了啊?听说还是在宫里么!”   云溪见她好奇自己的差事,刚想给这小师妹讲讲自己的事,想到云皓就在旁边,很多话又不方便说,只道:“你这小丫头,这么好奇做什么?是不是又想出去玩儿?你师姐我这次的任务很重要,谁都不能说的。”   云彤闻言小脸皱得像个小包子:“这么重要,连我也不能说么?师姐,我在这里好没意思的,你和云皓师弟都有事做,只有我每天呆在云门里,也不知要做些什么。”   在一旁的云皓见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师姐这般抱怨,笑着插话道:“小师姐,师父留你在身边自是有他的用意的,我和大师姐在外面,还不见得就比你快活呢!”   “你们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知道,我要是能出去玩一趟,就算师父骂我,我也情愿。”云彤信誓旦旦。   “哦?那你让为师先好好骂几句,为师再考虑要不要让你出去办事,可好?”一个老者的声音插了进来,三人闻言就知是师父,云彤暗自吐了吐舌头,一双眼睛求救似地看着两人。   云溪会意,连忙上前道:“师父打坐完了么?徒儿回来有事求教您,刚好碰着了云皓师弟,就一起来了。师父请坐。”   云天面上未有笑意,眼光淡淡地扫过因说错话而心虚的云彤,不带半点色彩,云彤低着头不敢说话。“还愣着做什么,去给为师倒杯茶来。”云天平静地开口,让云彤心里如释重负,她提着衣摆,匆匆离开了主厅。   “师父对彤儿太过严厉了。”等那丫头离开之后,云溪开口为云彤抱不平,“都说师父平日里是最疼弟子的,可偏偏对彤儿十分严厉,以前我们几个师兄弟还说过,彤儿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师父,让师父这么严厉对她。现在看来,倒不像是假话呢!”   云天也不辩解:“云溪,很多事情你不知道,就不要多问了,彤儿她……”刚想说什么,当事人已经捧了茶杯进来,怯怯地将茶杯递到云天面前:“师父,喝茶。”   “嗯,你先出去吧!”云天接过茶杯,语气仍是淡淡的,也不像是生气,云彤这才略放了心,小步小步地退了出去。   “云溪,说吧,今天你来为师这里,是什么事?”云天呷了一口茶,问道,“是青澄那里出了什么事么?”明显地听到身边的师弟轻呼一声,也能感受到他疑问的目光,师父没有什么表示,她也不想解释许多,径直问:“师父,徒儿想知道。当年金针夫人王妙思曾得上皇赏赐了一对龙凤佩,徒儿可有记错?”   “的确是,这件事是为师告诉你的,自然不错。”云天眼皮也不抬,像是对她的话一点也不惊讶一样。   云溪早知师父是方外高人,许多事情不过是不说,心里却是知道的,她又问:“那师父可知,那对龙凤佩后来落到了谁的手里么?”   “王妙思得了上皇的赏赐之后,一时身价倍涨,有了自己的绣坊。这圣上御赐的宝贝,自然是好好收藏起来了。”云天说得理所当然。   云溪见他说得这般事不关己,已经能断定师父对龙凤佩的其中隐情有所了解了,因又道:“可是师父,徒儿前些日子,在另一个人的手里见到了这对玉佩。”   “哦?竟有此事?”云天抬起眼睑,“那人是谁?”   云溪迟疑了一下,才道:“是……青澄。”   “那就是没错的了。”云天的语气又平淡了下来,“这件事并不妨碍目前的状况,你不用再想了。”   “可是……徒儿曾听说,当初王妙思将那凤佩送给了宫里的一位娘……”   “云溪,”云天打断了她的话,转过眼来,眸色平静如湖,“为师已经说了,这件事不关你的事情,与现在的状况也没有什么关系,当年的事情,还提来做什么?”   云溪听师父这么说,知道他老人家定是意有所指,可是指的是什么?她不得而知。不过这个话题,也只能到此为止了。“是徒儿愚钝了,师父莫怪!”她起身鞠躬,恭敬道。   “嗯。”云天轻轻应了一声,转又看向云皓,表情显得慈祥了许多,“皓儿,在相府可还习惯?那里的环境对你的清修有没有什么影响?”   “回师父,苏相爷对徒儿很好,给徒儿单安排了一处院子住,方便我修行。”云皓也是笑吟吟地对着云天,“这次我进皇城来看师父,也是相爷让我来的。”   “那相爷的身体,最近如何了?”云天问道,显是很关心的。   云溪偏过头想了一下,才回:“徒儿也不甚清楚,相爷最近一直很忙,做事休息都在书房,也不让下人伺候,只有一个跟他一起长大的小厮,叫小蓟的一直伺候着,不过也没听有什么说相爷身体不好的。自从那次徒儿给他送了药之后,他的身体就在逐渐好转的。算算日子,那药再过十来天又要服了……”   “为师知道的。他今天叫你回来看为师,其实也是这个意思了。你等会儿来跟我拿药,他过几天就要成亲了,这次的这一剂药,你让他提前服下。另外,提醒他不要太过,万事以身体为首要才是。”云天细细地交待,“相爷为人最是心思重的,事必躬亲,这样虽是事情做完善了,人却是受不住的。为师让你留在他身边,也是为了能照应些。”   云溪坐在旁边听两人说着什么药啊病的,知是有关苏寒玉,却猜不真切。她笑着道:“师父何时也会替人瞧病了?溪儿却从来不知呢!”   云天没有打趣的心情,原本就平静的脸此时更是板了起来:“这件事与你没什么关系,你不用多问,回去以后,最好也不要对青澄说。明白么?”   云溪见师父一说到这个就变了脸色,不敢再问,连连点头。   “好了,为师还有事要跟云皓说,你就先回去吧!听说青澄这两天身体也不好,她的情况你是最清楚的,要时时注意着。有什么问题,差个丫头来问也是可以的。”   “徒儿明白了。徒儿告退!”云溪向师父行了个礼,不再逗留,匆匆退出了云门。      这件事越来越奇怪了。走在回去的路上,云溪暗自忖着。青澄怎么会有那对玉佩?这件事师父似乎很清楚,却是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他在云皓面前不避讳讲青澄的事情,却在我面前不愿提起苏寒玉的事情,明显是不愿意我——或者说是青澄知道苏寒玉的消息,可他不是一直以来都觉得这两人是有缘的么?怎么这时候反倒不愿意两人消息相通了呢?她越是想要弄明白,却是越想不通。   “云溪姑娘!你可算回来了!”方走到院落门口,采露就迎了上来,一脸的焦急,伴着口齿都不清楚,“快……快去看看……姑娘……迎香……我……”   云溪听不懂她的表述,但也感染了她的焦急,连忙打断她:“快别说了,带我过去!”   走到青澄的房间门口,才要推开房门进去,云溪便被迎香拦住了:“姑娘,您先看看地上再说。”   云溪依言低头,心口一骇,差点要尖叫出来…… 131.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31章 远方有人来   云溪看着青澄房间外满地灰黑细小却十分活跃的爬虫,心起战栗,跟着她一起过来的采露更是害怕得躲在她身后。   “怎么会这样?”她压低了声音,问一直站在门前一脸镇静的迎香,“这满地东西……”   迎香见她问起,皱着眉道:“奴婢也不知具体情况,奴婢昨儿忙得晚了,今早姑娘您刚出去,就让采露打了水来服侍姑娘起身,可采露的水还没送到,奴婢就被她一声尖叫引了过来。到姑娘门口的时候已经是这副样子了。这些小虫到底是什么,奴婢也从未见过,只隐约觉得像是颖川的蛊虫。”   云溪轻轻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确实是蛊虫。不过看起来好像并没有害人的意思。只是这些东西从哪里来是个问题……你们是不是已经通知圣上了?”   “还没有,这种事情……奴婢还不敢惊扰了主子。只跟司棋大人说了,他应该快赶来了。”迎香道,看向地上小虫的眼里满是担忧,“只是从早上到现在都没人进过屋子,姑娘在里面也不知如何了。”   “是云溪回来了么?”外面的声音刚落,屋子里就响起了苏青澄轻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迎香,你们先下去吧!请云溪姑娘进来就行了。”   三人在外面听了她的声音也稍稍放心——好歹人是没事的。云溪打发两个婢子离开,自己则避开了门口的小虫,轻手轻脚地进了屋。   青澄已经自己起了床,一夜的休整让她此时看起来脸色稍好了些,只是眼底的青黑还没有完全退去,她懒懒地坐在梳妆镜前,对着镜中人发呆。听到脚步声才微微转过脸,露出一丝浅淡的微笑:“溪,你回来了。”   这句话说得温柔绵长,让云溪有种恍如回到当年的感觉,在那间小院中,青芷每日都是挂着这样淡淡的微笑,每次见到她,也都是柔柔地唤她“溪”……只是那时的青芷是行将赴死的,如今的青澄……   “门口的小虫子是怎么回事?”云溪怕发生和当年一样的事情,连忙开口问道,“青澄,那些……”   “只是些被蛊虫吸引来的小虫子,不过看起来较一般虫儿骇人些,不会伤人的。”青澄解释,依旧是淡淡的语气,“我也是今早起来的时候才发现的,原以为过了冬至会好一点,没想到还是有那么多的小虫来了。吓着那两个丫头了吧?”   “迎香还好,只是采露本就是个胆小的,年纪也幼些,早上端水来给你的时候看着了满地爬虫,吓得盆子都摔了,”云溪笑道,门口那滩水渍虽已经干了不少,但从那躺在地上还没有捡起来的盆来看,采露那孩子是真吓着了,“我回来的时候她来迎我就是为这事,说了半天也只是你你我我的,没有半句有用的。”   青澄闻言勾了勾唇角:“凤池派了这么个小丫头来这里看着我,也不怕人家受了什么伤害的。”   “圣上那是了解你,知你不会伤及无辜的。”云溪道,脸上的笑意在看到镜中人的脸色变得不自然之后收了,“我并非故意说起他,你别……”   “你说,凤池对我,是真心么?”青澄自己拿了梳子,撩起一绺长发细细梳理,“你说他了解我,难道你是觉得他对我是个有心的?”语气中,净是对那人的质疑。   云溪拿过她手中的细梳,帮她整理满头青丝:“这我倒是不知,当年在众皇子中,圣上一直是个中翘楚,也是城府最深的一位,莫说是我们了,就连侍书大人,恐怕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城府再深,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青澄无所谓地说,“要我说,他不过是把我当作一件玩物,好奇几日,过了新鲜劲儿,也就过去了。真希望我这玩物能尽快不如他的意,还我自由才好。”尾处一声轻叹,最是无奈。   云溪梳头的手没有停顿,对她的话也不予置评——她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那对龙凤佩的事,师父虽是明令她不得再过问,但她自己心底总有那么点不好的感觉,总觉得那对玉佩藏着什么秘密。可师父不说,现在玉佩也已经随苏辰他们远远的去了颖川,青澄更是只知自己有这玉佩而不知它的出处……对了!苏寒玉!那块龙佩是苏寒玉给青澄的,那么苏寒玉一定知道些什么!云溪想到这里,一阵激动,手里用过了力,扯痛了青澄的头皮。   “溪,你弄疼我了!”青澄嘶地吸了口凉气,笑骂,“我是与你这丫头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成?这么不待见我!”   云溪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给你揉揉!”说着伸手在方才扯着的头皮处揉了起来。   青澄见她竟是一反常态的没有反驳自己的话,有些奇怪:“云溪,你今儿是怎么了?在想什么呢?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我打趣你也不见骂我的。”   “啊?有么?”云溪疑惑地抬起头,撞上镜中青澄的目光,不由避开,“是你想太多了。皮痒得很了,非得我骂一顿么?”   不过是惊鸿一瞥,青澄已经看出她有事隐瞒,避开了自己的目光,想必是不愿意自己知道这件事,她也不多问,转开话题道:“你待会儿出去,让采露拿些熏香,把门口的那些虫子弄走,到底看起来吓人。我这院子本就很像个冷宫了,再有这些小东西,更像是鬼屋了。”   云溪刚想说什么,却听得另一个声音:“姑娘说笑了,这里是陛下的宫殿,姑娘这里又怎么会是‘冷宫’呢!”   两人转眼,只见司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了,正静静地站在她们身后,一脸温和无害:“两位姑娘,司棋有礼了!”   “司棋大人也是圣上身边的老人了,怎么在进姑娘房间的时候,不知道要先敲门么?”青澄还没开口,云溪就已经夹枪带棒地说开了,“这儿虽说是圣上的地方,现在也是拨给苏姑娘住的,你来这里,是不是应该先在门外求见呢?”   司棋对她莫名的敌意态度并不介意,只笑笑,道:“是司棋唐突了!姑娘莫怪!只是迎香来通知在下的时候在下以为事态十分严重,才会不问自入。现在看来,姑娘没事就好!”   这话说得体贴,也是在情在理的,青澄本就没有什么好追究的,她拍了拍云溪的手安抚她,对司棋道:“司棋大人,青澄这还没有梳洗好,实在不宜见客。请先移步花厅,待青澄梳洗好了,亲自去见大人,有些事情,青澄还要请教的。”   “也好,那司棋先告退了!”那人也不多问什么,客客气气地退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方才就没有关的房门。   司棋出去之后,青澄才注意到云溪的表情一直冷冷的,还带着几分怨恨的意思,她略想了想,猜测着问道:“是为闻墨的事么?他受罚了?”   云溪见她竟轻易猜出了两人的过节,也不隐瞒:“是很久这前的事了,那时候我们的事不被皇上允许,橘生消失了一阵子,再出现的时候十分虚弱——就是这个人把他送到我那里去的。”   “你怎么不反过来想?若不是这个人,闻墨可能已经死了呢?”青澄笑她太过偏执,“他是佐辰军的刑官,想要处罚一个人太容易,以他的手段,怕是能有成百上千种方法让闻墨死得不流一滴血,可闻墨却在他手里还活着回来了,你敢说,他没有手下留情么?”的确,凤池最不喜的就是手下不听从命令,闻墨的事情恐怕触了他的大忌讳,极可能不只是处罚,很有可能是要命的。这个司棋,想必也是念了份同袍之情,给他求了情的吧?青澄隐约觉得,四卫之中,除了侍书,司棋是最被凤池信任的——也许,凤池信他,比信侍书还多。   云溪将她的话想了一遍,不由红了脸:“我倒没想过会是这样的。”   “那是你太关心闻墨了,所以对司棋有了误会——其实,司棋算是个好人吧。”她心里也不确定,“不谈这个了,我们快些准备,不要让他久等了,我还有些很重要的事情要问他的。”      花厅中,司棋独自坐着,手里握着一只洁白的长杯,称着他修长的手指极是漂亮。青澄一进门就注意了他的这双手,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骨节也不明显,手指竟比女子的还要细长漂亮。很难想象,就是这样的一双手,拿过多少让人肝胆俱裂的刑具,又亲手——断绝过多少条人命。   司棋放下手中茶杯,眼睛扫过青澄盯着他手的目光,将手指笼在袖中:“苏姑娘,看够了么?”   青澄意识到自己盯着这样一个男人看确实有些不妥,忙收回了目光,讪笑道:“实在抱歉,想事情走了神,竟是盯着大人看了半天。大人不要介意。”   “姑娘有什么事就问吧,司棋也不是一直很有空的。”他也不理对方的解释,语气淡淡的,似乎带了点不屑的意思。   被这样的话一回,任谁脸上都会有些挂不住,青澄知他禀性如此,也不觉得扫了面子之类,坦然道:“是这样的,我想问你,先前圣上曾说过修书去颖川给我师父罗茜娘……”   “这是真的。”司棋不等她说完,“而且她收到信之后,已经连日赶路,前几日刚到了凤京,圣上还派了人去见她。”   “谁?”青澄连忙问。   “你不知道么?”司棋挑了挑眉,“就是云溪。” 132.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32章 情蛊毒难消   “我要见我师父。”正阳宫皇帝寝殿,凤池正准备更衣休息,闯进来的人不问是否方便,看着他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凤池的衣服已经脱了一大半,里衣解开着,露出健壮的躯体。青澄注意到的时候,那人已经自顾自地换了衣服,挥手让一旁看着青澄的脸不转眼的宫女都退下,又一脸泰然地看着她:“苏小姐,您大半夜跑到朕的房间,就是为了看朕换衣服的么?”   青澄被他的话说得脸红,不由低了头,想到自己的来意,她才道:“我来是问你,我什么时候能见到我师父?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怎么是朕藏了你师父?”凤池一脸无辜,“苏小姐,你师父是一代名家,有手有脚,又怎么会被朕扣起来呢?姑娘不要听了些风言风语就把朕当作坏人,朕受你的冤枉可是已经很多了。”   青澄受不了他可以说是有些哀怨的语气:“皇帝陛下,您的手下司棋大人亲口告诉我,家师来了凤京,您还派云溪去见过她老人家,你敢说不是你做的?”   “朕做了什么?”凤池反问,“不过是给你师父安排了住处,又告诉她你在宫中一切安好让她不要担心,你就把朕当作是扣押令师的罪人了!”他把“罪人”二字咬得很重,面上净是对青澄目前态度的不满。   青澄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冲动,从司棋那里知道了师父已经来凤京,还和云溪见过面之后,她就觉得这一切是凤池在搞鬼——她在心里早就把他归在坏人一类了。   “是青澄逾越了!”人在屋檐下,青澄自然知道现在的强出头对自己的形势有多不利,只得放低了姿态:“陛下,青澄只是想见见家师,一时心切,才说了许多过分的话,还请圣上责罚!”   凤池扫了她一眼,唇角微勾:“这会子知道要做做样子了么?朕很不理解,你这样一个理智的人,怎么刚才能在那么多宫人面前冲进来?你就不怕你在朕的寝宫里的事情传出去么?”   青澄一怔,她方才可真没想到这一点,难怪他要先让那些宫女退下才说话。   “怎么?知道错了么?苏青澄,朕一直以为你做事有分寸,知进退。不过朕现在发现,你也不过尔尔。”凤眸盯着些微羞赧的人,他的话说得也尖刻,“你不要以为半夜冲来这里朕就会让你见你师父,她来凤京的事到现在还是个秘密,朕派云溪去和她谈过了,也告诉她你并没有事的消息。不过,她并没有提出要见你的要求。而且……朕不觉得,你现在还有什么筹码可以用作要胁。”   “你——”青澄刚对这人有了几分好感,这会儿听他将自己说成这种人,也恼了,冷冷笑道,“青澄竟不知,圣上是这样的小人之心!青澄漏夜前来,不过是想求求陛下,让我去见见久别的家师。没想到您竟当我会用什么来要胁。我若真要要胁您,当初就不会提出那三个条件,而是逼您让我离开了!”   凤池好整以暇,眼梢上翘地睇着青澄:“苏青澄,你当朕是三岁小孩子么?随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你既然是来求朕的,就拿出点求人的样子来吧。”   青澄一怔,求人的样子?她到这个时代之后顺风顺水,就算有过什么事,也是别人帮着衬着,根本不需要她说出这个“求”字。至于前世之中,她更是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求人的样子?这倒真是难住她了。她疑惑地看了看对面站着的凤池,迟疑片刻,敛衽跪下:“我……民女苏青澄,求陛下让我……民女见一见家师。”僵硬的说辞,僵硬的跪姿,不论哪一个,都让凤池不舒服,这就是她苏青澄求人的“方法”?本来存了调戏的心,现在她这样正经,自己倒是没了兴致。这个人,还真是有当头泼人冷水的本事。   “罢了罢了,朕会安排。天色不早了,朕让侍书送你回去吧!”扫了兴,再让她留在这里也碍眼,他挥了挥手,让她退下。   青澄松了口气,他既松了口,那就是有得商量了。这一想,脸上也带了盈盈笑意:“谢谢您!”凤池看着她仰脸冲自己微笑的样子,竟看得失了神。      三天后,西院迎来了一位贵客,此人就是青澄心心念念的师父,罗茜娘。   师徒许久不见,自是有一番话要说,遣退了两个丫头,云溪也自觉回避,留她们两人在屋里交谈。   “为师这次来青凤,主要是看看你的情况,也顺便办点私事。”即便是这样久别重逢的时刻,罗茜娘仍是一本正经,和青澄之间并无甚亲密动作,表情也是淡淡的,“现在看到你安好,我也就放心了。只是……你叫为师来,是为了什么事?”   “果然是瞒不过师父的!”青澄笑笑,“徒儿请师父来,是有件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要请教。”   “你向来是个不愿给人添麻烦的孩子,身在皇宫,又是现在这样的非常时期,若不是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你是不会把我牵涉进来的。到底是什么事?”罗茜娘有些担忧。   青澄微偏了偏头,略加思索道:“师父,我想问,如果现在我想把情蛊拔出来,可能么?”   罗茜娘的脸色微变了变,拉过青澄的手,切在脉上验了验,神色大惊:“你已经开始做了?!”   “是的。”青澄点了点头,一脸的沉静,“我不想再受这样的困扰,最近我受这蛊的影响很厉害,我怕再这样下去,我的正常判断会被影响。所以我已经给自己用针阻住重要的脉络,逼它出来。”   罗茜娘握住她的手,眉心紧结:“我当初曾经告诫过你,这情蛊不是什么致命的东西,却也不是毒,只要种了就极难取出来。你一直以来身体也弱,现在这样贸然取蛊,会有很严重的后果的!”   青澄表情镇定:“师父,这个我是知道的。但这蛊,我必须取出来。现在不比从前,我与端木晔已经结了仇,他虽不会害我,我却不想再背负什么谴责愧疚。只有取了蛊,我才能不感知他的心情。”这样的言语,竟是凉薄到无情。   罗茜娘定睛看她,眉目端凝,眼神坚定,方才那番话,她说得坚决,掷地有声。罗茜娘这一生仅此一个爱徒,疼她怜她,不愿让她受半点苦楚,只是这孩子总有那么许多特别之处,让人怜爱,却又让人不由为她担忧。“青澄,这既是你的决定,为师也不拦你。若你有什么需要为师帮忙的,尽管说就是了。”   “有一件事,非师父您不可。”褐眸澄澈,带着乞求,“师父,这件事,您得先答应了,徒儿才敢说。”   罗茜娘看她这样笃定,非要自己许诺,心想必是重要的事情,便点头应了下来。   青澄这才道:“师父,这一件事,是关系到很多人性命的事情,师父一定要在暗中进行……”她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将一番早就想好的话说予师父听。      “听到她们说什么了?”凤池坐在书房之中,画笔上饱蘸墨汁,信笔作画。采露站在下首,双手笼在袖子里:“奴婢听到她们说什么蛊什么的,好像是姑娘要解一个什么情蛊,但她师父不赞成,不过后来也是同意了的。”   “还有呢?”凤池头也不抬,纸上出现了几叶兰草,临崖而生,颇具几分傲骨。   “……好像姑娘还请她师父帮一个忙……”   “什么忙?”   采露犹疑片刻,才道:“她们好像是凑在一处说的,奴婢没有听到……”   “下去吧!”凤池不想再听多余的解释,“回去之后好好伺候着,也要留神苏姑娘的一举一动,朕让你在那里,不是真的只做个宫女的。”   “是。”采露听出了主子的不满,连忙告退。   帮忙?凤池笔下不停,会是什么事情呢?纸上兰草的叶子越画越多,渐渐成型。会不会跟苏寒玉有关?笔下一顿,大滩墨迹落在纸上,竟毁了一副新作。凤池也不再继续,放下笔。心里自有了一番计较。      云溪站在门口送走了罗茜娘才回屋去看青澄,她脸色有些憔悴,像是一直没有休息好。云溪劝了半晌,才哄得她勉强肯去床上躺一会儿。   “云溪,你坐着,陪我说说话好么?”青澄半阖着眼睛,秀眉蹙成一团,“我们好久没有说什么话了。上次我们这样说话的时候,我身中命蛊,现在是身陷囹圄。都不是什么顺境,也害了你跟我一起受罪。”   云溪怕她着凉,给她掖紧了被角,才道:“这是怎么说的?若不是这样的逆境,我也看不见你了。只是不管是哪一次,都苦了你了!”   青澄听她这一句“苦了你了”极是窝心,眼角微湿:“你总是对我这么好的。让我都不知该怎么谢你了。云溪,说起来,这次是我非要拉你来这里的,是我的私心。”   “说这话做什么!若是我不愿意来,你以为谁能强迫?云门虽是为皇家服务的,却也有自己的自由,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皇帝也不能勉强。我只是听说是来陪你才来的。”   青澄睁开眼,潮湿的眼眸水雾迷蒙,她会心一笑,道:“你既当我是朋友,我也不该对你有所隐瞒。那日门口的虫儿,其实是我招来的。”   云溪惊讶:“你招来那些虫子做什么?!”   “不是故意招来的,”青澄摇了摇头,“你该知道,我体内一直有一情蛊,是当初端木晔为救我的命种下了,这情蛊生来一对,一只在我体内,另一只在端木晔体内。共享荣辱,生死与共。端木晔正是想用这蛊吊住我的命再想办法救治。后来我师父救了我,她是颖川族人,端木晔的嫂子是她的侄女,为了弥补他的错,师父想尽办法为我清蛊,最后,也只能让我摆脱情蛊对感情的蛊惑,但却无法清除那种感觉上的牵扯——也就是说,他若心痛,我也会心痛;他若伤心,我也会感知到。这种感觉一直缠着我,我本觉得也没有什么大碍,不过现在,我不想再有这种感觉,所以决定自己拔蛊。在拔蛊之前,我所做的准备,势必会引来附近的虫子,那日正是因为我在房中行针,才会让那些虫子冒出来。”   云溪隐约听说过颖川的蛊术,却也只是寥寥数语,从未有人这么详尽地解说过,有些惊奇:“那你现在是要拔那蛊了么?”   “还不到时候。”青澄摇了摇头,看向云溪的眼眸蒙了一层不明情绪,“我也不知能不能成功,云溪,我现在告诉你,如果将来的哪一天我再醒不过来……”   “别说这话!”云溪心底一阵恐慌,连忙打断她,“不会的,一定会成功。你自己要对自己有信心才是!”   青澄看她紧张的表情不是装出来的,垂目微笑,道:“好,我不说,我有信心。云溪,不管怎么说,我要先祝福你和闻墨——该叫橘生才是。”   云溪脸颊一红,羞赧地低下头:“青澄,谢谢你的不计较!”   室内姐妹俩轻轻交谈着,廊外,一片紫色衣袖翻飞过墙角,片刻消失。 133.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33章 洞房花烛夜(一)   腊月初六,黄道吉日,正是苏寒玉迎娶冷家小姐的日子。   纵使再不情愿,这一天还是在青澄的逃避和忙碌中到来了。一夜无眠,云溪早晨来看她的时候就见她两只眼睛下面大大的黑印。   “你这样要怎么去参加婚礼?不如不去了,可好?”云溪试探着问。青澄只是摇了摇头,也不多说什么,兀自坐在镜前梳妆。   云溪看她将头发一点一点地全部梳起,挽了个男子髻,有些疑惑:“你今天要以男子的身份去参加婚礼?”   “自然,女眷去了也没有办法观礼,只有男宾才有这个自由。我若不穿男装,连见他一面都难。”青澄有些讽刺,也有些无奈,更兼稍许期盼,“那么久没有见他了,也不知今天他做新郎是什么样子。很期待呢……”   “姑娘!”采露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随即就是轻轻的叩门声,“采露给您送礼服来了。”   青澄应了,等采露进了房间才打量她手里的捧盒:“什么礼服?他让你送来的?”   “是主子让奴婢给您送来的,这套是皇妃的礼服。”采露小声说着,惟恐惹怒了这位主儿。“主子吩咐了,您今天同他一道去观礼,原是没有您的位置的,不过新晋的贵妃娘娘身子不适,今儿去不成了,所以让您顶了她的位子,一同前往。等午时过了,会有姑姑来给姑娘您梳头更衣,请姑娘……”   “拿出去,我不会穿。”青澄皱着眉,不看那衣服一眼,“你给我拿出去扔了。”   “可是主子吩咐过……”采露十分为难。   “他吩咐过我就要照做么?你去问问他,我们先前的交易是怎么说的?”青澄冷冷地打断她,手里的动作不停,男装已经上身,施然一副富贵公子的派头,她长身玉立,语气桀骜,“我不会穿你这一身,什么皇妃的位置,就是空了十个八个,我也不会去补。采露,你照我的话去回了就是,不要害怕。另外,就说我还等着他带我去苏相府参加晚宴,希望他不要失约。”      午时过半,凤池一身深紫常服出现在西院。   “你倒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朕,让你扮朕的妃子就这么难?”凤池笑着道,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   青澄斜斜挑了眉梢:“陛下的如意算盘也算是打得好的了,不过青澄没有那份闲心思,陪您做这无聊的事。”   “做朕的皇妃是无聊事么?”凤池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样,“朕的后宫之中有许多女人争着要上朕的龙床,你却说这是无聊的事?”   “那后宫中有那么多女人,为什么陛下要让青澄来代替玉贵妃的位置呢?”青澄反问,眼底深邃,“陛下,怕是那良玉殿中,根本就没有什么贵妃娘娘吧?”   “你倒聪明!”凤池眼底森冷,“知道么?朕有时候见你这么聪明,总想着,要有什么办法来杀了你,这样才会对朕没有威胁。可是每次,朕都舍不得。知道为什么吗?”他挑眉看着青澄,似笑非笑。青澄不欲理睬,他又道:“那是因为,朕觉得,这样聪明的猎物,要自己亲手猎取了,才更有趣。”   “无耻!”青澄低声骂道,秀眉微蹙,显是很反感这个话题,“陛下如果记性还好的话,那应该记得我们今天有什么事情要做吧?”   “这是自然。”凤池勾了勾唇角,“不过你的脸……”   “这个不会成为麻烦,我会自己处理的。我们什么时候出发?”青澄站起身,“轿子什么时候来?”   “今天不坐轿子,马车已经在院子外面了,你随朕一起走。既然不穿皇妃的衣服,那只能委屈你做朕的侍从了,没什么问题吧?”凤池也站起身,收起脸上的随意,轻拂了拂衣袖,“你准备好了,朕在外面等你。”抬脚离开,留她一个独处的空间。      “苏青澄?!”眼前的脸没有一丝特色,平淡得淹没在人群中都不会被发现,凤池有点不可置信,“你真是苏青澄?”   “陛下见多识广,不会连人皮面具也不知道吧?”平静的人脸上找不出一丝那人的影子,声音语调却是熟悉的。只见她垂下眼睑,低着头:“主子,请上车吧!”   “呵——你给朕做侍从,倒真是不习惯呢!”凤池悠悠评论,踩着小凳上了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一路驶过皇城。不过半个时辰,已经到了人声鼎沸的左相府。车夫跳下马车,伸手打了帘子:“爷,到了。”   凤池轻轻“嗯”了一声,将目光转到青澄脸上,青澄不解其意,也看着他。对视半晌,凤池开口:“下车。”青澄这才明白,如今她是凤池的“侍从”,当然是该先下了车之后再伺候主子下车——从来都是别人伺候她下车的,这会子她反应不过来,也是正常的。   “好好注意了,你现在是朕的侍从,就叫浣笔吧!”下车的时候,凤池贴在她耳边轻轻说着,“不要暴露了身份,不然朕也救不了你。”   浣笔?那个不知道被罚到什么地方的四卫之一?青澄愣了一下,凤池已经要走开了,她连忙收敛了心神,快走了两步跟了上去。   一路受众官的注目礼,凤池毫无所觉,青澄却有了压力,这样处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心可是个不小的挑战,她虽不惧别人的目光,但这样对自己的方向恭敬跪拜的情形她还真不常遇到,这些人中还有许多是熟面孔,她更是不自在了。   好在皇帝就是有特权,相府的管家早就给凤池准备了单独的小间休息,新郎官等会儿还会亲自来拜见。青澄听到这句,心跳蓦地加速起来。   “别高兴得太早,按照规矩,朕和大臣议事的时候,侍从要在门外候着。”凤池说得淡淡的,青澄却觉得他是故意的,以往侍书伺候的时候,可从未见他在大臣议事的时候离开过。“不用怀疑,侍书虽是侍从,身上也有五品御前带刀侍卫的官职,可以一直陪伴朕左右保护朕的安全。你是个生面孔,朕能带你来相府参加左相的婚宴已经是施恩了,不过朕可不能随便就给你一个五品的官职,朝廷的律法你应该明白。”   就是明白,才更气愤!青澄暗里已经将凤池骂了个狗血淋头,好在面具戴着,挡住了她一脸的不忿。刚想着开口反击两句,敲门声响起,她只得将一肚子的话收好,走过去开门。   门扉大开的瞬间,青澄被眼前的人震住了心神。头戴正冠,两侧簪着金箔翠羽,一袭红到耀眼的喜袍,衣襟袖口缀着金线绣制的龙凤图案,还有肩上那条精致的披红,无一不显示了此人的身份——新郎官,这人,就是她朝思暮想了数日,宁可威胁皇帝也要来见的人,苏寒玉。   “浣笔,是谁来了?”屋里的人出声问道,算是提醒了,“怎么还不让他进来?”   苏寒玉冲她浅浅笑了笑:“原来是浣笔大人,有礼了。能请到浣笔大人来参加苏某的婚礼,是苏某的荣幸!”   “哪里哪里!”好在面具阻隔,她的真实表情未被他所见,青澄侧过身让着,“苏相请进。”   凤池免了他的礼,上下好好打量了他一阵,才道:“果然是青年才俊,朕若是姑娘家,也要喜欢你这样俊秀的人物的,浣笔你说,是不是?”凤眸稍稍带了青澄一眼,她站在一边沉默着,一双眼像是生在了子澈身上一般痴痴看着,根本没听见凤池的话。   “浣笔?”凤池瞥了她一眼,虽脸上仍是平静,可那眸中炽热到几乎疯狂的眼神让人无法忽视,他扬高了声音,“给苏相倒茶!”   青澄这才收回了眼神,眼角瞟到凤池的一丝怒意,忙收敛了些,恭恭敬敬地给他奉了茶。   苏寒玉客气地道谢,接过那杯茶,青澄扫了一眼他修长的手指,目光倏忽收紧。为了不在凤池面前失态,她轻咳了一声,压低了声线道:“主子,奴才在外面伺候着。”   “不用了,今天是相爷的好日子,我们不谈政事,你在旁边伺候着。”凤池说得平淡,青澄却觉得他有些不好意思,“给朕添茶。”   顾不了那么许多,青澄乖乖地给那几乎不动的杯子添了一点茶水,站在一边沉默着。两人也只是随意谈着,凤池的目光不时扫向她,看不到她真实的表情,虽然有些可惜,他也庆幸如此,不然的话,苏寒玉恐怕早就看出来了。   青澄的目光不再如起先那样盯在苏寒玉的脸上,而是转战他的一双手,修长清瘦的手指没有什么不同,青澄却是看得专注。      “皇上,臣还要去招待宾客,少陪了。”说了一会儿话,俱是家常一般的话题,青澄没有听进去半句,可最后那句“少陪”她却听得清清楚楚,抬眼看他,一张平静的脸上不见半点应有的喜气,眼底还潜藏着一丝看不清的落寞。   凤池只是点了点头,也不多留——他的目光早就盯在了青澄身上,苏寒玉虽觉得今天看到的主仆二人都有些奇怪,却不便多问,只行了礼,退出房间。   “怎么样?还没看够么?”凤池笑谑着道,青澄的目光这才从已经关上的门上收了回来,语气平淡:“第一次看他穿这新郎装,他本就是个清俊的人物,现在更是好看了……”只是简单地评价了几句,她就不再开口,垂着眼睑,凤池也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只当她是在伤心,也不再多说。   “看到了就行了,就此结束了。今后他同你,再没有什么瓜葛了。”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青澄的声音虽轻,却是坚决的,她抬了头,看向凤池的目光带着质问一般的锐利,“当初他在漠北突然要回来,是不是你的意思?” 134.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34章 洞房花烛夜(二)   “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凤池扬眉看她,“当初是朕让他回来的,起先他说是向朕告了假,朕允了,后来朝中事务繁忙,他休完假,自然是要回来帮忙的。”   “只是这样而已么?”青澄不信,看向他的目光多了两分揣度,“那你怎么解释他身上的毒还没有清的事情?当初他是见到云皓才会回来的,我开始也以为是云门的人从中助力,现在我才想通,云门不正是听命于陛下您的么?”   凤池不答,只含笑看着那张一点也不吸引人的脸,他很好奇这人现在的表情,是愤怒?指责?还是别的他没有想到的表情?不过就算自己再怎么猜度,此时也不能看到青澄的表情。早知道还是逼着她作妃子的打扮,毕竟妆容可以改变她的容貌,却不会让她像现在这样看不见表情。想想,还真是可惜了。   “怎么?陛下自知理亏,不知道该说什么掩饰了么?”青澄误以为他是心虚,继续道,“如此看来,陛下您还是有些人性的呢!”   青澄正在自说自话,小厅外人声突然响了起来,凤池估摸着时间,起了身:“时候到了,我们该出去观礼了。”听了这话的青澄一时愣了,虽说自己已经竭力控制情绪,但此时听到凤池说去观礼,还是不可避免地身躯一震,竟是这么快就要看到他迎娶那位人人称羡的妻子了么?   “还愣着干什么?要等朕自己开门么?”凤池皱了皱眉,这女人,真的就这么恋着苏寒玉么?不过是娶个妻,用得着这么大的反应么?果然女人的思维方式不是他能理解的——他这样下结论。   青澄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连声音似乎都平稳得没有一丝波动,她顺着凤池的话,起身去开了门,侧身站在门边,微躬着腰,姿态恭敬:“主子,请吧!”   凤池也不深究,负手身后,从容地踏出小厅。      张灯结彩,正是吉时。新娘的喜轿在相府门口停下,轿帘掀开,由媒婆扶着新娘,仅看那只纤素玉手就已知新娘必是高门大户中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那新娘头盖文王百子锦袱,一身大红纻丝麒麟通袖袍,腰间束着金镶碧玉带——正是一品命妇的品阶。   “这位冷小姐注定了是位贵妇命,刚被指给苏相爷,皇上便又赐了一品“宜淑夫人”封号,真真是圣眷正隆。”   “不过也难怪,这冷小姐是皇上的表妹,父亲又是两朝元老冷昱良,皇帝自然是要笼络好的。”   青澄是侍从,自然是站在一边,耳旁传来的都是对这位新嫁娘的议论,她也只是听着,不作任何反应。   媒人将新娘背进相府,由苏寒玉亲自牵过,领往正堂中行礼。青澄想回身去找凤池,却被观礼的人潮挤着朝正堂去。主礼的傧相青衣皂靴,肩上斜披着一幅红缎,满脸喜气地唱着老一套的说辞,观礼的人却仍是喜气洋洋地听着,象是自己有喜事一般,青澄夹在人群中进退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场婚礼一步一步地进行。   “一拜天地——”新人对着堂上恭谨跪拜。   “二拜高堂——”冷昱良夫妇坐在主位上,受着新人的跪拜——没有人介意苏家有没有长辈出席,已经退隐的苏谨年此时不在喜堂之上也无人注意,更遑论提及了。   “夫妻交拜——”终于行到这一礼,青澄不忍再看,抬手想要遮住目光。   “要看,一定要看清楚!”抬起的手被人拉住,耳边的声音更是带着残忍,“看着他成亲,看着大家把这对新人送入洞房,这些,你都要一点不差地看清楚才行。不然,你和朕的交易,就不算完成了。”有力的臂膀从身后以拥抱的姿势制住她,一句一句如剔骨之刀,缓慢细致,却在她的心上划上了难以磨灭的痕迹,“心痛么?就是要这样。看着心爱的人在自己面前却不能靠近,甚至要看着他和别的女人共浴爱河。不知道这样的痛,是怎么样的?朕一直很好奇……”   青澄再听不下去,这样残忍的话,也只有这人才能一字一句,毫不顾忌闻者的感受,说得恣意。她挣扎着要退开凤池的手臂,却是徒劳。伤心已经是一件很费力的事情,何况凤池手臂有力,根本不是她随意就能挣脱的。   “主子今天不是应该要在主位的么?苏相的婚礼,您做君主的不出现,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了呢?”青澄放松手里的力道,咬着牙道,“您现在这个姿势,若是被有心人看到了,不知道会传出什么样的谣言呢!”   “反正丢脸的会是朕,你现在一张人皮面具遮了脸,也怕么?”凤池毫不担心,凑在青澄耳边的唇带着来意的弧度,“还是你怕朕被人看到了有损君誉,你这是在维护朕么?”   真是恬不知耻!青澄心底暗骂,手下用力,在凤池的手背上狠狠地拧起一块皮肉。   “嘶——”疼痛让凤池倒吸了一口气,放开了青澄,语气有些恶狠狠的:“你胆子不小!礼已经成了,跟朕走吧!”   青澄错愕:“不是还有酒宴么?你不参加?!”   “朕原来是想参加的,不过现在,朕改主意了。回宫!”他冷冷地皱着眉看向愣在原地的人,“还不去准备马车?!”   青澄犹豫片刻,道:“请主子参加了晚宴再回宫吧!”   “这是在求朕么?”凤池脚步并不停,语气带着嘲弄,“怎么?现在知道朕的用处了?”   “主子既然已经来了,在婚礼上不现身也就罢了,毕竟这也算是苏相的家事,可这婚事毕竟是您亲赐的,不宣告一下您的存在,似乎不太合适。”青澄揣摩着用词,自己方才已经激怒了这人,为了计划不会起变化,她必须软语求和,稳住此人。   凤池听她这番话倒也不是无理。他来的时候就是低调而行,朝臣皆知这位主子不喜热闹,都以为他不过是来走个过场,已经离开了。但苏寒玉是他的股肱之臣,此时自己亮个相,对他来说也是一份荣宠,自己也得了怀仁的名声。   “也罢,朕就去酒宴上坐坐。”凤池顺势说道,“不过你刚才惹了朕,罚你在花园静坐一个时辰,以示惩诫!”腊月的天,在花园静坐一个时辰,对皇帝身边的其他侍卫来说不算什么,可青澄到底是女流之辈,也无武功护体,足见凤池处罚的意思有多明确。   不过,当事人似乎乐在其中。      相府的花园是青澄常光顾的地方,里面有一半的花都是青澄亲手栽种的。今天是相府举行婚礼的大日子,花园里也搭了毡帐,摆了宴桌,不过是三三两两的微末官员,登不上晚宴桌的小吏。这些人不足为惧。青澄拣了张角落里的空桌子坐下,自斟了一盏,浅饮了一口就皱了眉,果然不是一样的待遇,这酒也差些。想不到程进做了总管,倒是给主子家打了好算盘。劣酒难以入喉,冷风也从毡帐的缝隙里钻进来,吹得她只觉得发冷。青澄笼了笼冰冷的手,勉强自己坐得笔直。   “这么冷的天,难为你了。”一件厚毡披在肩上,隐约还带着体温,青澄只觉得眼前一晃,那个人已经在面前坐了下来,他脸上带着心疼,“本就是个伤心处,你还来这里,何苦呢?”   青澄冲来人笑笑,半天才想起自己脸上还遮了面具,对方根本看不见她的表情,有一点无奈,但还是强打了精神问:“你今儿是贵客,从宴上来,就没给我带壶好酒,让我也沾沾他的喜气?”   那人叹了口气:“我知你在这里定是受不住冷的,给你带了件毡衣,酒也让人备下了,不过这里人多眼杂……”   “我知这园子里有一处极清静的地方,这时节梅花肯定也开得好,一起去看看吧!”青澄提议。   花园的一角,缕缕梅香扑鼻,虽然天色已经晚到看不见梅花的绚烂,却让两人都神清气爽。   青澄大剌剌地寻了一株梅树,拉了那人一起在树下坐了:“我还叫你问卿可好?你也只管叫我青芷。过了那么久,我真的很想念当年的情形了……”   身边的那人手指微颤,反握住青澄的手:“你说怎样都好。”   “想起来,我们有多久没这么平和地坐着喝酒了?”青澄叹道,屈指一算,“大概有四五年了吧?”   “有六年了。”那人更正道,“从当初我送你去他那里住之后,咱们就没好好地在一起待过。”口中的那个“他”,正是今天大喜的苏寒玉。   青澄知他是在为自己避忌,心中微暖,接过他手中的皮囊饮了一大口,酒气上涌,呛得咳嗽出声。   “慢点喝!”那人急忙帮她抚顺呼吸,“听罗师父说你近来身子本就不好,还敢这么喝酒。”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青澄拭干嘴角的酒液,“问卿,你知道么?我一直觉得亏欠你很多。却不知如何还你,今天找你来,也是为了还你这一份情的。希望还不太迟。”   那人轻抚的动作顿了顿,手臂顺势拥住青澄瘦弱的肩:“你确定要这么做么?如果被他发现你会很危险!不如你趁现在就跟我走,茗葭的婚礼也结束了,我过几日就要回玉颖了,你现在跟我走,岂不是更好?”   “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我现在不能走。”青澄又饮了一口酒,不过这次动作小心了些,酒液入喉,带着火辣辣的热意,从喉咙一路烧灼到胃,一天没有吃什么东西,这会子她觉得胃里像着了火一般灼痛不止。青澄没有在意,接着说道,“我原本是有准备今天就想办法逃走的,我让师父暗里知会你,也是想利用你的皇子身份替我遮掩,毕竟凤池还要顾忌两国邦交,不会那么轻易和你撕破脸皮,可现在不一样了。我发现了一件事情,这件事很重要,我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什么事情比你的命还要重要?”端木晔有些急了,“现在苏寒玉也成了亲,你也被凤池说成了是死人,走了他也没办法明里就追查的。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你绊住脚?”   青澄没有直接答他,只抬起头,闭目享受这片刻的幽宁,良久,她嗅了满腹梅香,才缓缓开口:“我一直觉得这里的梅花是整个相府花园中最香的一处,也是最美的一处。我不知道我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来享受这梅香,但我希望,那个人,每每处理朝政烦心的时候,都能看到这处梅花,嗅到这里的花香。”   端木晔闻言抬起头,这才发现从这里,可以看见内院的一处窗户,想来就是苏寒玉的书房了。不过今夜是他大婚,再怎么勤勉,今天怕也看不到书房的灯亮了吧?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想法一般,不一会儿,那边的窗户竟亮起了浅浅的灯光。   青澄阖目低喟,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景象,继续低语:“问卿,你知道么?我今天发现,子澈他……”   端木晔根本没有听进去她的话,全副心思都用在了观察那扇亮着灯的窗户上,良久,他拥紧青澄,在她耳边道:“青澄,苏寒玉现在在书房。他应该是一个人,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135.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35章 洞房花烛夜(三)   凤池在酒宴上原本很是尽兴,新郎的强言欢笑,新娘的含羞带怯,都足以让他高兴了,多喝两杯也是正常了。因此,不胜酒力自然更是在情理之中了。   凤池本来有极好的酒量,又足够自制,素来警戒多疑的性格更是让他在外臣面前从不多饮。每每在必须出席的酒宴上,他也顶多四五杯就退席了。今天这酒,着实喝多了几杯,况且这几日为青澄的事也烦了不少神,昨天更是在西院外守了大半夜,清早又要上朝,退了朝,批了几个加急的重要折子,连午膳都没用几口就赶往西院。他向来好面子,在青澄面前更不愿示弱,一路这样绷着神经,已有好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这会儿酒劲上头更是难受,为免自己在众人面前出丑,他连忙吩咐苏寒玉扶他去休息——别人他实在信不过。   苏寒玉见他带来的侍从不知去向,只得让管家继续招呼客人,自己则扶着微醺的皇帝往后院去。离大厅最近的书房里寝具俱全,凤池也常来,苏寒玉就近扶他进屋,让小蓟点了灯,又亲自伺候凤池在榻上躺好。   “你去找找随皇上来的那个侍从,让他赶紧到书房来,这里我照顾着。”苏寒玉吩咐小蓟,自己则需尽臣子之责在此照顾,直到那浣笔出现为止——其实这也是他逃避那热闹的婚宴的借口。   于是,窗口来回走动的人的身影让端木晔生了误会,引发了这么个无伤大雅的错误。   小蓟走后不过一会儿,书房的门便响了,苏寒玉开了门,正是浣笔,他暗夸小蓟效率高,并没有想过这人并不是小蓟找回来的。只见他和方才不同,一身厚重的毡衣,脸色并不好,正欲开口,瞟到他身后站着的人,他有些意外:“怎么是你?”   端木晔见自己任务已经完成,而且显然对方并不待见他,只好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她不认得路,我就送她来了。在下身份确实尴尬,不过你我昔日好歹有些情份,我今天是特意来给你贺喜的。这会儿也该回去了,就此别过!”说着拱了拱手,转身欲离去。   “哎!”身侧的人拉住了他的衣袖,端木晔不解地看着她,等她说话,过了好半天,她才小声道:“夜凉了,这件毡衣我用不着,你自己穿着回去吧!还有……谢谢你的酒!”   端木晔等了半天,只等了这么句话,一时心寒,青澄啊青澄,这话你说与不说又有何区别?我倒宁愿你绝情些,不说这些话。“没什么好谢的,我也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告辞!”他接过毡衣却没有穿上,旋踵转身,毅然离去。   问卿,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青澄看着夜幕中愈见消失的背影,在心里祈祷。   “浣笔大人,皇上还在这里,他喝醉了,正在休息。苏某还要去招呼客人,皇上就请你照顾了!”苏寒玉对这位皇上身边的侍从并不熟悉,只知道他是四卫之一,却几乎不曾露面。今天也是他第一次见浣笔,至于煤皇上今日为何带他而不是侍书来,他就不得而知了。   “凤……皇上在里面?”青澄站在门口,错愕地指了指里屋,“这里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苏某是送皇上来这里休息的。”苏寒玉审视地看了青澄一会儿,这人怎么对主子似乎不敬?他耐着性子解释,“皇上他方才在席间多喝了两杯,有些醉了,正在里屋休息,而且皇上这两日似乎有什么烦心事,应该有好些日子没有睡好觉了。你们伺候主子的应该用心些,不要让皇上龙体太过劳累了!”说到后来,已经有些训斥的味道了。   青澄听他如此,只好沈默着听他说话,等他说完了,才平平淡淡地应着:“是,相爷的吩咐小的记下了。”   “那我就先去忙了,稍后我让厨房送解酒茶来,等皇上醒了,你一定要确保皇上安全回宫,明白么?”苏寒玉道。   “是。”青澄唯唯应了,却见他抬脚准备离开,忙问:“相爷这就要走了么?”   “还有什么事么?”苏寒玉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这个侍卫怎么似乎一直缀着自己不放了?   青澄有面具脸上难有表情,不过语声却是高兴的:“没什么大事,不过小的初来相府,这里又是相爷您的书房,想必有许多机密的文件,小的怕不小心窥得什么不该看的惹祸,所以想请相爷告诉小的,这里哪块地方能走动?哪块是动不得的?”这理由实在牵强得可以,青澄自己都想骂自己蠢。   苏寒玉的眉尖几不可察地蹙了蹙,并非不耐烦,而是奇怪。这人——他突然觉得有几分熟悉,他说话的那种语气,浸着饱满的笑意,让他觉得似曾相识。也许这浣笔,他曾在什么地方见过也不一定。他压下好奇,深吸了一口气:“今天是苏某成亲的日子,大厅里还有许多同僚客人,苏某也不能让新婚妻子一人独撑场面。这屋子里你看得到的都不是什么机密。况且你是皇上的贴身侍卫,看了也无妨。等我送了客人,再来看皇上吧!”他不欲多留,不给对方接话的机会,抬脚离开。   “子……”青澄还想再唤,那人脚不沾尘,已经走远。她不由叹气,更为他方才的话心疼,什么新婚妻子?竟是这么快关心起那人来了。可恶,原本好不容易才有的机会,这下子全泡汤了。      罢了罢了。知他安好,我便安心了。只不过他的身体……   “你还想在门口杵多久?”屋里的声音突然传来,惊得她一跳,凤池不知何时已经清醒了,斜靠在榻上,一双凤眸幽幽盯着站在门口发呆的人,“你不冷朕还冷呢!开着门是想冻死朕么?”   他的话带着不可理喻的任性,青澄无法违命,进了屋,关紧房门,恭恭敬敬地摆低姿态:“主子醒了?属下给您倒杯水可好?”   “没有解酒茶么?刚才朕可是听见苏相说要送来的。”凤池牢牢盯住她,沉黑的眸透着不悦。   青澄一怔,解酒茶?也就是说他们的对话这人几乎全听到了?好在她没贸然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不然……她的性命不要紧,子澈却会被害惨了。   “主子,属下有一偏方,专门解酒,效果也快。主子要不要试试?”青澄讨好道。凤池听了这话,明显下了怒气,就坡下驴道:“朕姑且试试,如若不成,你知道后果!”   这时候还不忘威胁人,这皇帝还真不是一般的幼稚!青澄暗想,语气却恭敬:“主子放心,小的这法子可是百试百灵的!”好在走的时候有所准备,原来是打算逃跑用的,现在……用在这人身上也是一样。她从袖袋中取出一只极细长的小竹筒,握住两端轻轻一拧,倒出两粒莹白如玉的丸子,还透着阵阵香气。她将两粒丸子丢在一只茶杯中,兑了小半盏热水摇晃,不一会儿,两粒丸药就化了,水却仍是清澈不变,只是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像是花草清香,又像是水果甜香糅合在一起,刺激着人的嗅觉。   “什么东西这么香?”凤池接过茶杯,半信半疑地睨着青澄,“不会是毒药吧?”   青澄“扑嗤”笑了起来:“主子,我可还没这么大的胆子来害您!这是颖川的独门圣药‘半杯香’,对酒醉引起的头疼极有效果。是上次家师来看我时留给我的,仅此两粒,我可是倾囊所有了。您如何也该赏个面子吧?”   凤池闻言,一饮而尽,将杯子递给青澄,硬声硬气道:“朕入口的东西从来都是验过的。这面子,够不够大?”   青澄莞尔,这人似乎也没那么坏。不过……“您这面子的确够大了!只是我忘了说了……”   “什么”凤池紧了眉峰,隐隐觉得眩晕。   “这‘半杯香’有催眠……”青澄话未说完,那人已软倒在榻上,“的效果……”不知明早他醒来会如何大发雷霆——不过这一晚的时间,足够她做她要做的事情了。   “抱歉!要利用你了!不过你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好了,今天就好好睡一觉吧!”青澄给他盖上厚厚的绒毯,拿起桌上的小竹筒收好,又将方才凤池用过的杯子清洗干净,才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一室静谧,青澄自然看不到,在她走后,那原本应该一睡到天亮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凤池的目光自门上收回,落在盖着自己的厚重绒毯上。他自幼便被喂食着各种药物毒物长大,虽不是百毒不侵,却能将一般的药物作用减至最低。行走在外,他也见过、听过不少奇奇怪怪的药物,方才听到青澄说“半杯香”,他已猜到了她的竭力,不过是陪她演一场戏,好让她的计划进行下去——他很好奇,这样婉转 地弄晕他,又不是为了出逃,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暗影。”凤池低唤,一个黑影从屋梁上落下,轻盈如燕,毫无声息。   “主子请吩咐。”暗影的脸低垂着,似乎埋在阴影里一般让人看不清面容。   “去跟着她,一举一动都要记下来向朕汇报。”凤池的目光扫过这个影卫,又落在温暖的毯子上,语气难得的温和了下来,“如果她有危险,务必全力保护。”   暗影迟疑片刻,才回:“是,主子。”倏忽一闪,如鬼魅般消失不见。   青澄啊青澄,朕想看看,你那心里,到底是装了什么样的心思。凤池心中轻道,手指抚过那条绒毯,唇角勾起一丝微笑,悠闲阖目养神。 136.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36章 洞房花烛夜(四)   青澄自房间出来,一路轻手轻脚地往主卧走去。她在这里也住过些时日,那时候苏寒玉把她安排在自己隔壁的房间,也就是主卧旁边,那里的摆设物件都是苏寒玉依照她的喜好准备的。不知道现在那里是不是变样了?青澄暗忖,脚步偏移,生了想要去看看的心思。   主卧灯光摇曳,门口还有两个小丫鬟守着,她想去旁边的房间根本没有可能,必须要想办法把这两个小丫头支开才行……   “你在这里干什么?”青澄躲在墙角看着主卧的情况,没曾想过身后会有人,唬了一跳,下意识地就要回肘去击,却被那人制住,她刚想挣扎,却嗅到一股熟悉的草木香气,侧着头低声道:“相爷,在下有话想跟相爷说,所以才会来这里。”   “是你?”苏寒玉原本只是看角落里站了个人鬼鬼祟祟就过来制伏,却不曾想这人竟是此刻应该在皇上身边伺候的浣笔,他握住这人的手腕不放,指尖所触却是不同于一般练武之人的细腻皮肤,而且该有的……他心下生疑,冷下声音问,“你怎么会一点武功都没有?你究竟是谁?”他下意识地就认为这人是假扮了浣笔,想对皇上不利。   他的手力气渐渐大了起来,青澄吃痛地挣扎却没有半点用处,她一狠心,自袖中抽出一柄匕首,抬手间,削铁如泥的利刃已经划开了苏寒玉的手腕,鲜血汩汩而下。   青澄原本没有伤他的意思,此刻见失手伤了人,吓得呆了,愣愣地看着手里的刀,半天才反应过来握住他的伤口,自己的衣衫上也溅上了鲜血。   “把衣服撕下来,给我包扎!”苏寒玉看她手忙脚乱,出声提醒,“千万不要有太大的动作,当心被人发现。”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他就是不愿意让大家发现这人伤了他。   青澄依他的吩咐做了,这会儿才发现他的身上早已不是方才的刺目的喜袍,而换成了一贯的青衣,血迹染得满袖都是,这衣服看来是报废了。   “我去支开那两个丫头,你去主卧旁边的房间,别点灯,我一会儿就过去。”苏寒玉压低着声音,又四下环视,未见有人影出没,这才捏紧染血的衣袖负手身后,稳稳地朝主卧的方向走去。青澄在角落里听不清他跟丫鬟说了什么,只见丫鬟们屈膝行礼,之后就退下了。就算在黑暗中,青澄仍然可以感觉到,那两个丫头的脸上,一定满是暧昧的笑意——这个认知让她嫉妒不已。      “你去翻翻上面的那个柜子,里面应该有一件差不多颜色的衣服,把它找出来。”苏寒玉坐在桌旁,突然的失血让他脸色有些发白,他指挥着罪魁祸首在屋子里翻找可以替换的衣服。   青澄听话地去翻了翻那柜子,果真找到了一件七八成相似的衣服,她自己以前住在这里的时候都没有注意过。她转脸刚想跟苏寒玉说话,看到他的脸色,不由担忧问道:“相爷,您没事儿吧?小的略通歧黄,不如让小的给您把把脉?”   “不用了,本相自己就是医者出生,不碍的。”苏寒玉微皱的眉头在烛光下显得十分立体,投在脸上的阴影让青澄更是心疼,她仍不放弃,又道:“相爷可不能这么说,所谓能医不自医,况且您这伤是小的闯的祸,让小的给您看看,也好安心些。”说着她也不再等苏寒玉同意,径自伸手去探他的腕。   “你这是做什么?”苏寒玉不耐地缩回手腕,避开了她的触碰,“把衣服拿来就行了,别的事情不用你管,出去吧!皇上那边需要人照顾。”   青澄见硬来不行,还是要想些办法,想到她今天和凤池的对话,道:“小的已经嘱咐了人去照顾皇上,而且是皇上担心相爷今天酒醉有碍健康,特地让小的来给你请个脉,也好让他安心的。”   原本不过是番普通的说辞,可听在有心人的耳朵里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苏寒玉想歪了这其中的意思,以为是凤池派了浣笔来监查自己的身体,突然想通了为何凤池会带浣笔而不是侍书来。青澄也不知自己竟歪打正着,只见苏寒玉乖乖地伸出了手,道:“本相还要回屋去陪夫人,你诊了脉就走吧!”语气里有明显的嫌恶。   怎么了?青澄错愕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态度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这样,不明就理地探他的脉。过了好半晌,青澄才探了脉,她表情紧绷,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苏寒玉见她不言语,以为她是得了想要的资料,想必也就快离开了,于是道:“好了么?那本相先……”   “相爷!”青澄打断了他的话,“容小的一问,相爷您的身体,因何糟蹋成这样?”   苏寒玉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动了动,眼睑微垂道:“是么?你看出了什么问题么?”   “我……”青澄一哽,说不出话来,这本就是她早就猜到的了,不是么?若不是他急求解药,怎么会突然就要回京来?若不是那些所谓的解药,他又怎么会将自己的身体糟蹋成这样?可要她怎么说?   “怎么?诊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来了?”苏寒玉语气轻松地看着她似乎很为难的样子,笑道,“我不是那么想不开的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青澄的许多话都堵在了嗓子眼儿,想说却是一个字也冒不出来,她顿了片刻,道:“回相爷的话,是小的学艺不精,诊错了。”   “嗯。”苏寒玉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将眼神从她身上收了回来,落在虚空之中,不知在看些什么,“本相有些累了,这就休息了,就不过去面见皇上了,劳大人带个话,问声好就成。”他站起身,并没有出门的意思,青澄看着他也没有动弹。这是新婚之夜,他难道不准备回房了么?   “大人还有什么事么?如果没有的话,本相真的要休息了。”苏寒玉看她没有动作,他亮了亮自己受伤的右手,“本相受了伤,怕吓着了夫人,今天就不回房了。托大人的福,劳您在皇上面前为我遮掩一二了。”   青澄听他的解释,心底有一丝喜悦,好在脸上并不能看出什么端倪,她点了点头:“这是小的犯的错,相爷不追究已经是小的天大的福气了!”她看着苏寒玉淡漠着一张脸,动作熟稔地走过房间的每一处,又道,“相爷,小的有个问题,不知能不能请教相爷。”   苏寒玉已经铺好了床褥,他的腕伤并不影响行动,却是他的一个绝好的回避的借口。听身后的人还没走的意思,他也不赶人,道:“大人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青澄的目光描摩着他的一举一动,似乎要将这一切都刻在脑海里一般,她轻声开口,用过药的嗓子带着微微压低的粗糙:“听人说,相爷曾经有个极爱的女子,却是红颜薄命。这次大婚的对象是冷家小姐,不知相爷有否真心爱她,还是仅仅是从了皇上的君命?”   这个问题涉及了许多私隐,苏寒玉只听了前半段就不悦地皱眉,有着良好修养的他自然不会这么快就打断别人的话,只在她说完之后,才含蓄地问:“大人这话是自己问的,还是帮人问的?”   “帮别人问的。”青澄半真半假,“小的在宫中曾碰到过一个女子,和她聊得很投契,分别之时她有此一问,求我若是能见到相爷,一定要问问您。”   苏寒玉坐在床边的身子因为这话而轻轻颤抖,垂着的眼睑上,一根根睫毛都起了些微幅度,她等了很久,久到她以为苏寒玉不会再回答了,才听到他的声音:“你见过的那个女子,叫什么名字?”   “这个小的就不知了,不过她的身上,有一块猫爪大小的羊脂玉,并不名贵,她却一直很宝贝的样子……”青澄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眼前的人,她多想就此告诉对方她的身份,可是有什么用?她和凤池的交易里可没有说她可以透露自己的身份给任何人,包括苏寒玉。她有些后悔,若是方才听了端木晔的话,和他逃走,也许就不用面对这些了。可是——子澈的身体,让她不能离开。而玉颖一国的命运,也阻止她有任何违反约定的动作。端木晔也许不会介意放弃玉颖,可她不愿那一方净土染上世俗,颖川,那里是她曾经的天堂。她就算是拼却性命,也要守护的。只有以自己为质,才能稳住凤池。至少保证他不会立刻就行动,对付玉颖。   两人同处一室,却因为逼不得已的原因不能相认,苏寒玉不知,青澄煎熬。   “如果你再见到她,请代我告诉她。”苏寒玉蓦然开口,语气柔和,“我这一生,只爱过一个女子,除了她,我不承认任何人,即便是已经娶进门的夫人。”   “我会告诉她的。”青澄坚定点头,这一句,敌得过所有情话,也坚定了她留在暗处,守护他的决心。 137.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37章 银货两相讫   青凤一朝的惯例,臣子成婚次日无需参加早朝,如有要事可递上折子,而如苏寒玉这样由皇上亲自赐婚的,则需在三朝之后携内眷入朝接受皇上的赐封。故此,这日早朝时苏寒玉的出现着实让大家意想不到。同僚中有褒有贬,不一而论,而凤池的反应却没有那么大了,甚至连提都不提,仿佛昨日结婚的人并不是苏寒玉一般。朝议的时间也并没有持续多久,臣子们自然也看出皇上今天有些心不在焉,这时候没什么重要到火烧眉毛的事,他们都不想去逆抚龙鳞。早朝之后,凤池连衣服都没有换,就匆匆往西院去了。   云溪发现青澄自昨天回来之后就一直处于一个非常奇怪的状态,用过早饭之后她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时愁时笑,不时喃喃自语两句,都是含混不清的话,这让她有些慌张,莫不是昨天受了太大的刺激,一下子接受不了魔怔了?可是她清早回来的时候并不见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啊。   “青澄,你没事吧?”她试探着问道,“昨天……”   “我没事。”青澄的表情看在云溪眼里就是说不出的怪异,她笑笑,转眼往门口看了两眼,道,“收账的人来了,迎香,备茶!”一直在一旁伺候的迎香应了一声,转身回屋里准备去了。   云溪还想再问什么,采露从门口进来:“姑娘,主子来看您了!”   “快别说这样的话了!”青澄的笑容中有那么一丝嫌恶,“他那是来收账的。”听这话的人皆是一头雾水,青澄也不解释,起身拉过云溪,“咱们回屋里去吧!”   凤池进屋的时候,早已有人备下了香茗让他驱散一路而来的寒意,身体回暖之后,他刚要开口,青澄已经先行打断:“皇上,青澄有话,想单独跟您说。”她在“单独”二字上作了强调。凤池会意,挥手让那两个丫头和侍书出去了,云溪也识趣,给青澄加了一条薄毯就带上了房门,留他们俩在屋里。   “这是您要的东西,现在我们的交易完成了,是时候交给您了。”青澄拿出一卷物事,轻轻放在凤池面前,“皇上,这可不是一般的地图,关系到成千上万人的性命,您可千万要收好了。”   “这是自然。”凤池勾了勾唇角,将地图拂开,手指在地图上仔细摩挲,“朕和玉颖有姻亲,要这个不过是为了不受制于人,并没有别的意思,你大可不必过份担心。朕会好好保管的。”   青澄对他的话并不全信,只淡淡道:“那是最好的了。希望您真的能做到‘君无戏言’。”   “呵,你也怀疑起朕来了?”凤池抬睑看她,“说吧,什么事要避开所有人,只能‘单独’谈?”   “皇上这么英明,该是不难猜到吧?”青澄笑道,“如果不急的话,您可以猜猜看?”她昨天听了那么多宽心的话,此时的心情自然是很好的,对凤池也是笑脸相迎,没了平常的针锋相对。   “朕没那么聪明,能猜到你的古怪心思。”凤池大抵知道她想说什么,没有什么心思再去“猜测”,笑话,若她的想法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不就是圣旨了?这丫头鬼灵精一样的,不给自己下套儿已经是很难得了,自己再笨也不能自己往套里钻了。   青澄淡笑,早就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上当,真是,和这人斗智还真没什么意思,被他猜透了心思,这样的悬殊较量,让她觉得无味得很。她浅浅饮了口清茶,唇上被茶水浸润,泛着诱人的光泽。“您不猜,那青澄少不得要讨您的厌了。”给对方添了一回茶水,她继续道,“青澄和您先前的交易到此也算是告一段落了,听说端木皇子不日也要回去了。青澄若再厚颜住在这里,想必宫里迟早会有对您不利的传闻。不如让青澄出宫去住,也好过在这里遮遮掩掩的见不得光。”   凤池捏着茶杯,想着今早上朝之前暗影向他汇报时说的情况,昨天她还算是识趣,并没有将自己的身份透露给苏寒玉,撇开她那番具有诱导性的言论不说,她昨天的表现总体还是让他满意的。只是他有些不明白,她昨天对苏寒玉进行了那样的灌输,还隐约透露“苏青澄就在宫中”这一消息,此时应该在宫里等着苏寒玉想办法来寻她才是,怎么会想着要出宫去?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陛下您觉得如何?”青澄见他不说话,又试探地问,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向来就是如此,青澄也不奇怪。只是他看自己的眼神让她觉得不自在,这样直直地盯着她看不离一瞬的眼神里带着那么一丝——研判?是在研究自己的动机么?还是在想将自己安置在何处比较妥当?青澄猜不透他的心思。   凤池端详着眼前这张脸,脸上逐渐有了笑意——这让青澄有些寒战的意思。“想必你也知道,现在的良玉殿是虚位以待的。朕也正愁没有人能够顶上,这件事本就因你而起,你现在又嫌弃这正阳宫的西院见不得光,不如搬去良玉殿,做那玉贵妃,如何?”他闲适地呷了口茶,“朕想了想,宫里确实有不少人是认得你的容貌,不过大家都以为苏青澄是个男人,没人会把你和这个玉颖的公主联系在一起的,你在颖川学艺三年,对玉颖肯定很熟,由你来顶替玉贵妃是最合适的了。”凤眸眼角微挑,斜斜地看着青澄,饶有兴致地注意她的反应。   “凤……皇上,您这玩笑开得似乎有些过份了。”青澄的笑容有些僵硬,甚至已经算不上是个笑容了,“青澄一直觉得您是个有分寸有计划的人,您方才的话站不脚,而且您是故意曲解了我的意思,我说的‘见不得光’并不是您说的那个意思。”   “哦?难道你不是嫌弃朕没有重视你,把你养在宫中却不让人知道么?”凤池故作无知,“朕以为你是在埋怨朕的粗心了。”   青澄握着茶杯的手一紧,又松开了,她将手收回袖中,这才勉强压抑住自己想要将那一整杯水泼在他脸上的冲动。她扭曲着一张脸,笑也不是怒也不是。   “陛下,青澄觉得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她的语气有些僵硬,“陛下,我们还是认真来谈一谈这个问题吧,我可不想等会儿迎香或是采露进来了,大叫‘弑君了!’这样的话。”   逼不得已,她的威胁听在凤池耳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可爱。“呵呵,朕不过是随口说两句笑话,你也当真了?放心吧!你在朕心里,可不是随随便便的替代品。”这样类似表白的话凤池说起来分外自然,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您既然愿意认真讨论这个话题,那青澄也有提议,我想搬到望京的别苑去住。”青澄的语声平缓了许多,昨天用的药对她的嗓子没什么影响,只是方才激动了些,这会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粗糙,她的嗓子也不舒服地发痒。   “怎么?你最近的嗓子听起来总是很奇怪,是用了什么变声的药么?”凤池听她不时清清嗓子,状似随意地问道,“望京那里的天气比凤京冷多了,你本就是怕冷的,等立春之后朕再安排你去那里住吧!”   “我等不了那么久!”青澄反驳,语气激动,嗓音再次沙哑,粗糙难听,她自己也咳嗽了起来,猛烈得抑止不住。   “什么事这么着急!”凤池忙递上水,起身走过来轻拍她的背给她顺气,“你自己就是大夫,那些明知有害的药还用来做什么!趁早丢了的好!可惜了一副嗓子,被你糟蹋得不成样子。”   青澄的咳声才稍稍缓了下来就避开凤池的手:“我又不是戏子,要嗓子好有什么用?还是在您眼中,我就是个专演跳梁小丑的戏子么?”   她的话带着凌厉的刺,却又透着一股自厌般的嘲弄。凤池听了极不舒服,收回于她已经无用的手,下意识地笼了笼衣袖,坐回软椅:“给朕一句实话,你为什么突然就要出宫去住?还是去望京别苑?不要敷衍朕。”他最后那句语气很重,显然,若是青澄给的答案不具备可信性,他会随时发怒也说不定。   隐瞒逃避并不是办法,况且她思来想去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借口,只得坦白道:“我想要出宫确实不仅仅是刚才说的那样。我有我自己的理由和想法,但我可以保证,这些都无害于青凤,无害于您的利益。我想去住望京的别苑,也是觉得您不会这么轻易就让我暴露在世人面前,万一被有心人利用,对您的君誉是极大的损害,而且在那里我也能有足够的自由,做一些在这里不能做而我又不得不立刻做的事情。”   “什么事?”凤池抓住了关键,他像个急于知道结果的孩子,表情语气都是极认真的。   青澄叹了口气,早该猜到了,温情感动什么的,对这位主儿是没有半点用处的。“我想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制蛊,师父上次来看我时求我帮她制一种她自己没办法做的蛊,而望京那里的环境极适合这种蛊的生长,所以,我想尽快过去,帮师父完成心愿。”   “什么样的蛊要你这么上心?你制了,又是准备用来做什么?”   青澄的脸上因他这句话浮现了一种有些奇怪的神色:“这蛊的名字您应该听过,就是曾治好您那位在民间的弟弟方沉的命蛊。” 138.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38章 往事重提时   凤池听她提到方沉时,说不惊讶是假的。苏青澄是男是女都不妨碍她是罗茜娘徒弟这一事实。罗茜娘知道的,她知道也不希奇,不过这时候他想到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若不是你提起,朕倒忘了这件事,朕想问,你和那个莫青芷是什么关系?”凤池悠然自得,一双修长锐利的眼眸蕴着玩味,“之前说你们是兄妹,现在你被发现是个女人,你不会说你和她是姐妹吧?朕从来不觉得,一个谎言可以有两次得逞的机会。”   “我也没想过能骗你多久,兄妹的说法只不过是权宜之计,能暂时骗住你已经是幸运的了。”青澄也足够坦白,“我很明白佐辰军的力量,什么澄河村的兄妹,这样的话,早在你知道我是女人有时候就已经不攻自破了。但是……”青澄顿了顿,褐眸注意那人的表情,“我若说我和她没有半点关系,你大概也不会信吧?”   凤池的眉梢挑了挑,不置可否:“朕想听你坦白地说你和她的关系,毕竟她也是沉儿的恩人,朕也想多知道些她的情况。”   “那恩人若请求您答应她的请求,您应该不会拒绝吧?”   “当然不会拒绝。”凤池不假思索,少顷又顿了顿,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古怪,“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青澄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唇角噙着得逞的微笑:“那么……”她站起身,眉梢眼角都是得意,她双臂支在桌几上,笑意盈盈地开口,“就请皇上您实践您的诺言,让我搬去望京别苑,专心炼蛊吧!”   凤池起初没有理解她话中的含意,咀嚼回味良久,波澜不惊的眼眸里总算出现了几许人类的情绪,他下意识地倚靠在软椅中,上下打量着青澄,似乎在搜寻着什么线索,少顷,他的目光聚在青澄的那一双褐色的眸上:“你就是莫青芷?你没死?”   “死了又怎么能在大白天出现?”青澄重新坐了下来,“陛下好记性,还能认出我来!不过我现在是苏青澄,可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了。”   “除了眼神,你的确变了许多,朕记得那个莫青芷可不如你这么优秀抢眼。”凤池对当初苏寒玉身边的小丫头虽有几分兴趣,却始终及不上对眼前人。不过消失了几年,这人的气质与当年可谓判若两人,“若你不说,朕会认为你和她只是要好的友人,你们之间,有太大的差距。”   “若没有差距,岂不是一下子就被您认出来了?我也就不能隐瞒这么久了。”青澄突然觉得轻松了许多,仿佛原本压在心头的沉重负担一下子卸下了,戴了那么久的面具,提防你提防他的,每日都担心会被戳穿身份,如今自己说开了倒也舒坦了。她露出这些年来第一个轻松的笑容,“能在您面前说出实话,揭下戴了这么久的面具,我觉得很轻松很愉快。圣上,我承认我方才的做法有些小人,但您是否能遵守您方才的承诺,让我去望京别苑呢?”   凤池为她那放松愉悦的笑容失神,不过也只是瞬间的事情,他抑住心底的些微愈见明显的悸动,作出一个温和宽容的微笑:“朕的恩人开了口,自然是要答应的。”何况将她转移到另一处藏起来也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   “你相信我的话?”青澄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以凤池平素谨慎多疑的性格,竟会不作任何调查就相信了她的话?或者他早已调查得一清二楚?可这样隐秘的事情,在麒麟门都是天字号秘辛,他的佐辰军竟厉害到这种程度了?还是……她突然想到云门,莫不是云溪早已告诉他了?   “你想太多了!”凤池直言打断她的思绪,“朕先前并不知道你说的这些事,但朕选择相信你。”   “我曾因为方沉几乎丢了性命,你不怕我出了宫会对他不利,或者做出什么报复你们的事情么?”青澄问。   凤池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在确定她并不是说笑之后,反问:“你会这么做么?”   “不会。”青澄觉得无力。这人,真的就这么信了她?   “那朕相信你。”凤池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选择相信她,这是他的认知范围内从未出现过的事情,他找不到任何解释,看着对方一脸的不可置信,他又道,“何况你就算换了住处,也还是在朕的掌控之中,朕不怕你有何不轨。”   青澄听到这句才找回了那么点真实感,这才像他的风格!而此时,看到青澄这种放下心的表情的凤池,有那么点哭笑不得。      诸事说定,凤池派侍书和另一个没有见过的侍卫护送她去望京,云溪和青澄还有两个丫头共乘马车,侍书骑马,而那人则是担任了车夫一职。   “迎香,你可认得那人?”车厢里面,云溪开口提出了两人的疑问,“好像没见过这人在皇上身边出现么!”   迎香给青澄的手炉添了炭和熏香,垂着睑小声道:“奴婢也不知他是谁,只听侍书大人说他以后会在别苑伺候,守卫姑娘的安全。”   “啊?!”青澄惊讶,“你说那人会住在别苑?”   “奴婢是这么听说的,姑娘可以问问侍书大人。”迎香敷衍似的回道,双手交迭着放在腿上,安静地坐着,不愿多说。   青澄像是没听见迎香的话,自言自语:“不知道脑筋如何,好不好骗……”她还没说完已经被云溪拉住,再看那两个丫头,一脸愕然地看着她,表情就像吞了苍蝇一样。   青澄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正经地看着两个丫头道:“迎香,等会儿到了别苑你去安排我和云溪的住处,要靠在一起。采露,我有件重要的事要交给你办。”   听青澄这么重视她,采露一脸肃然:“姑娘有什么事,采露赴汤蹈火……”她还没表完忠心就被迎香拉住,一句话卡在喉咙里不知所措。   青澄见迎香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一笑:“你放心,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只是想让她去问问那人叫什么,顺便安排他的住处在外院。没什么危险的。”   迎香有些怀疑她的动机,此时也顾不上礼节,直视青澄道:“采露不擅和陌生人打交道,姑娘让迎香去吧!”   青澄不假思索地摇头:“正因为采露不擅长这个才更要多锻炼,不然她怎么能有长进呢?你也不用这么保护她,要给她机会去尝试才行!”让你去?那岂不是正好和他里应外合看死我?采露虽然做事不灵巧,却乖得很,没你那么多花花肠子我才放心。   迎香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丫鬟,奉主子的命令来伺候青澄,自然不能随意质疑她的决定,更何况这不过是个并不重要的决定,方才的话已经是逾矩了。此时青澄给的理由纵然不能令她满意,她也无权置喙。      迎香是个很能干的丫头,到了别苑同多久,青澄和云溪已经能坐在温暖的花厅里面喝着热茶了。这让青澄更庆幸自己决定的前瞻性。   “姑娘!姑娘!”采露提着厚重的裙角一路小跑进了花厅,“奴婢问到了!呼——”小丫头长长地喘着气,脸颊上红扑扑的如涂了胭脂一样,青、云两人面面相觑,俱是无奈地笑笑。“先别说这个了,你快坐下喝口水,歇会儿!”青澄有些不忍,这丫头有时候单纯得讨人心疼。采露点点头,大口喝下了一杯水,喘匀了气,道:“姑娘,奴婢知道了,他是洗砚是佐辰军的人!主子让他来保护姑娘的。”   “洗砚?”青澄蹙了蹙眉,转脸看向云溪,“你听过佐辰军有这号人么?”云溪摇头:“我只知佐辰军有四卫,侍书、司棋、闻墨、浣笔,除了浣笔我都认得,这洗砚……我倒是从未听说过。”   “我也觉得这名字的风格和四卫一样,你说他会不会是凤池的一个暗卫?”青澄刚说完就推翻了自己的论断,“不对,如果是暗卫怎么会让他出现在我们面前?这其中一定有阴谋!”   “叮——”一声脆响吸引了两人的视线,迎香在收拾桌子的时候不小心碰翻了一只茶杯,落地化成碎片,她正面无表情地收拾碎片,又一声不吭地将碎片直接捧在手里面拿了出去,连手指被划破了都无所觉。   “采露,去拿我带来的药箱,给迎香包扎下伤口,这里不用伺候了,我想跟云溪单独说会儿话。”青澄的目光从桌子上的茶杯收了回来,淡淡地吩咐道。采露“哦”了一声,疑惑着退了出去。   “那丫头有古怪。”等屋里只剩她们两人,青澄才冷着声音道,“青凤第一官窑出的天青薄胎玉瓷杯,早已是世所罕见的绝品,若换作往常她会珍而重之,可今天她随手就摔了一个,还能这么淡定。可是却连手指划破了都不知道。”   “你觉得她会知道洗砚的事?”云溪问,那丫头的确不太正常,连她都能感觉得到了。   青澄挑了挑眉,眸光渐深:“恐怕她知道的,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很多。”她站起身走到那张桌子边,随手拈了个瓷杯把玩,“不过我对洗砚这个人并不感兴趣,左右不过是个耳目,防着点也就是了。”   云溪不明白她的想法,问:“你先时说到望京来炼蛊,是真的,还是另有想法?”   青澄瞄了她一眼,想到与凤池的对话,说不防备是不可能的,这个牢窟里,她已经很难再完全相信什么人了。她放下手中瓷杯,语气幽然:“自然是真的了,炼制命蛊,这可是所有蛊师梦寐以求的技艺,师父如今肯教我,我自然要全力以赴,炼好这只蛊。”   “你炼好了命蛊打算做什么用?”云溪问得小心。   青澄动了动眉梢,斜眼睛觑她,嘴角的弧度意味不明:“你不会不记得,当初我师父的那只命蛊做了什么用吧?”   青澄的笑太过诡异,那话中的含意又太过暧昧,云溪突然觉得脊骨泛寒…… 139.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39章 澄解其中意   夜,望京别苑。   冬天的夜来得特别早,万物凋零之际,这夜也格外寂静。内院的女子们都是忙了一天,车马劳顿之后俱是累了,晚饭的时候都没什么胃口,青澄也不忍多折磨两丫头和云溪,早早地就让她们去睡了,自己也是很早就熄了灯,连平常睡前翻书的习惯都没进行。   更鼓敲过三更,内院里一片寂静,唯独青澄的房间又点起了一盏并不明亮的灯,如豆的灯光不过闪了片刻又灭去,内院再次恢复平静。   “端木晔是不是已经回去了?”一片漆黑中,青澄的声音也是压得很低的,她凝视细听更鼓声响,余音未歇,她皱眉道,“白鹄,你又迟到了。”   她衣着整齐地坐在桌边,对面则是一片雪白——不用问,这位正是那个就算是夜行也不会放弃白衣的怪人。他的面目隐在黑暗里看不清,不过声音却是一如既往地带着两分无赖:“嘿嘿,反正你也不急着这一时,我不过是迟了一小会儿,我也是有自己的私事要处理么……”   “我看你是在京城的花花世界待了太久了乐不思蜀,昨天不是在循芳苑过了一夜么?怎么样?那里的姑娘可还合你的口味?和你们漠北的姑娘不是一个调调吧?”青澄的话带着讥讽,明显是不愿意让他好过的。   白鹄似乎有些好奇:“你一直深居宫中怎么会知道我的事情?难道你还有了千里眼不成?”   “我自有我自己的办法知道了,这个你就不要多问了。”青澄知若是跟他解释这些不重要的事情就会影响今天会面的内容,这样偷偷见白鹄的机会可不是一直都有的,况且这小子已经给她迟到了近一个时辰,她必须要抓紧时间,“你快点说说,你都查到些什么了?我等着急用的。”   白鹄听出她的焦急,也不拖拉,道:“据我所知,端木晔已经回玉颖的地盘了,他还带走了那个之前跟过你的苻蓠,我查过,原来苻蓠自从第一次和你在仙居山分别以后就一直由他教授各种技艺,算是他的徒弟。这个,你知不知道?”   青澄回想了一下,当时她在仙居山的时候,苻蓠不愿她离开,后来她走了以后的确不曾再有苻蓠的消息,再见到这小子时也是他突然出现的,这期间苻蓠的一切她几乎是完全不知情的。   “我不太清楚。不过苻蓠肯在这时候跟他离开青凤这个是非之地也是一件好事,毕竟他认识我,还是跟过我的人,我那宅子都被抄了,苏辰若不是得了苏寒玉的保护,哪里会这么幸运?苻蓠能全身而退,我也少一分愧疚了。”青澄淡淡地说着真心的话,苻蓠,这个只不过是萍水相逢却对她关怀备至的人,她一直记着这人的好,也一直觉得对他有所亏欠。现在他能不受自己的牵连,也算是件好事,说起来,还真是要谢谢端木晔——那个人,想必也是知道我会为苻蓠担心才作了这样的决定吧?多带一个人回去,也不知他动用了多少力量……收回心神,她又问,“那苏辰那里呢?又是什么情况?”   “这个罗茜娘没告诉你么?”白鹄挑着眉看她,黑暗中只见他的眼睛亮如辰星,“你那小徒弟和他媳妇现在已经在颖川了,受着灵蛊山庄的保护,没人敢动他们分毫。而且罗茜娘还借这个机会清出了藏匿在灵蛊山庄里的凤池和伏蚩的暗探,你那小徒弟也算是有点用处的呢!”   青澄闻言皱眉:“青凤和伏蚩的人怎么能进灵蛊山庄?那里不是只有玉颖人么?”   “嗤——”白鹄发出一声不以为然的轻笑,“你当是玉颖人就会忠于玉颖了么?灵蛊山庄那么多人,且不说你出现在那里之前,就算你从颖川离开之后,那里也还是一样的乱,大家都想争着成为那里的接班人,自然会在争斗中出现嫌隙了。不过我真的很佩服凤池,不过去过那里一次,就能安插两个探子在里面,你师父清理门户的时候,那两人已经是灵蛊山庄数一数二的人物了。这个青凤的皇帝,用人真的很有一套!”   “这是自然!要不是忌惮他这人的手段,你当我真会这么乖乖地在这里呆着等你小子来送消息么?”青澄瞟了他一眼,“我以前一直以为端木晔已经是很有野心的了,不过现在才发现,凤池的野心更大,他好像不止是想收回玉颖而已……”   “这个猜都能猜到了,云川平静了几百年了,你当会一直这样下去么?总要出现一个霸主来统治这里的。”白鹄觉得这一切是理所当然的,“伏蚩人太过彪悍,虽擅长骑射,也不过是个马背上的民族,根基不稳,玉颖偏安一隅,如果不是上皇在位时那么仁慈早就已经是青凤的一个州县了。而青凤,占据着云川大陆上最为有利的地形,进可攻退可守。现在凤池又娶了玉颖的公主,明摆着就是要联合玉颖先灭了伏蚩,然后再对玉颖下手了。”   “这么说来,玉颖还是安全的?”青澄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不由问道。   白鹄摇了摇头:“也不尽然。凤池不是一般人,他的想法也不会同于旁人,更不会让我们这些人这么简单就猜到他的心思。也许他和玉颖联姻有着别的目的也不一定。”他想了想,又道,“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玉颖的皇帝和大皇子在端木晔来青凤之前就已经受了重伤,可能是伏蚩的人搞的鬼。那玉颖大皇子更是断了双腿,恐怕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真的?”青澄惊讶,那天端木晔来见她的时候怎么一点也没有提起?就连师父也没有说过这件事,“你的消息可信度有多高?”   “我的人就在玉颖皇廷里伺候大皇妃,你说这件事可信度多高?”白鹄没好气地反问,他最不喜的就是别人质疑他的消息的真实度,“况且这件事已经是云川公开的秘密了,是你一直深居简出才不知道的。”   “这个时候,端木晔还敢出来?不仅如此,他还差点儿赔上了自己亲妹妹的终生幸福。”青澄道,“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这样说来,玉颖现在岂不是岌岌可危?”   “说老实话,的确是的。”白鹄爱莫能助地摊了摊手,“不过你可不要再妄想什么救人大计,这是朝政的大事,不是你一个人就可以改变的。端木晔能不能让玉颖起死回生,是他自己的事情。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离开这里。”   青澄看着他,一脸不赞同:“我现在不能走。”   “为什么?”白鹄扬高了声音,“之前不是说好了,你利用苏寒玉的婚宴,再让端木晔帮你混出来。不过后来你不但没能混出来,还被弄到这里来了。我明明看见你可以跟他走的,你却不知中了什么邪,在那个时候跑去找苏寒玉!他若是个好男人,早就不该……”他蓦地住口,小心翼翼地看向青澄,惟恐她听了多心。   “他当时执意要回来有他的理由,既然都走到了这一步,我也没什么好埋怨的,你也无需为我抱不平。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清楚。”青澄道,表情洒脱,“不过现在我一定是不能走的,就算走,也要看着他的身体完全好了,身体的毒完全清了才能走。”   “什么毒?”白鹄被她搞糊涂了,“他的身体不是自从去了漠北就好了么?而且那毒什么的也没见过发作,你自己之前不是也说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身体虚些好好调养就行了么?你不会是连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了吧?”   “我自然是记得的。”青澄笑笑,看着白鹄着急的样子心里十分温暖,她知道这个人当她是知己好友才会如此关心的,“虽然我那时候也怀疑过,不过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在他的脉象中根本就找不到什么毒素的影子,我也以为他是好了的。不过我那天在他的婚宴上,看到他给凤池行礼时露出手背,他的两只手背的虎口处,都有两个细如针尖的红色小孔,极其细微,如果不是我那天靠得近,根本不会看到。”   “不过是几个小孔而已,能证明什么?”白鹄不以为然,“兴许只是他自己不小心弄伤了的,或者不是什么小孔,而是被烫了的小泡,也值得你这么注意了。”   青澄摇摇头:“我怎么会看错?那个小孔的作用还是我教他的。那时候他刚受伤,紫茎草的毒流得相当快,我就在他的手上开了小孔放血逼毒,后来他也就渐渐会了。我那天看到的小孔,不论是位置还是数量,都和逼毒的那个一模一样,我自己的方法我怎么会看错?”   “那你的意思是……”白鹄看着她,依稀能猜出她的想法。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青澄的目光微微发冷,她缓缓道:“我想,他的毒,从来没有清过。” 140.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40章 玉颖国事累   齐璠,玉颖皇廷。   玉颖的建筑以精致著称,每一砖每一瓦都是建筑师们细心设计、工匠们费尽心力建成的,雕梁画栋,勾心斗角,俱是如仙境绝美秀丽。   皇廷正宫是玉颖皇帝端木辉的寝宫,名唤“紫金宫”,此时的紫金宫如往常一般一片安静,只有几个仆人在外殿候命。   “哎!听说了么?二皇子就快回来了……”一个仆人小声说道。   “这事你还当新鲜呢?!”另一个插口道,“我有个兄弟在青凤做生意,听说咱们宫里好多年前失踪的那个公主被二皇子找着了,不仅如此,还嫁给了青凤的皇帝,现在是青凤的玉贵妃了。”   “你怎么知道的?我还当是你们都不知道呢!”起先说话的人讪讪道,“你们说,这公主嫁了青凤皇帝,怎么宫里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呢?都不见操办操办的。”   “你懂什么?!”说出这个消息的人又道,“公主远嫁青凤,你当是好事呢?那青凤早些年是玉颖的宗主国,好不容易咱们摆脱了他们的控制,现在又嫁了公主过去,你可别以为是青凤的皇帝给咱们做了女婿,恐怕是咱们要倒霉了才对!”   “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吧?”听众们都是不相信,纷纷质疑。   “你们爱信不信,不过我听说,咱们那公主啊,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呢!在嫁进宫之前还在相爷府里做丫鬟,也不知……嘿嘿……”说着说着,话题竟趋于下流。   “咳——”一声清咳打断了宫仆们露骨的谈论,他们纷纷回头,只见廊上站着一个盛装丽人,金钗步摇,绫罗绸缎,尊贵无匹。她的身后跟着两个一色穿着的小宫女,手里提着食盒,正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们。   原本饶舌的宫仆此时没了半点声音,结巴着道:“参……参见罗妃娘娘!娘娘千岁!”   被唤作“罗妃娘娘”的正是端木曜的正妻罗玉秀也是罗茜娘的侄女儿,她笼手站在廊上,容色冷凝,一双妙目一改往日的温柔和蔼,此时锐利如刀:“你们果然是太闲了,竟然在这里嚼舌根子!要不是本宫刚好经过听到了你们在这里说话,一时忍不住制止了你们,还不知你们要说出什么样大逆不道的话来!”她的声音一反常态的尖利气愤,让宫仆们听着抖如筛糠,面无人色地跪倒在地,连声讨饶道:“娘娘……娘娘饶命!奴才知错了!娘娘恕罪!”   罗玉秀冷着一张脸,黛螺染就的柳叶眉末梢挑起:“饶?怎么饶?你们知道错了?且来说说,你们都错在哪里了?你们一个个嘴上说着‘娘娘恕罪’,心里还不知是怎么骂本宫的呢!本宫若此番放过你们,这偌大的皇廷,那么多张嘴,本宫如何堵住?以后如何服众?”她抬了抬绣着麒麟图案的罗袖,指尖丹蔻鲜亮,直指庭中跪着的人,“来人啊,把这几个奴才拖出去,给本宫重重地罚!”她咬牙切齿,话语掷地有声,狠厉得让听都肝胆俱颤。   罗妃娘娘在宫中向来以贤淑德恭,体恤下人闻名,从来不曾责难宫仆,如今这一罚竟比宫中向来严苛下人的主子还要狠辣,一时间,聚在紫金宫门口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议论纷纷。   罗玉秀站在中庭,冷眼看着那几个宫仆被打得血肉模糊,惨叫连连。整个刑罚过程持续了近半个时辰,观者无不咋舌,为受了罚的人叹惜,更是好奇这几个人到底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竟触怒了向来好脾气的罗妃娘娘。   “所有人都给本宫听着!”酷刑结束,宫门外只余那几人微弱的呻吟,罗玉秀扬高的声音在众人耳边荡着,“今日这几个奴才做了件大逆不道的事情,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本宫听到了,才会重重地罚了他们。本宫知道,这些天宫中有很多传闻,有的十分不堪入耳,有损我端木皇族的尊严,本宫第一次亲耳听到这些风言风语,希望也是最后一次。”她微顿了顿,面色凝重如水,“若再让本宫听到有人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本宫决不轻饶!”   紫金宫外从未有过的死寂,罗玉秀的眼眸沉如寒冰,嗓音沉抑威严:“都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所有宫仆都被这气势所震慑住,不由自主地回道,这样的罗妃娘娘,他们从未见过,有点陌生之余,他们还觉得很是畏惧。      “环翠,去给我倒杯茶来。”回到自己的寝宫,罗玉秀坐在软椅上,抬手支在额侧,涂着丹蔻的指尖轻轻揉着太阳穴,眉尖轻蹙着。   萦红见主子一脸倦怠,细心地站到她身后,轻轻取下她头上的假髻及金翠发钗,又给她按揉肩颈,助她放松僵硬的身体。“小姐,您也别太为难自己了,方才那样动气是何苦来?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如何是好!”   罗玉秀靠在软椅上,僵硬的肩脊在在萦红的手下渐渐柔软了些,她半阖着秀目,眉宇间倦意明显,听到丫头的话,她轻轻叹了口气:“你当我愿意这样么?你自小就跟着我,也该知道我的脾气,一般时候,那些不入耳的闲言闲语我就是听到了也会装作没听见,就是说到了我也没关系。可如今不一样啊,这些话可不仅仅是关系到我一个人。”她的语调再没了方才的狠劲,只余无奈,“你也知道现在宫里的情况,用如履薄冰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皇上的身体一直毫无起色,二弟又去了青凤,前些日子说是要回来了,可到现在也该到了,仍是不见人影,也不知是不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事。至于大皇子……你也看到的,自从醒了之后就一直操心着政事,一点也不顾及自己的身体,他的腿,太医说怕是这辈子也没有可能复原了……”秀目半阖,眼梢蕴着一丝潮意,“今天我听到那些奴才的话简直气得发晕,真恨不得一把毒药就弄死那些个嘴碎的奴才。可是若是那样做了,宫里的人心还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儿。我也想找个地方哭一场,或是回颖川去,再不管这些事了。但是不行啊……二弟还没有回来,他又是一直拼命撑着,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好起来。我不能倒下了,更不能离开这里。我必须撑住了……”罗玉秀呢喃着,眼眸紧阖,竟是累得睡着了。   萦红听了主子的一番话,心里颇不是滋味,她从小就跟着罗玉秀,从颖川到齐璠,从小姐到罗妃娘娘,她一直都是罗玉秀身边最贴心的丫鬟。正是因为如此,她更能了解罗玉秀心里的苦,也看得到她的坚强。   大皇子醒来后发现自己的腿断了,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镇定得让人害怕,小姐时常去看他,想陪陪他都被他以政务繁忙搪塞,拒之门外,每每亲自做了食物送去,都是原封不动地再拿出来,小姐看着表面没什么反应,心里却比谁都难受。那是她的夫君,她却没有办法靠近他,知道他心里的事情,陪他一起前进。她的心,如何能不疼?这样的小姐,让她这个做奴婢的都觉得可怜。   “萦红姐姐,这茶……”环翠走进房间的时候发现主子已经睡着了,手里的新茶刚刚泡好也不知该怎么办。她小声唤萦红,对方看了她一眼,挥手让她退出房间,又转身从柜子里取了一床褥子给主子盖上。      两人同出了房间,萦红让环翠去休息,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坐在廊上守着,心思都不知飘到了哪里。   “吱嘎——”木轮子的声音传过来,萦红抬头,正是大皇子一个人推着轮椅往这边来了,看到萦红坐在门口,端木曜又抬眼看了看紧闭的房间,瞬间了然。“她在里面休息?”   萦红恭恭敬敬地站了起来,给他行了个礼,道:“是的,娘娘正在午睡。”   “我听说了在紫金宫的事,特地过来看看她。”端木曜的轮椅停在萦红面前,声音也低低的,“我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处理国事,冷落了她……”   萦红看他似乎面有愧色,听他的话却是将小姐的失落理解歪了,她在心底叹了口气,不顾尊卑,道:“殿下,您觉得您是冷落了小姐,可您知不知道小姐的心思?”   端木曜疑惑地看着这个丫鬟:“什么意思?”   “奴婢的意思就是,殿下根本不知道小姐心里是怎么想的,也不知在您醒来之后的这些日子里,小姐一个人是怎么撑过来的。”萦红一口气说道,“您当初娶小姐的时候小姐曾对奴婢说过,此生能得您这样的夫君是她的幸运,她欣赏您,看重您,并不是因为您是皇子,那时候的小姐是不愿意进宫的,但她会嫁给您,完全是因为您对她的感情,让她觉得自己并不是可有可无的。小姐曾跟奴婢说,她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也会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   “可您呢?在现在您受了伤后,对她不闻不问,您可知小姐一直很担心您,您昏迷的时候她夜夜陪伴,现在您醒了,她更是时常在梦中惊醒,有时候奴婢半夜醒来,听见她躲在被子里暗暗叹气,声音哽咽……”萦红说着眼圈都红了,“殿下如果真的当小姐是您的妻子,就请您给小姐一个机会,让她能够和您携手并肩,一起面对所有的困难吧!”   端木曜听完小丫头的话一言不发,他从未想过这些话会从一个小丫头口里说出来,他有些迷惘,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141.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41章 月黑风高时(上)   望京别苑,青澄和云溪坐在内院闲聊,她们到这里已有了几日,云溪不曾看到青澄有什么行动,先前说炼蛊什么的,就好像是个玩笑一样,她那闲散随意的态度,让人觉得她是来度假的,而不是带了什么心思来做事的。   望京的气温较凤京低些,因其地处山阴,更是难得有个好天气,这日天朗气清,虽有些冷,却是无风无雪,阳光灿烂。这样的午后在青澄看来最宜什么都不做,在院子里坐着晒太阳,享受美味的点心。   “迎香,你们也别忙活了,坐下来歇会儿。”青澄唤住忙碌着要给她们拿手炉端点心的丫头,笑咪咪地指了桌旁空着的椅子,“难得有个什么事儿都不用劳神的日子,可别浪费了这极好的太阳,咱们一起晒晒,也把身上的寒气驱驱,再喝两盅小酒,说几句闲话,随意洒脱,真是神仙也求不来的好时光了。你们说是不是?”她拎起桌上的乌银镶梅花小壶,倒了两杯温温的酒,又给她们二人布了碗碟筷子,让那两人坐下。   采露一向单纯,没什么心思,从来不想什么多余的,姑娘让她坐下来一起晒太阳,她一点儿也没有推却的想法,高高兴兴地落座:“谢谢姑娘!”说着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辣得直吐舌头,“奴婢有些冷,不客气了!”她率真无虑的举动令青澄和云溪都是一愣,继而相视一笑,不动声色地看向还站着的迎香。   青澄瞟了一眼这个过份小心的丫鬟,向云溪使了个眼色,云溪会意,向迎香道:“你怎么还不坐下来,可挡了我的阳光了!”青澄闻言勾了勾唇角,一言不发地挟了块糕点放在采露面前的碟子里。   小丫头一脸的受宠若惊,忙道:“谢谢姑娘!”青澄只是笑笑,眼尾扫过迎香,她已是不好意思再站着,讪讪地坐了下来。   云溪扫了一眼众人,见气氛微僵,忙又给在座的添了一回酒,打圆场道:“迎香,莫不是我刚才的话不中听,姑娘生气了?来来来!莫气了,云溪给迎香姑娘赔个不是!”说完她举杯碰了碰迎香面前的杯子,“云溪先干为敬,迎香姑娘可别再生气了啊!”   迎香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杯中满满的酒,未有动作。云溪落了面子,心里早就已经数落起迎香的不是来,只是面上不好发作,只得闷闷地饮尽杯中酒,安静地坐着吃糕点,不再自讨没趣。青澄见状,给迎香添了一块酥糕:“云溪可是难得这么给谁面子,肯低头服个软儿。你可别落了她的面子,不然以后可就没这么好吃的点心了。不如当是可怜我这馋嘴的,喝了这酒,也算是圆她的脸面了!”青澄说这话的时候一直是垂着睑,脸上的表情也是淡淡的,似笑非笑。迎香再不识趣,此时也知机,乖乖端了酒杯:“谢谢云溪姑娘抬爱,迎香不擅饮酒,但今日姑娘这杯却是一定要喝的。迎香不懂事,姑娘莫怪了!”   这话说得得体,既全了云溪的面子,也不让她自己面上难看。云溪也不是小器量的人,对方既已经给了台阶儿,她自然也要摆摆姿态,瞥见她面前碟子里的点心,她笑道:“哪里的话!不说那些了!你尝尝这梅花酥。我就地取材,用的是这儿花园里新摘的梅花入料,厨房里做点心的模具不全,这梅花酥样子做得粗糙些,你先试试看!”   迎香笑笑,挟起碟子里的酥糕咬了一口,满口余香,确是难得的香甜美味。“云溪姑娘的手艺实在高超!迎香在宫中也待过些日子,御膳房的厨子都不及姑娘了!迎香今儿是有口福了!”   “唔——是啊!是啊!”采露坐在迎香对面,嘴里塞了一块糯米糕还未咽尽就忙不迭地开口,“迎香姐姐,你再尝尝这个,好香呢!”   众人见她这憨娇可爱的模样都忍俊不禁,一时间,桌边四人谈笑风生,气氛也热烈了起来,竟是一直以来都不曾有的融洽和谐。   畅谈到傍晚,日头落下,四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桌上的酒温了一壶又空一壶,点心也重新添过一遍了,微醺之余,肚子也被各色美味的点心占满了。   “咱们可得回屋去了,这天色看着就要晚了,再坐在这儿会冻着的。”云溪毕竟是酒楼的老板,此时尚算清醒,脸上没有一丝异样,她说完话没有得到半点回应,环视三人,采露已是半梦半醒,不时低嚷一句“好饱”;迎香则是双颊红透,听了云溪的话也没甚反应,只睁着眼虚虚地瞅着她,脸上有一抹可疑的笑意;青澄还算是最好的了,以手支额,柳眉浅颦,阖目按揉着眉心。   云溪暗暗叹气,这一桌子,恐怕都是醉了的,看来她得去请外援了。      谢过帮忙的侍卫洗砚,云溪亲自送他出了内院才折返回来,却厨房给那三个醉鬼熬解酒汤。看那两个丫头睡得还沉,云溪也不忍去扰,端了碗解酒汤去了青澄房里。进房的时候,青澄已经醒了,正半靠在床边揉额。   “头疼了?”云溪端着汤碗走过去,“来喝碗解酒汤,你酒量不好还学不乖!总是这样贪杯可怎么是好!下次你若再这么醉着,我可就不管你了,让你醉死算了!”   青澄接过汤碗,笑道:“是你的糕点太好吃了,我多吃了几块口有点干,就拿酒来润润嗓子了。”   “还好意思说!”云溪剜了她一眼,“你于旁的方面还好,独独在这酒上,从来不知节制,偏偏酒量也不好还时常喜欢多喝两杯。以前在我那里的时候就是这坏习惯,以为你能改了的,却还是如此。真叫人操心!”   青澄将空碗递回给云溪:“有你的解酒汤,就算醉了也不是什么大事。难得高兴一回,多喝了两杯也是正常的。酒这东西,不喝得尽兴如何有意思?”   “就你那么多理由!”云溪点了点她的额头,“每次喝多了就都抵赖,还说这说那,歪理多得要命!真真该有个人来管束管束,悖悖你这贪酒的性子!”   青澄笑笑,也不辩解,只道:“那两个小丫头呢?现在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云溪叹了口气,“我可是被你们给折腾死了,要不是我叫了洗砚来帮忙,怎么把你们弄回屋?”   青澄脸色微变:“你让他来帮忙?”她住进这里之后一直不曾出去,洗砚也遵照她的吩咐只在外院守着,没有她的命令不曾踏进内院半步。她知那人是凤池派来的就一直不曾对人家有什么好脸色。这回自己喝醉了,云溪还让那人进来,说不定自己还是他扶进屋的,一想到这种可能,她的脸色如何能好起来?   “你也别多想,你是我一个人扶进屋的。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人,只让他把两个丫头弄进房间去就让他出去了。”云溪说着苦了脸,抱怨道,“你真是重死了!要不是我还有那么点力气是怎么也弄不动你的,肩膀都酸了!下次可记得少吃点儿!”   “是你的东西做得太好吃了!”青澄笑道,“而且你自己也喝了酒,没力气扶我是正常的,辛苦你了!”   “口头上说辛苦就行了?你怎么报答我?”云溪道。   “怎么这还要报答么?”青澄故作愕然,转而露出一个极玩味的笑,“你不会是想我以身相许吧?”   云溪一听她竟是这话,半笑半恼:“你这坏嘴皮子!下次你再喝多了,我定把你扔在外头冻上一夜,才不管你!”说着起了身就要走。   “怎么这就生气了?”青澄拉住她的衣袖,“我不过是句玩笑话,这就要走了?真丢下我不管了?”   云溪瞟了她一眼:“我哪里是这么小器的么?不过是那两个丫头还在一屋睡着,醉得不轻,你既然醒了,也喝了解酒汤,略休息下就是了。我得去瞧瞧她们了。”   “醉得很厉害?”青澄因着问道,“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看看?你自己也喝了不少的。”   云溪连忙摆手:“姑娘,我求您了!您好好歇着吧!我还能应付得来的,你去了不给我添乱就不错了。那两丫头也是,都没什么酒量,醉得比你还厉害!我去她们屋里看看,等会儿也不过来看你了,这天色也不早了,你坐一会儿也睡觉吧!怪冷的,自己当心!”   “嗯!你也早点休息。”青澄也不再多说什么,看着云溪出了房间。   等到桌上的红烛燃了一半的时候,青澄一直专注于烛光的眼转而看向窗户,那里树影婆娑,冬夜特有的寂静在此时显得有些冷清。窗上的树影突然一阵剧烈晃动,她连忙掀开了被子,随手披了件衣服就下了床,直奔窗边。   推开那扇窗户,青澄临窗而站,等了一会儿,窗边闪过一个黑影,正好落在她的身后。她一点儿也不惊慌,镇定地关了窗户,又走到门口听了一会儿门外的动静,这才转身冲那人一笑:“今儿怎么转性了?竟舍得不穿你那身白衣了?” 142.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42章 月黑风高时(下)   却说那黑影入了房间之后青澄并无甚惊慌,反倒调笑着评论起来者的一身夜行衣来。那人闻言扯了脸上的黑纱,露出一张熟悉的俊脸,一双眸子埋怨似地剜了她一眼:“若不是为了你的安全,我何苦穿这死人色?”他捏着覆面的黑纱,一脸嫌恶,“这颜色真是难看死了!”   青澄莞尔:“你这么嫌弃,不如还穿你那白衣好了,这院里除了我,这会子都睡着了,你不必这么小心的。”她转着眼珠子上下打量了白鹄一番,忍不住笑了起来,“何况你穿这身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难看!”   “你这张坏嘴!”白鹄垮下肩,在最近的凳子上坐下,“早知就不来看你了!一片好心让你这么糟蹋!”   青澄知他向来言语夸张,最喜欢夸大其辞,此时也不戳穿他的把戏,顺着道:“公子莫气了!是青澄不懂事,给您赔不是了,可好?”   戏演得下去了,白鹄过了瘾,也不再拖延时间,言归正传道:“别说那不相干的了,你让我来这里,是什么事?”   青澄听他回归正题,也收了玩笑的心思,正色道:“你把欢喜安置好了么?”   “你倒是真心当那小畜牲是个事儿了!”白鹄不以为然,“放心!我已经照你的意思,把它安顿在一个不会被人发现的安全地方,不会再有上次那样的事情发生了!”   青澄从桌上的暖炉里提出茶壶,尚且温热,她给白鹄倒了一杯水,道:“上次那事本不是欢喜的错,它也是个可怜的小家伙。既认了我作主人,我也不能亏待了它,而且要不是欢喜送去消息,我在这地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哪能见着你?”   “所以你让我安顿好它,是不想被人发现我们有联系?”白鹄了然,“那你让我半夜来,还没说让我做什么呢!”   “我想离开这里,但凭我自己的力量是不可能的,我需要你的帮助。”青澄直截了当,语气都很认真。   白鹄一口热茶入口还没咽下,听了她的话一下子呛到了,猛地一阵咳嗽,半天才顺过气,拍拍胸口道:“青澄,你不是说真的吧?”   “这种事,我不会开玩笑的。”青澄一本正经地递给他一方手绢,“你想想办法,最好现在就带我走,我今天好不容易有了个借口把那几个丫头灌醉,下次还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有这样好的机会。”   白鹄接过她的手绢擦了擦唇边的残茶,白了青澄一眼:“难怪你让我今天穿夜行衣来!原来早就计划好了!”   “我若有计划,就不用跟你商量了,直接动用明月给的令牌,召令门里的兄弟来帮忙了。”青澄道,“我不过是想着能一击即中,一次性完全最好。”   “你总算是想开了!”白鹄眉开眼笑,“我还想着要费些功夫来劝你决定逃走,现在也省了我的事了!”青澄不置可否,问:“你可有什么办法?”   “我先去看看周围的情况,想想怎么出去最安全。你等我一个时辰,我安排好了就来找你,你先休息一下吧!”   青澄放心地笑笑:“我就知道你肯定有办法!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她想了想,又道,“内院的几个丫头都睡沉了,没什么问题,你要注意外院的那个侍卫洗砚,他这会儿应该还没歇下,你想想办法,不要伤他性命!”   听者闻言倨傲地撇撇嘴:“我从不害人性命就能办成事了,这个你不用担心!不过,洗砚这名号我可从未听过,是何方神圣?”   “佐辰军的人,别的我也不知道。”青澄提到那人兴趣缺缺,一副没什么可说的样子,“正事要紧,别的事情等我出了别苑再说吧!”   “也好,我先去探路了。”白鹄不再赘言,迅速跳窗离去。      月色朦胧,罩得整个望京都是一片昏沉沉的黑,寥寥无人的街道上,一骑马车缓缓靠近,听不见一丝声音,马车前座上空无一人,可那两匹骏马却乖乖地走着,温驯的步态没有半点蹄声——原是马蹄均被厚布包裹,落地无痕。   那马车行到一处院墙下停住,马儿不时原地踏几下,偶尔打个响鼻也是轻悄悄的,仿若幽灵一般。   少顷,院墙边有窸窣动静,隐约一个人影翻过墙头,迅速溜近马车,查视一圈之后又闪回墙边,不一会儿,又一个身影从墙上跃下,动作明显不及方才那人敏捷,倒也没什么大动静。两人相携行至车边,掀了帘子跳将进去,那黑衣人在马背上抽了一下,马儿吃痛,蹄下如飞,不一会儿就奔离了小巷。   “真没想到!”车厢里四角都坠着夜明珠,照着相对而坐的两人的脸,说话的正是白鹄,他叹了口气,问对面的人:“你当那洗砚是何方神圣?我方才见着了他,才知原来是个故人呢!”   青澄掸了掸方才翻墙时衣上沾着的灰尘,又揉了揉肩膀,到底是很久没有活动筋骨了,这样的小动作也觉得吃力,她听得白鹄的话也没怎么上心,只淡淡问:“你认识他?”   “也不算认识。”白鹄耸耸肩,一脸神秘,“不过他可是门里的地字号人物,生平所有都在门中有记录,不过他这名号可不是洗砚,而是你也知道的……浣笔。”   青澄被这一句引来了兴趣:“浣笔?那个浣笔?!”   白鹄失笑:“这天底下还有第二个浣笔么?我说的就是那个被凤池封禁不用的浣笔,没想到现在他竟然换了个名头,凤池竟肯放他出来做事了。”   “那浣笔在佐辰军中原是什么职务?”青澄对那个人好奇起来。毕竟她曾以浣笔的身份参加过苏寒玉的婚宴,那时只觉得苏寒玉的目光有些说不出的味道,想来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叫浣笔的人吧!   白鹄见她好奇,加之路程长远不急于一时,娓娓道来:“你大概不知,佐辰军虽是听命于凤池,却是从不用官里一文钱的,他们的所有花费都是自给自足的。他们有自己的经济来源,在各地都有商号、钱庄等,所有开支和收益都是佐辰军自己的人在处理。他们的人脉关系也是自己建立的,从来不曾依凭凤池的力量。佐辰军分两门:金门和银门。金取‘金戈’之意,门中分为鹰、雁、雀三部,鹰部全是军队,直接隶属凤池;雁部的人大多安插在各官员、王爷,甚至是其他国家的皇族之中,主要是收集消息的一支,由凤池身边最信任的侍卫侍书统领;雀部较特殊,为雁部传递情报、监控雁部的人,还有就是暗杀,目前的长官是闻墨。银门则是给佐辰军赚钱的部门,仅一个主管,就是浣笔,此人向来行踪隐秘,我们麒麟门为了找到他也花费了不少人力,门里对他的生平知晓的人给他取了个绰号叫‘聚宝书生’,此人不仅有极强的生意手腕,还有让人惊叹的文采,可谓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   “那凤池还舍得放弃他?”青澄笑道,唇边的弧度充满了对那人的嘲讽,“他向来都是要榨尽每一滴利用价值才会收手的。”   “所以才会派他来守着你啊!”白鹄挑眉看她,黑眸中有些趣味,“看来你在凤池眼中也挺有份量呢!竟能让他出动他手下的‘聚宝书生’。”   青澄也不恼,笑着接茬:“那是自然了,有我在手,他可以制约玉颖,又能牵制我师父所代表的蛊师一脉,甚至可以以我的名义利用我师父帮他做事……嗯,这不说还真不知道,我原来有这么大的利用价值!”青澄扬了扬眉,又道,“不过说正经的,浣笔是如何被凤池封禁,又如何成了洗砚?这些你可知晓?”   “说来也巧,浣笔之所以被封禁,是因为爱上了雀部的一个女杀手,凤池在创建佐辰军之初就有严令,所有统领不得有儿女私情,以免影响正确判断,生出祸端。所以浣笔的这一行为被发现后,凤池震怒,下令让司棋将两人分开关了禁闭。”白鹄说着还叹了口气,“可怜了那一对苦命鸳鸯……”   “你是说,两个人都没死?”青澄又问,心道这倒是不像凤池一贯的作风,她还以为两者之中凤池一定会舍弃那女子。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因问,“那女子现在还被关着么?”   白鹄挥挥手,道:“所以我才说巧的呢!那女子就是被派了伺候你有丫鬟迎香。”   “果然如此!”青澄一拍额头,“我早就怀疑了,那丫头第一次提到洗砚的时候反应就有些奇怪,后来还摔了茶杯割伤了手,没鬼才怪!”   听她将别苑的那些事分析得头头是道,很是上心的样子,白鹄不由打起:“你还挂心那里的人事做什么?反正和你是没关系了!”   “谁说没关系了?”青澄斜过眼看他,“你以为我这次出来就不回去了么?”   “难道你还想着回那个鬼地方?!”若不是车厢空间有限,白鹄定会跳起来,“你是疯了不成?”   青澄对他的态度不感奇怪,更没什么回应。她淡淡地摸索着车厢里的暗格,抽开一屉,里面是一只描金漆盒,她弯了弯眼角,捧出盒子打开,几只形状可爱的糕点安静躺着,等着她来品尝。她笑着拈起一块花样糕点送入口中,细细咀嚼,表情享受。   白鹄见她悠然自若,心里更是奇怪:“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好歹也说句话啊!”   青澄咽下口中食物,笑吟吟地看着他:“你这么急做什么?我这不是还没回去么?对了,方才你被我打断了,该说那个司棋了吧?”   她一副云淡风清的态度让人没来由地焦躁,可白鹄那一肚子话还没有出口,就被她这一句堵了回去。他叹了口气,顺着她的话题道:“司棋是佐辰军的刑官,不隶属任何一门,自有一班人马,而且都是些武艺高强之辈,他们都是直接对凤池负责。”   青澄在他说话间又吃了一块点心,像是饿得厉害了,待咽尽了,她才开口:“那洗砚呢?他改了名,是不是意味着他不会再参与银门的事务了?”   “佐辰军的名号都是职务的代称,并不是他们的真实姓名,他既不再是浣笔,就意味着银门统领的位置换人了,至于洗砚的名号代表什么职务,这个只有凤池本人知道了。”白鹄解释完,原本的气也顺了,平静问她:“现在该你说了吧?”   青澄盖上手里的漆盒,道:“我初来望京那夜见你,除了向你打听明月他们的消息,也曾说过想帮苏相解毒。之前在漠北的时候我看他身体渐好,加上我们匆匆赶回凤京,研制解药的事情就搁置下来了,我把所有关于解毒的札记和草药都放在了那个盒子里——就是你送去普济寺的那只盒子。现在我想亲自去拿回来。”   “不过一个盒子,我送去了,再去帮你取回来便是,要你亲自去做什么?”白鹄对她的解释并不满意,“你不会有什么还瞒着我吧?”   青澄抚摸漆盒上花纹的手略略一顿,她垂睑沉默片刻才对他道:“你不记得我当时让你传的话了么?你知‘爱莲人’是谁么?就算你去了,定嗔禅师也不会把东西交给你的。”   白鹄半信半疑,但青澄一脸坦然无欺,让他也不知哪里会有所隐瞒,他没好气道:“如此就听你的好了。”   “那我们这就一道去连城吧!”青澄笑意盈盈,“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143.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43章 感时花溅泪   有麒麟门的人马一路照应,不过十来天的功夫,青澄和白鹄已经到了连城。   时过境迁,再到连城的青澄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还是那样繁忙的早市,还是那样热情的小贩,还有那依旧美丽的街景,这一切仿佛都没什么变化,唯有她,已非当年。青澄平素最讨厌伤春悲秋的调调,总嫌这些矫情做作,可如今她自己却也不由自主生了这样的情绪,倒让她有点理解那些看似无病呻吟的伤感了。   白鹄对这座江南名城并不陌生,这里交通便利,贸易发达,信息交换也频繁,最适合探子们出没,收集消息。他见青澄似乎没什么事让他帮忙,只有顾着逗弄她那小畜牲。于是白鹄趁隙溜了出去,四处打探些值钱的消息——毕竟他还是麒麟门的人,少主交代的差事不完成,他可不会好过到哪去。   青澄一个人在客栈陪欢喜玩了一会儿,白鹄也忙自己的事去了。她百无聊赖,对着欢喜发了会儿呆,想了想,起身换了件不太显眼的衣服,抱着欢喜出门去了。   连城依山傍水,是江南最繁华的都市之一,气候温和适宜,现在这样腊月的天气却仍不很寒冷,连北风 也比望京来得温和。时近新年,城中上下都是喜气洋洋,街边卖年货的小贩可着劲儿吆喝叫卖,青澄作男子打扮,戴着棉帽暖耳,怀里的欢喜像个活着的小炉子,暖着她的手。   欢喜到底不是凡物,纯黑油亮的皮毛没有一丝杂色,一双小黑豆般的眼睛乌溜溜直转,好奇地看着周围红彤彤的灯笼对联,它像是听得懂周围混成一片吆喝声一般,那对尖尖的小耳朵不时抖动两下,颇是伶俐可爱的模样引得路人纷纷投以注目礼。   怀里的小家伙受欢迎,她这主人也跟着沾光,青澄不愿引人注目,只有有抱紧怀里的欢喜,低着头匆匆往目的地走去。   热闹的街市上有一处大门紧闭的铺子,铺门上的匾蒙了薄尘,但“善济堂”三字仍清晰可见。青澄站在铺前,仰首凝望那匾上的字,一动不动。欢喜在她怀里感受到主人的情绪有些微变化,呜咽着在她怀里蹭了蹭,主人没有理睬,它只得把小脑袋搁在青澄手上,不时伸出舌头舔两下。   冰冷的指尖传来温热粗糙的触感,青澄回神,看看怀里呜呜直哼的小东西,不由莞尔,她抬手拍拍欢喜的脑袋:“走,我带你进去逛逛。”   欢喜不明所以地瞅着青澄,主人的心情似乎并不是很好,它识相地乖乖呆着,不声不响。   一人一狐绕过大门,从旁边的角门进了院子,和街边看到的情境类似,院子里也是一派安静到冷清的样子。青澄放下欢喜,任它在院子里自己撒欢,她转身闩上门,径自在院子里的石桌边坐下,冬日的石凳上积了一层厚厚的寒意,青澄浑然不顾,看着院里葱郁不改的桂树发呆,她的脸色渐白了些,却仍不在意,褐眸里蒙着一层朦胧的水汽,看不真切。   欢喜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甩着毛茸茸的尾巴,蹲在青澄脚边百无聊赖,不时蹭蹭主人的腿,状似撒娇。   青澄感觉到宠物的触碰,收回几乎缠在那树上的视线,俯看那小家伙,不由一笑:“怎么?无聊了?”她弯腰将欢喜抱起来放在腿上,“你呀!也是个耐不住的小家伙!”纤指在玄狐的颈部抓挠着,欢喜眯着眼睛享受,表情像只餍足的猫。   “丫头,你可真是清闲啊!”一人一宠正自得其乐,另一个声音蓦然响起,“石凳上这么凉,你也该自己注意些。”   青澄笑着起身,将欢喜抱到桌上,转身向来人躬身:“青澄见过师父!师父别来无恙?”   “我这‘老妖精’可是死不了的!”罗茜娘有些自嘲地说道,她走近爱徒,抬手拨开她鬓边被吹乱的头发,动作慈爱,“我家徒儿不管男装还是女装,都是这样的标致!”   青澄理正了帽子和暖耳:“师父一路辛苦了!是徒儿不孝,总让您操心!”   “傻孩子!说的这是什么话!”罗茜娘拉过她的手,“你师父我这辈子就你这一个徒弟,不为你操心为谁操心?”   青澄听了这话心头一暖,几乎哽咽了,好不容易才调整好情绪,道:“师父既这么说,那青澄可就有什么说什么,少不得要麻烦您了!”   罗茜娘闻言一笑,转而想到此来的目的,神色微凝:“澄儿,这次是你逃出来的?路上没遇上什么麻烦吧?”她出了凤京,打算先回趟颖川看看青澄交代的那两个小的,还没出青凤的地界,她就收到麒麟门的密集,让她速至连城善济堂会一位故人。时间不详,见况麒麟门行事向来神出鬼没一样,她无从去问,只有好照着信中指示来到这里,守了一日,见到了自己的徒弟,这才想到青澄和麒麟门的关系,也明白了自己此行的原因。   “有门里的兄弟护着,一路顺遂。”青澄说得轻松,不知是不是在安慰她,罗茜娘把这疑惑放在了心底,又听她道:“师父,徒儿请您来,是想请您帮忙的。”   “你已经准备好了么?”罗茜娘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问道,“你可知这事有多凶险?”   褐色眸子里耀着坚定:“那师父想必也该知道,徒儿当初参加蛊师祭之时,炼得的那两枚桃蛊,所为何用了吧?”   “我早就猜到了。你在颖川的那三年里,日夜苦心研究,我虽说收你作弟子,却从未认真教过你什么。那些蛊术毒理,都是你自己悟出来的。”罗茜娘在这件事上一直有着愧疚,当初看中她资质收她为徒,她其实也是存了一份私心的。她知青澄的性格心性,知她必会为身中情蛊一事而潜心去寻解法,也会间接习得蛊术,她再点拨指引一二,自然比再去寻个人强上百倍,后来青澄成了蛊师却一心要离开玉颖,到如今,仍是没有摆脱原本的执念,说起来,自己也是有责任的。她微微叹息,又道:“澄儿,你那两只蛊,就是为这个准备的吧?”   “本来的确是想用两只以免出什么意外,现在只有一只了。”青澄道,“另一只我已经给苏相服下,帮他抵住毒素侵体。只剩一只桃蛊徒儿实在没有把握,所以才请师父您来。”   “他怎么了?”罗茜娘疑惑,“怎么会又中毒了?还要用桃蛊来抑毒?”   青澄无奈,缓缓解释:“是从未解过那毒,这是我的疏忽,以为他真的就不药而愈了,却只是用了止毒药,不让毒素再扩散而已。”她长叹一口气,“紫茎草的毒本就不是什么剧烈迅速发作的毒,一时也看不出来。若不是我偶然看到他手背上的针孔,我也不会想到,幸好现在发现了还不算晚。”   “那你把桃蛊分给他,你自己怎么办?”罗茜娘看着爱徒的眼神带着怜惜,“你为他付出那么多,何苦!”   “说实话,我自己都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我会为一个人付出全部也无怨无悔。”青澄回过头,看着趴在石桌上打呵欠的欢喜,顺手抱了起来,眸中温柔流泻,“师父不知,徒儿曾也有过知心的人,可我那时却从来不觉得付出是必然的,那时候我什么都有,反倒不愿付出,现在我什么都没有,却觉得就算是为他付出一切也无所谓,只要他好就好了……”   “他都已经成了亲,你在他眼里现在也不过是个已死之人,你们再无可能了,如何还要这般执着?”罗茜娘又劝,她实在不想看着自己的徒弟再沉沦痛苦。   青澄转眼看她,笑得极淡却极开心:“师父,这话该是定嗔禅师说的,您说这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呢!”   罗茜娘被她这一打趣,又气又笑,也不纠缠于那个不愉快的话题,转道:“你还没告诉我,何时开始?我也好准备。”   “师父,徒儿想现在就开始,我时间不多,早些完了此事我也好早些回去。”青澄回道,解释说,“师父也知那桃蛊再灵也并非长久之计,不一定能助得了苏相多久,我要速战速决才行。”   罗茜娘看她如此坚定,早已想好了全部,也不再拖延相劝,正色道:“那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准备必须的东西,这里有可以开桃蛊的药材,你自己知道份量,自己配吧!”   “是,徒儿等您。”青澄抱着玄狐,目送罗茜娘出了院子,往前店的药房去。      药房里通风良好,弥漫在空气中的只有药材的香气,没有一丝霉变腐败。青澄的目光巡过一屉屉标着药材名字的格子,神情恍惚起来,这里的每一格里装着什么药,她闭着眼睛都能说出来。手掌一一抚过,铜环把手的冰冷,红木抽屉的光滑,交错着落进掌心,凉意入骨,光滑触手,是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犹记得那时他们从凤京逃离,暂在连城落脚,还兴起了重开医庐的念头,他还曾说,不求朝堂议政翻云覆雨,只愿与她袖手天下男耕女织。   现如今,那样的想法竟显得可笑。   是啊,多可笑的事情!两个人天各一方,一个余毒未清已为人夫,一个情蛊难解身不由己。所谓袖手天下、男耕女织,都不过是一场梦幻罢了。只是,她执念未解。   如何能解?青澄苦笑,曾经的深情缱绻,还有他新婚那日如同誓言一般的话,一字一句她亲耳听得真真切切,那些都已成咒,牵住她的心,纵是执念,亦无怨无悔。   收回抚摸药屉的手,青澄轻轻叹了口气,将欢喜放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玄狐已经睡熟,伶俐透亮的小眼睛盖在一片毛茸茸的眼皮下,鼻尖微微颤动两下,它轻呼了一声,似乎极满意这临时的床铺,挪了挪乌亮的身子,舒服地睡去。   真是个小畜牲!青澄蹲在椅子边,怜爱地看着欢喜,忍不住伸手弹了弹它的尖耳朵,引得玄狐一阵抖动躲避骚扰。青澄扬起嘴角,褐眸中满是宠溺。   安顿好了欢喜,青澄起身走回药柜,开始配制开桃蛊所需的药材。   所谓桃蛊,即以桃树之精炼就的蛊虫,取桃种令毒虫吞下,再将蛊虫植入瓮中,覆以新雪,待到春日,新雪化尽,桃种得以生发长成桃树,因其汲取了毒虫的尸体作养,本是剧毒,但桃树能在毒中生长,自是已解剧毒,乃至圣解毒续命之物。桃蛊便是依着这样长出的桃树制成的。至于如何制成,青澄也是遍寻古籍才知一二,她花费三年,试验了上千颗桃种,才得两只已属成功了。   桃蛊如同树种,只在一定的环境中才能催动,产生效用。青澄此时,正是在制备开桃蛊的药汤。她在柜上选着药材,称量、研磨,专心致志。她丝毫没有注意到,正在沉睡的欢喜突然睁开眼睛,耳尖上的茸毛都站了起来,一双眼睛更是警惕,它戒备地看着门口,发出一丝低低的警告般的声响…… 144.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44章 师徒合断蛊   青澄听到玄狐的低呼,回头见它站在椅子上,紧张到尾巴尖上的毛都竖起来了,活像只刺猬。欢喜从未有过这样警戒的时候,青澄也感受到它的紧张,忙放下手中的药秤,走过来抱起它安抚。门外蓦地起了一阵脚步声,连青澄也拎起了一颗心,一人一狐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挂了布帘子的门。   脚步声渐近,青澄抱着欢喜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收紧,欢喜也紧张着趴在主人手臂上,随时准备着跳出去护主。   “苏姑娘?你在么?”未见其人,礼貌的男声响起,没什么攻击的意图般。青澄疑惑,下意识地接话:“我在药房!”随即头皮一紧,若对方只是假意友好该怎么办?   不过这层顾虑在看到掀帘进门的人时消弥无形,来者身上未佩任何武器,一张脸也是忠厚老实的模样,很是面善。青澄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人,怀里的欢喜仍是戒备,甚至还对着来人亮出了还没长齐的牙齿,示威似地盯着那人。   进门的男子不曾注意房内的异样气氛,友好笑道:“苏姑娘,齐璠一别,已经有很久没见过姑娘了!”   “你认得我?”青澄看着他,在脑中搜寻着有关的信息,齐璠?她在齐璠并未待得很久,如何见过眼前这人?   对方笑笑:“姑娘难道忘了?颖川蛊师祭上,在下与姑娘还曾有过点交道。”   “是你!单晨!”经他这一提醒,青澄总算想起来了,想想当初他们见面时,她的身份还是男子,如今时过境迁,她已经恢复了身份,对方似乎也变了许多,“你看起来和那时候有些不一样了!我竟没认出来!”   “姑娘说笑了!”单晨当她只是客套,不以为意地笑笑。   “是真心话!”青澄连忙道,“现在的你看起来,比那时开心很多。”   单晨一愣,的确如她所说,他自从离开颖川之后,真的比以前开心了很多,“在下自从蛊师祭典后就离开了颖川,后来辗转跟随了罗夫人,游历各方,治病救人,比以前在寨子里过得快乐多了。”   青澄听他如此说,回想他在祭典上的表现,心里也替他高兴,再想到另一人,好奇地武器问道:“聂小菊现在怎么样了?可当成蛊师了?”她走后已两年有余,再一场祭典,不知她是否得偿所愿。   单晨的表情微变了微,他迎上青澄的视线,道:“你不知道么?她死了。”   “死了?怎么会?!”青澄一怔,脑海里闪过那个张扬跋扈的身影,眼神一黯,“我真没想到……”   “也是早就料到的事。”单晨的语气很平静,客观到冷漠,“她在颖川的名声一向不好,行事也太毒辣。听说是因为看上邻寨的一个小伙子,人家已有婚约,自是不依。她便给那小伙子下了情蛊,后来还弄死了他,小伙子的未婚妻气不过,一把匕首杀了她,也自尽了。”   青澄讶然:“竟有这样的事!”她的确听过有关聂小菊的那些传言,原本以为是旁人夸大其辞,却没想到她竟是这样死了。   单晨扫了她一眼,仍是平淡的语气:“她害人不浅,有这样的下场也是应得的,姑娘不是也差点被她所害么?不用替她惋惜什么。”   青澄听他说得冷漠,好像事不关己,可再看他的表情眼神,分明就是个有情的,这人的心思,真是让人猜不透。青澄也不多想,安静地等他说完,才问道:“单公子怎么会到这里来?”   “是夫人让单某先来此地照看姑娘,她还有些东西没有准备好,可能会晚些过来。”单晨看向青澄的目光带着些说不清的情绪,像是怜悯一样,“稍后单某会为你们护法,以免有什么意外状况发生。”   “原来是这样。”青澄垂睑想了一会儿,又问道,“那我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单晨愣了一下,坚定道:“并不全知道,夫人只跟我说了个大概。不过单某不是多嘴的人,况且是夫人和苏姑娘的事,一定不会泄露出去的。”   青澄听他话音,知他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忙道:“单公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随口问问,并没有怀疑你的意思!你别多心了!”   单晨点了点头:“姑娘相信在下就好,在下不会多心的。”   青澄见话不投机,也不知该怎么再说,只好作罢。两人间的气氛一下子尴尬了起来,青澄忙着安抚怀里还不安分的欢喜,也不知是怎么的,欢喜只要看见单晨有什么动作就会么紧张的样子,任凭青澄如何安抚也没用。单晨似乎也不喜欢玄狐,只偶尔瞄它两眼,根本没有当回事。   药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两人一狐就这样等着,在青澄觉得时间极漫长,几乎等得要睡着的时候,罗茜娘掀了门帘进来,脚底依旧是没有声响。      单晨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景象,罗茜娘让他在屋外守着,一有不对就立马来帮忙。他侧耳细听,里面却是没有半点动静。良久,才听得一个模糊的声音,像是低吟,仔细去分辨却又什么都听不见了。罗茜娘的确跟单晨提起过青澄的事情,不过也只是说苏青澄中了蛊,需要她出手相助。但具体的苏青澄是中的什么蛊,又是为何中的蛊,外界传闻她早已被青凤皇帝处决,如何又会以女子身份重现……这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他想不通,也没什么兴趣去想。   “唔——嗯——”压抑着的声音从门帘后传来,单晨耳力极佳,听出这是青澄的声音,那声调却不似平常说话,反倒像是硬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一样,他皱了皱眉,压下心底的好奇,眼观鼻,鼻观心,视线毫不转移,直直地看着前方,挺着身子守着屋内的情况。   “师父……师父……”里面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一丝不漏地钻进单晨的耳朵里,他仍保持着方才的站姿不动,继续看着前方,可耳边的声音不绝如缕,“好痛……师父……好痛……”细碎的声音带着哀求。单晨没想过,那个在蛊师祭上看起来冷冰冰的人也会有这样叫痛的时候,她那时几乎掐断聂小菊脖子的狠劲,还有那收了血蛊却没有半分异样的能力,这些加在一起,已经让别人忘记了苏青澄也不过是个凡人,甚至,现在她还是个女人。不同于聂小菊的张扬跋扈,她从不在人前多炫耀,而且,她也最恨在人们对她议论纷纷——尤其是外表上的评头论足——这个应该是她最忌讳的事情了。   可是现在,那个在旁人眼中骄傲自负的苏青澄,却在一声一声细细地呻吟哀求着,承受着不知是怎么样的痛苦。   单晨微偏了偏身子,斜眼往帘内看去。门帘阻挡了大部分的画面,可单晨看到的那一小部分,已经足以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那是一小片光裸的脊背,肤白胜雪,甚至比雪多了一分透明。不过此时这一小片裸背给单晨带来的并不是什么视觉上的享受,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震撼。他随罗茜娘行走云川也有一年多了,其间见过罗茜娘给人施法解毒或是解蛊,也曾看过不少离奇的画面,相比较而言,那些可能还更恐怖,可眼前他不经意间瞄到的一小片光影,却是让他无法忘怀。   苏青澄背对着门而坐,上半身应该是光裸着的,从单晨的角度可以看到她的脊背,那原本应该光洁细腻的皮肤上,从颈部开始渐渐出现一片血丝,就像是不断生长的大树的枝桠,一点一点地蔓延着,很快就占领了整个肩头,罗茜娘正在一边给她的右手腕上施针,她在青澄的手腕上找了很久,最后才将手里的金针落在她的腕间,金针刺入皮肤,颤颤地立着,罗茜娘松了手,抬眼看了看她的背,脸色微变。她抿了抿嘴唇,又将另一根金针扎在青澄的左腕上。青澄手心朝上放置在身侧,结印打坐一般的姿势。不过是两根针下去,罗茜娘再抬头看时,那蔓延的血丝才稍稍减缓了势头。青澄双目紧阖着,牙齿咬在下唇上,尽管如此,她的嗓子里还是不时发出微微的哼声,似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罗茜娘看时候差不多了,拿过身旁的一碗药汁,那药汁的颜色也有些古怪,不黑不红的,罗茜娘又取了第三枚金针,针尖迅速在药汁中一挑,一根黑色的细线被挑了出来,她放下药碗,仔细观察那根细线。   单晨此时已经几乎掀开了帘子,一双眼睛更是牢牢盯着罗茜娘手里的那根细细的线,一脸的兴奋。若是他没猜错,这根细细长长不起眼的东西,就是已经失传了很久的桃蛊。他回想苏青澄在蛊师祭上进献参赛的,大概就是这桃蛊。他原以为苏青澄不过是想以此入药为人解毒,却没想到,她居然能开了桃蛊,并且用它来解自己的蛊,不知道是什么样可怕的蛊,竟要用到这举世罕见的解毒圣品。   罗茜娘并未注意外面的动静,她观察了手里的桃蛊好一会儿,这才弯下腰,以针将桃蛊送至青澄手腕那金针刺入的地方,只见那原本没有任何动静如同细线一样的东西竟然慢慢地蠕动了起来,一点一点地没进了青澄的手腕,渐渐消失了…… 145.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45章 救主灵玄狐   单晨站在房间门口,一双眼睛已睁得老大,屋内的情景太过诡异,他从未见过。那桃蛊似乎钻进了青澄的血管之中,透过薄到几乎透明的皮肤能直接看到它顺着血管一路向上,直低肩头。黑线般的蛊虫在右肩上停了下来,同时,那布满肩头的红丝不再蔓延,一红一黑两相对峙,如沙场对阵一般各据一方。   罗茜娘站在一边,将针包完全展开。单晨这才看到那针包里的针具,这一套针具是灵蛊山庄的镇庄至宝,历代只传给庄主,用以诊疗剧毒,寻常绝不会轻易使用。苏青澄的毒竟然需要用到这套金针么?单晨惊讶,极目而视,那针包中已经少了三枚,正是已经用在苏青澄身上的那些金针。   思量片刻,罗茜娘拈起一根最细的金针,在药碗中浸了浸,从青澄颈后的风池穴刺入,单晨只见她下了针后又迅速取了另两枚,浸药之后刺在青澄身上,罗茜娘站在她身后,遮住了单晨的目光,只余两只手臂尚在视线之中。   不一会儿的功夫,单晨再看那针包已经空了。一盏茶后,罗茜娘才走到一边,单晨得以看清里面的情景,青澄的背上,每一处血丝蔓延的末端都封了一枚金针,脊背向下的一路又错落着好几枚,他不禁为青澄捏了把汗,需得用这么多金针,这到底是什么样的蛊毒啊!   他在罗茜娘身边一年多,只见她用过两次这金针,一次是救治一个被人下了命蛊的男子,只用了五枚就将命蛊拔除了;另一次是为一个中了剧毒的少女续命,让她能等到解药送到,那少女撑了近一个月,也不过用了三枚针。青澄的毒却让罗茜娘用尽了针包中的二十四枚金针,怎生如此?单晨也算是博览群书了,对颖川的蛊大致都了解一二,从来不知竟有这样生猛的蛊毒,连蛊娘子都要这么费力去解。不过青澄看起来并没有中了蛊毒的迹象,不论是言辞还是举止,他都看不出有半点异样。难道是自己眼力不够?还是她中的蛊是罕见到古籍中都不曾记载?   凝视着青澄的脊背,那人的肩背在不住颤抖,在这样寒冷的冬日,她的后背上汗水几乎流成了小河,潺潺而下,他看到金针处的皮肤不住突起,鼓成一个又一个的血泡。罗茜娘站在一旁没有动作,只静静地看着,不过从她几乎僵硬的后背来看,她比任何人都要紧张。   青澄背上的血泡越撑越大,几乎冲破皮肤,连金针都被挤斜,单晨的心拎到了嗓子眼,他不敢想象若是血泡破裂,将会是什么样的场景,他侧过脸,掀着帘子的手迟疑了一下,渐渐松开,门帘轻晃着挡住了眼前的画面。   “单晨,快进来帮忙!”他的脚还没移开,罗茜娘的声音传了出来,单晨顿了顿,旋踵掀帘进了房间。   方才的窥视已经让单晨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因此在看到眼前这一幕的时候他并没有什么特别惊讶的反应,罗茜娘正专注于青澄的情况,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反常,她背对着单晨吩咐道:“你快去把炉上的药汁滤好了端来。”   单晨听命,快步走到已经煮沸的炉边,熟练地开始滤药,炉子放在床侧的桌上,单晨滤药的时候,余光可以扫到青澄。她背上的血泡已经不比方才那么明显的突起了。有的地方已经平了下去。待他将滤好的药汁端给罗茜娘时,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她右肩上的血丝已经消失,那条黑线般的蛊虫已盘踞在脊骨上,正一步一步地逼近左肩胛骨边的血色。   罗茜娘头上的汗一层密过一层,她浑然不顾,正专注着起针,右肩背上的针已经尽数起出,露出光洁的裸背。罗茜娘的指在她右肩背的几处大穴上微按了按,又一寸一寸地抚过她右背上的每块皮肤,像是没有了什么大碍,她才略松了口气,僵硬的肌肉也稍稍缓解了。她长吁了一口气,将右腕上的金针起出。   “药先温着,你过来帮我按住她,等一会儿的过程会很痛苦,她现在神志已经不是很清醒了,我怕她一会儿更是忍不住。”罗茜娘没有时间去看单晨,径自吩咐道。   单晨迟疑片刻,目光转向青澄光裸的背,这样似乎……   “还愣着做什么?快点!”罗茜娘不给他退缩犹豫的机会,当下道,“不然她会没命的!”   单晨一惊,顾不上什么男女之防,温上药,转而依照罗茜娘的命令,一掌握住青澄的右肩,在触碰的一瞬间,他的手几乎颤抖。手掌下的皮肤细腻有致辞,还带着微微的汗意,可却没有一丝温度,单晨觉得掌心里的凉意像是有生命一样,顺着他的手臂直窜入心,让他不由一阵寒战,下意识地撇开了脸,将目光定在尚染着血红的左肩上。   罗茜娘已经蹲下了身子,一只手正在描摩着青澄左肩上的红色印记,黑线盘踞在脊骨中央,却不如方才那般强劲,势头已经缓下了许多。罗茜娘眉头紧蹙,桃蛊虽是解毒圣品,可功效却也是有限的。方才已经祛除了青澄身上一半的蛊毒,这已经快到它的效用的极限了,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那么说不定还未清尽蛊毒,这桃蛊已经丧命了。到时候若是蛊毒反扑,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夫人,怎么了?”单晨看她的眉头几乎纠结在了一起,不由问道,“可是不顺利?”   罗茜娘抬头扫了他一眼,见他脸上真的有同语气的关切,并不像是装出来的,便道:“桃蛊可能没办法清除她体内的所有蛊毒,我正在想办法。”   “她在蛊师祭上不是有两枚桃蛊么?现在用另一枚不就行了?”单晨道。   “现在只剩这一枚了,没有第二枚。”罗茜娘的脸色很难看,单晨转眼,看见青澄左肩上的血色有反扑的迹象,那条黑线的颜色也黯了许多。   “夫人,现在要怎么办?”连单晨也看出了其中的不妙,他忙问道。   罗茜娘抿着嘴唇,沉吟片刻,她道:“现在也只有拼一把了。单晨,你一定要按牢她。找东西塞住她的嘴,不要让她伤着自己。”罗茜娘话音刚落,青澄已经惊叫起来,声音之凄厉,令单晨都觉得浑身发寒。单晨根本来不及寻什么东西去塞住她的嘴巴,情急之下,他将手肘送到她嘴边,任她死命咬住。   罗茜娘见状,只淡淡扫了他一眼,道:“现在我要施针了。”话落手起,方才取出的金针一一过火,迅速刺入青澄脊背。血丝在这样的情形下不再反扑,有一些也开始有了退却。罗茜娘不停片刻,又一针刺在黑线的尾部,促它往前。黑线受到这样的刺激,一下子向前推进了数寸,也将血丝逼退许多。有些不及闪避的,竟被它的颜色盖过。单晨这才明白,原来这桃蛊是在吞噬那些蛊毒,难怪要先将这些蛊毒逼得现形。   罗茜娘的动作极快,青澄的挣扎也越来越激烈,单晨加大了力道,这才勉强能压制住她的躁动。   时间在一点一点地过去,黑线的进步肉眼可见,罗茜娘的眼睛一直盯着运动越来越缓慢的黑线,不时的施针刺激对它似乎已经没有多少作用了,她再加大刺激,黑线直往前又行进了数寸,将最后一点血色吞没。   单晨看着最后一点鲜红的消失,心底松了口气,罗茜娘没有他那么乐观,连忙将青澄左腕上一直封着的金针起出,以掌抵在黑线末端慢慢推移,将那条蛊虫推出青澄手腕。尔后起针,探脉。   青澄此时已经没有了挣扎,单晨也感觉手肘上的咬合渐渐松了,人应该是晕了过去。   “快!拿那药来!”罗茜娘脸色一变,“快点!”   单晨不敢耽搁,将一直温着的药端了过来,那药汁气味古怪,单晨隐约觉得熟悉,却是想不起来。   “单晨,你快点去把我的缚魂蛊拿来!”罗茜娘接过药碗又命令到,脸色已经是青白的了。单晨听到这个名字,脑中灵光一现,这才想起那碗药,竟是他只在药书中看过的还魂汤!   “呜——”他刚转身准备离开,一声不大不小的哀戚叫声响起,单晨只觉眼前一闪,再转身去看,青澄的那只玄狐已经趴在她的枕边。   罗茜娘刚将青澄扶着睡下,给她盖好被子,乍看见这小畜牲吓了一跳,刚想抬手去赶它离开,只见那小玄狐在青澄脸上嗅了嗅,然后亮出自己虽未长齐却已经尖锐的牙齿,罗茜娘心口一窒,想要拦开它却已是来不及,欢喜伸出自己的前爪,猛地一口咬了上去,顿时流出血来。它低低地呜咽了一声,挣扎着伸长鲜血淋漓的前爪凑到青澄嘴边,将那鲜血自她的唇缝滴了上去。   罗茜娘这时才想起,医书有载,玄狐之血有起死回生之效。原来这只玄狐是在救主! 146.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46章 麒麟门旧闻   “青澄,你回来了……”黑暗之中蓦地出现一束光,苏寒玉一身竹青长袍飘逸出尘,正站在那束光之中,含笑看着她,语气温柔得让她想要流泪,青澄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张开双臂,低喃缱绻,“青澄,欢迎回来!”   青澄高兴极了,几乎是眼眶带泪扑进他的怀抱,拼命汲取他的温暖。就在她想一诉相思之苦时,头顶突然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你还要抱着朕到什么时候?”她惊骇莫名,只见眼前的胸膛原本是竹青的衣衫,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片浓重的深紫。她猛地想要推开那人,却发现自己使不上气力,挣扎害怕间,她醒了。   还好只是个梦!青澄睁着眼睛打量四周,眼前的帐幔干净素朴,是她熟悉的模样。青澄长长吁了口气,却发现胸口窒气得厉害。俯首去看,原来胸口正团着一个黑茸茸的毛球,一鼓一鼓地细细动着。   好重的小家伙!青澄失笑,抬手去拨弄欢喜的耳朵:“欢喜,快起来,你压着我了!”   玄狐低低呜了一声,抖抖耳朵,换了个姿势避开手指的骚扰,继续睡得香甜。也是这一动作,青澄看到了它纯黑的皮毛间一段雪白,仔细分辨,是前爪上包扎着的纱布。洁白的纱布在它黑色的茸毛中自然是极显眼的——而且还带着淡淡的血色。   “醒了?”罗茜娘端着药碗过来的时候,刚好看到青澄正盯着小家伙看得入神,放好药碗,走过去扶她坐起来,“先起来把药喝了。”   青澄在她的帮助下勉强起身,一手护住欢喜,将它放在腿上,转头问:“师父,欢喜怎么会受伤?”   罗茜娘让她坐好,恐她体力不济,就一边端了药一匙一匙地喂她,一边道:“你养的这小家伙可是忠心得很呢!前日拔蛊的时候出了点问题,我正想让单晨去准备药给你固灵,没想到它一下子冲了过来,咬破自己的前爪将血渡给你。你该知道,玄狐的血可以活死人、肉白骨,是它救了你一命。”   “欢喜用自己的血喂我?!”青澄惊愕地看着在她腿上蜷缩成一团依偎着她的小家伙,不由感动,玄狐护主她是知道的,司棋说这是玄狐的天性,一旦被人驯养就会成为最忠诚的守护者,甚至会为主人献出生命也再所不惜。可是她从未想过要将欢喜驯养成这样愚忠的动物,她一心当欢喜只是宠物,却没想到有一天欢喜会救自己。比起许多人来说,欢喜作出的这样的牺牲,要让他们都觉得无颜见人吧?   纤素长指看挠着玄狐纯黑的皮毛,小心地避开了它受伤的前爪,一下一下细细地梳理它的毛发。罗茜娘看她脸上带着无奈心疼的笑,道:“你不必担心,我已经给它服了补血的药,伤口也包扎了。玄狐是灵物,恢复能力很强,它不会有事的。倒是你现在还虚着,一定要喝药,好好休息。”   青澄听师父这样苦口婆心,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在将空碗递回去的时候顿了顿,抬首问道:“师父,方才您说拔蛊是什么时候的事?”   “前几日,你已经昏睡了三天了。”罗茜娘取过药碗淡道,等了多日总算看到她安然无恙,做师父的自然松了口气。她还想说什么,瞥见青澄脸色一僵,因问,“怎么了?”   青澄将欢喜抱开,小心安置在柔软的衾被中,她掀开被子,起身下床,穿鞋穿衣,罗茜娘见她一副关着急要走的样子,只怕她的身子受不住,忙要阻止,青澄摇了摇头,轻声解释:“我原以为一日两日就能结束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就没有跟白鹄说。如今拖了三日,白鹄不知要急成什么样了。我得回客栈去找他。”   “可是……”罗茜娘欲言又止,青澄急着出门,根本无暇去听她的话,只道:“师父,劳您帮我先照顾欢喜,我去去就回!”说罢也不问体力是否允许就匆匆出门去了。   回到客栈,青澄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让白鹄在善济堂附近寻的住处,她没花多少功夫便回来了。不理会小二热情的招呼,她径自穿过大堂去了后院。   房间里空无一人,青澄松了口气,她在白鹄还没有冲动到将房间退了,让她寻无可寻。她在桌边坐下,刚才一心想着要赶紧回来,也没顾自己的身体并不适合这样剧烈的运动,这会儿坐下来了全身都觉得不舒服,她自己调整了好久才顺过气来。连忙开动脑筋,想下一步该如何。   失踪了三天不是一件小事,何况还是在这样敏感的时候,白鹄若回来的时候问起来,她要不要将事情据实相告?还是编个话搪塞过去?她想了想,决定还是搪塞一下就好。毕竟白鹄是明月的人,她不想明月知道了担心。这些都只是她自己决定要做的事情,她不想牵连无辜。   “吱——呀——”门扉轻响,青澄抬头,白鹄推门进屋,一脸倦容。他看到青澄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当青澄看他的时候,很明显地发现了他的眼中有一丝异样的情绪一闪而过,她还没来得及辨别那是什么已经消失了。   白鹄看着青澄,露出一丝笑容:“你回来了?我正想告诉你,普济寺的定嗔禅师参加临省的法会去了,要过两天才能回来,我们要在这里多呆几日了。”   “哦。”青澄见他并未问起她这几日的行踪,反倒有些尴尬了,只淡应了一声,不知再说什么。方才还下定决心要将此事搪塞了之,可她现在看到白鹄一脸的憔悴,心里又纠结起来。真的要瞒着他么?这样似乎……不太好吧?   “我……”   “你……”   异口同声,两人皆是一愣,白鹄避开青澄的眼神:“我已经知道这几日你的行踪了,知道你怕让少主担心,我会保密,你放心!”   青澄一愣,想来也对,白鹄是何等消息灵通的人,自己想找个谎话骗过他根本是班门弄斧不知轻重。不过他既已经坦白,自己也不该掩饰什么。她垂着眼睑,轻声道:“白鹄,对不起,我不该隐瞒你的……”   “我明白你的用意。”白鹄打断她,“你不想让我们担心,因此才瞒着整件事。可是你知不知道?白鹄当你是朋友,并不只是在你顺境时给你锦上添花的人,我更希望在你逆境的时候能想到我,求助于我,让我能为你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可是青澄,我对你的隐瞒很失望,也很伤心我竟然不能被你信任。青澄,但愿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不然我们真的就做不成朋友了。”   白鹄的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青澄没有反对,沈默着等他说完,“我知道了,我答应你。”   气氛因这两句对话而沉重起来,过了好一会儿,白鹄才重现笑脸:“好了好了!这样怪闷的。这几天你不在的时候我出去打探了些消息,知道了一件事,是有关那边的。”他抬手指了指南边,青澄会意,知他想说的是在青凤之南的玉颖。“是他出了什么事么?”   白鹄方要开口又停住,他缓步走到门边,悄悄听了听门外的动静,过了一会儿,又打开门巡视走廊一圈,等所有都没可疑了,他才回到房间,紧紧关上房门。他拣了离青澄最近的椅子坐下,压低声音道:“端木晔已经安全回国很久了,现在已经掌握了玉颖的大部分政权,他那大哥在之前的意外中断了腿,估计这辈子都没办法再站起来了……这些你都是知道的。不过最近他又派人来青凤了,这个人,你也认识的。”   “白梅?!”青澄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个擅易容术的女子,加之先前在相府外碰到过她,随后就出了那么多事,她自然而然地认为会是她。   “不是她。”白鹄摇了摇头,“你应该记得,端木晔在连城的时候收留的一人,你还救过他的命。端木晔应该是唤他‘青九’。”   “是他!”青澄脑海中浮现了那人寻常到没有特色的面孔,还有那一身高强的武艺。一念及此,有关这人的过去也尽浮现,她想到了一个关键,“他曾是麒麟门的人,你认识他么?”   “所以我才会跟你说这件事。”白鹄的表情有些担忧,“成凯奕在麒麟门的时候就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了,若不是因为他一直心仪三小姐,执意要做三小姐的侍卫,现在的麒麟门两大护法,可能就不是我和碧霄了。”   “有这么厉害?”青澄有些不信,“我记得他不过是武艺高强些,你们麒麟门对于护法的要求还没有这么低吧?”虽然她并不知道白鹄是有什么样的特质才会成为麒麟门的护法的,但是据明月说过,他是麒麟门中数一数二的高手。现在一向高傲到连碧霄都不曾放在眼里的白鹄居然用这个词来形容另一个以前的同门,这让她难以理解。   “我以前也以为他不过是一介武夫,没什么头脑。”白鹄道,他目光悠远,陷入了回忆,“但自从他离开麒麟门之前的那一次比试之后,我才发现我的想法错得离谱。”   “他在比试上打败了你?”青澄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这一层。   白鹄抬眼看她,青澄从他的眼中读出了难以置信,只听白鹄继续道:“你一定不会相信,他一个人,只带了一把匕首就闯过了琅环阵。”   青澄听杜明月提起过琅环阵,那是麒麟门中最为险恶的阵法之一,门中的比试向来都是弟子们自己赞扬测试的题目,然后依据所选题目的难易程度来评价弟子们能力的高低。琅环阵虽也在选择之中,但因其险峻难破,在比试中一般不会被弟子选择。青澄不懂这些奇门遁甲之类,只知道这琅环阵是个连环阵,一环套着一环,一环险似一环,阵中有阵,而且是由麒麟门的元老级高手亲自布阵,所以弟子轻易不敢去试。当今麒麟门中,能破此阵的只有门主和少主,连他们都是带了自己最好的兵器进去的,那个成凯奕竟然能只带了一柄匕首就挑战麒麟门的最高阵法,还能全身而退?!青澄怎么也不敢相信。回想那个人的表现,老实木讷,沉默寡言,只知道做交待的事情,对她的救命之恩心存感激,却也不曾有什么很明显的表现,只是对她比对旁人客气一些而已。   “那个阵,我只有和碧霄两人协力才能过去。”白鹄看她呆着也不说话,以为她是不能理解琅环阵的概念,又解释道。   “我明白了。”青澄淡淡道,“不过他这次来是为了什么事呢?”   “具体的我还没查到,不过我觉得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的。端木晔当初是知道他是麒麟门的人才有意招揽的,我这次又派他来青凤,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白鹄分析道,“现在的云川大陆不比从前那样和睦,青凤、玉颖、伏蚩,不管哪一国,现在不过都是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就像坚冰下的暗涌,一旦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你是说会有战争?”青澄自然明白“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道理,白鹄的这些话她早就明白,她不是一个悲天悯人的人,对这些事情她从来不喜过问,不过在这样的时候她也有关心的问题,“你说这三国哪一个会赢得最后的胜利?”   “我若知道我就是先知了,哪里还需要在这里待着?”白鹄没好气地说,一会儿,他又敛了表情,“这种事情,不是谁家兵力强就行的,况且现在三国的君主都不是一般人,这肯定又是一场恶战了。”   “管那么多做什么?”青澄不以为然,“现在不是还没有打仗么?你先随我办好我的事再说。”她站起身走到窗边,这里是客栈的后院,窗外临着一处并不算繁华的街道,青澄的眼神随意散在各处,在瞥到一个人时,她的表情变了变。“白鹄,你方才说,定嗔禅师去参加法会了?”   “是啊,寺里的小和尚跟我说的。说是要过几天才会回来。”   “那你过来看看,那个人,是谁?” 147.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47章 连城爱莲人 普济寺前殿,青澄冲前来招呼的小僧人合手揖礼:“有劳小师父代为通传,小女子从京城特来探望定嗔禅师。” 小僧人面露难色:“这……” “小师父无需为难。”青澄笑着道,“小女子是禅师的故人,许久不见,因昨日在路上偶遇,今日才特来拜访的,小师父只需回禅师说,昔日‘爱莲人’来访。禅师自明其意,不会怪你的。” 见她说得如此笃定,小僧人道:“劳二位施主在此等候,小僧这就去通传。” “有劳!”青澄极客气地回礼,巧笑嫣然。 稍时,那小僧人便出了寺门,对二人道:“姑娘,方丈请您入厢房一叙。不过……”小僧人瞄了白鹄一眼,垂睑道,“这位公子请稍等,方丈会派人来招呼您。” “这是什么说法?”青澄皱了皱眉,“为何他们不能随我一同入内面见禅师?”她觉得这样的安排并不妥。 “方丈如此交代,小僧也是奉命行事。”小僧人双手合十一揖,“姑娘请随小僧去厢房吧!方丈正在等您。” 青澄犹豫片刻,别无他法,只身随小和尚进寺。 定嗔是个极注重居室环境的僧人,厢房中无半点华丽,只是素朴简洁,干净得一尘不染。青澄在小僧的招呼下坐在外室候他。屈指一算,她已有数年不曾见过定嗔师父,不知他们是否还如昔日一般见到她就劝她要好好生活,不要执着于过往。 青澄的思绪已然飘远,丝毫未察觉有人靠近。 “姑娘,久等了!”沧桑的声音带着洞察世事的透彻,正是已然数年未见的定嗔禅师。 青澄抬眼便对上定嗔那双如静湖般不起涟漪的眸子,只觉时光荏苒也不守是片刻之间,这一切都让她忆起当年。那个执念深沉的莫青芷,那个苦心规劝的定嗔禅师,甚或在寺中那段晨钟暮鼓的香客生活,这些都历历在目,恍如果昨日发生的一般。 “禅师,有礼了!”青澄站起身,合手一揖,礼貌客气,“小女子今日来访,是想取回‘爱莲人’寄放在禅师这里的东西。”开门见山,青澄此时没有心情寒暄。 定嗔见她表情认真,语气也坚决,知她此来没有再叙旧的打算,回道:“姑娘该知,‘爱莲人’和老衲是何关系?” “她是禅师旧友,‘爱莲人’不过是闲时取的雅号,而相对的,禅师也有一号,曰‘观荷翁’。这是在寺里的莲池畔闲聊时取的。”青澄一一道来,褐眸扫向禅师,“禅师曾说过,世间难得一知己,还说愿为知己做一件事,今日小女子来,就是请禅师践诺的。请您交还保管的匣子,小女子有十万火急之用。” 定嗔闻言沉默片刻,问道:“那姑娘可以知老衲与‘爱莲人’之间有一句暗语?”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在青澄眼里不过是极普通的诗句,而在这个时代这片大陆,却并不为人所知。这正是那句“暗语”。 定嗔听她如此熟稔地说出那句他们和莫青芷的暗语,惊讶之余犹自一叹:“老衲原本不信这些,却没想到此事竟是真的。青芷,久违了!”话中叹息,令听者也觉苍凉。 “禅师,小女子现在姓苏,名唤青澄。”她平静地说道,“青澄昔日在此小住,曾听禅师讲道,也知许多事都是镜花水月,往者逝矣,青澄已知晓过去种种,如今已不再执着。” “若你已不再执着,为何又要来寻回那匣子呢?”定嗔反问,“老衲明白,那匣子里是你研究的成果,也许能解寒玉的毒。可你知否?生死有命,很多事情不是你我能左右的。这些,也是执念啊!” 青澄皱了皱眉:“禅师看过那匣子里的东西?” “老衲岂敢!”定嗔摆手,“你那匣子里的几味药材气味都很重,老衲略通歧黄,识得那些是解毒的草药,故有此一断。” “青澄从来不知,禅师您还懂这些!”青澄的言语中有明显的惊讶。 定嗔随和地笑笑,道:“粗通而已!不知你要解的,是何毒?” “伏蚩的紫茎草。” “此毒可非一般啊!”定嗔掐着念珠的手指缓了缓,“你可找到合适的解药了?” 青澄无奈地摇头:“我曾在一本古医书中看到过有关此毒的描述,不过也是只言片语,无从下手。” 定嗔沉吟片刻,道:“老衲这里有几本旧医书,是施主所赠,稍后老衲给你寻来,希望能有所以帮助。” “多谢禅师了!”青澄心中并没报多大期望,但面对对方的盛意拳拳,也不忍拂逆,礼貌地道谢。 “不过在此之前,老衲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青澄了然一笑:“是云天道长吧?” “正是。”定嗔也不问她怎么会知道,又道,“云天道长三日前到此,和老衲说了有关你的事,老衲才知有这么一回事,道长也说想见见你,老衲才有此一说。” “禅师,青澄并非有意拒绝您,但青澄实在不想在这里见云天道长,也不想知道他有何话要对我讲。”青澄的语气很是坚决,没有商量的模样。 定嗔研视她半晌,明白了她的心意,也不便再多勉强,只道:“那老衲去回了云天,让他不要等了。” “有劳禅师了!”青澄点了点头,目送定嗔离开厢房。 不想见他,并不代表不想弄清楚他的目的。虽然嘴上说不想知道,但青澄心里仍止不住去揣测他可能要说的事情。 会有什么事情,让她千里迢迢从凤京赶来此地见自己一面呢?况且她是私自出逃,虽留有书信表明自己会回去,但以凤池的性格,定会对别苑的人下缄口令,不准她们透露分毫。那么云天又是如何得知她已到连城的呢?还算准了她一定会来找定嗔? 难道是卜卦算来的?青澄却是不信的。转念一想,云门弟子遍布天下,各行各业俱有涉猎,自然耳目也多。不过是查个人的行踪,该不是什么难事。如今她最好奇的,就是云天找她到底所以为何事。 “青澄!原来你在这里!”正在沉思,一个人影从门外闪了进来,“我在寺外等了一柱香的时间也不见有人来招呼,我就自己进来了。怎么样?老和尚把东西还给你没?” “白鹄,定嗔禅师是得道高僧,你这称呼太无礼了!”青澄提醒他,又回答他方才的问题,“禅师已经去取了,我在等他回来。” 白鹄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我对那老和尚可不想讲什么礼节,他将我拒在寺门外不接待,是他对我无礼在先的。” “那你也不能一口一个‘老和尚’,太没礼貌了!”青澄叹道,“罢了,你向来拗脾气,我劝了也未见有用。这样,你帮我去查查云天这几天的行踪,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 白鹄想了想,明白了青澄的用意,“你是想查出他来此的目的?和你有关系?” “应该是有些关系的。”青澄道,“方才禅师说,他想见我一面。” “那必是与你有关系了。”白鹄断定,“我这就去问门里的弟兄。” 青澄点点头:“劳烦你了!”白鹄摆摆手,起身离去。知他是不愿听自己的客套话,但还是忍不住扬声道:“你小心些!”而对方匆忙的身影已消失在视线之中了。 “咚咚——”敲门声轻轻响起,青澄下意识地应道:“请进!” “施主,方丈在见一位重要的客人,脱不开身,他让小僧给您送医书来。”一个小沙弥捧着一摞书册置于桌上,“方丈让小僧转告您,施主若要研究解毒之药,当先彻底了解毒药本身,施主若能放弃过去的一切成果从头开始,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青澄仔细听了他的话,又问:“那请问小师父,禅师可有说起那只匣子?” “方丈说,那只匣子他已交给了合适的人,时候到了,施主自会看到。”小沙弥答道,双手合十对青澄揖了一礼,“施主,方丈的话小僧已经带到,告辞了!” “多谢小师父!”青澄微一颔首,目送他离开厢房。 翻看着定嗔的医书,青澄才知他所言非虚,手中的一摞医书,大多是难得一见的绝世孤本,内容详尽,见解独到,有许多是她翻遍医书也不曾见过的说法。一时新奇,她看得入了神,竟不觉时光流逝。 “青澄!不好了!”白鹄再次出现的时候全然没有平日里的镇静,他脚步如飞,“你还在这儿悠闲!苏寒玉出事了!” “什么?”手里的医书蓦地滑落,青澄脸色瞬变,“怎么回事?” “京里刚传来的消息,三日前,苏寒玉在朝堂上突然咳血不止,情况十分严重……” 148.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48章 蒙面女神医   回到望京别苑的时候,已是过了二月,三月草长莺飞,连望京也有了几丝春意。青澄无暇去欣赏什么春色,也不问贸然进府会引起什么慌乱,一下马车就脚不沾尘地进了府。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洗砚。   时正过午,洗砚正在打坐调息。青澄就这么大剌剌地闯了进来,确是令他一惊,收敛了气息,洗砚尽快完成了一个周天,睁开眼看向来者,青澄看到他眸中瞬变过一丝特别的情绪,很快又平静得波澜不兴:“姑娘回来了,不知有何事能为您效劳?”   “我要见凤池。”澄褐的水眸直盯着洗砚,“他什么时候能过来?”   洗砚顿了一下,才回:“陛下近来很忙,恐怕没有时间过来。”   “那你带我回京见他,我有很重要的事找他,必须尽快去见他。”青澄干脆利落,话语听起来毫不客气。   听者略皱了皱眉:“姑娘说话总是这么无礼么?恕洗砚不能从命。”   青澄无言以对,良久,她才道:“那小女子就不麻烦你了,我自己会想办法,打扰了!”她冲洗砚略一颔首,转身欲走。   “姑娘请稍等!”脚步尚未踏出房间,洗砚已经开了口,青澄转过身,笑看对方,洗砚稍顿,才道:“等京里有消息来了,姑娘再作打算,如何?”   “等到那时,我未必有机会能见到他,说不定只是你的缓兵之计?”青澄说话毫不客气,一点也不留情面。   “可姑娘现在去了,也未必就能见到陛下。”洗砚直言以对,也不顾忌,“在下知姑娘担心苏相爷,可如今就算你回得京城也未必见得到他。”   “苏相不在京中?”青澄皱眉,毫无疑问,洗砚的察颜观色之功非比寻常,也让她不自在。可如今苏寒玉的状况是她最担心的,别的事情可暂抛脑后。   洗砚模棱两可:“苏相在朝上吐血之后,身体状况一直不好,目前已被陛下安排在一处隐秘的地方专心休养了。”   “连你也不知道在哪里么?”青澄怀疑。   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瞬时又消失了,“在下人微如尘,哪里有资格知道这等机密?”   青澄闻言不予置评,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那青澄就静候公子佳音了。”   洗砚微一颔首:“姑娘慢走!”   青澄撇了撇嘴,轻“嗯”了一声便离开了。      翌日,侍书来访,请青澄入京面圣。   凤池吩咐侍书带她去西院等候,西院的梅树仍是开得繁茂,全然没有早春三月的模样。青澄在树下站到腿发僵了才如愿见到凤池,此时已过了两个时辰。   “草民苏青澄恭请陛下圣安!”青澄瞥了凤池一眼,垂睑请安。   “草民?你该自称‘罪臣’才对。朕可没说过免除你的官职。”凤池慢悠悠地回道,少顷他的语气变得尖厉,“苏青澄,你居然胆敢私逃出府,真是好大的胆子!”   青澄被他倏变的语气惊得一愣,好一会儿才垂着头,语声平静:“陛下息怒!青澄有要事非离开不可,实非故意生事,请陛下恕罪!”   她向来事事强硬,说起话来也是针锋不让,如今却不砌一词就软语告饶,凤池有些意外,火气也小了许多:“朕明白你的心思,朕今天叫你来,也是希望你能去帮子澈瞧瞧。太医们会诊的结论,他这是中毒未解,长期忧劳过度,近来又受了刺激,才会一夕之间病如果山倒,以致呕血不止。”   青澄的眉越发收紧,褐眸中担忧渐盛:“请陛下允许青澄去看看苏相爷!”   “朕会带你去,不过不是现在。”凤池一揽袍袖,漫不经心,“在此之前,朕要约法三章。”   早知道不会这么容易就得偿所以愿了。青澄暗忖,嘴上却道:“青澄谨遵陛下吩咐。”   “苏青澄已经是个死人了。你去见他,记住连蛛丝马迹都不能泄露出来。朕已经为你安排了身份,你知道要怎么做了吧?”   “青澄明白。”   “朕希望你不仅是说说而已的。”凤眸冷然地凝视她的每一丝举动,“君子一诺,但愿你言出必行。”   青澄垂下眼睑:“陛下放心,青澄虽不是君子,却也是知道一诺千金的道理。绝不会令陛下难做。”   “那朕便信你这一回,希望不会是错的。”凤池淡淡地回应,他笼了笼袖角,“你准备一下,入夜朕会派人来接你。另外,你需记得,你的身份是行踪神秘飘忽的女神医,人称‘阎王退’的肖忆晴。”   青澄不禁皱眉:“那她本人若是出现,揭穿我呢?而且苏相也熟谙医道,他说不定认识肖忆晴。那我们的掩饰也是徒劳。”   凤池闻言直视青澄,沉默片刻,说话的语气平缓温和了起来:“这点你不用担心,朕早已安排好了,肖忆晴的身份性格如何,几乎是没人知道的,你只需保持常态,不要在他面前有过度反应。太医说他不宜受刺激,你也不想他有事吧?”   “青澄明白了。”乖乖巧巧地应了,青澄忧喜参半,能再见到苏寒玉自然是她求之不得的,但他至今还没找到能解他身上的毒的解药,就算此时见到了他又该如何?看着他受尽折磨却不能做任何事,更是煎熬。   是夜,月明星稀。早春的天气乍暖还寒,尤其是入夜以后,更是透着侵骨的凉意。深紫马车踏霜而行,一路出了皇宫内苑,在一处清幽小筑外停下。   青澄正欲揭帘下车,同行的人拦住了她,递过一方雪白纱巾:“戴上吧!”青澄一愣,接过纱巾覆面,只余一双姣好的眉眼。面对凤池打量的目光,她垂了睑,长睫掩住褐眸中的慧黠机敏,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特点。   下得马车,立于一座小舍之前,青澄才知这是何处——六部司的竹心苑,左相的办公寓所。六部司中俱是高官出入,而那些人都是凤池的心腹,自不会透露任何不该透露的事情,这里可比任何保密机构都还靠谱。   压抑的咳嗽不时传来,一声一声如裂帛般撕扯着,涩哑得让人不由心颤。凤池让她在屏风外候着,自己率先进了去,透过屏风接缝的空隙,青澄可以看见那人熟悉的侧面,较之上次在婚宴之后见到他时又清减了许多,略白的面色,因为清瘦而愈发挺削的鼻梁,以及那几乎深凹的眼窝。隔着一扇屏风,青澄突然觉得她离那人好远。从来不曾理解过他的想法,不断试探之中偏生异样情绪,爱意渐深,恨意埋怨也是如此,彼此间从未有什么机会倾心相谈,将心中的担忧害怕都说出来。青澄长叹,胸口郁结难消。   “朕给你请来了一位医师,是江湖中人,素有‘阎王退’之称的女神医肖忆晴,你应该听过吧?”凤池低厚的声线不绝于耳,青澄收敛心神,整了整衣装,等候凤池的吩咐。   “肖神医,请进来吧!”虽然凤池的话中带了个“请”字,但语气却没多少尊敬,青澄也不在意,敛衽抬脚绕过屏风,走到内室。   眼前人便是她心心念念的人,如今四目相对,青澄却不能贸然相认,不仅是因为凤池在身边,而是的确如他之前所说,子澈现在已经不能再受什么刺激了。按下心中几乎澎湃的情感,青澄强迫自己转开走神苏寒玉的视线,淡然的语气像是陌生人一般。   “陛下让忆晴医治的,就是这位?”   “肖神医,正是这位苏相爷,烦请神医为其诊治。”凤池坐在苏寒玉对面榻上,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直盯着蒙面的人。   青澄不看他一眼,语气仍是平淡:“我只管诊,能不能治要等诊过了才知道。”似乎苏寒玉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病人一样。   凤池对她这一态度打从心底里满意,但面上却不表现,只说:“肖神医,子澈是朕的股肱心腹,朕待他如亲兄弟一般,还请神医竭尽所能为子澈诊治,务必使他康复!”   也不知你存的什么心思,竟这般心口不一,嘴上说待他亲如兄弟,心里还不知是如何忌惮他的存在的。这话青澄闷在心里没说出来,她如今不想忤逆凤池,更不愿生什么事端。   “我尽力而为吧!”青澄淡淡回应。   “对了,朕见肖神医并没有侍奉的随从,外出多有不便,朕已经给你准备了一个侍候的丫鬟。”说着凤池击了击掌,屏风后走出一个女子,凤池介绍道,“她叫迎香,会贴身伺候你的。还有,朕已经为你在六部司安排了住处暂时栖身。时候不早了,朕还有事,先走了。肖神医也早些休息!朕明日再来。”   青澄一愣,怔怔看着凤池雍容缓步走出房间,消失于视线之中。这人的行为怎么会这么古怪得让人想不通?   “肖姑娘,”正在出神时,一直沉默的苏寒玉突然开口了,“天色已晚,苏某此处不宜久留,未免招人非议,有损姑娘名节,还请姑娘先行回住处去吧!”   青澄了解他的性格,对陌生人总是冷淡的,尤其对陌生女子更是疏离有礼,谦谨得几乎严苛。   “苏相爷客气了,忆晴受陛下之托来为您治病,自然要忠人之事,请先让小女子为您把脉吧!”青澄刻意说得平淡,似乎也没有多亲近这人的意思。   苏寒玉垂下眼睑,径自继续刚才的工作——批阅奏章,他的态度怠慢到甚至无礼,“不用麻烦肖姑娘了!苏某的身体自己清楚,已是药石罔效的了。再多的灵医妙药,也只是浪费而已。苏某不想姑娘这样的人才在自己的身上耗费不必要的时间了。”   “怎么可以这么想?!”青澄脱口而出地斥责道,眼见苏寒玉因自己泄露的情绪而投来疑惑的目光,她连忙垂了眼睑,放淡语气继续道,“苏相爷有所不知,忆晴从医数载,看过太多因病而起的生离死别,家人之间的守望相助,或喜或悲,如今仍历历在目,苏相如此轻贱自己的命,在小女子看来,不仅是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那些牵挂你的人。”   苏寒玉听到最后一句时才抬眼看她,研判的目光凝在她脸上半晌才收回,“肖姑娘请回吧!苏某还有些机密文件要看,姑娘在此,实不方便。”这句,明显是逐客了。青澄不为所动,仍道:“苏相爷今日若不让小女子看诊,那恕小女子不能给你方便了。”   “姑娘何必如此?”苏寒玉长长叹了一口气,“苏某自己都不想治了,姑娘更无需执着了。”   “你若是必死之人,我也不会浪费什么时间。不过若你还有救,我更是不会放任你在我面前死掉。”青澄的语气很是坚决,“让我给你诊一次脉,我立刻就走。”   苏寒玉一心求死,青澄坚定不移,双方僵持不下。良久,苏寒玉放下手中的笔,抬头对着青澄:“肖姑娘,你诊完脉就先回去吧!苏某也想休息了。”   “好。”青澄总算得了满意的答复,也不赘言,取了脉枕置于桌上为他诊脉。   春夜沁凉,竹心苑内灯烛摇曳不歇,映衬得屋外昏晦未明,难辨来日阴晴。 149.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49章 断续力回天   迎香看得出,姑娘这几日很是烦躁。在面对苏寒玉的时候她尚算平和,可独处或是主子来探访之时,她便有些焦虑的情绪不由自主地显现出来,甚至莫名其妙地发脾气,好在主子不曾在意,偶尔问及苏相的情况触动了她的神经,情绪失控,他也只是随和地笑笑。迎香觉得,主子在面对她的时候总是温和且平易的,似乎没有脾气一般。这是她跟随主子多年从未见过的情景。   这日天气晴好,青澄探了苏寒玉之后便回了自己的住处研究医书。迎香侍立一旁,不时给她添些茶水,安静地等她随时吩咐、   “迎香,你去我房间的柜子里拿那罐观音雪去沏壶来,要用开水先沥过一遍再沏,水一定要滚开的。”青澄靠在椅背上揉揉额角,微阖秀目,略有疲态。   迎香点了点头,轻声缓步去沏茶了。等到一壶新茶沏好送上,青澄倒了两杯,迎香刚要问为何,外面响起了尖长的声音:“皇上驾到——”   青澄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仅掀了掀眼皮,“圣上来了?青澄备了观音雪,圣上尝尝吧!”转又对迎香道,“你去厨房做些简单的糕点来给圣上佐食。”   凤池听闻她的安排,唇角上扬,连一向冷漠的凤眸都蕴着笑意:“朕刚吃了几块油糕,腻得厉害,喝口茶也好涮涮。”刚要捏茶杯去饮,被青澄抬手拦下了。   “这观音雪最是滋腻的,倒不适合你现在喝,我让迎香去给你换别的茶来。”青澄抬手将那杯茶倾数倒进茶盘之中,又唤了院里的小婢去沏壶解腻的清茶来。   凤池眼见上品好茶成了残水,啧声一叹:“可惜了这好茶。”   青澄眼睑不抬:“再好的茶,若不能适宜饮用,有益身体,反而不利健康,那便不是什么上品了,何来可惜一说?”说话间,小婢已经送上消食解腻的香茶,青澄亲自为凤池斟满一杯,继续道:“陛下乃万金之躯,龙体安危牵涉甚广,切不可不注重饮食,以免龙体有损。”   凤池捏着茶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人居然也会说出关切的话来?这几日被她的冷面冷眼对待惯了,一时间竟有些欣喜:“你这是在关心朕?”   青澄闻言一怔,片刻迟疑后仍安静饮茶,不动声色。   “怎么?被朕猜中,不好意思了?”凤池见状只当她是害羞,更是喜上眉梢,“你不必如此,朕没有恶意,你对朕的关心,朕很受用。”   原本还想说什么的人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冷话,垂睑摩挲茶杯,随他去胡想连篇,不予纠正。   两人对坐近一个时辰,凤池大多数时候都只是闲散地随口聊天,仅有一会儿的功夫问起苏相的病况。青澄一面应对如流,一面心中凄然,子澈,你有如此之主,还忠于他做甚?!真让人不值!她的心,几乎凉如水。      送走了皇帝陛下,迎香收拾了桌上的残羹,见自己做的几道主子爱吃的点心并没动多少,而且有一大部分都堆叠在青澄用的小盘上,心思聪慧的她已猜出个中含意——看来,主子是真对她有心了,侧过头悄悄瞄着正在看书的青澄,迎香心里微叹,只不过主子这情,也不知会不会有结果。青澄专注于书本,自然不知此时迎香的心思。   “姑娘,昨儿个奴婢回宫,听说皇上自从去年冬月之后就再没宠幸过哪个妃子,到现在已经有好几个月了。您说,皇上这是怎么了?”迎香状似无意地随口说道。   青澄正扫着书上的字,想着尽快找到有用的解毒方剂,听到她这话也不经心,接道:“谁知道?人道‘圣意难测’,你问我我问谁去?”   “可去岁冬月,正好是姑娘进宫的那段时间……”   “啪!”迎香还没说完,青澄已冷了一张脸将医书拍在桌上,偏过头斜扫迎香,褐色的秀瞳闪着明显的不悦:“迎香,你的嘴太碎了!”   “奴婢下次不敢了!”迎香低低垂着头避开她凌厉的目光,小声回道。自从上次青澄逼她们去请司棋之后,迎香就没见过她露出这样阴沉得像要杀人的表情,一时惊骇,连忙打住话题,不敢再煽风点火。   “再有下次,迎香,莫怪我下手狠了!”温柔微哑的嗓音此时却如浸了寒冬的冰水,凉进了迎香的心,小奴婢连连点头称是,小心翼翼,规行矩步。   午饭过后,青澄循例去竹心苑探望苏寒玉,那人已经用完午饭,正站在门外廊上发呆。春日娇阳柔丽,暖暖地照在他脸上,更衬得他双颊清瘦,眼窝更是深凹下去,眼底一片青黑。她远远地看到了,心尖上一阵阵的抽疼。   “苏相爷今天身体可好些了?”青澄缓步走近,遮去半边脸的她眼稍有一丝细微的弧度,“我看相爷今天精神不错的样子。”   苏寒玉冲她微一颔首:“托姑娘的照料,苏某近来觉得身体轻了许多,没有以前那么滞重了。”   “苏相这么说,小女子倒受宠若惊了!”青澄揽袖道,转而敛了情绪,正色道,“苏相爷,有关您的病情,小女子有话要同您单独说。”   沉默片刻,苏寒玉站直了脊背,侧身道:“肖姑娘请吧!”青澄点了点头,以眼扫了迎香一记,奴婢会意,只在门口守着,不敢再迈半步。苏寒玉眼见两人之间的微妙互动,沉黑的眸愈发深邃。等那肖忆晴进了房,临关门之际,他又打量了迎香两眼,神色淡漠。   苏寒玉的房间依旧是简明爽快的风格,青澄甫一进房间就闻得一阵清淡却沁脾的墨香,颇是熟悉的味道。   “我用过的墨也有不少种,独相爷的这墨香气独特,让人过鼻难忘。”青澄随口道,言语间透着些许奇特的情绪,苏寒玉隐隐觉得熟悉,却已辨不出曾几何时遇到过。   “相爷的墨可是添了什么特别的香料?”柔缓的女声继续问道,仿佛身边的低语,迷茫人心。苏寒玉的思绪在这样的柔声中慢慢延展开来,直至遥远。   “苏相?苏相?”耳边声音清晰迫切起来,苏寒玉缓缓睁开眼,对上一双略带焦急的眸,色如琥珀。   “青澄——”他艰难地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双秀目,无奈却使不上半分力气。   青澄的目光随着他无力垂在身侧的手而动,瞳中一片昏晦的色彩,指尖点上他细瘦见骨的手腕,脉象微沉,涩如锈弦,弱如游丝,已是极危险之境了。秀致的眉尖微微蹙起,面纱下传出若有似无的叹息。   “苏相,请您老老实实回答我,这段时间我给您开的药,您可有按时服用?”青澄的声音略带嘶哑,苏寒玉闻言沉默,一直不答。   一言不发便是默认了。青澄知他素来如此,不由气恼,这人怎么就是那么死心眼?“相爷不说话,那忆晴就当您是默认了。相爷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那我也不必对您客气,用这么温和的慢法子浪费时间了。”青澄自药箱中取出针包,动作利落地抽出细针封了他的脉络,“小女子曾在山中跟随高人习过针灸之术,家师曾用这方法救活过不少人。只是这断续之法,家师并未全数相授,小女子也从未在活人身上用过。苏相既然不珍爱生命,那也不必浪费好端端的一条性命,让我用来试练手艺也好。”说话间,苏寒玉周身的几处大穴已封上银针,青澄垂目继续施钱,长睫遮掩之下,瞳眸中的情绪看不见,可在不经意间,那双手细细的颤抖泄露了她的担忧焦躁。   断续之术,乃颖川上古秘术之一,其功效就是以银针刺激穴位,引起身体的反应,激发出潜在的体能,让受针者的身体出现如回光返照般的好精神——当然,这也是以透支体力为代价的。   苏寒玉的身体已濒临毁灭,毒素遍及其身,方才只不过是略坐了坐就已经昏倒了,汤药不进,日日辛劳,再这么下去,她断他熬不过两个月。   怎么会变成这样?青澄疑惑丛生,明明在他婚宴之上,两人相见之时她已暗示青澄尚在人世,而且很安全。他当时的表现也极坚决,想要找到青澄的决心也很明显。可这次见他,言谈行止中未见他说起任何过往,偶尔她无意提及,他也是刻意回避,甚不自然。   是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致他性情大变了么?还是他因为什么事受了影响了无生趣?青澄拘于如今的假身份,不能深问,自然无法知晓其中的诸多波折。   子澈,到底为何,你竟如此轻视自己的性命?你对青澄,难道已无眷恋?看着昏睡中的人,忧思渐生。 150.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50章 以毒攻毒法   苏寒玉的身体毫无预兆地转好了。   明明前一日还莫名其妙地晕了过去,现在却精神百倍,容光焕发,似乎已完全恢复了病前的状态,甚至更有活力。   “姑娘,苏相爷的身体已经康复了,我们也是时候离开了吧?”迎香从竹心苑回来,向青澄汇报了有关苏相的最新情况,见她的心情似乎还不错,迎香小心翼翼地提议。   青澄听着奴婢说子澈如今身体安好,精神甚佳,心一个劲儿地往下沉。这么看来,断续之法已经开始发挥效用了,也就意味着,她还有十天的时间。若寻得解药,那么再以蛊术为他吊命,慢慢补益元气,还有恢复的可能;但若寻不到解药,那十天之后,子澈的身体会顷刻衰败下去,直至死亡。   十天,不过十天而已了。青澄沉浸于自己心事之中,没听清迎香的话,含糊地应了,迎香只当她是答应了,忙去传话给凤池,让主子安排离开的诸项事宜。   这一无心之失,也就引起了一系列的过失。凤池听闻苏寒玉身体渐好的消息,龙心大悦,一来挽回了良臣性命,二来苏青澄也再无理由留在六部司。于是,他命令侍书尽快安排接苏青澄回宫。另一厢又派人去接苏寒玉到御书房议事——左相不朝已有一个多月,礼、吏、户三部的事让凤池焦头烂额,忙得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如今帮手回来了,他自然要让他帮忙分担些公务,也好慰自己连日劳苦。   结果,接青澄回宫的马车刚到院落门口,在见到侍书的一瞬间,青澄脸色倏变。转眼扫向已收拾好细软的迎香,冷冷质问:“是你让他来的?为什么?”   迎香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愤怒骇了一跳,嗫嚅着解释:“奴婢向您请示过了,您也说苏相身体已然康复,我们可以离开了……”   “谁跟你说苏相身体康复了?”青澄不耐地打断了她的话,秀目如梭一般审视她,迎香垂首不敢说话,青澄已经明白,沉声问,“你向凤池说了,所以他才会派人来,对不对?”   迎香的头垂得更低,不用说什么,青澄便了解了个中原由。她叹了口气:“苏相那边是不是也有人去请了?”   “回姑娘的话,苏相爷已经进宫了,这会儿该是在御书房跟陛下议事了。”迎香小声说道。   “议事?!他这样的身体还敢去议事?凤池是疯了吧?!”青澄如坐针毡,“不行!我要去看他。吩咐外面的马车等着,我等会儿就进宫。”   迎香知此时阻拦也没用,只好点点头,转身出房准备去了。      御书房,苏寒玉正襟危坐,清瘦的脸上,一双沉黑的眸此时熠熠闪光,如曜石般闪亮。只是那两条俊美的剑眉此时紧锁,手里的一本奏折已经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   “子澈,你怎么看?”凤池坐在主位,表情也是沉重,“朕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不相信。这道折子是今早刚送到御书房的,朕看了之后大为吃惊,此事不宜张扬,所以朕才找你来商量……”   “砰!”御书房的门被人大力推开,震动之大让桌上的茶杯都颤出叮叮的声响。正在讨论朝政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声源,一蒙面女子立于门口,风尘仆仆。   凤池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转瞬敛容,唇角勾起了浅浅的笑:“朕方才还说要去谢谢肖神医救了子澈的性命,您倒亲自来了。怎么?肖神医……有事?”最后一句,他加重了音调,意在警告。   “肖神医”却是恍若未闻一般,不知他话中的含意,“回陛下的话,小女子是为苏相的病情而来,为免陛下失去这位股肱大臣,小女子要告诉您,苏相如今的身体实在是不适合操劳国事,待小女子为苏相清了残毒之后,陛下再考虑让相爷重返朝堂的事吧!”   浓黑的剑眉峰尖紧拧,凤池脸上的不悦显而易见:“你是说你还没治好子澈的病?!那他现在……”   “类似回光返照。”青澄冷冷打断,在说这话的时候她自己的心咯噔一跳,抽搐着生疼,“我用断续之法激发了苏相身体的潜能,让他在短时间内保持旺盛的精力,也让他的体力能承受得住药性强烈的解毒方,从而清除残毒,之后我会慢慢调理他的身体,让他逐渐恢复健康。”   “你的意思是……你对子澈的诊治就是像现在这样用禁术透支他的寿命?”凤池的不悦已经上升为微怒,语调的上扬尤其明显。   断续法在青凤是禁术,青澄一直是知道的,但她向来不认为在这种时候用特殊的方法来活人性命有何不妥。“事急从权,苏相爷突然晕倒,体力为毒素所以累,已是处于几乎衰竭的状态,小女子受陛下之托,自然要忠您之事,相信陛下您也不希望苏相有什么闪失吧?”   一番话有事实有论断,直说得凤池没有反对的理据,“朕能理解,不过肖神医现在却不能带子澈走。朕很需要他的臂助。”   “那陛下是想看着苏相爷有性命之忧了?”青澄质问,语气有些迫切,凤池一个眼刀甩过,她自觉态度过激,稍收敛了情绪,“陛下有那么多得力的大臣可以支使,况且苏相已多日未理朝事,青凤的政务也不见有何差错,小女子不觉得会有什么事比一个人的生命更重要,何况这是陛下您最倚重的臣子。”   凤池听她据理力银行,炉火渐生,连带着耐性也不好起来:“你的提议朕要好好考虑。”青澄还想再说什么,被他打断,“这里是朝务重地,你不能久留,让迎香陪你先回落梅轩吧!”   “小女子静候陛下佳音!”青澄也知情识趣,明白此时该给这位君主留些面子,等他有了台阶下,自会主动提及此事的,心里这样想着,青澄斜眼偷瞟了苏寒玉一眼,他从他们谈话之始就未置一词,现在更是沉静如水,连目光都不曾投注在她身上,微叹之余,青澄跪安,安静离去。   是夜,凤池造访落梅轩。   落梅轩就是正阳宫的西院,因青澄在院中植了四季常开不败的梅树,凤池便亲书“落梅轩”三字制成匾额,悬于西院主厅檐上,给这所小院命了名。   华灯初上,小院中仅主厅亮着灯,青澄已卸下覆面的白纱,一身白衣也已换下了,此时她一身宽松的浅灰绒长裘,安闲地坐在桌边翻书,她的脚边窝着一只黑毛小狐,正是欢喜。桌上一杯清茶正袅袅冒着热气,青澄偶尔浅呷一口,不过亥时,她手里的书已经看了大半。   灯油已燃去一半,窗外已经黑沉沉没有什么动静了,青澄揉了揉发涨的眉心,将书反扣桌上,以手支额,“迎香,几时了?”   “回姑娘,已经过子时了。”迎香取了一件大氅披在她肩上,“迎香服侍姑娘歇下吧?”   青澄摆摆手:“不用,我还不困,你先去休息吧,我还有事。”   迎香见她眼皮已经打架了,眼底也聚了些青黑之色,想要开口劝她,但看她仍在强打精神,想劝的话已经到嘴边了又咽了下去,欲言又止的样子被青澄瞥见,“有什么话就说吧!”   “姑娘……奴婢觉得您还是去休息的好,陛下今天去了良玉宫,该是不会来见您了……”迎香赔着小心说道,抬眼看青澄,却是面无表情,她的心里更是没底了。   “怎么说得我像后宫那些女人似的?”青澄的语气很是轻松,对着迎香的脸上也带着浅浅的笑容,“你先去休息吧!我还有事,但并不是等凤池来。”   迎香确实也有些累了,这几日跟青澄住在六部司的小院里,姑娘忙着研究解药,食、寝俱不定时,她也只有舍命相陪,搞得每天都不够时间睡觉,筋疲力尽,现在好不容易回了宫,原以为能得一夕安寝,却又是熬到半夜。如今姑娘还没睡,她自然要在一边陪着,哪有先睡的道理?   “没关系,奴婢在这儿候着,姑娘有什么事,奴婢也可以帮忙。”迎香婉拒道。   青澄见她没有离开的意思,只点了点头,不再理会她,径自起了身:“我去偏厢找几味药,你去帮我准备宵夜,我一会儿要吃。”   迎香明白她这是支开自己,但也无理由反对,只得老老实实去做她交代的事。   偏厢按青澄的意思改成了药房,这里的药材大部分是青澄让奴婢们去御药房拿来的,都是大内奇珍,只是她并未特别珍护,随意放在几个瓷碟里,方便取用。   进了房,她随手关上门,还落了闩。这才走到桌边,桌上放着一只樟木小盒,没有雕花纹饰,简单得和周围堂皇的布置毫不相衬,不过盒上缀着的小锁却是精致得很,纯金打造,雕着一只小小的椒图,紧阖大嘴,栩栩如生,青澄打开盒子,取出一页薄纸,发黄的色泽显示这张薄纸片由来已久。   青澄捏着纸片一角,动作小心翼翼仿佛那张旧纸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不过对于现在的青澄来说,这的确是她梦寐以求的东西。这是她从定嗔所赠的那些医书中无意发现的一封书信,其中记载的,正是有关紫茎草毒的细节。只是年代已久,信中的许多文字已经模糊难辨,而内容的真实性也有待考证。这也是她一直没敢用这法子的原因,实在太过冒险。   到底要不要试试?青澄迟疑地看着手上的纸片,犹豫不决。   “咚咚!”敲门声坚笃有力,低沉的男声带着压迫力,“青澄,是朕,开门。”   青澄的心“砰”地一拎,手中纸片一颤,捏出一片褶皱。她盯着门闩:“请陛下稍等!”她一边说着,一边迅速将信收回木盒,落锁放好。这才走过去开门。   凤池一身深紫常服,金冠卸下,只束着一柄白玉龙头簪,他负手身后,眉眼带笑,翩翩公子的模样,“怎么还没休息?在做什么?”凤目蕴着温和的笑意,不似平常,“朕刚碰见迎香,她说你等了朕一个晚上?”   “不过是丫头碎嘴胡说而已,圣上如何信得?”青澄转过身去翻拨药材,看都不看他,“夜已深了,圣上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朕今天来,是有事问你。”凤池平静的语气如暗夜青莹莹的狼眼,看似无害,却蕴着极端危险。青澄听得出异样的味道,心神紧绷。“不知陛下有什么事要问?青澄尽力回答。”   “你是不是向子澈暗示过你的身份?”   “没有。”褐眸直勾勾地凝着凤池,坦坦荡荡。   凤池探究地盯着她,锐利的凤目精光一闪,“朕知道了。你早些休息吧!朕先回宫了。子澈的事,你多上上心吧!但不能再让他休养着了,朝事也很要紧。”说罢他拂了拂袍袖,翻飞之间脚步渐远。   青澄细听脚步声直至消失,这才稍松了口气,支在桌边的手略略抬起,已经有些麻木了。轻揉缓按之余,她心中疑惑也更甚,他对白天的事只字未提,但也说了不愿再让子澈赋闲,却也不放弃治疗,如此折衷,一点也不像他一贯的作风,颇为奇怪。而那个问题,更是奇上加奇,她和子澈的交流一直都在监视之下,根本没有机会私下聊除了病症之外的话题,又哪里会有什么暗示?他这一举,有明知故问之嫌。   这是什么用意?青澄猜不透他的想法,目光逡巡,落在樟木盒子上,金锁上的椒图安静咬合着,铜铃般的眼睛瞪得圆鼓鼓的,警戒一般。   看来,这法子,不论结果如何,都要赌一把了。 151.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51章 君命何难违   御书房,华灯如昼。   天子倚坐在榻上,半阖凤目,俊美的脸部线条如斧凿刀削一般深刻,宛如神祗。晕黄的光线映在他的脸上,将他平常的冷厉和拒人千里的气质融去了许多,让他显得温柔几分。引得伺候一侧的宫女不时偷看以饱眼福。   “都下去吧!朕要一个人静静。”良久,天子轻轻开口,眼皮阖着不曾睁开。他换了个姿势浅寐起来。宫女们听了不由心口直扑通,好在未被主子发现她们的逾矩,规规矩矩地退出御书房。   一室静谧,凤池原本紧阖的眸蓦地睁开,目光扫过带上的门,“暗影,出来吧!”   一袭黑衣飘然出现,如影似魅,那人低着头,五官掩在黑衣之中,一丝也看不清楚。“主子,请吩咐。”只不过一闪的功夫,门闩已经落上,“咯嗒”一声轻响淹没在燃烛声中。   凤池对他的行动极是满意,语气柔和道:“相府里有什么动静?”   “苏相尚未休息,半刻前属下收到消息,苏姑娘派小奴婢采露送去汤药,并无异常。”   “落梅轩里呢?”   “熄了灯,苏姑娘大抵已经睡下了。”   凤池微一挑眉,“这十万火急的时候,况且送汤药的人还没回宫,她如何睡得着?”他眼中神采意义不明,“派手脚利落的去监视她房间的动静,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上报!”   “是。”   “另外……”修长的手指轻扣矮几,“你派个是影卫去守着苏姑娘,务必保证她的安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以她的生命安全为先,明白了么?”   “属下明白!”暗影语声平淡,一袭黑影翻飞,暗影已消失不见。   凤池转眼看向榻边的油灯,烛火摇曳,将周围照得敞亮,却照不进他的眼底。      竹心苑,夜半更漏响,主屋的灯火犹自亮着,苏寒玉重袭加身,端坐在桌前看着折子,自他退居六部司未上朝堂之后,时间并不比以前悠闲,每日奏章都像雪片一样飞来,几乎将他淹没,他的休息时间比以往更少,也更劳累。现在青澄为解毒的事跟凤池闹僵了,苏寒玉的处境也很尴尬,他对肖忆晴的态度很奇怪。既然是凤池请来的人,为何她对凤池的态度那么奇怪?苏寒玉心中疑窦万千,没有答案。   罢了!便是自己这万事经心的性格,才有了今天这样的局面,砍不断,抽不离,让身边的人也跟着受苦。不由想到青澄,若不是自己的保家卫国之心作祟,也不会连累她如今下落不明。   唉!苏寒玉幽幽一叹,手里的笔动了起来。这朝务之事,他身在其位一天,便要明明白白做好了。   “咚咚!”敲门声格外清晰,随后是女子的声音,脆生生地带着怯意:“苏大人,我是采露,奉肖姑娘之命给您送药来了。请开开门!”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的,有点楚楚可怜的味道。   苏寒玉早遣了小蓟去睡觉,只好自己去开门,采露提着食盒,有些不安地站在门口,在看到苏寒玉时明显怔了一下,连基本的礼数都忘了,子澈也是第一次见送药的人,小奴婢的不安他看在眼里,也不计较她的失礼,温和道:“进来吧!”采露这才反应过来,屈膝应声,提着食盒进了屋。   “坐吧!”招呼不安的小婢,苏寒玉的态度温和中带着疏离,“你把药放下就行了,我会喝的,早点回去吧!”   采露犹豫了一下,才道:“苏大人,姑娘让奴婢送了些吃食来,还吩咐奴婢一定要看着大人吃了才能吃药。”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苏寒玉语气仍是淡淡,让采露不知如何应对。她站着呆了呆,硬着头皮道:“苏大人,姑娘的交代奴婢不敢违背,请大人能体恤奴婢,让奴婢回去也好交代。”   采露说得楚楚可怜,苏寒玉也不忍让个下人难做,只好应了:“我这就吃了。”   桌上的小点俱是时令上的,桃花酥糕清甜爽口,青梅酒也是入口甘冽,很适合他这样的体质食用。采露在一边伺候他用了宵夜,又将温着的药汁端到他面前:“苏大人,请用药吧!”   “嗯。”苏寒玉接过药碗,触手竟还热烫,看来那个肖忆晴真是用了心的。他轻吹了吹,刚要喝药,采露开了口:“苏大人!”   “怎么了?”苏寒玉端着药碗看她,“还有什么问题么?”   采露迟疑片刻,道:“没……没什么,只是想问大人这药会不会凉了,奴婢去给你热热。”   “药还很热,不用了。”苏寒玉不再理会,慢慢将药汁饮尽,半点不剩,“好了,宵夜也吃了,药也喝了。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小心些。”放下药碗,苏寒玉起身回到书桌边,继续执笔。   采露仍站在桌边,怔怔看着空了的药碗,不知所措。她小心翼翼地抬头观察苏寒玉,面有病态却仍正襟危坐,专注得不闻任何杂声。她站了一会儿,想要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只默默地收拾了碗碟,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回到落梅轩时已是月过中天,采露提着食盒没精打采地准备去厨房收拾。   “采露!”一声轻唤让她浑身激灵,回首去看,姑娘一身白衣,散发未束,脚下无声无响,竟似鬼魅。她吓了一跳,食盒脱手落地,脆响在深夜里格外清晰,青澄被她的反应唬得一顿,“怎么这么胆小?吓着了?”   采露摇摇头,慌忙蹲下收拾残骸,“姑娘怎么还没睡?这会儿已经很晚了。”   “你没回来我怎么睡得着……”青澄陪她一起收拾,采露伸手便要去捡一块碎瓷片,“哎!别动!”青澄连忙拦住,将那些碎瓷拨到一边,拉着采露起身,道:“这些扫一扫就行了,当心伤了手。很晚了,你回屋去歇着吧!明天一早还要去给苏相送药的。”   采露垂着头不说话,只盯着青澄拉着她的手痴看,青澄拍拍她的手背,“好了好了!是我吓着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姑娘,我……”采露张口欲言,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她本就单纯,也不知该如何拗回话题,愣愣的不知所措。   青澄知她怯懦,也不逼她,道:“快回去休息吧!什么也不比身体重要。”   采露得了解脱,连忙逃也似的跑开了。   还真是个孩子!青澄看着采露的背影,不由露出微笑。只是这孩子一直如此,也并非什么好事呢!她暗忖,目光渐近,落在那翻洒在地的碎瓷上,月光如银一般,照着碎瓷有些微荧亮,青澄眼瞳一缩,表情微变。      御书房,凤池听侍书来报,已知青澄回房休息了。他这边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些许。凤目微转,皇帝的表情有些幽深。   “闻墨,你进佐辰军多久了?”他懒懒坐着,一手支额,扫向下首之人的目光,也带着轻慢。   “回主子,属下在佐辰军中已逾十年。”闻墨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回答。   凤池轻眯了眯眼,指尖在椅子的扶手上慢慢敲着,细微到无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十分清晰,直钻进耳朵,闻墨只觉得后脊一阵阵地发凉,不知他是何用意。   “十年……你十二岁的时候就进佐辰军了?是谁带的你?”凤池突然开口,悠悠问道。   “是已故的军师怀忧先生。”闻墨回道,心里越发没底。   “原来是怀忧啊!”凤池叹道,那是佐辰军最伟大的一位先驱人物,当年凤池还不过是个刚入主东宫的太子,身边根本没什么亲信可言,韦怀忧是当时朝中的一名五品文官,于一次宫宴中与太子相遇,当即表示愿为凤池做军师,后辞官归隐。为凤池在民间搜罗能人异士,组建佐辰军。凤池对这位臣子十分倚重,五年前怀忧先生过世,他曾亲往吊唁,尊其为“先生”,故佐辰军中人皆称其为“怀忧先生”。   凤池的叹息令闻墨心下一紧,不知如何接话,只能默默跪着,等候他的吩咐。   “你先起来吧!”凤池道,目光上下打量了闻墨一番,“朕知你无意朝政,只想与你那个唐姑娘双宿双栖。朕也不勉强你,你且帮朕再做一件事,你就可以完全和佐辰军脱离关系,不再是佐辰军的人。”   闻墨一怔,怎么会这样?   “怎么?不愿意么?”凤池的眉梢扬了扬,“你可想好了,朕不是时时都有这好心的。若你不愿意,可能一辈子都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属下愿意!谨听陛下吩咐!”   薄唇微勾,邪肆的微笑令闻墨有头皮发麻之感,“朕要你杀一个人,并且要无声无息,不要留半点蛛丝马迹。”他自袖中抽出一枚锦袋,“这人的名字就在里面,你看完便烧掉,做不做,取决于你。”凤眸中精光闪烁,如同盯住了猎物的老虎,嗜血残忍。   闻墨接过锦袋,小心翼翼地看过里面的内容,脸色只变了一瞬,尔后将那锦袋投入香鼎之中化为灰烬,“主子,可否容属下考虑两日再决定?”   “随你,朕不急。”凤池并不逼迫,袍袖微动,“你且跪安吧!”   “闻墨告退!”   夜色深沉,星月之辉皆已隐去,徒留一片浓重的黑,闻墨的身影很快便隐于夜幕之中,再看不见。   “侍书,你觉得他会不会照做?”凤池随意问道。   “主子,属下以为,他应该不会照做。”侍书坦白道,“而且属下觉得,主子如此行为,会让臣子寒心的。”   “朕并不觉得,闻墨是怀忧带出来的人,不会这么容易就放弃自己的目标的。也许他会挣扎一段时间,但最终,仍会屈服。”凤池轻飘飘的语气让侍书心惊,十年的效忠,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侍书不禁为闻墨感到悲哀。   “好了,你退下吧!朕要休息了。”凤池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起身往内室去。   侍书还想再说什么,一句话卡在喉咙里,终是化作一句“属下告退”。 152.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52章 左相府秘闻   冷府的早晨如往常一般忙碌而有序,丫鬟们各自为主子准备早起洗漱的一应用具,阖府一派宁静祥和。   辰时正,门房来报,大小姐回府来了。这日正是十五,刚用过早膳正抄着经文的冷夫人听了消息十分高兴,忙放下手里的笔,吩咐丫鬟去厨房做些点心,自己则换了衣裳出门迎接。   冷静翡如今是左相夫人,又是皇上封的一品诰命,冷夫人自是不敢怠慢,做足了礼仪,比照惯例折腾了小半个时辰,这才能与女儿坐下来好好说几句话。   一品夫人从头至尾都没怎么开口,直到冷夫人遣退了奴婢们,她才收起尊荣的姿态,一双秋瞳盈满泪水,拉着母亲的手哽咽着唤了声“娘”就再说不出话来了。冷夫人见这架势,顿时愕然:“怎么了?”她这女儿从小便是娇生惯养,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从未受过一丝半点儿的委屈,可现在嫁了人,回到娘家头一件事就是对着她这个做娘的哭,这让为娘的如何受得了?   冷静翡抽抽咽咽地哭了好久才止住声,断断续续道:“娘,女儿……不想再在相府里过了……那里冷……冷清清的,相公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府里了。”   “子澈那孩子怎么回事?”冷夫人皱了眉,她对苏寒玉的印象一直不错,谦谦君子,年轻有为,苏寒玉符合她对女婿的所有标准,所以她才让老爷去求皇上赐了这门婚事,事现在女儿新婚不过半载就回娘家来哭诉,这让她这为娘的如何想?   冷小姐显然不知道母亲的心思,她觉得很委屈不已,继续抽泣着哭诉:“相公的身体一直不好,自从前段时间他在朝上……后来皇上下旨让他搬去竹心苑休养,现在已经好了许多,皇上也把政事交给他多处理了,可他仍不回府,偶尔回来就在书房待着,也不跟我说话。他什么事都不同我讲……”   “你是他的妻子,应该在他身后帮他打点,好好做个贤内助。要知道,丈夫在外奔波是很辛苦的,尤其是子澈这样为人臣子的。你应该多为他想想,有的事情,不是他不同你讲,而是他不能讲,或者是不忍你听着心烦不同你讲……你这孩子也太任性了些,怎么能这样说相公呢!”冷夫人安抚着女儿,但还是站在家长的角度对她进行教训,“翡儿,你现在嫁作人妇,不再是以前的大小姐了,要好好为相公着想,帮他分担,为他生儿育女……”   冷夫人的话还未说完,女儿又开始掉泪,小脸上精致的妆容花得不成样子,她的语气带着指责:“娘,相公到现在都不曾碰过我!”   “怎么会这样?!”冷夫人大惊失色,“你们成亲也有小半年了,还没圆房?”   冷静翡觉得羞耻,撇开眼去点了点头。   饶是冷夫人这样涵养极好的官宦人家的夫人也忍不住有些不忿,女儿在家时人来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如今这般,已不仅仅是委屈,更是莫大的羞辱,翡儿是相府的女主人,莹也只这一房妻室,更没有什么风流史,应该不会是故意冷落夫人才是,那他如此对待妻子,到底为什么?   “翡儿,娘知道你心里苦,可现在你是他的妻子,也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你该体谅他,娘也会找机会去跟他说说,你们现在这个年纪已经不小了,该是生儿育女的时候了,你在家的时候就任性,对丈夫要温柔体贴……”   “夫人,大公子来请安了!”丫鬟守在门外突然开口,打断了母女俩的谈话。   冷夫人忙收了话头,朗声吩咐让大公子在外面候着,拉起女儿为她整理妆容服饰,严肃道:“你大哥定是听说你回来了想来看看你。他向来宠你,同子澈的关系也亲厚,若让他知道你在婆家过得不如意,他会很为难,在他面前,你可别露出什么端倪,你也不想你大哥难做吧?”   “娘,我明白。”冷静翡拭了拭眼角未干的泪,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我不会给大哥添什么麻烦的。”   “那我就放心了。”冷夫人又从头到脚检视了女儿一番,这才让丫鬟请冷大公子进来。向母亲请安之后,冷橘生便问起妹妹的情况,冷静翡一一作答,举止合度,面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显然是顺心的。   “翡儿,你最近和子澈一起,他的身体有没有好一点?我听说他得一位神医救治,应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吧?”冷橘生笑吟吟地问道。   冷小姐闻言迟疑片刻,长睫微颤了颤,才道:“相公近日身体是好了许多,现在比以前精神了。”   冷橘生盯着妹妹研看半晌,又问:“那他可有提过那位神医的事情?为兄有个朋友得了怪病,也想请神医诊治诊治。”   “这个……倒不曾听他提及。许是那神医为人低调,不愿透露行踪。相公毕竟是受人恩惠,想必也是尊重那位神医的想法吧!”冷静翡的回答模棱两可,“大哥若是想探听神医的消息,可以去请皇上表哥帮忙的,听说那神医就是他请回来的。”   “唔……这个为兄倒是没想到。”冷橘生勾勾嘴角,“对了,前几日他回去,我同他说让你回来小住些时日陪陪母亲,他答应了,你这次回来打算住多久?”   冷静翡一愣,她并不知情啊!冷夫人见场面可能会失控,忙道:“翡儿今天来并不长住的,她现在是相府的女主人,要打点相府的大小事务,哪有时间闲着?况且她和子澈新婚燕迩,你这样打扰人家小两口可不行!为娘的第一个不同意!”她半嗔半笑地说着,但态度坚决。   “是孩儿唐突的!”冷橘生点了点头,“孩儿还有些事要办,妹妹你多陪陪娘亲。娘,孩儿这就告退了!”说着他站起身,向冷夫人行了礼便走了出去。   “娘,你说大哥有没有看出来?”等门再度关上,冷静翡才敢开口。   “没事的。”冷夫人拍拍女儿的手安慰,心里却是紧张的,方才橘生的态度不同平常,最后以公事为由匆忙离开更是鲜有的反常,莫不是被看出了什么?她的心也有些不安。      出了冷府,冷橘生脚不点地,一路走到念尧居,直入后院。唐念尧如今已不常在店里主事,偶尔去看看情况也只是走个过场。冷橘生熟门熟路地走进一间客房,念尧正在打坐,等了小半刻才招呼他。   “今儿怎么有时间来我这里了?”自从知道他为凤池做的那些事之后,念尧对他的态度一直不温不火,若即若离,连说话都带着三分冷淡。   冷橘生刻意忽略她冷淡的态度,笑着道:“念尧,我想知道,若我让你脱离云门,随我远走天涯,你会答应么?”   “你怎么了?”念尧狐疑地打量着他,“突然说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你只需告诉我,你愿意么?”冷橘生不答反问。   唐念尧见他表情认真,不像是一时冲动之言,便答:“如果你能放下一切,我又有什么好留恋的?不过云门就像我的家,我不会脱离它的。”   “云门的势力几乎遍布整个云川,如果你不脱离,我们岂不处处受制?”冷橘生十分担忧,他将要做的事情可能会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波,他需要斩断所有过去。   “你也说云门势力庞大,那你怎么想不到我是云门之长的徒弟,有这一层身份我们就算逃亡也会顺遂些?”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忧虑,念尧冷静分析现状,“你要知道,我对你的心不会变,既然你要为我放弃一切,那念尧必会生死相随,更要保证我们的将来不会有什么烦恼。”   虽然平时唐念尧说话行事都大大咧咧的,但在处理与冷橘生的感情方面她总是显得内敛而含蓄,极少有如此直白表达自己意愿的时候,如此至情至性,冷橘生不由动容。   “念尧,今日冷橘生得你一句‘生死相随’,纵是失去一切也值得。”原本犹豫的心此时坚硬如铁,他下定决心,“念尧,不管有什么困难我都会克服,带你走。”   唐念尧见他如此笃定,浅浅一笑:“好,我等你。”      “你怎么会在这里?”冷橘生看着静静站在冷府门外的人,“你这时候来做什么?你不是应该还在……”   “我是特地来找你的。闻墨,有些话我要同你说。”那人语气平淡,看向他的眼神平静无波。   冷橘生愣了片刻才道:“浣笔,主子严令,我们不能与你有任何私交。”   “如果有什么后果,我会独处承担。”他的眼神稍一闪烁,“还有,我现在是洗砚,至于‘浣笔’……已是过去了。”   面对曾经并肩作战的同袍,以往的意气风发不再,仅余郁郁不得志的忧愁,闻墨如何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道:“进府再说吧!”   “不用了,就几句话。我说完就走。”洗砚拒绝了他的建议,“我只想提醒你一句,伴君如伴虎。有的事他吩咐你做的,你尽管去做。但若是让你去选择的,你一定要好好想想,到底值不值得,不要让自己后悔。”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闻墨心生不安,莫不是他知道了什么?   洗砚定定地凝视着他:“你会明白的,我先走了,你好自为之。”   闻墨还想说什么,洗砚已经大步走开,只余一个背影。而他的话,也给闻墨留下了一堆疑惑。   回府的时候已过申时,府里已经开始筹备晚饭,冷静翡陪母亲在小院里用素菜,遣丫鬟来请两位公子一道用膳。二公子槿生外出应酬尚未回府,橘生便一人前往。   上午在见到翡儿之前,冷橘生已知妹妹在相府生活并不如她说的一样美满,苏寒玉时常不在府中,就算回去了也不进卧房,只在书房办公休息,俨然将书房当成了家。府里虽没什么仆人知道此事,但翡儿从府里带去的陪嫁丫头却不是个嘴紧的,不过三两句话一套,冷大公子就知道了小妹在相府的境况,再看小妹强言欢笑,又有母亲为其圆谎,他的心里更不是滋味。试想,自己最疼宠的小妹,在家时不忍她受半点委屈,如今嫁作人妇,在夫家却不受半点重视,当家主母做到她这份上,连小丫鬟都会取笑她了。他冷橘生的妹妹,竟沦落至斯?!   想到这里,他甚至有踏平左相府的冲动。   席间兄妹畅谈幼时趣事,没有半句牵扯到现在的情况,冷静翡自是乐得如此,冷夫人暗里观察儿子,并未发现任何异样,也只当是他并没看穿妹妹的心事,稍稍放了心,偶你也插上一两句话,其乐融融。   一顿饭可谓是在座尽欢。宴罢,冷静翡还想再盘桓一阵,相府的管家已经差了轿子来接主母,冷夫人也累了,母女俩依依话别,由冷橘生送妹妹出府。   “大哥,翡儿先回去了。”冷静翡站在哥哥面前,乖巧地说道,“以后若有空了,翡儿再回来看大哥。”   “嗯,等大哥忙过了这一阵,会去相府看你的。”冷橘生温和地说道,“你在婆家,要好好照顾自己,要是受了什么委屈一定要告诉大哥,大哥帮你出头。我冷家的小姐,可不能平白让人欺负了去。”   冷静翡垂下眼睑遮住眼中湿意,“知道了,大哥总爱瞎操心!翡儿可是好好儿的呢!”她眨了眨眼睛,“大哥,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顾娘亲。”   “我会的,天晚了,早些回去吧!”冷橘生拍拍妹妹的脑袋,“有时间常回来看看。”   “嗯,大哥再见!”   青丝软轿渐渐消失在街尾,冷橘生依旧站在原地。   “怎么样?主子让我来问问你,想好了没有?”黑暗之处突然响起一个沉厚的声音。   “请告诉主子,我想好了,我会让他满意的。”冷橘生不去看来人是谁,双眸凝望远处,声音平淡。   廊上门灯已亮,晕黄的灯火将冷橘生笼在一片光明里,仿佛舞台上唱尽浮华的角儿,仅有身立之自己光亮,周围,尽是黑暗…… 153.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53章 玉碎心何安   夜色已深浓,弦月当空,周围缀着几点疏淡的星子,清冷寂寞。   六部司内华灯如昼,各部的院子都点着灯,像是在比赛谁更勤勉似的。冷橘生受邀来此,是为参加六部的年度宴会的。每年的五月初,六部内四品以上的官员都会受邀前来六部司的宴会。各部门之间可互相走动,交流感情,为以后的工作提供些许便利。   竹心苑的位置极偏,加上翠竹环绕,更是如无人之境。冷橘生站在林外静静看着里面的小筑,窗口灯火通明,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才迈开步子。   一步一步缓慢轻巧,几乎没有什么声响。冷公子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一双明眸盯着主屋,映着满眼澄黄。   “你来了?进来吧!”冷公子还未敲门,屋里已经有人开了口,声线依旧是熟悉的平稳无波,透过薄薄的木扉,在暗夜中格外清晰。   欲敲门的手垂了下来,冷橘生推门进去。门枢吱呀,在静谧的氛围内格外刺耳,也钻进了冷大公子的心里,让他原本的镇定紊乱不堪。   “坐吧!我还有一会儿,你等一下。”苏寒玉的态度平淡得像是不知来者的意图,只当是友人探望一般。   “你先忙着,我不急。”冷橘生自己拣了张椅子坐下,安静地打量着周围的布置摆饰。苏寒玉向来爱简洁,屋子里的摆设简单明了,让人一眼就看透了。冷公子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坐着品呷,已是温热的观音雪,不过香气依旧沁脾,令人心旷神怡。   “这茶是前些日子唐姑娘托人送进来的,味道极好,你有空,代我对她道声谢。”苏寒玉在他对面坐下,自己倒了杯茶,温润的眸直视橘生,“你今天来,是叙旧还是任务?”   冷橘生早知瞒不过他,但惊讶于他的直白和镇静,“我想先问你一件事,你和翡儿……”   “有名无实。”苏寒玉说话的时候表情淡淡的,眼底蕴着愧疚,“我知道你为翡儿的事对我有所埋怨,但这并不是我的责任,或者说并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我心有所属,这是所有人都心里明白的,可陛下仍要赐婚,我没有能力给翡儿她想要的夫妻情,我愧对她,但无法可解。”   “可是你心里的那个人早已不知所踪,甚至可能已经死了。”冷橘生一语道出冰冷的现实,“你这样一直等着一个可能无望的结果,何苦?”   苏寒玉抬眸看他,却又像穿过他在看另一个人,眼里是空茫的温柔,“她会回来的,我知道她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终有一天,她会回来。”   冷橘生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回,他和苏寒玉自幼便相识,印象中他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对感情方面更是淡泊得不似凡人。如今他们相对而坐,他竟毫不避讳地对自己说出深埋心中的情感,那种近乎执念的痴望,让他这个向来自诩情深的人都感到汗颜。   苏寒玉又继续道:“我对翡儿向来是兄妹之情,赐婚一事我也是情非得已,如今你来了,我也正好把这个交给你。”他将一张纸推至冷橘生面前,“这封休书,麻烦你亲自交到翡儿手里,代我说声对不起。”   “这种事你应该自己亲自去。”冷橘生不敢想象,若妹妹看到这一纸休书,会是什么模样?他于心不忍。   苏寒玉唇边泛苦,“我已经没有机会亲自同她说了,不是么?你今日来,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吧?”   “确是如此。”没有必要再作任何隐瞒,冷橘生坦白道,“陛下说了,你虽有功于国,却是不能留的。”   “大概是因为……她吧!”子澈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冷橘生看他面带哀伤,袖中的匕首不忍出鞘,“子澈,你是我冷橘生此生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兄弟,但今天,我必须执行任务,你若怪我也没有办法。”   “橘生,你太傻了!”苏寒玉叹道,声音虚弱,“你只当是他派你来执行任务,却从没想过他有那么多得力干将,为何偏偏让你来么?”   “我同陛下有约定,陛下允诺若我完成此事,便让我脱离佐辰军,重获自由。”冷橘生平静地回答,态度谨慎。   苏寒玉闻言叹息:“你只当他是同你作交易,却不知,你已经是他的替罪羊了。”   “你这话又是何意?”冷公子不由皱眉,心中隐隐不悦,他如何能用这样不尊的语气来评价主子——那个对他有着无限恩情的人?   “你奉命来杀我之前,可知我早已身中剧毒,活不过今晚?”苏寒玉以肘作支撑,侧靠在桌几上,唇色泛白,仍强自坐直,一字一句,吐词清晰,“早在几天前,从肖姑娘那里送来的药就被调包了,一日一日地浸透着能诱发我体内残毒的药物,到今天,已是积重难返,再无力回天的了。”   冷橘生面色一僵:“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能明白了。”苏寒玉幽幽叹息,“橘生,你我自幼就相识,彼此都了解对方的品行修养,你该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今日苏寒玉在此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诚坦白的,绝无半句虚假。你记着,从这里离开之后,不要回去复命,将该做的事交代好,带唐姑娘离开京城,走得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回来,你明白么?”   冷橘生将信将疑,“子澈,你明知我是来杀你的,为何还要为我着想?”   苏寒玉轻叹:“我知你肯定是在怀疑我,但人知将死,其言也善。你就当是我这个垂死之人的最后劝告吧!听我一句,莫要再出现,如果你还想活着的话。”他稍顿了顿,右手抚上胸口,痛楚渐深,“橘生,我知道自己的状况,大抵是活不过今天了,临别之际,有你陪着也算不负我们曾经的情谊。你好好听我说,等我死了,你将这里烧了,不要让人看出我的真正死因,只当是意外失火,我来不及逃走葬身火海了。你带着唐姑娘若实在无处可去,那就去朝漠西郊的石林镇,那里有一处农舍,是我以前在那里置下的,没有多少人知道,若有人问起,你就说是秦忘忧的亲戚,来这里定居的。别的不必多说,只过你自己的日子就行了。还有……若你以后有机会遇到她,代我告诉她,若有来生,子澈必抛却一切与她相守。”   “为什么这么信我?我是来杀你的!”冷橘生眉头深锁,“就算你这样,我也绝对不会心软放你生路的。”   “你怎么就是不明白!”苏寒玉扬高声调,脸色愈见苍白,他费力地站起身,“我明明白白告诉你,凤池早已存了灭我苏家的心,不仅因为苏家功高盖主,更因为他早对青澄存了男女之思,是我一直不舍放弃自己辅佐君王的愿望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如今我已是风中残烛,行将就木的人了,要用我的命来换取你的自由自然是好,可我敢预言,不过三日,对你的通辑将传遍全国,你将终日惶惶,身处动荡之中,你可相信?谋杀一国左相,这罪名,你是背定了。从你进竹心苑开始,你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冷橘生倚坐在椅子里,只觉后脊一阵冰凉,寒意直窜入心府,让他不由猛打寒战。苏寒玉的意思他已经明了了,可想到如此还是忍不住从心底觉得可怕。凤池向来精于算计,工于筹谋,可那些是对于敌人而言的,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将这些手段用在自己人身上——或者,他从来没把自己当成“自己人”?可笑啊!当真是可笑!忠心耿耿,换来的却是这样的下场!   “呵——真是没想到!”冷公子的脸色灰白得吓人,“我自问对他从无二心,但没想到他会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我。多好的筹谋!不过几句话,他就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而我,必定是众矢之的!子澈,我真的不敢相信!”   苏寒玉手扶椅背,浑身紧绷,脸色已经如纸一般煞白,“你……你看看我的处境就该知道了,伴君……如伴虎啊!”   “你……”冷橘生抬头,只见子澈几乎支撑不住,整个身体摇摇欲坠,不由大惊,“你怎么了?!”   “毒发了。”苏寒玉强忍着疼痛,“麻烦你帮我拿纸笔来,我要写封信。”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写信!”冷橘生全然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走过来扶他坐下,“你先坐会儿,我去请大夫……”   “没用了。”苏寒玉拉住他,虚弱地摇了摇头,“我自己清楚自己的状况,趁现在这个时候,我要把我想说的都写下来,以后就没机会了。”   冷橘生见他意志坚定,不忍拂逆他,只好转去书桌边,取了纸笔墨砚,为他放好。苏寒玉提起笔,手背上青筋凸显,犹如纠缠的虫蛇在攀爬盘踞,他的手指捏着细瘦的笔杆,指端用力到颤抖,细长的笔杆仿佛随时会断去一般,硌得他掌心生疼他也浑然未觉,“你现在好好休息才最重要。”   苏寒玉抬睑看他,目光淡然澄澈,仿佛三月里冰封初消的湖水,冷冽中带着祥和,没有半点畏惧或恐慌。虽未置一词,冷橘生已不忍再阻止,松了已经隐隐作痛的手,任他落笔。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纸上便已满是蝇头小楷,细细小小的,像在诉说着什么,待墨吹干,苏寒玉折好信纸,封好,落蜡,递给冷橘生:“这封信,请帮我交给肖忆晴,她行走宫中,说不定会遇着她,临别之际,我与她未能相见,这封信里,有我要说的一切。”   捏在手里的信仿佛有千斤巨重,冷公子觉得心头沉重,仿若被人攫住了心脏,透不过气来。看着昔日好友如此模样,他甚至有告诉子澈肖忆晴就是他口中的那个“她”的冲动。可就算说了,又有何用?不过是给他的离去再添一个不安而已。   “另外,这个给你。”他自怀中取出一只锦袋,“这里面的东西你不要看,若遇到追捕无法逃脱,也许能救你一命,保你平安。”   “这……”冷橘生愣愣地看着他手里的锦囊,百感交集。   “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个了,你收下便是。”苏寒玉说话已经艰难,他放下锦囊,右手抵在胸前,剧烈的咳嗽掩不住阵阵撕心裂肺,令听者都觉痛楚。   “橘生,记得要烧掉竹心苑,不留半点线索!”在咳嗽与痛楚折磨中,苏寒玉严肃交待,话音刚落,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在纸上染出星点,如雪中怒放的红梅。   那个国之股肱,那个曾经在朝堂上高谈阔论,舌战群儒的当朝左相,那个翩翩俊秀,灵毓无双的苏公子,如今残瘦成一具弱体,怆然倒下。一代儒相英年早逝,还是这样安静且悄然地死去,叫人心痛扼腕。   冷橘生入佐辰军十年,司暗杀,手下亡灵数不胜数,他从未皱过眉头,更无半点感觉。如今子澈并非丧命于他的刀下,可他却觉得前所未有的罪恶,袖中的匕首蓦地沉重起来,滑出刀鞘,跌落地面的金属脆响惊醒了呆滞的人,掌心痛意传来,原来是匕首划伤了手掌,血珠沁出,一如纸上鲜艳的红梅。殷红入眼,令冷橘生心中慌乱,不过并未忘记他的嘱咐,将竹心苑烧毁。   桌案上多是奏折书籍,冷橘生推倒烛台,火舌舔着上好的纸张,很快就化成一堆灰烬,火势渐猛,冷橘生退到门口,手里攥着信和锦囊,凝视着火舌卷上苏寒玉的袍角,渐渐窜上……   子澈,对不起,橘生欠你的,只有来生相报了。   红光乍起,竹心苑已被大火埋没,院中青竹难逃噩运,在劈啪声中一枝枝折断身躯,匍匐在祝融脚下。   已是五月天,夜风却肃杀,刮过冷橘生的衣角,猎猎作响。从此,世上再无闻墨。 154.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54章 梅落皇宫苑   竹心苑夜间离奇失火,左相苏寒玉未能及时逃脱,葬身火海。第二日消息传出,满朝皆惊。昨夜参与六部司宴会的官员更是惊讶莫名,他们在六部司欢宴之际,只听闻有地方走水,并非大事,可现在却说左相死于那场火,叫人实在难以置信。   凤池在朝堂上表现出一位礼贤下士的仁君应有的态度,痛悼曰:“朕失亲手足矣!”尔后下旨追封苏寒玉为“忠勇公”,并以国礼厚葬之,陪享奉先殿。其遗孀一品夫人冷静翡被封容国夫人,享皇贵妃礼。   大葬定于三日后,正是五月艳阳,这日天朗气清,天气好得出奇,送葬的队伍从街头到街尾连绵不断,围观的百姓都是面有哀戚,京城中的百姓都知这位年轻的宰相有多么出色,那场红遍全城的婚礼让人们看到了风神俊朗的苏相爷,而那一道道政令,让百姓切身受益,更让贤良宰相名动京华。   人群中,一袭白衣的女子显得极突兀,她的脸遮在白纱之后,翦水秋瞳不见任何哀戚,平静得如同观戏。   “姑娘,是时候回去了。”身后的女子一身朴素的衣衫,面容姣好,略带焦急,“我们已经出来近一个时辰了,主子他……”   白衣女子并不理会,澄眸中只有路中央队伍的影子,等到灵柩出现时,她的瞳孔微缩,脚下动作随着那巨大的棺椁一起前进。   “姑娘,我们该回去了!”跟在身后的小婢急了,一步不离地跟着她,急切地劝着。   女子充耳不闻,穿过拥挤的人群,引来不少人侧目而视。小婢一路道着“抱歉”、“借过”,跟着姑娘追索灵柩的行踪。      一路行至太陵,这里是青凤历朝陪享奉先殿大臣的墓葬之处,巨大的棺椁在太陵外停下,锣鼓声也同时停了下来,接下来便是由皇帝主持的入葬仪式,闲杂人等一律不准靠近。   白衣女子无视任何规定,冲进送葬队伍中,一路行至灵柩旁。凤池刚下轿就看到这一幕,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棺旁,无视众人疑惑的目光,抚上棺身。凤池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侧着吩咐:“去把她给朕弄回来,不要影响了葬礼。” 侍书领命,忙唤身边的人保护主子的安危,自己去劝那人。 “苏姑娘,人死不能复生,请您节哀!”侍书制住她抚摸棺木的手腕,“这是苏相的葬礼,您……出现得不是地方,主子在等您过去。” 青澄挣开他的手,秋眸中带着森冷的寒意:“我来悼念我的爱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她的声音带着沙哑,又有微微的哽咽,姿态却是倔强的,“我今天既然来了,就不会半途而废。” “可姑娘总要顾及苏相的名声吧?”侍书压低声音,“苏相成亲不过半载,外传其与夫人琴瑟相和,蜜里调油。你现在出现,岂不让亡者无法安息,生者也无颜于世人?” 青澄微怔,她带着一腔悲愤之情而来,打算不顾一切也要亲自送子澈最后一程。她的设想中,并没有苏寒玉的家室,那个她只在婚礼上惊鸿一瞥未见的苏夫人,对那个算是素未谋面的女子,她没有任何恶意,更无伤她之心。可若自己真的在葬礼上高调出现,那便是无心,也会伤了这新丧夫君的女子。 “姑娘,请您在伤心难过之余,也为那位可怜的夫人想想,她虽尊荣无限,但仍只是个可怜的女子。请您高抬贵手吧!”侍书瞧出了端倪,直对她的弱点深凿下去,攻击她最薄弱的防线。 青澄沉默半晌,抬眼望了望不远处一身麻衣戴孝的冷静翡,对方也在关注这边的动静,“好吧,我跟你过去。” “你倒是动作快,迎香和采露都被你甩了?”凤池看她孑然一人,挑眉道。 “两个碍事的丫头,我给她们下了点料,已经乖乖回宫去了。”青澄表情淡漠,“说起动作快,陛下也是不遑多让的。” “主子,典礼已经开始了,请陛下移步。”侍书得了礼官的传话,忙通知凤池,“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只等主子上台就可宣读圣旨了。” “知道了。”凤池捋了捋衣袖,迈开脚步往礼台上去,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转对青澄道,“你跟着我一起去,也算是送他最后一程。” 青澄愣了一下,心头一动,跟上他的脚步。 礼台之上,年轻的天子一身玄色龙袍随风而起猎猎作响。在他身后,白衣女子迎风而立,白衣翩翩如雪,覆面白纱抖动着贴在脸上,勾勒出淡淡的轮廓,隐现之间让人捉摸不透。台下来行礼的官员心中都暗暗嘀咕:这女子一身素衣,没戴任何佩饰不知品级,却能同皇上一起登上礼台,在大庭广众,所有人面前参加苏寒玉的葬礼。 “朕今天很悲伤。”台上,凤池拈香敬过,朗声开口,“子澈是朕的好兄弟,亲如手足,睿智多谋,在朝中也是股肱之臣,中流砥柱,他的存在,让一干贪官污吏无所遁形,也让朕高枕无忧。他数次救朕于危难之间,保全了朕的国家和子民,他是我青凤之福。如今他悄然逝去,是我青凤的一大损失,也给朕造成了巨创。” 台下的官员一致跪地,异口同声:“陛下节哀!”凤池点了点头,接着道:“这几日以来,朕收到了不少奏章,提议尽快擢选左相统领文臣政务。朕思虑良久,却是寻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直到方才,朕才恍然大悟,这满朝文武之中,已不可能有一个人能取代苏寒玉的地位。是故朕决定,暂时保留左相职务,礼、吏、户三部自今日起直隶于朕,直到有合适的人选之前,朕要亲自处理三部事宜,体验子澈曾经的辛劳,以慰其在天之灵!”一番话有情有理,不可谓不感人。台下官员背上都是一阵发麻,这主子,好手段! 青澄站在礼台之上,耳边回荡着凤池醇厚的声音,心中冷笑,果然是个处处谋算的人,怕是早存了收敛之心,只苦于没有机会罢了。如今竹心苑的一场大火,倒是成全了他的野心。如今之势,便是有人反对,怕也是不敢说出来了。好算计! 她暗叹此人心机,还好生在皇家,若非如此,这世间,又不知要有什么样的灾难。原来有的人,生来就是强者。 哀乐乍起,灵柩被缓缓抬起,往墓室移动。青澄随凤池走下礼台,在墓室外守候。金丝楠木的巨棺外雕镂着古老的符咒与文字,标榜死者生前的功绩,青澄好几次想要冲过去开棺再看看他,都被拦住了。凤池站在她身边,宽大的袍袖下,大掌握住她的手肘,她动不了分毫。 棺木入墓,上钉,敲击声撞在墓室墙上,回音阵阵,直钻入心。青澄只觉心上仿佛扎着一根钻头不断深凿,一点一点磨着她的理智,蚕食着她最后的忍耐。 “我知道你很难过,但现在你只能站在这里看着,不能有任何行动。哭丧是他夫人的事,不适合你来做。若实在忍不住想哭,就咬紧牙关,掐我便是。”凤池在她耳边低道,她还没反应过来已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惊得忘了挣扎,肩膀被那人紧紧拥住,温暖的气息逐渐萦绕,让她想起了那个已天人永隔的爱人,心中酸楚弥漫。她咬紧牙关,视线落在立于墓室门口的冷静翡身上。她一身素服,髻上簪着白花,眼睛早就肿成核桃一般,她的脸蛋本就精致骄小,如今更是瘦小憔悴。青澄看在眼里都有点心疼,不过更多的是对她的羡慕嫉妒——能光明正大地哭悼爱人,以妻子的身份为其守丧,就算哭到形容无状也不会有人惊异或揣测,这样光明正大的身份和行为,是她一直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 “等会儿墓门合上就再不会开启了,要不要我陪你进去送送他?”凤池见她沉默着不说任何话,连抽泣都没有地静静站着,心中一支,提出了这个并不合礼的建议。 “不用了。”青澄沙哑的声音里有淡淡的悲伤,“你说得对,哭丧是他夫人该做的事,我能站在这里送他最后一程,已经很知足了。况且他身经大火,怕是烧得早已残缺不全看了也只不过徒添伤感罢了。”她的语调平和缓慢,像一首柔和的婉约词,但其中意义却是冰冷的。凤池此时突然觉得,女子若如青澄这般清醒理智,也并不是一件好事。 “那我们再等一会儿,我带你回宫。”凤池的语气不由温柔起来,甚至带着讨好。 青澄不置可否,脸上仍没有什么表情。 葬礼结束,由工人斩断墓室的锁链,千斤重的石门轰然落下,隔绝内外,青澄看着石门落下时腾起的尘烟,没有任何表情。 子澈,今生无缘,若有来世,我必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回宫的路上青澄安静极了,似乎没有生命的木偶,除了随着马车颠簸而晃了晃之外没有任何动作。凤池在礼台上的那番话似乎也耗尽了他的精力,此时的他看起来格外疲倦,正半阖着凤目靠在椅背上养神。夜明珠照亮的车厢里静谧无声,却让侍书觉得暗潮涌动。 “陛下许久未进院子了,不想来看看院里的梅花开得如何了么?”站在落梅轩门口,青澄突然转身对凤池道,“如今虽已是五月,但院里的梅树经我调养侍候,可仍是花开不败的。” 凤池无法拒绝她的请求,点了点头,客气得不似平常:“那就打扰了!”   落梅轩的梅花开得很盛,满院都被白雪一样的梅花覆盖,暖风阵阵,送来一段段孤傲的冷香,明明该是不合时宜的,可在此处却是出奇的合契。凤池看着这难得一见的奇景不由在心底赞叹,这落梅轩,原本不过是个荒凉无人的所在,自从青澄入住之后,这里倒变得不一般了,奇景秀丽,人美如花,让人流连忘返。   “陛下可还满意?这落梅轩,青澄也是花了些功夫打理的。”青澄突然开口,她抬脚走进梅林,林间土壤微湿,青澄素色的软靴一步一步地踏在柔软的土地上,鞋边沾了泥泞,她浑然未觉,“陛下也许不知,子澈生平最爱便是梅花,那时在连城,他一有时间都会摩上一两幅梅花图。可惜江南地暖,梅树长得并不如北方喜人,他那两个徒儿一个不懂,一个太小,虽知他这喜好,却也种不了这些。我去的时候也不知道,只是常常看他坐在书房里画梅花,有时画几枝,有时画满满一幅的梅花图。有一次我去寻他,碰巧他在画梅,拉着我题词,我对这些本就不精通,就给他题了首旁人的旧词。”   凤池未及开口接话,她已经吟起那阙旧词来。   “驿路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辗作尘,惟有香如故……”凤池知道这首词,当年大家都认为青芷已死之后,那幅题了词的梅花图就一直挂在苏寒玉的书房不曾摘下。他看到这首词时也是惊叹的,怎样的才情心思,才能有词如此?   “没想到这词竟是出自你的手笔。”凤池赞道。   青澄摇头:“并非是我写的,不过是个你们不认得的文人所作,我剽窃了来,就都当是我的了。”她抬手攀住一枝开得很漂亮的梅花,枝头上缀满了花朵,有的盛放,有的含苞,各有各的美好。纤素的手指拨弄着花瓣,惹得花朵娇羞地轻颤。   “其实,我一直不喜欢你给这院子取的名字,落梅,不就是说这梅花凋落么?我种的梅花,哪朵有凋零的样子?所以我觉得,这名字是不合适的。”青澄的目光胶着在那枝梅花上,雪瓣娇弱无骨,在醺风中柔柔轻颤,引得爱花人想要呵护。   显然,青澄并非爱花人。只见她屈指一掐,梅枝便应声而断。花瓣颤抖着,有脆弱的已经落下,污于泥淖之中。白花黑土,触目惊心。   凤池心中有种微弱却不容小觑的不好的预感,他试探着开口:“你若觉得这名字不合适,我可以让人把牌匾摘了,由你自己再重取个合适的名……”   “陛下赐名是何等荣耀的事情?”青澄莞尔,“怎么能够随意修改呢?青澄倒不觉得自己有这样的本事,能违逆陛下您的意思……”   “那你……”凤池心中不安加剧,只见青澄勾唇微笑:“我这一院子的梅花不过是些死物,能逆时盛放也不过是些小把戏,如今既然陛下也觉得景不应名,那青澄不如随了陛下您的意思,应了‘落梅’的景。”   青澄话音刚落,手指间捏着的那枝梅花已现败相,花瓣绻曲,渐渐枯萎。   “你……”凤池刚要阻止,满院梅花已如雪一般扑簌簌地落下,沾了林中人一身,凤池隔着漫天花雨,青澄在对面茕茕孑立,平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没有生命的木偶。   等到繁花落尽,青澄站在原地,淡淡地看着对面的人,却又似乎是透过他在看向远处,“陛下,这样,落梅轩就名副其实了。”她的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做法。凤池看在眼里,心里却是没来由地一痛。从得知苏寒玉死讯时起,青澄就一直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那些他曾以为可能会看到的哀哀戚戚或是痛不欲生,这样他还可以劝她放下过去重新开始,也许她会愿意接受自己成为她心中的那个人。可如今这样,他根本就没有劝解的机会,她这样的冷静自持,平静得好像没有任何事发生一样,他知道她在心痛,也明白她定是不愿在人前流露出软弱,可这样的水泼不进,让他根本没有趁虚而入的可能。   原来,看上一个聪明好强的女人也不是什么好事。凤池叹息。   满地落花,洁白如雪,仿佛在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白毯,原本的花团锦簇的梅树此时只剩光秃秃的枝桠,萧条冷寂。   “陛下,繁花已尽,这落梅轩也没什么值得您盘桓的美景了,青澄累了,不送陛下了。”她微微欠身,踏着一地落花,头也不回地进屋了。   凤池看着那决绝的背影,几分落寞涌上心头,这世上,若能有人对我如此,夫复何求?可惜这样的痴情人,却不是为自己的…… 155.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55章 若离于爱者   苏相下葬后两日便是头七,凤池提议上门去看看,慰问未亡人之余,也给青澄一个旧地重游的机会。没想到青澄却一口拒绝了:“我和‘未亡人’可没什么感情,去慰问什么?人都已经葬了,还有什么好‘旧地重游’的?”   “好歹也曾在那住过些日子,去看看也好。”凤池道,青澄每日在屋子里不言不语,只安静地看书抄经。他听迎香如此汇报时,心中低叹不止。现在有这样的机会能让她不再囿居一隅,能够出去走走,也好散散心。可如今凤池的一番好意却被对方拒绝了。   “陛下,青澄想去竹心苑看看,可以么?”沉默的人突然开口请求。   凤池皱眉:“怎么想去那里?竹心苑大火之后还没修缮,现在仍是一片废墟,我让人封了那里,到底是出过人命的地方,还是不要去了。”他尽量斟酌着用词,希望能打消她的念头。   “我只是觉得,没有什么地方能比竹心苑更值得我凭吊故人的了。”青澄的语气像是在叹息,隐隐还有那么一点令人心疼的委屈。凤池心软,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竹心苑经大火以后,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清秀。那些青青翠竹已经变成了焦黑的木炭,成簇成簇地堆在地上,荒凉得让人难辨昔日繁华。   曾经的左相行邸,处理政务之余,约上三五好友品茶论诗、畅谈人生,或有同僚前来拜会,共商国是,甚至有官阶低的来此讨好……曾经那些意气风发,那些谈笑风生,都只是过往云烟,如今的这一丛废墟焦炭,根本看不出那些过往。   青澄走在荒芜的废墟之间,丝履上沾着木炭的灰屑,衣摆处也是点点星炭,她也不在意。凤池让手下在院外守着,自己则陪着她一道进了这里。一路行来荒凉颓败,他偶尔皱眉,为此处的荒乱而不悦。看来要尽快让人修葺这里,省得六部司里有这么一处,人心惶惶。   “陛下若是有事就先走吧,我自己在这里看看,稍时就回。”青澄显然是看出了他的不耐,提议道。   “我没什么事,这里阴气重,你走了好一会儿了,还是早些回去的好。”凤池道。   “嗯,也好,这里烧成这样,也没什么好看的了。”青澄兴味索然,点头同意了他的建议。   一路无话,回到落梅轩,凤池刚准备离开,青澄突然道:“陛下,青澄有一事相求。”她的语气不再像以前那般高高在上,而是真心实意地恳求的态度,“我想去一趟连城,子澈的离开太过突然,他在连城的产业无人打理,现在苏夫人定是哀痛难已,老相爷年迈失子,其哀伤之情更不必说。我好歹曾在连城他那里呆过,对于那里也算熟悉。陛下若是觉得不放心,可以派个心腹跟着,也算是帮我了。等事情打理完了,我会回来等候陛下您的发落。毕竟……我是戴罪之身。”   “此事不急,等子澈的丧期过了,我也要去趟江南,到时候你同我一道去,这样我才放心。”凤池道,“不过现在你在宫里是不能住了,我给你在京郊安排了一处别苑,是佐辰军名下的产业,你先搬去那里,等去连城的时候我再派人去接你。这段时间你要好好修养,不要想太多,我若得空,会去看你。”   “是,青澄明白了。”她乖巧地应着,不再辩驳,“我让她们收拾行李,尽快搬过去。”   “嗯,这些日子里我看你心情不好,就把欢喜送去司棋那里养着了,司棋说现在欢喜被调教得很好,下午我让他把欢喜给你送回来,也好给你解解闷。”   青澄一怔,这才发现自己竟忽略了那小家伙,若非凤池提起,她还真没发现已经有日子没见着欢喜了。   “谢谢陛下的关心,我这主人,做得可是半点都不称职呢!”她自嘲着说道。   “这也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凤池道。“先皇殡天时,我也是什么都不想做,对什么都提不起劲。不过时间会消磨一切,会好的。青澄,你从来坚强,我相信你会很快好的。”   青澄打量了他一眼:“陛下,您真不会安慰人。”   “这本就不是我的特长。”凤池尴尬地轻咳一声,“时候不早了,我们早点回去吧。你回去还要收拾行李。”   “好。”青澄不再多说,她近来总是沉默寡言,脸上也少有表情,让人猜不透她的心思。若换作以前,她还没说话,凤池就能从她的表情中把她的心思猜个七八成,往往她的话才出口,他已经想好了对应之策,而现在她的面无表情,让他也揣度不透了。   欢喜是由司棋亲自送回来的,采露来报的时候青澄正在收拾贴身的细软,听到这个消息她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哦”便没了反应,采露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只能站在原地等着她的吩咐。   青澄收拾好行李,发现采露仍在原地站着,疑惑道:“怎么了?”   “姑娘,司棋大人还在外面候着呢,他在等您回话。”   “回什么话?”青澄更是不解,“他说了什么?”   “他说欢喜经过调教和之前已经不一样了,有的事情要嘱咐姑娘注意以免灵狐恼怒伤人。”采露回道。   “哦,我知道了。”青澄收起包袱,眼睑垂着,“让迎香先去招呼他,我一会儿就过去。”   “是。”采露喏喏应了,转身出了门。   青澄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的衣衫发呆,这些衣服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青澄低叹,不过是些没有生命的死物,只不过是沾了她的回忆,就显得与平常的那些衣物不一样了,似乎又有了生命,有了思维,变得让人难以割舍了起来。青澄鲜有穿女装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里她都是男装示人,或是像现在这样偏于中性的长衫,这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这一床的女式衣裙,是那时她和苏寒玉逃离京师,想要隐居山林,过男耕女织的生活时,苏寒玉拉着她一路从京师看到连城的成衣店,买了近一箱的各式衣裙。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好好将那些衣裙一件一件穿个遍,就已经又回到了这个牢笼一样的地方了,到如今,这些衣衫尚还光鲜,可那个她想要携手一生的人却已是天人永隔,再回不来了。   青澄的眼眸中有些许湿意,这些天来她对着两个丫头,还有时不时就要应对的皇帝,她一直叮嘱自己不能让人看出自己的伤心难过,一方面要让自己看起来尽量正常,一方面又要寻求子澈离开的真相,逢场作戏并不难,只是对手是凤池这样厉害的人物,她领教过他揣度人心的本事,自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应对,因此也弄得自己心力交瘁,疲倦得无法可解。   如今她独居一隅,面对着满是回忆的旧物,积蓄隐忍多时的泪水潸然满襟。我还有那么多话没有告诉你,我还有那么多的趣事要同你分享,我还想和你一起度过每一个白天黑夜,我还有……可是为何,你竟是走得如此匆忙?连一句遗言也不曾留给我么?到底是天妒英才见不得你好,还是小人作祟让你不得善终?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我都好恨,恨这个让我失去至爱的时代,恨我们生不逢时,终是有缘无分,一次次擦肩而过,终成天人永隔。   青澄泪水盈盈,眼底恨意弥漫。   “吱……呀!”房门的响动缓慢地提醒了青澄,她迅速收敛心情,拭干了眼角的泪水。   “谁?”   “苏姑娘,在下司棋。特来拜会。”开门者的声音谦和有礼,客客气气的让人没办法怪他擅闯之过。   “原来是司棋大人啊!”青澄的语气冷淡中还带着讽刺,“怎么?有什么事么?”青澄淡淡地问着,不以为意。   “是欢喜的事。”司棋微躬着腰,站在屏风外恭恭敬敬,“司棋奉主子的命令照看欢喜,因喜爱之故,忍不住稍加调教了一番。欢喜是只很有灵性的玄狐,只是姑娘一直当它是宠物养着,让它自己也以为自己不过是平凡的畜生,也就忽略了天性中的灵巧。不过经过司棋的调教,欢喜已经恢复了些许天性,只是灵宠都是娇矜的,有些自以为是的性子,当自己很了不起。不过这不是什么大毛病,稍微顺着它一点就行了。”   青澄安静听着不置一词,好一会儿,她才清了清嗓子,道:“司棋大人的意思就是,欢喜那小家伙现在娇矜起来了?”   “偶尔不顺意时会这样。”司棋实话实说。   “那欢喜现在在哪?”青澄的语气没有什么情绪,“我这主人可有日子没见着它了。”   “就在门外,我这就唤它进来。”   “不用了。”青澄打断他的动作,“我是它的主人,我唤它便好了。欢喜!过来!”   青澄连唤了三五声,门外一点反应也没有,她不由皱眉,这小畜生怎么一回事?不过半个月没见,连主子的话便不听了?她站起身,绕过屏风直往门外而去,欢喜正趴在地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毛茸茸的尾巴蓬松可爱,微微晃动两下,有气无力的样子。   青澄一叹,这小东西,越发懒了。她耐着性子蹲下来,伸手拨了拨它的尖耳朵,柔声唤道:“欢喜,快起来了。”   玄狐的一身皮毛正晒得舒服,突然来了个人打扰它的兴致,它自然不高兴,只甩了甩耳朵避开骚扰,换了个姿势眯着眼继续舒服地晒太阳。   “这就是司棋大人您调教过的欢喜?”青澄站了起来,眼神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小狐狸,抬脚拨弄它的尾巴,“司棋大人,恕青澄无礼,这样的欢喜,我还真不喜欢!”她挑了挑眉,抬脚狠狠踏上欢喜毛茸茸的尾巴,毫不留情地辗压,欢喜吃痛,长长嘶叫着,周身皮毛都好像炸开了一般。它刚想反击那个袭击它的人,转头却见正是自己的主人,不由呜咽了声,矮下声音,圆溜溜的眼睛好像含着泪水一般,委屈的样子叫人见了都觉得心疼。青澄平日里最疼欢喜了,简直把它当作儿子在养。不管它有什么不对的,她都不会说什么,更别提像今天这般一下子踩在它的尾巴上不松动了。欢喜呜咽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是疼坏了。   “姑娘何必如此折腾它?不过是没有应你的唤,不用如此吧?”司棋都看不下去了,素白丝履之下,欢喜的尾巴微微颤动着,青澄却仍是辗压不止。   “不过是个畜生,学的就该是如何讨好主人,如果连这本分都做不好,那要它何用?”青澄的语气淡漠冷然,她挪开脚,斜眼看向司棋,“多谢司棋大人这段时间对欢喜的照顾,只是这畜生太过不拘了些,打扰了您不说,回来倒更不听话了,不过是给它几分颜色,它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这话明说欢喜,暗里却是在骂司棋多管闲事,佐辰军的判官大人是何等伶俐的心思,不用再说什么已经明白了她对自己的态度。   他从一开始青澄对欢喜下狠手时就已经开始打量这个性情不同以前的女子,不过几个月没见,这女子的行为想法已经不同过去了。以前的苏青澄在他看来虽然冷淡,却还是有点人情味的,行为举止也是有迹可循的,可如今却是不同以往了。且不说那言辞之中的讥讽和对他的不屑一顾,只是这无迹可循的突然的喜怒变化就让人难以捉摸了,他身为佐辰军中的判官,历来也见过不少人因剧变而性格无常的,苏青澄这样的他也见过,此时他所担心的不是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而是主子的处境。   主子对这女子存的心思,恐怕只有他自己还不甚明白了。听说前几日苏寒玉下葬,他还让这女子同他一道站在礼台之上。青凤的女子地位虽不算低下,但能受此等厚遇的,国中鲜而有之。况且当日百官在场已经看到了主子对这个女子的态度,朝野之中猜测纷纷,有的说她是和亲的良妃,有的说她是皇帝金屋里藏的美娇娃,众说纷纭之余,也让佐辰军中有了些微波动,司棋担心,这会对主子的君誉产生影响。   “司棋大人,小女子还有事,不招呼你了。”青澄打断了他的思绪,淡淡地说道,“司棋大人想必也是有很多事情要忙吧?”   “是,苏姑娘,司棋不打扰您了,这就走了。”知道她的意思,司棋再待着也是无谓,他冲青澄行了礼,准备告退。他眼角一瞄,正看到欢喜还软软地躺在地上,一双伶俐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主子,胆怯怯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关心它,“姑娘,欢喜不过是个畜生,有些事,不必计较的。”   “欢喜是我的宠物,不必司棋大人关心了。”青澄略皱了皱眉,一甩衣袖,“欢喜,我们走。”玄狐呜咽了一声,耷拉着耳朵跟着青澄离开了。   司棋看着离开的人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这女子,失去了至爱,似乎……更难掌控了…… 156.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56章 无意惹人妒   收拾妥当的青澄一行人在落梅轩用了午膳,天气炎热,青澄只觉昏昏欲睡,估摸着出宫的车马一时半会也来不了,只是刚准备眯会儿,还没躺下,却先闻院外太监报道:“玉贵妃驾到。”   青澄的睡意被搅得全无踪影,她皱了皱眉,心道玉贵妃怎么会来此处?凤池曾经说过,她虽住在宫中却无人知晓,正阳宫的人都被下了缄口令,玉贵妃此时来这里,有何意图?   不管怎么样,贵妃驾到,她于情于礼都应该接待。   青澄没有朝服,因想着下午还要赶路,穿着也是简便的。贵妃的步辇已经到了院门外,她也来不及换什么衣服,只好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着装,蒙了面纱就领着丫鬟出去迎接了。   不知是皇帝太过强势不好女色,还是后宫中人都是安分守己之流,凤池的后宫之中没有什么干政之事,更别提争宠闹出事端的了。不过这些都是玉贵妃入宫之前的事了。现在的后宫之中,皇后为人慈善亲和,其他妃嫔也是各司其职,而这位和亲而来的玉贵妃蒙受圣恩,似乎有些恃宠而娇的意思,每每出行必是鸾仪全套,有半点不称心都会大发脾气,偏偏皇帝对她的这些行为毫不管束,皇后也曾面谏,终是被训得几乎掉了泪,连吭都不敢吭一声,至此便再不问良玉殿诸事,任其娇纵无状。   这玉贵妃本就是个赝品,但能在宫中嚣张至此,想必是因为自知抵了正品的缺儿,以为自己抓住了皇帝的什么把柄,再加上凤池对她确实宽容,她就更是娇矜,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了。   青澄对这个赝品也存着两分好奇,毕竟她是知道真正的端木茗葭是什么模样的,她很好奇凤池找的这个赝品和本尊有什么异同。   正在思想间,青澄的衣袖被迎香一扯,玉贵妃的鸾驾已经在青澄面前了。这个女子站在入门的台阶上,垂着眼睑看她,淡色的眸中带着打量和不屑。青澄不惶多让,眼眸直视玉贵妃,不卑不亢。   玉贵妃被她的眼神看得发怵,率先败下阵来,她撇开视线,转对身边的婢女道:“采莲,这是哪里来的丫头?竟是这般不懂规矩,见着本宫居然不行礼?”   “回娘娘的话,这位就是皇上请回来的神医肖忆晴,就是她给已故苏相看的病。”采莲回道,她是冷太后派在玉贵妃身边服侍的丫头,举止态度上都是谦恭有度的。玉贵妃的本意是借丫头的口羞辱她一番,没想到这丫头不识趣,只简单回答,让她原本预备好的下马威成了笑话。   “原来你就是肖忆晴。”玉贵妃不禁打量起她来,眼神中带着不屑的打量,“ 本宫听说你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行踪神秘,原来是住在皇宫内苑之中,难怪那些江湖人寻不到你了。只是这住处……”玉贵妃四下打量着落梅轩的院子,院子里的梅树只剩光秃秃的树干,一片萧索。“啧啧!真是破败啊!”   “多谢娘娘关心!”青澄丝毫不以为忤,反而笑吟吟道,“只是娘娘可能有所不知,这落梅轩以往梅开四季,是陛下最喜欢的景色,最近忆晴心情不好,所以败了这满院梅花,娘娘来迟了些,没这眼福了。不过陛下许我一处新宅子,说会在那里种满梅花,让我自己侍候,到时梅花若开得好,请贵妃娘娘赏个脸,前去观赏。”   玉贵妃的脸色在青澄说话之后变得难看了起来,她撇撇嘴,“本宫向来不爱梅花,肖神医的心意本宫领了。”   “那可真是遗憾了。”青澄耸了耸肩,“忆晴本想着让娘娘和陛下在别苑小住几日的,娘娘既然不愿意,那忆晴也不好勉强……只不知,娘娘今日前来,有何吩咐?”   话题转入正途,玉贵妃也不再寒暄什么,她打心里不喜欢这个蒙着面的女子,遮遮掩掩的,偏偏皇上因她已经有数月不进后宫了,加之前几日苏相葬礼时她居然陪着圣上高站在礼台之上,这皇宫之中,至今能有此殊荣的女子除却太后之外再无第二人,如今却被她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享受了,她居然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真是要多可恶有多可恶!   她看着这个女子,昂起了高贵的头颅,眼眸中轻蔑显而易见:“本宫听说皇上在宫里藏了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连朝政都耽误了不少。本宫也是后宫中的一份子,为皇上分忧,摒除这些不利于陛下君誉的谣言。当然,本宫也不是小心眼的人,若皇上真有红颜知己住在这里,本宫也会劝皇上给她名分,从此姐妹一同侍奉圣上也是好事。”她说话间眼睛一直看着青澄的反应,蒙面的白纱遮住了她的大半表情,一双眼睛清亮有神,却是平静无波的。玉贵妃端详半晌也看不出什么心虚畏惧的表现。她笑了笑,“不过如今看起来,是外面那些不知真相的人无风起浪,这种没凭没据的事也敢乱说,当真是糊涂了!姑娘放心,本宫定会彻查此事,把那嚼舌根的人揪出来,也算不辱姑娘名节。”   青澄对她的话不予置评,早在玉贵妃进门时的打量目光开始,青澄就已经猜出了她的来意。这玉贵妃虽有些娇纵,却不是个没脑子的,来此说的一番话恩威并用,若她真是凤池藏掖着的人,再不知她的底细,恐怕会觉得这玉贵妃真的是大度宽容,更不会觉得她有什么企图或恶意。可偏偏青澄知晓她的底细,这即便不曾见过这女人,她也不会贸然凭一面之辞就对她如何。   眼前这个玉贵妃,面容姣好,声线柔美,确实是一位绝代佳人。只是这心眼儿多了些。青澄暗叹,开口道:“娘娘,青澄有话想单独跟您说,您看如何?”   玉贵妃动了动眉梢:“有什么话只管说吧,我这里没有外人。”   青澄抬眼看她,眼里溢着略蕴嘲讽的笑意:“娘娘,此事与娘娘的娘家有些关系,小女子以为还是单独说的好。”玉贵妃的嘴角明显一动,她这才正视眼前的女子,黛眉秀目,巧笑倩兮,便是看不到她的全貌,也知必然长相不俗。青澄丝毫不在乎她审视的目光,这贵妃娘娘虽看起来张牙舞爪,可在她眼里仿若纸老虎一般,不过虚有其表而已。也许是自己知道她是冒名顶替的这一软肋,所以不惧她的任何态度?青澄不得其解。   “既然你坚持如此,那本宫便依了你就是了。”她用施恩的语气说道,“采莲,你回良玉殿去把早上皇上赐的点心拿来,让肖姑娘尝尝。”   采莲依命而去,青澄也让迎香去准备一壶新茶,自己则充作领路人,带着玉贵妃往内室去了。   刚进内室,青澄才关上门,玉贵妃已经变了脸色,板着一张脸,连眼眸里都是冷冷的寒意,“说吧,有什么事?”她抬高下巴,几乎是用鼻子在看人。   青澄微怔,心道这贵妃也太沉不住气了,这样就毫不掩饰对她的真实态度,一点也不考虑留几分薄面,以免日后再见时有什么不愉快。   “娘娘尝尝这茶,是经年的雪水泡煮的观音雪。陛下每次来赏梅,总要喝的。”青澄笑吟吟地给她斟了热茶,“娘娘,小女子略通歧黄,娘娘身子底若,难以受孕,这观音雪正是茶中人参,滋阴补气最是好的。等会儿小女子让丫头给您宫里送些去,也不枉娘娘疼我一番。”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玉贵妃原想着把她训斥得再不敢打皇上的主意,现在见她这般客气,一肚子的恶语却是说不出口了。她接过茶杯轻呷一口,果然比平常喝的那些茶更入口,原本僵硬的语气也缓了下来:“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娘娘,恕小女子直言,您并不是真正的玉贵妃。”青澄端着茶杯,慢悠悠地开口,“小女子行走江湖多年,曾有幸见过传闻中的端木茗葭公主真颜。今日见到娘娘,原以为是故人重逢,却原来是……”青澄笑笑,端着茶杯摩挲着,不再说话。   玉贵妃听了甚是惊讶,却并不畏惧,她看着青澄,笑着道:“本宫皇帝钦封的贵妃,是不是真的茗葭公主有什么关系?皇上说是,那本宫就是。怎么?你想借本宫的身份大作文章么?”   “娘娘想偏了。”青澄笑道,她放下手里的茶杯,“小女子只有一个问题,娘娘可知皇上为何要同玉颖和亲,娶一个比自己小十多岁的孩子?”   “这是国家大事,本宫不知,也没兴趣知道。”玉贵妃的态度谨慎起来,这个女人,似乎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无害。   青澄轻轻摇头,“那娘娘就错了,这件事虽是国家大事,却也和娘娘息息相关。方才娘娘也说了,皇上说您是玉贵妃您就是玉贵妃。那娘娘有没有想过,若是哪日皇上说您不是呢?”   “这不可能!”玉贵妃疾言否认,“陛下向来宠爱本宫,如何会说本宫不是玉贵妃?何况本宫可是皇上亲自挑选来顶替端木茗葭的。”   “娘娘,您太天真了。”青澄淡淡评论,“皇上之所以和玉颖联姻,是希望快伏蚩一步笼络玉颖这个在云川虽小却举足轻重的国家。现在北方蠢蠢欲动,战事一触即发,等到皇上拿下伏蚩,您认为,玉颖还能幸免么?然而现在玉颖同青凤是盟国,皇上要攻玉颖,必须要有一个合理并且能让人信服的理由,那就是娘娘您这个假公主。”   青澄字字珠玑句句在理,玉贵妃听来遍体生寒。的确,到时候她不是公主的身份一揭穿,势必会命丧黄泉。如今皇上对她的纵容,想来也不过是作些补偿罢了。她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一个高高的山坡上,前面是悬崖,后面有猛虎,她没有出路。只是肖忆晴这么说,有什么用意?玉贵妃皱了眉。   “娘娘不用担心,小女子并非想向您索取什么,只是想在宫中有个靠山,以后忆晴行走江湖,有些事还要仰赖娘娘恩泽。娘娘若是愿意给忆晴作靠山,那忆晴定保娘娘贵妃之位安稳无虞。”青澄正经道,语气也是坚定的。   玉贵妃显然是动摇了,她看着青澄的眼睛,不确定地问道:“你真有办法?”   “这是自然。忆晴行走江湖多年,还是学到不少手段的。若能用来帮娘娘渡过难关,又能让自己受益,何乐而不为?”   青澄刻意把自己说得势利,反倒让玉贵妃觉得她说的是真的,连起初的一点疑虑也打消了。她看着青澄:“不知肖姑娘有何妙计?”   “办法其实很简单。”青澄笑道,“就是怀上龙种。”   “龙种?”玉贵妃听了这句话连连皱眉,“若是能怀得上,本宫倒是不急了。方才肖姑娘你也说了,本宫体质较弱难以受孕,本宫也请太医看过,结果和你说的一样。更何况皇上已经有许久不去良玉殿了,本宫……”   “娘娘,小女子行走江湖多年,其间遇到的病例数不胜数,如娘娘这般的也不少见,娘娘这是体质的问题,小女子倒是有办法的。如果娘娘相信小女子的医术的话,小女子必竭力为娘娘调理,助娘娘早怀龙种稳固地位。”青澄缓缓道,“不知娘娘的意思是……”   玉贵妃沉吟片刻,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咬咬牙道:“本宫相信你,你有什么法子就给本宫用吧。”   青澄的嘴角不着痕迹地微微扬了扬,须臾便消于无形,她故作为难道:“娘娘的事忆晴是真心想要尽快帮忙的,可是……娘娘大概也知道了,忆晴这就要出宫了,不能留在这里……”   “那你说了半天岂不是白搭?”玉贵妃听她如此说不由皱眉,“肖忆晴,你是在逗本宫玩么?”   “忆晴岂敢?”青澄连忙站起身,弓着腰解释道,“只是忆晴也是身不由己,皇上是九五至尊,忆晴不过一介布衣,若不是凭着一点微末的医术在江湖上小有名声而侥幸被皇上传入宫医治左相大人……只是忆晴学艺未精,没能及时救治苏相……”   “你也不要太过自责了,是左相大人命中有此一劫,与你并无多少关系。本宫只问你一句,你有没有把握让本宫怀上龙种?”玉贵妃显然已经开始审度现状,她这样问青澄,其实是在计算自己的成本,若是这女子真能让她如愿,那就算是给她点好处也无所谓。   青澄自然已经猜透了她的想法,正经道:“回娘娘的话,对于方才说的话,忆晴敢用性命担保。”   玉贵妃得到了这样的回答,思索片刻,道:“你先跟本宫回良玉殿,剩下的事情本宫会处理,你只要专心做好你答应本宫的事,本宫绝 不会亏待你的。”玉贵妃看着她只露出一双明眸的脸,心里有些异样却又说不出是哪里的问题,她沉声道,“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若是让本宫发现你有什么不轨的企图,本宫定不会轻饶你。听明白了么?”   “这一点忆晴自然明白,娘娘大可放心!除此以外,忆晴还想向娘娘讨块出宫的腰牌,忆晴所用的药多是宫中没有的,需得时常去宫外找,有个腰牌,忆晴也好方便些。”青澄借机提出自己的要求,她在落梅轩的日子就像是被软禁一般,没有腰牌,她在宫中可谓是寸步难行,况且凤池的手下紧迫盯人,若不是她有些狠厉的手段,恐怕已经在落梅轩锢成一尊雕塑了。   “这是自然,本宫宫里的人,待遇从来都是优厚的,你还有什么要求,想到了就告诉本宫,本宫定让你如愿。”玉贵妃说这话的时候是骄傲的,像一只自诩美丽的孔雀。   “那忆晴就先谢过娘娘了,希望忆晴能让娘娘满意。”青澄颔首,低下头的瞬间,她的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带着浓浓的悲伤。   子澈,请一定等着我,青澄弄明白所有的事情之后,定带着你隐居山林,与世无争…… 157.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57章 良玉殿夜谈   正阳殿寝宫,玉贵妃满心欢喜地以为皇帝半夜召见是要宠幸,没想到一进门,凤池只让她在龙床前站着,龙床之上,皇帝半眯着眼,半裸的胸膛微微起伏,正在小憩。   “茗葭给皇上请安!”玉贵妃的语气温柔可人,侬软的语调听起来让人连骨头都酥动了。   “免了。”凤池的眼睛不曾睁开,语气也是疏懒的,“朕听宫人说你今天把朕宫里的客人接去你的良玉殿了?”   “是。”玉贵妃乖巧地回答,一双秀目偷偷窥探着皇帝的反应,“臣妾本以为皇上是有了红颜知己,心说若是如此,大家都是伺候皇上的人,该来拜访拜访。原来是想着来看看,若女子品貌皆可,就向皇后娘娘提议给她名份。后来臣妾来了才知,那宫人们口中所谓的皇上的红颜知己原来是皇上请来的肖神医。臣妾和她聊了好久,甚是投缘,就想着跟皇上讨了这个人去臣妾宫里小住几日,肖姑娘也是允了的。”   “那她有没有告诉你,朕已经备好了车马准备送她出宫了?”凤池的语调依旧是懒懒的。   他近来忙于国事,苏寒玉的离世虽然让他去掉了心中的梗,却也让他的工作量急剧增加。现在的他每天只能休息三四个时辰,在百官面前还要强打精神,那些个如狼似虎的文武官员,现在恐怕巴不得他倒下,然后再借机夺取更多的权利。   他们那些人,他一个都不信。   有时候想到以前的事,他也会在心底问自己,这样背信弃义地将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臣子处决,真的只是因为怕他功高盖主么?是不是还有别的私心?想到这里,他的脑中总晃过青澄站在落花中的情景,那样平静,却让人觉得无比心疼。   这个女人,真是……凤池想不出用什么词来形容她。他贵为九五,从来不曾去刻意讨好哪个女人,可这个女人,他却愿意用尽一切办法,只为让她微微一笑。   “臣妾听忆晴说过,这也是她的忧虑。她怕擅自答应臣妾的请求会让陛下您不高兴,所以一直左右为难。是臣妾私自做主,非要让她去的。”玉贵妃的模样楚楚可怜,“臣妾本想明日再来向皇上请罪,没想到皇上今天会召见臣妾,臣妾……”   “你们都下去吧,不用伺候了。”凤池打断了她的话,挥退了侍立的众人,待宫门合上,他才睁开半阖的眼,直直盯着床前的丽人。   这女子是佐辰军找来的替身,看起来很是合作,但性子却娇纵,自以为抓住了他的把柄,在宫里可谓是称霸一时的,若不是他暂时还要留着这么个人来保证和玉颖的盟约如期履行,他早就废了这个冒牌货了。如今她倒是胆子不小,居然妄图恃宠而骄,连他的决定都妄想改变了。这个女人看来已经不能久留了。   凤眸微微闪烁,已存了杀意。   玉贵妃却是浑然不觉,以为他是支开宫人是招她侍寝,可接下来凤池的话却打破了她的幻想。   “知道朕今天召你来,是为了什么事么?”凤池的语气轻飘飘的,柔柔的好像是在低语情话。   玉贵妃本就想歪了他的用意,此时听他如此说,更是想入非非,她垂下螓首低低喃语:“臣妾不知……”   凤池冷冷地看着她的故作娇羞,缓缓的声线平直无情:“知道朕为什么选你来做玉贵妃么?”   玉贵妃很是疑惑,这个时候,皇上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不等她回答,凤池已经开口了:“因为你是个聪明的女人,进退有度,很有分寸,而且长相不俗,朕就需要这样的赝品。”他的话直白而残忍,说到这里时他的眉头轻轻蹙起,眼眸深沉,“不过朕现在发现,你的那些能让朕把你留在身边的好品质都不见了。”   玉贵妃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时候说这种话,似乎有点……诡异,再看皇上不动声色的样子,她更觉得脊背发寒。   “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对朕说实话,你和肖忆晴之间,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凤池冷厉的声音让玉贵妃双腿一个打软,扑通跪在了地上,不过就算如此,她还是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辜,不过一瞬,她的眼眶里已经有晶莹的泪水打转:“陛下明鉴啊!臣妾不过是想找个说话的人,肖姑娘也觉得和臣妾投缘,所以臣妾才胆敢如此的。臣妾对皇上一片痴心,不会做一点伤害您的事情,陛下一定要明查啊!”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她已是声泪俱下,梨花带雨的模样楚楚可怜,若是换个人看到,大抵都是会心疼的。可她忘了她面对的是这位一向以冷心冷血著称的帝王。   凤池冷漠地看着她演出了这样一场好戏,唇角微微泛着嘲讽,这女人,还真是擅于利用自己的优势,不像那个傻瓜,连至爱之人死了都没掉一滴泪,真是不懂得放松自己的女人!想到她,凤池的心里就觉得莫名的悸动,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只是这样的感觉,太过危险了。凤池暗想,眉头已经微微蹙起了,他看着眼前的这人,暗自咬牙,若不是她自作主张将那人留在宫里,也许现在他已经把这个对自己情绪影响极大的女人送到看不到的地方去了,也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现在为了青澄还要劳神,这个女人,平日里也不是这样喜欢和人交往的,怎么苏寒玉一死,倒让人不省心了!   玉贵妃哭得梨花带雨却不闻上者有什么反应,趁着拭泪的当儿偷偷瞄着凤池,对方似乎在沉思什么,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她。她也不愿大好的良辰就浪费在哭哭啼啼上,掩着面颊小心翼翼地唤道:“陛下?”   凤池回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想着那人出了神,他不由蹙眉,心头一阵烦躁:“你且先回去吧,朕想一个人静静。”   “可是……”玉贵妃有些不甘,刚想说什么,却见凤池一个凌厉的眼刀扫来,将她还没说完的话一下子打断了,她虽不甘愿,始终还是不敢触怒龙颜,毕竟这个男人的怒意,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臣妾告退!”   凤池连回应都懒得,只轻轻点了点头,便半阖了凤目养神。      砰!青澄本在内室已经要睡下,只听得外间茶盏摔碎的声音,紧接着便是玉贵妃近乎尖锐的叫喊声。   青澄没有什么兴趣听这些后宫女子的牢骚或抱怨,白天的事情已经让她觉得心力交瘁,比连续好几个通宵不睡翻看医书还要累,她一直都知道后宫中的生活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现在她才知道,仅仅是和那些妃子说几句话都要这样辗转婉约,拐了不知道多少个弯子才让她相信自己的话,说服她留自己在宫中。   听宫女说晚间玉贵妃被皇上召去寝宫,原本以为是侍寝,现在却又回来了。大抵是在那位喜怒无常的主儿那里受了什么委屈,被斥退回来了。这样的事情,自然是丢脸到家的了,若是被其他人知道,该是要恼羞成怒的。她本来就不是个喜欢惹事生非的人,这样的事情她避之不及,现下这个情况,她只有装作已经睡着,不听不看不想,明哲保身。   只是事情往往不会尽如人意,正如此时,玉贵妃心中气苦,面对一众丫鬟却又无法说什么,几声恼恨地发泄之后一腔苦处无处挥发,也就想到了那个今天刚来这里的人。然后,青澄也就听到了不愿意听到的敲门声。   “肖姑娘,睡了吗?”玉贵妃的声音听起来是压抑着怒气的。青澄人在屋檐下,自然是不得不低头的,只得起了身,道:“还没有,娘娘有什么事么?”   “想找肖姑娘说说话,不知……方不方便?”隔着一道木门,玉贵妃的声音有些踟蹰。   这么晚了有什么好说的?青澄心中不解,但寄人篱下也没有办法,只好道:“劳娘娘稍等片刻,忆晴整理一下就出来。”她客气地说道。   “那好,本宫在偏厅等你。”玉贵妃的声音轻柔柔的。青澄微微一愣,答道:“劳娘娘等候小女子,真是过意不去。”   “没事,本宫当你是姐妹一样,你也不必和本宫客气的。”玉贵妃的声音温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这让青澄有些不习惯。      “肖姑娘,你来了!”玉贵妃本坐在几边,手捧茶杯暗自出神,闻见脚步声渐近,她才抬起头,妆容精致的脸上闪过一丝阴晦,但很快便消失不见了,她起身迎向青澄,“肖姑娘,深夜打扰你休息,本宫实在是过意不去……”   青澄不着痕迹地错开玉贵妃伸来要搀她的手,微微躬身,“娘娘此言真真是让忆晴无地自容了!”她谦卑的姿势让玉贵妃放心不少,青澄低着头,语气毕恭毕敬,“忆晴蒙娘娘垂爱,能在这良玉殿中有一夕安寝,若非娘娘厚德,忆晴便是再修几辈子,也修不来这样能侍奉娘娘的福气呢!”浸淫多年,青澄早已不再是那个喜怒都能用最中听的语调将一番奉承话说得好似真心。   玉贵妃在宫中也是见惯了阿谀奉承的,听得多了便也不会过心,可青澄的这番话却让她品出现了几分真心,似乎此人,是真的有心助她得子的。这深宫之中太多寒凉百态,青澄的话玉贵妃过了心,也就自然不当她是外人了。只是对她的疑虑,不会因为这一点话就完全信任她——除非肖忆晴能全心全意为她服务。   “肖姑娘,本宫有件事,想请教。”玉贵妃说的时候小心翼翼,声音也压低了几分,“姑娘可以有办法,让本宫能夜夜得皇上龙宠?”   夜夜龙宠?!这位贵妃娘娘当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儿!她可以知道这话若是被旁人听去了会如何?旁人的态度她并不在意,青澄倒是很想看看凤池若是听了这话会有何表情?是还会暴跳如雷呢?   “娘娘恕忆晴多嘴,娘娘此言,还是莫要再说了!这深宫之中,隔墙有耳啊!独占圣宠必是不可能的,娘娘要学学皇后娘娘,多收敛心神,莫要太争宠了。皇上对您向来宠爱,若见娘娘乖巧温顺必会多多来良玉殿的,到时候,娘娘还怕没有机会么?”青澄平静道。她在宫中呆了些日子,虽是足不出户,却常听闻传言,玉贵妃恃宠而娇早已不是新闻了,凤池的这座后宫明面无波,但并不代表暗里面没有任何动静,玉贵妃的娇纵已渐渐妨碍了其他人,长此以往,不等凤池逐她,可能已被宫中的暗斗给弄死了。她现在要依附玉贵妃这棵树,那她必须保证,在她需要的这段日子里,这棵大树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倒下,让她无枝可以栖。   要知道,她现在所做的一切,不只是为了留在这寂寂深宫之中。   玉贵妃自然不知她的别样心思,只听青澄这样说,她的心里也有些赞同起来。“姑娘的话真如醍醐灌顶一般啊!本宫身在异乡,一番心思无人知晓,姑娘如今知我身份,仍愿不计后果与我亲近,本宫也是感念着姑娘的大义的。只要有我在一天,姑娘且放心,本宫定保你荣华,让你在宫中平安无虞!”   身作“主子”的已说了这样的话,青澄焉能不识趣?只见她敛衣而跪:“娘娘此言既出现,忆晴便是娘娘的人了!以后娘娘但有用得上忆晴的地方,忆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姑娘这是做什么?快起来!”玉贵妃连忙起身来扶她,青澄避让不得,起身间,玉贵妃手上的戒指勾着了她遮脸的白纱,青澄只觉面上一凉,面纱已被勾下,露出现整张脸。原本该是洁白无瑕的脸上,一片伤疤横亘了近乎半张脸,狰狞可怖。   “啊——”玉贵妃的水眸中闪过一丝惊讶,秀指掩住破喉而出现的轻呼。   青澄似乎早就意料到了对方会有此反应,只淡淡地以袖掩住脸上的伤疤,语气平静:“小女子陋颜粗鄙,让娘娘受了惊吓,实是死罪!”   玉贵妃知自己失态,忙摆了摆手道:“不怪你!是本宫不小心勾了你的面纱才会这样。”她顿了顿,抽出衣襟上的赤朱纱巾递给青澄,“你那面纱已被本宫的戒指勾坏,且先用这个吧!”   “多谢娘娘垂爱!”青澄忙接过红纱覆面,纱巾上馥郁的浓香让青澄不由皱眉,“娘娘最近可有什么不适?”玉贵妃一脸疑惑地看着她,不解其意。青澄又继续道:“小女子的意思是,娘娘可有什么地方不适?比如睡眠上可以还好?”   玉妃一愣,继而道:“你怎知本宫近来睡眠不好?的确,本宫总觉得很困,但是却怎么也睡不着,偶尔就算是睡着了,也会被噩梦惊醒。”她抬眸看向门外,月华洒入房间,如果一地水银流泻,“这会子已是子时过半了,可以我却仍是不觉得困倦,精神好得离谱。”   “这便是了。”青澄淡道,“娘娘是被人害了。”   “什么?!”玉贵妃水眸圆睁,半分不信的样子,“你说本宫被人害了?什么意思?”   青澄知此事关系重大,若是告诉了她,想必会引起轩然大波,而且在事情主谋何人尚不明晰前贸然行动,恐怕会有后患也未可知。   “娘娘莫要惊慌!忆晴此话也是猜测,暂时还没有确切依据,请娘娘给忆晴时间,让忆晴暗中查出现其中关窍,至于娘娘的安危,忆晴会力保,绝不会让娘娘有半分性命之虞!”她说话时条理清晰面面俱到,镇静地看着尚有疑虑的玉贵妃,“娘娘若是信不过忆晴,大可派旁人去查,忆晴会将自己所知合盘托出,也会尽力帮忙。但娘娘在宫中根基不稳,亲信也少,若不能彻查,难免会引火烧身,况且您宫中的人自是帮你的,便是水落石出也未见得有完全的说服力,不免有人会胡乱编派,说您是嫁祸旁人,而忆晴本是自在闲人,若由我经手去查,想必会有说服力些。”   玉贵妃自也不是傻子,她的话说一半留一半,本就让人起疑,加之青澄不断向她要求由自己去查此事,指不定个中还有什么猫腻。若她早已投诚别主,与旁人联手里应外合想要置她于死地,她如何应对?到底玉贵妃尚有自知之明,心知宫中恨她者不在少数,在这样强敌环伺的情况下,她自是小心谨慎,半分不敢大意。   青澄见她沉默不语,已猜到她是对自己尚存疑心。自然如此,她对玉贵妃主动示好的那一刻便想到了这一点。如今这送上门的机会能证明她的忠心,她焉能错失?   “娘娘且放心,要彻查是何人加害娘娘一事是忆晴自己的主意,若这其中有什么闪失,忆晴会一力承担,绝不让娘娘有任何为难的。”她说出近乎赌咒的誓言,但求能抓牢长留宫禁的机会。因为很多事,她需要在这里,找到答案。   玉贵妃闻言心中一动,沉吟片刻,道:“夜深了,姑娘早些回去休息吧!这件事,由姑娘去办吧!本宫近来身子不适,也不理这些琐碎了。”言毕她揉揉额角,挥手道,“你且跪安吧!”   “忆晴告退!”青澄明白了她的意思,旋即识趣离开。      房门落锁,青澄一气倒在椅子上,就着雕花繁复的扶手支撑自己,扯下面是红纱丢于桌几上,又抬手揭了脸上的面具,白鹄送的人皮面具当真有用。若不是它,今天就真被那玉贵妃算计了。   说什么戒指勾着了纱巾,明明是她着意拉扯才弄掉了青澄的面纱,不过让她见了这样的面容,想必对她狐媚惑主的疑虑该消了,只是光如此还不够,青澄眼尾扫到那抹红纱。原以为那玉贵妃不过草包一个,却原来也有些心思,那样几句打发了自己,也就她玉贵妃娘娘撇得一干二净,真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不过……青澄看着桌上的红纱,馥郁的香气直钻入鼻,如骨附蛆,甩之不尽,这深宫看似平宁,却原来,也有这样的心计啊……   青澄浅扬唇角,目光悠远…… 158.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58章 得君如意令   青澄在良玉殿住下之后,一转眼已经过了小半个月了,她每日的工作,就是陪玉贵妃说说话,或是自己闷在房间里做自己的事情,玉贵妃也严令良玉殿的所有人不得打扰她,所以青澄在良玉殿的日子也算是消闲得很,比起当时在正阳宫中时要自由许多。   这段时间凤池也来过几次,玉贵妃总是提前让身边的婢女来通知她,让她想办法来让自己能更易受孕。青澄在还没有搞清楚问题的答案之前面并没有真的做什么能让她更易受孕的东西,只是给她准备了调理身体的汤药,对她称是特制汤药。好在玉贵妃对她虽不是百分百的信任,却也不曾把这些药拿去给太医院的人鉴查,都满怀希望地喝下了。而同时,为了避免和凤池碰见,青澄也总是在准备好汤药后就悄悄离开良玉殿,在殿后寻地方休息。   这日,凤池驾临良玉殿,青澄得了宫女传来的吩咐时正在落霞湖边一方空地上耕耘。这落霞湖是良玉殿后的一泊镜湖,湖上养了几只鹜鸟,颇合“落霞与孤鹜齐飞”的诗意。青澄有一日在这儿闲逛,无意之中发现这湖边土壤正适合种些药材,便向玉贵妃讨了这块地,独自耕耘,进度虽慢,却毫不假手他人。   为玉贵妃备好汤药后,青澄仍如往常一样准备借故离开良玉殿,却被玉贵妃的贴身婢女唤住了,说是玉贵妃有请,让她去前殿伺候。   以往从未有过这样要求的玉贵妃今天是怎么了?青澄心中甚是疑惑,但还是认真地在房中准备过,才随婢女去了前殿。   玉贵妃正和凤池相对而坐,愉快地在谈论着什么。青澄愣了愣,敛衽而拜:“小女子肖忆晴拜见皇上、贵妃娘娘,皇上万岁!娘娘千岁!”   凤池垂睑睨着跪在下首的女子,恭敬谦谨的姿态,近乎讨好的语气,却是他所不喜的。这样疏离的而恭谦,看似纯良,而他却知,这是她与人保持距离的方式,这样的方式挑起了他心底强烈的不满,注视她的双眸越见冰冷,一室静默。   “皇上,肖姑娘可是跪着呢!”玉贵妃觉出气氛不对,柔声劝道,“陛下您怎地这么狠心呢!”   凤池浅勾了勾唇角,弧度淡到无形:“贵妃几时有了这样的怜香惜玉之心了?”   这话说得调侃,玉贵妃却听得出其中的不悦,她怔了怔,偷瞥了一眼垂首跪着的人,只有见青澄毫不介意地跪得笔直,遮了面纱的脸上看不清表情,沉默地等着上首的人的吩咐,似乎根本没听到两人的对话。没有丝毫辩解讨好的意思。她心中一叹,罢了,也只得先委屈你了。   “贵妃,最近如何?朕听说你近来不常出宫走动,都不觉得闷么?”凤池无视尚跪着的青澄,兀自同玉贵妃闲聊起来,“平日呆在宫里,朕不来看你时,你都做些什么?”   玉贵妃抬手拭了拭鼻尖,笑道:“不过是看些闲书,打发时间罢了。”   “哦?”凤池挑了挑眉,抬手覆在玉妃的纤手上,语带好奇,“贵妃都看些什么书呢?”   妃子含羞带怯:“臣妾只是听了肖姑娘的推荐,才看了些书修身养性,有时想想自己以前总是张扬跋扈,不知韬光养晦,收敛自己的脾性,在后宫里到处惹是生非,让大家都不安心。臣妾现在想想,真是羞愧极了!”   “呵!”凤池淡笑着调侃,“原来肖姑娘还有这样的本事,让朕最爱折腾的玉儿也能温柔乖巧起来。”   “陛下这是什么话!臣妾可不爱听!”玉贵妃皱了皱鼻子,“臣妾几时爱折腾了?不过是想让您多多注意臣妾,才会如何以前那样的!”   “瞧瞧!瞧瞧!这小嘴也伶俐多了!”凤池说着以指点了点玉贵妃小巧的樱唇,语调暧昧,“朕现在越来越喜欢你了!”   “陛下……”玉贵妃虽希望如此,却不愿在别人面前行这样的事,她以眼神示意凤池,小声提醒,“有人在呢!”   凤池看也不看跪着的人,似乎眼里只玉贵妃一个,“无妨,让她看着好了。”   有了凤池的这句话,青澄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只能跪坐在原地等着圣上发落。凤池好像有意要晾着青澄一般,只顾着同玉妃说笑亲昵,丝毫不曾将目光投注在她身上。   青澄的膝盖已跪得发麻,连痛感都消失了,仿佛双腿已不是自己的一般。她白日里因在湖边翻土已费了好些力气,此际已是月上柳梢,更是没了精神。殿内砖石皆为青玉石砖,如玉般的色泽,光可鉴人,触感更如玉石般沁凉。青澄自拔了情蛊之后身体一直虚弱,平日里都是服用罗茜娘的药来调理身体,最近才稍有起色,根本不能长时间受寒,更何况是以这样跪立的姿态,承受着寒凉入骨的痛苦。   刻意冷落她的凤池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白纱下的脸已苍白如纸。   撑住!青澄咬牙,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在这样的时候,万万不能倒下。   膝盖处的凉意渐渐浸染上来,一点一点蔓延至全身,让她周身如同浸在凉水中一般。多痛苦的感觉!青澄牙关紧咬到发疼,额角已有细碎的汗水,一层接着一层慢慢冒出来,和着一阵阵凉丝丝的风,让她觉得浑身都一阵阵的发冷。饶是她在心底告诉自己要撑住撑住,仍是不敌身体的痛苦,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晕倒在了凤池和玉妃面前面。      醒来的时候已是日头明晃,想来已是新的一天了。青澄睁眼的头一件事,就是摸自己的脸,光洁无物。   “这东西倒做得精细,想来是麒麟门的手艺吧?”耳边响起人声,青澄知道这是凤池的声音,她循声看去,床边几步远就是桌几,凤池正端坐桌边,手里把玩的,正是本该在她脸上的人皮面具。此时面具在他手心如果一片碎布,任她翻来覆去地研看,不时加以评论,“若不是朕知道你向来小心翼翼,恐怕也会以为你是毁了脸了。看来你和玉儿相处得也并不十分好么!”   青澄此刻已完全清醒,身体也恢复了些力气,只是仍觉得虚寒,想来这一睡,并没有人对她用什么药。倒也让她安心了些。她尝试着起身,安静走到凤池面前:“回皇上话,民女得玉贵妃娘娘赏识,能在她宫中侍奉汤药,是民女几世修来的福份,娘娘宅心仁厚,对民女极是抬举,民女在良玉殿中的住所是除娘娘寝殿外最好的屋室,民女很知足,惟愿以自己的微薄力量去保护娘娘。至于这面具,民女这张脸早已见不得人,只是若就此毁了去,民女实在舍不得,也怕疼,只得以借助这等物事了。皇上,还请您高抬贵手,莫弄坏了民女的求生稻草。”   凤池捏在手里的面具柔软如皮,色泽鲜红,正如人皮一般,只是没有温度。听了青澄的话,他冷了冷脸,将面具拍在桌子上,语气森然:“好一张利嘴!真当时朕不会罚你么?”   “如何罚?!像子澈那样被一把火烧死么?”青澄冷硬反击,话一出现口便后悔了,多疑如凤池,想必早已怀疑她使计留在宫中的原因,现在自己这话,不正是给他解了疑惑么?   的确,她利用玉妃滞留宫中,正是对苏寒玉的死因有所怀疑,想一探究竟。只是她太不理智,在争执中任好胜心占了主导,说出了足以悔恨一生的话。   听到这话的凤池先是一愣,而后脸色一沉,连声音也是能冻死人的冷:“你怀疑朕?!”   在凤池这样心思玲珑的人面前,再多的谎言也是徒劳,只得认真道:“并非只有您,子澈为官清廉,功绩卓著,太多人想要他的命了。您不过是沧海一粟。”   后宫是个消息十分灵通的地方,前朝一有风吹草动,后宫的耳目们便立刻能得到消息,而且这里也能打听到许多不为人知的秘事——这就是青澄要留在这里的原因,依附玉妃,是她查探真相的第一步。   在这位一眼能洞穿人心的九五之尊面前,她的坦白让人不禁为她捏了把汗。如此直言犯上,万死莫辞!   阴沉的凤眸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冷厉,直直盯住青澄,对方不惶多让,沉静的褐眸中有必死的决心,不顾一切。   “呵呵——”怒极反笑,凤池敛了目光,转向窗外凤尾森森,“你竟连朕也怀疑上了?罢了,朕若不准,你恐怕也不会就此罢了,不如直接些,准你彻查此事,如何?”   青澄难以置信,竟不是责罚?!他竟然会准许自己如此?是当真问心无愧?还是故布疑阵,早有对策?   不过无论是哪个,她能心无旁骛地查此事,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了,只是玉妃那边……   “不过朕也有条件。”凤池打断了她的思绪,“查归查,你不可对任何人泄露分毫此事由朕授意,另外,你需得留在良玉殿,替朕看着玉贵妃,不要让她有机会生出事端来。”   “事端?”青澄不解。   “对,”凤眸锁住她,“无论如何,朕的子嗣,不能由一个赝品所出!”   青澄心头一凛,她原本的猜测在此际得到了证实,原来,所有的手段,当时真是出自此人之手!为了消灭任何一个对他的地位有影响的因素,他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小女子明白了,请圣上放心!小女子定不负圣上所托!”原本要借着这棵大树来实现自己的目标,如今,她微抬眼帘,偷觑座上的年轻君主,在这个皇城中,有谁能比眼前之人更值得依傍呢?   “如此,朕就许你宫中自由行走,除了朕的命令,你无需受任何规条的约束。你办好了朕的差事,朕自会有重赏。”凤池将手中玩弄的面具交还给青澄,“你这张脸若现于人前的确会有不少麻烦,这玩意儿虽不入流,却能护你周全。你就先用着吧!等朕得了空,再让人给你做些更精细的,以备不时之需。”   “多谢圣上!”青澄双手接过薄薄的面具纳入袖中,语气平淡,“圣上若无他事,那……”   “朕在这里也呆了很久了,玉贵妃那里若问起来,你知道怎么说吧?”凤池打断了她的话,起身准备离开,“朕叫人给你看过了,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做体力活,落霞湖边的那块地,朕叫两个人给你看着,有什么事吩咐他们去就行了,你就不要自己去了。”   青澄刚想要拒绝,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是,小女子知道了。”   “嗯,你自己收拾一下,等下容国夫人要来看望玉妃,她知道你在玉妃这里,可能会见你,你自己说话行事注意些。”凤池说罢,轻甩袍袖,转身离开。   容国夫人?青澄偏头沉思片刻,想起了这容国夫人是何许人——苏寒玉的夫人,原本的一品夫人,在苏寒玉死后,她被封为容国夫人,享皇贵妃礼,也就是说,这个容国夫人,在后宫中,除了皇后和太后,所有女子都要尊她一声“夫人”,甚至要向她行礼。   只是,容国夫人进宫见玉贵妃则罢了,见她做什么?   青澄正在沉思,却听得有宫女已经在门外唤她了:“姑娘,娘娘请您去绿水苑见客。” 159.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59章 绿水苑小聚   绿水苑是良玉殿中最凉爽僻静的所在,建于落霞湖畔,阁前栽了一大片湘妃竹,风过竹林,只听得修篁吟哦,低唱不绝,阁后是以巨大的太湖石堆砌成的假山,嶙峋百态,望之奇绝。   青澄无心去看这依山傍水的美景,只一心惦着凤池口中的“容国夫人”,当日苏寒玉罹难的消息在朝上引起轩然大波,凤池在悲痛之余也是连下数旨,给予苏寒玉极尽哀荣,对其遗孀也是隆恩浩荡——敕封“容国夫人”,享皇贵妃品级之礼,满朝诰命,唯她有此殊荣。这一方面是凤池对股肱之臣的重视,另一方面也是对丧夫之人的一点小小安慰和补偿。可对青澄来说,如此补偿,恐怕只会令当事人更加心酸吧?!夫君不明不白地死了,自己未能随他去也就罢了,还要在这样的时候因夫君之死得名,当被人称作“容国夫人”时,这位年轻寡妇心里会怎么想呢?   正胡思乱想着,宫女如意已迎了上来,秀致的小脸上盈满了微笑:“肖姑娘可来了!娘娘可等了您好久了,夫人也等着见您呢!外头热,姑娘快请进屋吧!”   “有劳如意姑姑!”青澄冲如意颔首,便随她进了阁子。   绕过屏风,凉意扑面而来,从外头带来的热气一下子被冲散了,青澄微微一颤,只觉颈上都起了鸡皮疙瘩,好在她的衣衫并不单薄,才能慢慢适应这温度。   给两位身份尊贵的女人行了礼,青澄被安排在下首的小几边坐下,如意给她端了一盏酸梅饮,她笑着谢过,并不动。   “肖姑娘不爱酸食?”容国夫人自进门便一直观察她的一举一动,此时见她对饮品无甚兴趣,便自然而然地与之攀谈了起来。   青澄连忙起身,恭敬垂手道:“回夫人的话,小女子并非不喜酸食,只是小女子刚从外面进来,一身暑气尚未褪净,心脉也是浮动不安的。这酸梅饮刚冰镇过,极是寒凉。若此时喝了,小女子恐伤心脉肠胃,也积了燥郁之气在体内,有违养生之道。故想先搁一搁再用。”   “原是如此!”容国夫人恍然道,转脸看着玉妃,脸上有赞羡之色,“到底肖姑娘是神医,如此细小的习惯也遵循着养生之道,娘娘如今得她调理身子,想必很快也会有好消息了。翡儿在此先给娘娘贺喜了!”   玉贵妃似乎兴致极好,听了容国夫人的话也是喜不自胜,眉眼间俱是动人的喜色。她冲青澄摆摆手:“今儿本宫同翡儿姐姐说话,不过是拉几句家常,如寻常人家的姐妹一般,你无需拘束,只管随意些,若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也同我们说说,不必理会那些个繁文缛节。”   “多谢娘娘恩典!”青澄态度谦谨,让人挑不出半点不是来,容国夫人静静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柔美的眼眸中漾着轻浅却动人的波澜。   “肖姑娘今年多大了?可许了人家?”容国夫人的嗓音浅浅的,柔柔的,听起来像是在唱歌一般,殊为动听。   青澄先是一愣,尔后道:“忆晴容颜粗陋,又是如此的身世,漂泊于世,哪里会有人能看得上呢?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她避重就轻,没有回答年龄的问题,肖忆晴的身世一直成谜,但并不代表就没有人知道她的一切,比如眼前这位身世极是煊赫的容国夫人。青澄对肖忆晴的消息也仅限于凤池告知和自己平日里听说过的只言片语,对这个在江湖传言中纵横了多年的肖忆晴的真实年龄,她也不知,所以她不能冒险乱说,她现在必须小心谨慎地说每一句话,让自己不至沦入危险。   “姑娘何必妄自菲薄?”容国夫人眼波如水,温和的语气带着叹息,“姑娘有惊世之才,本不必在意那些俗人的眼光,姑娘的伴侣,必是当时世无双之人,凡夫俗子如何配得上姑娘?”   “夫人过誉了!”青澄低头抚弄桌上的茶盏,眼帘低垂,似在沉思。   容国夫人细细看她的侧脸,长发只在脑上松松地束着,几绺垂在脸侧,低垂的眼睑上睫毛纤长,抖颤如蝶翅,几许温婉娴静,呼之欲出。   容国夫人心中一动,这样的女子,若不是玉贵妃告诉自己她容颜尽毁,她会认为这个女子是天下绝色,或都,正是绝色带给她这样的灾难?冷静翡不知,但她只想知道,肖忆晴和她的亡夫是何关系。   玉贵妃看出现了容国夫人的专注缘自何处,知她难以启齿,便开口道:“忆晴,夫人今天来,除了看看本宫,也是想问问你有关苏相生前的一些事——一些她并不知道的事。”   原来是这个想法!青澄心下豁然,其实她早有此猜测,但冷静翡看起来镇静自如,全然不似痛失爱人的人。她了解苏寒玉,那人表面温和,骨子里却是无人能捍动的固执,他对青澄说过的话,那些与山盟海誓无异的话,虽平凡朴素,却是他一直实践的标准,他对她,忠诚不二,甚至连这名义上的妻子,也不能捍动她在他心中的地位,至死未渝。   正因为如此,在面对冷静翡时,青澄满怀愧疚。   “肖姑娘可是担心妾身怪罪于你?”冷静翡见她迟疑着未曾开口,便如此问道,又说,“姑娘且放心,妾身并非不讲道理的人,承蒙姑娘照料,先夫曾修书于妾身,言及姑娘医术精妙,素手回春,对姑娘颇多赞誉,也说到身体状况渐好,已有痊愈的迹象。若非那场意外……”冷静翡再说不下去,抬袖拭泪。   青澄见她如此娇楚,心下也是抽搐着疼,忙道:“夫人请节哀!忆晴无能,未曾有机会治愈苏相之疾,有负皇恩,也深觉对不起苏相在天之灵!死者已矣,生者还需向前看,当不负亡人的寄盼!再者过度伤心对身子不好,夫人请为自己着想!”   玉贵妃从旁递了绢子,低声劝慰:“姐姐莫要再伤心了!若苏相九泉之下见夫人为他如此伤了自己的身体,想必也不能安心的!”   冷静翡以绣帕拭了眼角的泪,声音略显哽咽:“我何尝不知?只是这样的事情从来都如人饮水,个中滋味,旁人再是设身处地,也必是不能想得周全的。你我虽是姐妹,有些事情我也是不能向你尽诉的。”   “姐姐这是不信玉儿么?竟连真心话也不跟玉儿说了?”玉贵妃嗔道,青澄看在眼里,只管在一边笑着,不置一词。   容国夫人微叹一记,道:“玉儿,你在宫中的日子本就辛苦,我又怎么忍心给你再添烦心事呢?再者,我在相府里是当家主母,老是往宫里跑也太不像样了,你与相府渊缘颇深,又怎么能因为我再受非议呢?”   “姐姐怎么这样说?!”玉贵妃似乎有些生气她的说法,“玉儿从相府出来,怎么也算是相府的人,如今姐姐有此一劫,玉儿怎能袖手旁观?置姐姐于不顾?”   冷静翡不意玉妃会如此激动,一时也急了,忙出言安慰,还未说话,心口已觉得烦闷,一口热意上涌,竟呕吐不止。   “这是怎么了?”玉妃着急地看着她,连礼节形象也顾不上了,冲着青澄叫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来给她看看啊!”   青澄怔了怔,连忙倾过身来握住冷静翡的手,刚要探脉,手下觉出一阵挣扎,容国夫人抽回手,强忍着恶心道:“不必看了,大抵是方才吃得油腻了,又吹了风才如此的,不必兴师动众。”   “若是如此,更要让忆晴看看了,姐姐素来身子弱,如今若再不注意,一旦埋下病根如何是好?”玉贵妃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有几分真心尚且不论单这番话也足以让人感动了。   青澄冷眼旁观,此时已察觉冷静翡的脸色有些异样,方才探脉时她几乎是全力挣脱,像是有什么不情愿。   难道……有什么事情 她不想让人知道?青澄不解,也不多事。   “姐姐就让忆晴看一看吧!”冷静翡的脸色愈见苍白,终是面上挂不住,伸了手腕让青澄请脉。   青澄所有的疑惑在探清冷静翡的脉象后迎刃而解,眼前这位尊贵的夫人,已有两个月的身孕,而苏相过世,已有三月。   原以为她为夫守志,在葬礼上那样伤心欲绝的模样,却原来她早就已经琵琶别抱,与某个不知名的男子珠胎暗结。   青澄心底发凉,抬头对上冷夫人的双眸,方才剧烈的呕吐所招致的泪水尚濡在眼角,湿漉漉的眼神似乎有几分乞求。   “夫人是吹了风,受了些许风寒,脉象上并不大碍,也无需用药,休息一下,忆晴让人去准备些和胃暖身的膳食,夫人吃些,想必会舒服些。”青澄终是没有将此事说出来,只编了几句话骗过玉贵妃,又道:“此时夫人既已呕吐,必是身体已经觉得很不舒服了,必不能再受风了,还请夫人入阁内休息,用些清淡温热的茶饮漱口缓缓。”   玉贵妃这才放了心,赶紧吩咐宫女去办,亲自扶冷静翡入内休息,这一厢忙得脚不沾尘,那一厢又有宫女来传信,说皇上有要事召见贵妃娘娘,看这时辰,想必此去今天也不会回来了,玉贵妃匆匆交待宫人们好生伺候着,一边匆忙准备面圣去了。   一室静默。   青澄低头站在冷静翡靠着的贵妃榻边,随时听候吩咐。冷静翡静静地靠着软榻,半阖眼帘,也不说话。   屋外有风吹过,依稀传来竹叶摩擦的声音,窸窸窣窣,如幽咽的低泣,搅得人心里发空,六神无主。   “你很聪明。”就在这细碎的声音里,冷静翡柔软的嗓音穿透空气,直击青澄的耳膜,“只是,你帮我,为什么?”   青澄愣愣地盯着神色从容的冷静翡,她的脸上再没有方才在阁外的惊慌憔悴,镇定得心安理得:“肖姑娘,你想从本夫人这里,得到什么?”   “夫人的话,小女子不懂。”青澄竭力表示无辜,软弱着语气以示无害。   “肖姑娘如此聪明的人,怎么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呢?”冷静翡挑了挑眉,不以为然,“说吧,你想要什么?我能做得到的,都尽力满足你。”   青澄对眼前人的态度巨变感到十分惊讶,她甚至怀疑自己方才看到的种种是幻象,但事实摆在眼前,她确是有两个月的身孕,而且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到底她这前后判若两人的态度是何缘由?青澄微思,已有猜测。   “敢问夫人,夫人腹中之子,是与何人所出?”青澄面上谈笑,温顺如同卑微的奴婢,可语气却是坚韧的。   容国夫人搭在榻边扶手上的手指微微收拢,青澄瞄到她手背关节明显,想必她此时正在经历着内心的挣扎,片刻之后,她抬起低垂的眼睫,牢牢看住青澄:“肖姑娘觉得,我腹中之子的父亲,除了先夫,还会别人么?”   青澄一愣,容国夫人是前苏相的发妻,在苏相死后也享得殊荣,如何能曝出不忠不节的丑事?冷静翡这话,是提醒,更是威胁。   未等她开口,冷静翡又道:“肖姑娘医术精湛,想必看得出我身孕已成三月有余,只是这孩子到底是先夫病中所得,先天不足,虽已三月过半,却仍是显小,如同一两月一般。肖姑娘,我府里的大夫,也是这么说的。”莹亮的水眸如同染了乌水银,映出点点星光,却是看不清眼底。   青澄心下也然,原来她早有准备,方才在水榭里的那般楚楚可怜,怕只是她为避横生枝节而装出来的吧!看来,是她看轻了宦家女,以为尊贵如冷静翡,自幼养在深闺,秉性必是纯善无欺的,却忘了她也有着浸淫官场,看惯尔虞我诈,心多自保之计的父兄的那些作为,自幼耳濡目染,她也并非纯如白纸。如今,纵然青澄再不情愿,却也已在冷静翡的算计之中了。   不论这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谁,现在,她只能是前相苏寒玉的遗腹子。 160.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60章 何似昔年情   翌日,天已大亮,凤池下了早朝,如往常一般在皇后的梓宫倚月宫用早膳。皇后陈氏,即当年在他身边随侍的陈禄,也是如平常一样亲自准备了佐粥的小菜,还有一小碗新鲜的乳酪——这是凤池早膳必用的。   帝后二人落座,凤池随意吃了几口就没了胃口,放下象牙箸,看着一桌的美味无动于衷。   陈氏见他没有动筷的意思,以为是饭菜不合意,连忙问道:“皇上,怎么了?可是不合口味?臣妾这就让人去换……”   “不必了,你准备的早膳很好,只是朕实在吃不下。”凤池打断了她的话,凤眸漆黑,直直凝视着她,“皇后,陪朕坐一会儿。”   皇后会意,示意众人退出膳阁,又倾身坐到凤池身边:“皇上这些日子里太过操劳了,国事的确重要,您的龙体也是关系社稷的啊!”   凤池闻言眉头轻蹙,陈禄明白他是反感了自己的话,凤池向来厌恶后宫之人妄议朝政,她伺候他多年,早已熟知他的脾性,一直以来她也是小心翼翼不曾越雷池半步。只是“关心则乱”,今日见他眉头紧锁,为朝政之事烦到没有胃口,她一时心急,才说出这样的话。   “皇上恕罪!”见凤池神色不豫,陈禄忙起身下拜告罪,“臣妾一时多嘴,言辞未经思考,僭越本份,还请皇上责罚!”   凤池见她这般诚惶诚恐,心底多有愧疚,陈禄在他身边服侍多年,事无巨细节均处理得当,无需他费半分神。自做了皇后之后,后宫诸事她也管束有方,连冷太后对她也是赞誉有嘉。陈禄大方得体,可谓完全实践了“母仪天下”。凤池偶尔也会想,自己何其有幸?竟能得这样一位贤良的皇后?如今她以皇后之尊跪在自己面前,仅是因为原来微不足道的一句家常,是自己平日里太过苛责了么?否则她怎会如此谨小慎微,当他是君主多过丈夫?再想那人,在她眼里,自己从来不曾是君主,好像只是个普通人,甚至有些讨厌,而自己,却是无法自拔地被吸引,不问后果地答应她的要求,只为能让她展颜一笑,可似乎并未奏效。   久不见圣上有反应,陈氏只当他是生大气了,偷偷抬头,觑见他脸上疑惑且灰暗的表情,震惊不已。   凤池向来自律甚严,从来不轻易在人前显露内心,此刻他神情迷茫,目光空远,显然是想到了其他事,陈禄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事对他的影响,极为可怕。   “皇上?皇上!”陈禄轻声开口,宽大的袍袖掠过他的衣摆,带起他轻微触动,将凤池从沉思中拔了出来。   他俯视正抬头仰望他的发妻,心生爱怜,弯腰去扶她:“地上又硬又凉,亏你跪得住!以后可别叫膝盖疼!朕不过是想到了旁的事,皱了皱眉,你就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这让朕如何过意?你是朕的皇后,你关心朕,朕心里明白。以后在朕面前,你不用行礼不用下跪,如平凡人家的夫妻一般说话便可。明白了吗?”   陈禄听他如此说,心头不由激动,但又转念一想,如此于礼不合,刚想劝谏,外面的宫女也来传话了。   “什么事?”她开口问道。   小宫女低头回话:“回娘娘,方才上元宫的人来传话,太后娘娘让二位去一趟,说有事商谈。”   “知道是什么事么?”凤池问。   “奴婢不知。”   陈禄见凤池似有些担忧,忙问:“太医院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回娘娘,上皇陛下一切安好,没有问题。”小宫女十分伶俐,知陈禄意有所指,忙答道。如此一来,凤池心中大石也放下了——只要不是父皇有事便好!   帝后两人一路辇行,很快到了上元宫。凤池在宫门之外便下了龙辇,与陈禄携手步行入上元宫。这是他向来的习惯,纵使他对别人心狠手辣,却不失为一个至孝之人。   行至主殿元伊殿,凤池让守在殿外的宫婢通报,自己则安静地在殿外候着。俄尔,有宫女来请二人进殿。   “奴婢采兰给二位主子请安!上皇陛下正在休息,太后娘娘让奴婢引二位去偏殿说话。”来人是太后身边的一等宫女,行事稳妥,只见她侧身给二位让了路,规规矩矩地跟在帝后身后往偏殿去了。   上元宫占地广阔,从主殿至偏殿走路也需得一盏茶的时间,凤池慢步在前,不时询问采兰二老的情况,最近的饮食作息可否正常,每日的平安脉可按时让太医请了,有没有宗亲的子侄孙儿辈来探望,诸如此类的问题。采兰一一答了,言说一切安好凤池才放心。   “皇上……有一事,奴婢觉得应该告诉您。”采兰斟酌着,小心翼翼道,“上皇陛下自端午后至今十分嗜睡,太医来瞧过,也说不出个原因,只开了些温和的提神药,但似乎没什么效果。上皇知您政务繁忙,特吩咐了任何人不得打扰您,此事也就没人向您禀告。可奴婢觉得,此事十分古怪。”   凤池转脸扫了陈禄一眼,她也是一脸茫然,显是也被蒙在鼓里了。因问道:“你觉得哪里不对了?”   “奴婢 在上皇身边伺候已有数年,上皇的身体向来很好,精神更不用说了,可自端午之后突然精神萎靡,没有任何征兆,奴婢记得端午各宫都送了各种吃食来,奴婢恐怕……”不用采兰再说下去,凤池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人投毒。   “朕明白你的意思了。”凤池打断了她的话,声线低沉,“此事你可跟别人说过?”   采兰摇头:“奴婢自知人微言轻,对旁人说了也不会有人信,故此并无他人知晓此事,连二位主子也并不知此事。”   “嗯,你做得很好!”凤池的夸赞听不出情绪,采兰毕竟是宫里的老人了,自是不敢居功,谦卑道:“皇上过奖了,侍奉主人是奴婢的本份,奴婢不敢邀功。只是希望皇上您能暗查此事,尽快揪出幕后黑手,也好让上皇陛下重获健康!”   “朕心中有数了,好了,带我们去见太后吧!”凤池不欲多言。   帝后二人入殿时,冷太后正在抄经。她年轻时便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于书法方面也是颇有造诣,上皇曾赞她“女中真卿”,极言其字之秀。尤其一手小楷,银勾铁划,娟秀之中不失英气刚劲,一如其人。   见了礼,凤池便携陈氏一同坐下,冷太后收了笔,浣了手,才过来坐下。   “皇上最近瘦了些。”冷太后细细端详着爱子,言语之间尽是慈爱之意,“可是国事上劳神了?”   “儿臣并没有为国事劳神,不过母亲看儿子,总会觉得儿子辛苦,慈母眼中,儿子自然瘦了。”凤池跟冷太后说话时总随意些,不似平常那般难以亲近,“儿臣今日正和皇后用早膳,听宫女说母后找我们夫妻聊天,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冷太后见儿子直截了当便道:“宫外来的消息,容国夫人有喜了。她是个寡妇,又是我内侄女,若一人在外安胎必是辛苦,不如在宫中给她指一处地方,让她好生安胎。你们看如何?”   凤池的眼眸微暗了暗,道:“容国夫人有喜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今早府里刚来的消息,我刚听说了就让人去请皇后来商议,听宫人说你也在皇后宫里,想来她到底也是你的表妹,就让人也请你一道过来了。”冷太后轻轻叹了口气,“当初给她指这婚事,哪知会有如今的境况?!翡儿那孩子也是命苦,偏偏遇上了这么个事!我心里也不好受,如今好在子澈给她留了个孩子,以后的日子也有盼头了。”   陈皇后在一旁见太后面有戚戚,忙劝道:“母后也别担心了,容国夫人是大富大贵之相,如今这一灾已过,以后的日子定能开心幸福的!您添了侄孙,该高兴才是啊!”   冷太后听她一席劝解,这才宽慰地笑了笑:“也是,还是禄儿有心思,知道劝解我。真真是个好孩子!容国夫人的事,本宫就交给你办了,如何?”   陈氏点了点头,道:“母后,儿臣方才想了想,不如安排容国夫人住在玉贵妃的宫里。一来玉妃和容国夫人向来交好,如今也可有个伴儿;二来玉妃的宫里有一位医术了得的姑娘,比太医院那些老学究要好许多,照顾夫人也方便些;这三来,也是借夫人给玉妃沾沾喜气,早有龙脉不也是美事一桩?”   冷太后听她说得有条有理,不由赞许地点了点头,又想起一事,问道:“玉贵妃宫里的姑娘,可是皇上为苏相治病时请的那个?”   “正是她,那姑娘名唤肖忆晴。”陈氏笑吟吟道,“儿臣几次在落霞湖边见到过她,只是肖姑娘行事低调得很,也不大与人说话。儿臣这样的俗人,倒也不好意思去打搅她的清静。不过,儿臣远远看着就觉得她气质不凡,想来也是位美人。”   “哦?”冷太后笑笑,“本宫也曾听过一些有关她的新闻,只是那些讹传做不得真。如今你也说她气质不凡,既美又有回春妙手,岂非仙子?”   “肖忆晴出身寒微,自幼便被毁了容貌,若非一手医术,她也不过一介平凡女子,怎么可能是什么仙子?”凤池淡笑着说道,言辞坦然,没有半分不正常。   陈禄偷偷扫了他一眼,见他镇定如常,心底有一丝小小的不安。她承认她说的话是有私心的。宫里进了个整日轻纱覆面的神秘女子,还曾住在正阳宫中,如今虽已迁出主宫,却又在后宫之中扎了根,若皇上对她……陈禄从不敢想,一个玉贵妃已是让人头疼,若再有一个恃宠而骄的,这后宫怕是难安了。   不过现在看来,是她杞人忧天了。   三人又闲话了几句,冷太后本想留他们用午膳,但凤池朝务缠身,半日也离不得,只好作罢。   “容国夫人的事,母后既交给了你,朕也放心。”回宫的路上,凤池缓缓开口,“凡吃穿用度,比照惯例品级给就行了,千万不能有太过分的优待,她身份特殊,又非宫中长住,不要为她伤了宫中和气。”   “臣妾明白。”陈禄喏喏应了,不敢问什么。   “还有,太医就不用叫了,让肖忆晴一直照看着就行了。”凤池又道,“朕今日去玉妃那儿用午膳,你不必等朕了。”   陈禄心里一紧,良久才道:“是。”   “玉儿那宫里一直没有正经用匾,只一直随主殿名唤‘良玉’,趁容国夫人住进来之际,也给她那贵妃宫正正名。改日让内务司选几个名字来,朕要亲自选看。”凤池突然道,凤眸微瞥皇后,“皇后以为如何?”   “玉贵妃好歹也在贵妃之位,早该如此了。现在也是个契机,不显唐突。陛下想得周到。”陈禄面上柔柔笑着,贤良淑德溢于言表。   凤池心中也是颇为赞赏,有如此贤后,夫复何求?他难得温和了语调:“禄儿,做朕的皇后,辛苦你了!”大掌牵过柔荑,温柔地握着,“朕何其有幸,能有你这样的贤后!”   “皇上谬赞了!”陈禄微红了双颊,饶是在凤池身边已十数年,她仍如当初少女时一般羞怯,“臣妾不过是做了自己的本份,谈不上什么贤德。”   “是你向来谦逊不争,你放心,朕知道你的好,定不会薄待你。”凤池郑重道,他从来不轻许谎言,若真许了,必定能做到。陈禄心头一暖,她的修明太子,原来从不曾离开过。 161.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61章 万难测君心   九月九,重阳到。容国夫人冷静翡便是在这一天搬入玉贵妃的玉芙宫中。“玉芙”之名乃凤池亲取,芙蓉常生并蒂,喻意好事成双,“玉芙”一名自是希望玉妃也能沾得喜气,早得龙胎。   过了晌午,冷静翡的车辇才到了玉芙宫。虽已入秋,但凤京的炎热却丝毫不减,直惹得人满头满脸的汗,没精打彩。   容国夫人轻车简从,随身衣物并不多,侍女也只带了一个陪嫁丫头,另有一个粗使嬷嬷,极是低调。玉贵妃见她如此并未说什么,只让如意去拨了两个机灵的丫头去夫人院里伺候,还吩咐有什么缺的只管问题如意要,让她去准备。   “我本也不愿过来你这里打扰,你知我的,向来喜静,可这是太后的懿旨,我也不得不从,只有请妹妹多包涵了!”冷静翡一脸柔顺温和,言语间似有两分歉意,加之声音动人,真让人不忍去挑她的错处。   玉贵妃显是高兴的,拉着她的手道:“我本来还在想,下次见你得许久之后,没想到这么快,而且我们姐妹还可以同吃同住,真让我高兴坏了!”   “妹妹如此说,让我都不好意思了!”冷静翡本就容貌秀丽,如今这样娇怯,更是说不出的柔美动人,让观者不由心生爱怜。   玉贵妃同她又说了几句话,又觉得累了,便各自散去了。   晚膳时分,圣驾玉芙宫,阖宫迎接,玉贵妃正春风得意,此时更是笑意盈盈地站在宫门外,乖巧地将凤池迎进良玉殿。   席间自是热闹沸腾,玉妃的笑音婉转如莺啼,一直未曾停歇地萦绕于在座每个人的耳边。饭毕,玉妃陪同皇帝去宜兰馆看望刚安顿好的容国夫人,青澄自在陪行之列。   宜兰馆位于玉芙宫北侧,坐北朝南的方位令馆内各屋室都充满阳光,极温暖舒适,给孕妇居住是再好不过了。一进宜兰馆主厅,众人便闻得一阵淡淡的清香,似有若无,难以捉摸。青澄博闻,一嗅便知此香来源,但并未直说,沉默地跟在“主子们”的身后。   “玉儿,这香倒是淡雅,可是你送来的?”凤池率先问道,玉妃笑着摇了摇头:“这是姐姐自己带来的香,名曰‘玉生烟’,臣妾也是常闻到姐姐身上有此香气才知道的。听姐姐说,这香是苏相亲手为她调配的,全天下独此一份呢!”   “哦?朕竟不知子澈还有这番心思。”浅薄的唇微微一勾,嘴角是一个完美的弧度,凤眸不着痕迹地扫过眉顺眼的青澄,继续道,“看来他们夫妻感情很好呢!”   “那是自然!姐姐与苏相夫妻情深,连老天都妒忌了,不然也不会……”玉贵妃顿了顿,转口道,“不过现在姐姐肚子里有了他们的孩子,也算是老天有眼了!”   凤池听到这句话不予置评,反转身望着沉默的人:“容国夫人是青凤的第一夫人,其身份尊贵自不必说,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万分矜贵的,朕之所以让你全权照看,是信你的医术人品,定能保他们母子平安。若有任何闪失……你知道后果!”   青澄心头一凛:这话是什么意思?凤池在她眼里虽是谨遵孝义,可对别的闲情却淡漠得很。不说他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了,仅只是表亲,他能让冷静翡进宫已是恩德,更不必说对她的事如此上心了。这态度,着实令人费解。   “小女子明白,夫人千金之躯,小女子自会竭尽全图片,让夫人母子都健康!”青澄无有反击,只一味迁就,她既决定留在宫里,便是已做好卑躬屈膝的准备,只要能知晓真相,这又何妨?   凤池点了点头,轻轻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转而向冷静翡,无任何称呼,只简洁道:“有什么不舒服你直接告诉她,肖姑娘医术可是很好的。你且放心,孩子会健康的。”语气温和,全不似无情帝王的模样。   玉贵妃冷眼旁观,杏眸中闪过一丝异常的光芒,在消失的前一瞬被青澄捕捉到,她眉梢微动,将疑惑压在心底。   如此诡异的气氛在冷静翡的一句“累了”之后打破,客人为尊,凤池也不再打扰,留青澄在此照看便携玉贵妃离开了。容国夫人让青澄坐下,退了内室所有的宫人,在青澄对面坐下。   “夫人有话跟我说?”青澄问得直白,她深知此人工于心计,先前已被她利用,且是哑巴吃黄莲,如今对她,青澄实在没有好感。   冷静翡悠然地呷了一口茶,缓缓道:“其实,你不是肖忆晴,对不对?”   青澄的眼皮猛地一跳,大脑有短暂的空白,此事是凤池一手策划的,隐密得很,她怎么会知道?   “姑娘不必吃惊,也不要害怕什么。我与你素无怨仇,又受你恩惠,怎么会恩将仇报,陷姑娘于水火,成为不忠不义之徒呢?”冷静翡似在安抚,又似感慨,“不过若哪天我自身难保,也许……就顾不上姑娘了。”   青澄本也不是软弱的人,虽有片刻的惊讶,但她很快缓过神来,如水澄眸直视着冷静翡,不卑不亢道:“夫人的意思,小女子明白了。夫人有夫人的苦衷,小女子也有小女子的难言之隐。你我二人的隐瞒皆有因由,谁也不比谁干净多少。不过有一点,小女子想提醒夫人:我虽不是真正的肖忆晴,但顶着她的名号在宫中这么久都安然无恙,夫人不会觉得我只是运气好这么简单吧?”   容国夫人脸色一僵,她的确漏算了这一点,以凤池那样眼里不揉沙子的性子,要么不知道,要么就是他蓄意为之,否则怎么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在他眼皮底下发生?   看来眼前的女子来头也不小,只是她能力有限,对这个假“肖忆晴”的调查只能进行到这里,别的怎么也查不到了。   青澄暗观冷静翡的神色,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了作用,至少能暂时镇住她,于是她淡淡道:“夫人胎息不稳,以后小女子会在每日的辰时和酉时各请一次平安脉。皇上已下了旨,让小女子住在宜兰馆的厢房,方便照顾夫人。夫人有什么不舒服,也可随时让人去传我,定随传随到。不过小女子也是玉贵妃娘娘的人,得娘娘恩旨可自由出入后宫,夫人若无事,小女子也想保有自由行走的权利。”知了对方的底牌,青澄也大胆了起来,言辞虽还不算犀利,却也是不动听了。   黑水银般的瞳眸盯着她许久,冷静翡移开了视线,如叹息一般道:“我累了,你下去吧!”   “那夫人请好生歇着,忆晴告退,明日辰时,忆晴来给夫人请平安脉。”青澄微微颔首,恭敬退出房间。   雕花精美的门在她身后轻轻阖上,阻断了一室清芬的流露,青澄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似乎要把胸腔里玉生烟的香气尽数吐尽。清醒之余,她的心头涌起阵阵感伤。曾经她和屋里的那位素不相识,各行其事。若不是凤池的那道赐婚恩旨,她们也许一辈子也不会有任何交集,更不会在子澈离开以后有这样针锋相对的谈话。   原本,她对冷静翡有着无法言喻的愧疚,深觉对她不起。若这孩子果真是子澈的,她定会尽心尽力照顾,视如己出。可事实是,这孩子跟子澈没有半分关系,甚至可以说,这孩子真实身分的曝光将会是子澈墓志铭上的一处污点。但是……稚子何辜?   纵使再痛恨冷静翡的背叛,青澄也不忍对一个孩子下手,因为她是个医者。   唉——她幽幽一叹,举头望月,夜色如墨,月明星稀,一如多年以前在连城时,善济堂院中的月色。   月如玉盘,清辉无私,同样也照进了正阳宫。凤池临窗而立,身后的龙床上,是玉体横陈的无限春光。可他却毫无兴致,甚至嫌恶这个女人。他知道她频频求欢的目的,但他并不打算满足她的要求,这样贪得无厌的女人,他实在厌恶。看来不必再等多久就该行动了,再不废她,他怕自己有朝一日,会无法自制想要杀了她的冲动。   思绪电转,凤池想到了让他夜难安眠的原因——宜兰馆的那个“表妹”。只怪自己一时迷乱,将她当作了……不过一次,竟有了他的孩子。若换作任何一个女人,他会毫不犹豫下杀手,可偏偏她是自己的表妹,苏寒玉的遗孀。这样的身份,连他也投鼠忌器,举棋不定。   “主子,有要事。”侍书的声音低沉有力,在静谧的寝殿中直穿入凤池的耳膜。   “何事?”凤池收回凝视窗外的目光,冷冷地扫过床上的人,径直走出寝殿。侍书站在廊上,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佐辰军来了消息:冷橘生被麒麟门的人带走了。”   凤池不动如山:“谁送来的消息?”   “是闻墨,原本已快追上他们了,却还是比麒麟门的人慢了一步。”侍书道,“主子,司棋的意思,让麒麟门的内应动手,一举除了后患。”   “暂时不急。”凤池摆手道,“他能逃得这么巧妙,自是有人在背后指点,等那背后的人出来了也再动手也不迟。”   侍书点点头:“是,属下这就去办。”   “这事让司棋去做就行了,朕有另外的事要交给你去办……”      幽幽禁宫,月色朦胧的掩盖下,一切颜色都被深埋在黑色之中。 162.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62章 倚月宫菊宴   转眼过了小半年,立秋已过,暑气渐渐退去。今年似乎是个太平年成,连“秋老虎”也没了往年的嚣张,不温不火地一晃而过。   容国夫人在宜兰馆住得甚是舒心,腹中胎儿也在安静地长大,虽并不明显,但小腹已微凸起。足见青澄在此期间所费的苦心。冷静翡对她的态度,也从原先的敌意和不屑渐渐缓和,有时跟她也能和颜悦色地说上几句,前些日子里的针锋相对不复存在。青澄乐得如此,毕竟少一个敌对的人就少一分危险,有些事她做起来也不至于处处掣肘,难以成事。   这日天朗气清,和风徐徐,正是享受秋色壮美的时候。皇后宫里差人来传话,说是宫里几盆金丝贡菊今早开了花,想邀请宫中诸位姐姐一道品茶赏花,共叙佳话。   玉芙宫是诸宫中最早得到消息的,玉贵妃向来争强好胜,又怎会错过这个后宫佳丽云集的好机会来大出风头呢?!收了帖子后,她便吩咐近身宫女如意去帮她张罗赴约的妆束了。   这本是再平常不过的宴会了,只是这次,除了妃嫔及宫中小住的容国夫人得了帖子,连青澄的小院也有嬷嬷来送信,她竟也在皇后的宾客名单之上。   皇后此举,是何用意?看着桌上加盖了皇后私印的红帖,青澄心口直突突地跳,对这场宴请的目的怀疑。   未时正,太阳开始西斜,热毒也去了不少,正是皇后的菊宴钟点。青澄仍旧一身素净的白衫,暗绣了白色的菊纹,算是给皇后的宴会应个景,表示她的尊重。   行至倚月宫外,青澄觉得腿肚子有些发酸。原本她在宫中有私人的轿辇,但自入住倚月宫之后便再没有用过,也就被收回内务司了。加上今日皇后的特意邀请让她觉得不安,这才借走路拖延些时间,设想所有可能的情况。   “肖姑娘可算来了,我们娘娘候您多时了!”走到沁竹阁外,一个娇俏的宫女迎了上来,一番话说得极是熟稔,也不问对方有何疑问,径自道:“姑娘请奴婢来,娘娘吩咐给您留了座儿的。”   青澄听了这话头都大了,特意留座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迟到的她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同各位妃嫔娘娘打招呼,还要承受她们的猜度和置疑。即便应付这些对她来说并非难事,但这样没有必要的麻烦也足够她头疼。不管皇后请她来目的如何,她是不得不站在风口浪尖上了。   沁竹阁是倚月宫中宴客的场所,今日的菊宴设在阁后的空地上,以天为幕以地为席,一人一几席地而坐,中央放着数十盆开得正旺的金丝贡菊,花旁的红泥小炉上醅着桂花酒,香气袅袅而出,未饮已教人醉了。   皇后一身浅紫广袖便袍,凤凰于飞图案滚边,髻上的佩饰也是华贵的紫水晶步摇,动作之间水晶摇曳生姿,从容优雅。   皇后两侧的几案边坐的是玉贵妃端木氏,以及入宫小住的容国夫人冷氏。玉贵妃目前在妃嫔中品阶最高,容国夫人是宫中贵客自然也是同坐皇后身侧。在她们两边往下,便是按品阶坐着各宫的小主子们。青澄进园子时,宾客主人正在随口拉着家常。哪个宫里又做了什么时兴的小食,哪个宫里有了当下流行的衣饰款式,后宫的女人来来去去讨论的,要么是共同的丈夫,要么就是这些吃穿打扮,虽奢侈清闲,却也是无聊得很。   “娘娘,肖姑娘到了。”领路的小宫女声音温柔,但却并不妨碍后妃夫人们听清楚她的话,众人停了谈论,纷纷投来目光,或打量,或猜度,或反感。她从正阳光宫搬往玉芙宫的消息早已不是什么秘密,玉贵妃的招摇过世,加上有心人的刻意扩散,虽还未炒得沸沸扬扬,却也是人尽皆知了。一个不明来历的蒙面女人,在皇上的寝宫中自有院落,如今又巴结上了玉贵妃和容国夫人,真不知她有什么目的。   陈氏看到一身朴素的白衣女子,不由勾起唇角,眉眼含笑道:“肖姑娘总算来了,本宫和各位姐妹可等了你许久了!”她敛起袍袖,起身走到她面前,“姑娘迟了,可是要罚的!”   青澄听了头皮发麻,皇后这软刀子捅得可真在要害,宫里恨她厌她的人多了去了,在座更不必说,皇后这话,无异于将她推上浪尖,成了众矢之的。   “小女子自知来迟,愿罚酒三杯算是请罪,也给各位娘娘祝祝酒兴。”青澄知道推辞是最愚蠢的对策,大方地认罚。   皇后见她如此落落大方,心中大是赞赏。她微笑道:“三杯太多了,本宫这桂花酒虽好饮,后劲却大得很。姑娘是客,饮一杯便好了。”说着她挥手让小宫女送上酒具,亲自为她斟满一盅,“姑娘,请吧!”   青澄端过酒杯,向皇后略一颔首表示感谢,又敬向诸位妃嫔,然后以袖掩面仰头一饮而尽。席间众人见她如此豪爽,倒不确定了起来。这女子,看起来并不是工于心计的人。到底她久居宫中,有何目的?   青澄饮完罚酒,又拜见诸宫娘娘,这才在末座坐下。此时皇后也归坐主位,笑吟吟道:“今日本宫请诸位来,一则品茶赏花,二则皇后刚让人送来江南的大闸蟹,个个有小碗那么大,青壳带墨,正是肥美。本宫不敢独享,让人已经蒸好了,各位姐妹们赏脸尝尝。咱们也学学那些文人墨客,持螯对菊。不需吟诗作文,尽兴便好。”   说话间,已有宫婢奉上银制小工具,剪、镊、锤、钎等各样工具,做工精致,正是吃蟹所用。   青澄这下犯了难,她今日来本以为不过喝茶聊天,没想到还有这一节目,她脸上只有一片轻纱,并未戴面具,若要吃蟹,她如何瞒过?   正是思量着如何脱身,那厢有宫女来报,圣上的龙辇往倚月宫来了。陈皇后闻言连忙起身,准备更衣恭迎圣驾,又有小太监快步来报,皇上吩咐诸位妃嫔不必更衣,只消原处候驾即可。   皇帝难得的体恤,让众妃嫔们受宠若惊,一张张妆容精致的脸上有了含羞带怯的笑意,春风满面。青澄冷眼旁观,心底为这些女子叹息,一生的重心都围着一个男人,喜怒哀乐都由他而起,日日期盼他的到来,忍受同别的女人分享他……这样的女子,雍容华贵又如何?终究只是笼中之鸟,孤独终老于华贵的囹圄之中。   稍时,凤池已入沁竹园,众人的视线都转了过去,齐聚在这个掌握着一国玺印的男人身上。许是今日心情不错,凤池的脸上有一丝淡淡的笑意,一身华紫常服与皇后的宽袖袍裙相得益彰,夫妻携手,羡煞旁人。   “朕方才正在御书房看折子,侍书来说皇后请了阖宫女眷共享盛宴,朕想着也好久没来你宫里了,所以来看看。”俊脸上笑意不减,凤池的心情似乎真的不错,说话也随意了许多。   青澄在末座低着头,尽量不去看他,也让自己不被注意到。可她的想法终是落空,凤池一句话便将众人好不容易分散开的注意力重新聚到了她身上。   “肖神医也来了?朕许久没见你了,也没空问容国夫人的情况。等会儿你随朕去上元宫请安,顺便向太后汇报容国夫人的状况。太后很关心这个侄女儿的。”凤眸锐利地扫了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度。青澄低着头,恭敬称“是”。但青澄的低调并未给她带来实质的帮助,众妃才分散开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她身上,即使竭力装作无知无觉,她仍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这些相貌美丽衣装雍贵的女子的眼神如刀剑一般锐利,让她在整个宴会中不敢流露半点不满,这是连她自己都唾弃的软弱。   好不容易熬到凤池尽兴要离开,青澄连忙知趣地起身告退随他而去,留下后妃们相处聊天。   上元宫外,凤池照例下了辇,他侧头看了看一直跟在身后的苏青澄,眼瞳微闪着特别的光芒,但很快被掩藏了。   青澄跟在他身后,一路沉默无声,她有点儿担心。凤池的话再次回响在她耳边,向太后汇报容国夫人的情况?这样的小事需要如此大费周张还是在后宫诸人面前说么?   “朕让你来有朕的考虑,你无需多想,照做便是。”凤池像是猜透了她的想法,不等她发问主动道。   青澄听他如是说,只得压下心中疑惑,顺从地跟着他走进伊元殿。前来迎接的仍是采兰嬷嬷,宫里如她这般阅历地位的嬷嬷不多,青澄跟在凤池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伊元殿是宫中较古老的宫殿之一,这里曾是青凤的先辈们为国奋斗呕心沥血的地方,现在被用作上皇与太后的居所,也是取它清僻安静,鲜少打扰。   一入内殿,青澄便嗅出空气里有一股异样的气味,若有似无,她想细辨其中奥义,却难以捉摸。   “皇上,上皇陛下正在休息,您……”采兰扫了凤池身后的人一眼,等着主子回应。   凤池摆摆手:“你先出去吧!这里有朕看着就行了。”采兰恭敬地行了礼,退出内殿。   装饰繁复的雕花大床上,一具瘦削的身体安静躺着,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若不是青澄尚能辨出那细若游丝呼吸,她真会以为床上的仅是一具尸体。   “你去给上皇请个脉,一定要细细地诊明白了,不能放过一丁点的问题。”凤池轻声道,“动作小些,别惊动了上皇。”   青澄不解其意,低声问道:“敢问陛下,您让小女子诊病还是……”   修她凤眸光色猛暗,声音也低得吓人,薄唇吐出冰冷的两个字:“诊毒。” 163.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63章 后宫几多事   青澄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心中已是百转千回,不一会儿她便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这事恐怕后宫诸人都是瞒着的,不然凤池也不会用“汇报容国夫人的状况”作为借口让她来这里了。不过外传上皇陛下身体向来康健,怎么会突然有中毒一事呢?她不敢问,只得恭敬上前查看。   床上的人正睡得沉,他的呼吸微弱到几不可闻,青澄不敢太过靠近,只垂手立在床边观察他的脸色。清癯的脸上有明显的岁月痕迹,但从那不失棱角的眉峰还是能看出此人的气场,若是醒着,那双眼睛怕是要让不知多少人不敢正视。只是如今,这位王朝中近乎至尊的上皇陛下,正安静孱弱地躺在锦被之中,如同平常的垂暮老人一样,听天由命。而那些曾经属于他的辉煌和荣耀,如今已转手他人。不过庆幸的是,这个已然掌握本属于他手中的权力的人,对他的生死相当在意。   青澄仔细观察了他的面色,他的肤色有些不自然,像是用粉遮盖了似的,一层浮白于表面,在这样的角度看极是明显。皮肤下能看到一些淡淡的青色的血管,仅有几丝,也掩在了白肤之下。若不是内殿灯光昏暗,青澄又是这样居高临下的角度,未必能看到他脸上的这些异样。   就目前来看,上皇似乎真的如凤池所言,中了毒。青澄心思一转,连忙弯下身子,跪在床榻旁,她轻轻翻过上皇放在床边的手腕,以指点脉,慢慢按压切脉。   少顷,她神色平静地将上皇的手盖在被下,起身立于床边,又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这才缓步离开。   凤池一直站在不远的地方,他安静地看着青澄的一举一动,他本想从她的表情上看出什么,可她太过冷静,眉眼之间连一丝变化都没有。青澄垂着眼走近他,抬睑看了看他,微微叹了口气,她揭开面纱,一张脸上疲惫尽显,她的唇色浅淡至无:“陛下,上皇他……”澄澈的眸中有一丝悲悯,更是无奈,她叹了口气,“恕小女子直言,上皇陛下他……命不久矣!”   凤池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确定?没有任何办法?”   “恕小女子才疏学浅,实在没有办法力挽狂澜。依病人的病情来看,已经是中毒很深了,下毒的人很高明,每次份量极少,应该是藏在饭菜或是熏香里,无色无味,不易被察觉。病人现在的情况是嗜睡难醒,这已经是很严重的情况了。至少在目前,我没有任何办法。”青澄实话实说,语气已从开始的紧张趋于平淡,而对待上皇的态度,也如同一个普通的病人。   沉黑的眸子里暗潮汹涌,表情却是一如既往的平淡,薄唇紧抿,良久才道:“朕知道了,此事隐密,不要声张。你以后每日辰时请了容国夫人的平安脉之后就来上元宫,对外只消说是给太后请安即可。来了之后做什么,就不用朕再交待了吧?”   青澄自然明白,上皇在后宫之中中毒,这事背后定有什么重大的玄机,她这样的小人物不过是碰巧遇上了这事,无奈只能听天由命,任由这掌握着她性命的人吩咐。   “小女子明白您的意思,只是太后那边……我是否要说实话?”   凤池思虑片刻,道:“暂时不要说实话,就说是朕让你来给上皇调些药养养身体的。旁的即便她问了,也尽量带过,不要细说。”   连太后都要瞒着?看来这事定是不小的。青澄心想,面上恭敬应了,乖顺如常。      一出上元宫,青澄便见迎面来了一个宫女,走近了便看出是玉妃身边的吉祥,她同如意一样是随着主子一道入宫的大宫女。只见她身后跟着玉贵妃的轿辇,满脸都是笑意。青澄心道此次回去少不得要向她交代这里发生的事情了。不由微叹,这宫中女子,当真活得很累呢!   宜兰馆内清幽如常,只是多了几抹鲜亮的色彩,玉贵妃手执纨扇,正和容国夫人说笑,声如银铃脆响,轻风吹过,更是带出一阵一阵香料的清芬,叫人心旷神怡。   “是忆晴回来了!”玉贵妃尚未开口,容国夫人已经说话了,她精致的小脸上是恬淡的微笑,很是平易近人的模样,“上皇陛下的身体可还好?太后娘娘呢?有没有说什么?”她一连串地问出好几个问题,青澄被她这难得的亲昵弄得不知所措,好一会儿才适应,一句一句地回道:“回夫人的话,忆晴去的不是时候,二老正在休息,忆晴只在殿外回了话就回来了。不过听声音,上皇陛下身体还不错,太后娘娘也是,二老俱是中气十足呢!”   “那太后娘娘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和我见个面?我进宫这么久,除了头一日重阳远远地看见了娘娘,至今还没见过太后娘娘呢!”容国夫人叹道,“太后是我娘家姑姑,本来以为进宫之后会有很多机会相处亲近,却没想到这么久了也见不着。”   “姐姐莫要难过,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了,不宜到处走动,惊了胎气就不好了。而且话说回来,不要说姐姐了,连妹妹们也难得见到二老,皇上有严令,二老虽是身在宫中,却不能让他们受宫中的规矩约束了,什么晨昏定省的能省则省,请安更是不必了,免得累着两位。想来也是二老的福气,身在宫中,却可如同在平常人家一样随意,这可是皇上的孝心呢!”玉贵妃劝道,“来日方长,姐姐这孩子肯定是要生在宫里了,再加上姐姐的身份,这孩子算是宫里的一份子了,姐姐教养孩子,还怕以后没机会见着太后娘娘?”   冷静翡顺着她的话想了想,确实也是这个理,便安下了心:“妹妹说得极是!是我想太多了。以后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是要靠着妹妹帮衬了。”   “这是哪里话!”玉贵妃笑得极是开心。   青澄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只见容国夫人眼眸一转,道:“只是玉儿,有句话,我若说了,你可别不高兴。”   “姐姐有话便说吧!”玉贵妃正是高兴,“你我亲同手足,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呢!”   冷静翡顿了顿,才道:“玉儿,我进宫也有些日子了,平日里见皇上对你也是宠爱有加,若细算起来,皇上召幸你的时候总是每月最多的,按说你该是有了的,怎么一直不见动静?”   玉贵妃原本如花的笑颜瞬时僵了僵,青澄明显感觉到随侍的如意有些紧张,只听玉贵妃道:“我也不知道,姐姐,莫说是别人,连我自己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才一直不见有孕。姐姐你不是后宫人,不知我的苦处。这后宫之中除了现在的陈皇后有一双儿女之外,有哪个妃子是有子嗣的?皇后你也是知道的,向来不是个小气的人,行事低调,也时常询问子嗣之事,每每去倚月宫请安,众妃嫔被问到此事,总是没精打彩。皇上登基也有两三年了,膝下只有一儿一女,他……似乎也不着急。”   “这倒奇了,按说以皇上表哥的年纪,早就该有一堆皇子公主了,怎么到现在才……”冷静翡说出心中疑惑,一双美眸直看着玉贵妃,“莫不是你身边有什么人对你做了手脚?”   玉贵妃一愣,她虽多疑,却是从没想过这一茬。一来她向来谨慎,近身伺候的人除了她带进宫的吉祥如意之外就只一个小丫头,才十来岁的模样,平日里也就给她端个茶什么的,亲近的活儿也不让她做,而吉祥如意是她一直以来就带着的,忠心耿耿;二来她一直得宠,现在又有肖忆晴每日为她调理身体,她对此人虽不是万分信任,但就目前看来她没有对自己不利的动机。将身边的人都细数了一遍,玉贵妃才开口:“姐姐多想了,玉儿虽愚钝些,但这防人之心还是有的。况且我平日里交待过吉祥如意,不会有错才是。”   “那我就想不通了,妹妹就从未怀疑过任何人?”冷静翡语有所指道,“当年我出嫁时,母亲特意挑了两个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丫头让我带过府,原本我也以为她们对我是忠心不二的,可后来我发现她们两个竟然暗地里较劲,妄图勾引先夫,我……”她说到这里顿了顿,抬袖拭泪。青澄清清楚楚地看着她用手帕擦了擦干涸的眼角,心中的异样此时更是明显,这个女人很可怕!   玉贵妃被她说得有些怔愣,但看她似乎有些伤心,忙安慰道:“姐姐不要再提以前的事了,免得伤了心又动了胎气。”   “是,你说得对。”冷静翡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她垂首,目光落在绣鞋上,“这个孩子是我的希望,无论如何,我都要让他平安!”   这话说得轻轻的,可青澄却听出了一身冷汗,冷静翡语气里的冷意像是侵进了她的骨髓,让她浑身直颤。   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 164.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64章 无意闻秘辛   日子有条不紊地慢慢流逝,青澄心中的疑窦没有因此而消失,反而随着冷静翡腹部的日渐隆起而扩大,这腹中孩子的父亲的身份,她有猜想,却是不敢去证实,毕竟这样的事情太过危险,一个不小心也许就会让她自己卷入可怕的纷争中去。她竭力掩饰着自己的心思,没有向任何人提起,也不露半分苗头。每日晨昏定省,玉芙宫、宜兰馆,以及上元宫的差事她都做得滴水不漏,让人无从挑错处去。渐渐地,去上元宫的时间长了,她也能碰到冷太后,偶尔碰着她老人家有空闲有精力还会坐下来陪她聊天解闷,冷太后对她的印象不错,到后来宫里有了什么新鲜的东西都会想着她,给她留些,或是直接送到玉芙宫里,让后宫的一干人瞧了好生嫉妒,却又不敢说什么。若细论起来,青澄此时在宫里也算是炙手可热的红人了。   这日青澄刚在宜兰馆请了容国夫人的脉,上元宫便遣了人来让她尽快过去,说是太后这会子犯了头疼,让赶紧去给瞧瞧。容国夫人也不多留,吩咐了下人准备自己的轿子送她过去。   青澄匆匆赶到上元宫,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停在宫门之外的龙辇,连他都亲自赶来了,青澄心头一紧,忙下了辇,三步并作两步往伊元殿飞奔而去。   “肖姑娘,请随奴婢来!”伊元殿门口早有冷太后的近身宫女采兰在等候,见她往这边赶来连忙引路。青澄缓下了脚步,跟着她往内殿走去。   “姑姑,太后现在怎么样了?”为了尽快了解情况,青澄边走边问道。   采兰闻言并未回答,只道:“姑娘进去了就知道了,请快些吧!”   不一会儿,两人便到了内殿门外,采兰打开了大门便退下了。青澄在门口顿了顿,直到喘匀了气,才抬脚跨进内殿。一进门,青澄便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而且身体有问题的也不是冷太后,而是一直中毒未清的上皇凤赦。   “你来了!快看看上皇这是怎么了!”凤池看到她如见到了救星,一脸的焦急莫可名状,青澄敛了敛心神,连忙上前查看。此时的上皇已陷入昏迷状态,脸色煞白,隐隐又从皮肉中透着一丝青紫。这已经是极危险的情况了,青澄连忙切脉,不一会儿,她的眉头已经锁得很紧了。   “怎么样?要用什么药?”凤池在一边看着,焦急地询问着情况,见青澄半天没有反应也急了,几乎吼道,“你倒是说话啊!”   青澄进宫多时,认识凤池的日子也不短了,她从未见过他有什么失态的时候,今天这样焦急不顾仪态的大吼,可见他此时有多紧张。但是……   “陛下,恕小女子无能,上皇陛下中毒太深,小女子无力回天。”青澄冷静地回答,她看着凤池在听到自己的话之后绝望到灰暗的脸,心里有一丝的怜悯,但她无法安抚。她是医者,却不是神仙,总有她无能为力的时候。青澄平静地看着凤池,澄澈的眼眸中没有半点波动,“小女子有一独方续命,但只得两个时辰,若用的话,两个时辰之后,上皇陛下将归天;若不用……我也没有把握让他再醒一次。”   凤池抬眼看她,眼中是难以置信。他知道这女人极善隐藏情绪,也知她是位好医者,不会感情用事。但如厮境地,纵使他凤池再铁石心肠,也不能冷静坦然地接受至亲的离世,而她,居然能轻松地说出这样的话,毫无顾忌。他不禁怀疑,这女人,到底有没有心?   “陛下,时不我待。不管怎么样,小女子恳请陛下尽快作出抉择,若错过了时机,那就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青澄心中已经如热锅上的蚂蚁,但面上依旧冷静,“恕小女子僭越,若我是您,定选择用药,两个时辰后,上皇陛下会无任何痛苦地死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也许会长睡不醒。”   沉黑的凤眸暗流汹涌,凤池看着床塌上安静躺着的人,这个人是他存在世上的极少数的至亲之一,是他极尊重的父亲,也是他的靠山,每每他坐在御书房,面对一堆奏折难以决策的时候,他总会想起,在上元宫里有一个人,不论他的选择如何都会无条件支持。这样的想法让他心安,也让他能够大胆地决策。   这个人,就是他的父皇。   然而现在,他的父皇,他在这个世上所能依靠的唯一,就在他面前,孱弱着身体,也许永远也醒不过来。只等着他为他作决断——这已不仅仅是生死那么简单。   青澄细察他的表情,知他心中必是一番挣扎,可若再等下去,就算她有灵药,也未见得能为上皇偷得一寸光阴。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青澄太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不等凤池开口,她已取了随身的针包,银针根根细亮,刺痛了凤池的眼。似乎明白她要做什么,凤池大步上前:“你要做什么……”   “陛下,恕青澄无礼了!”她收回推开凤池的手,“这个定身蛊会让您暂时不能活动,不过对身体是没有任何影响的。等我给上皇陛下用了药,自会为您解蛊。”   凤池一动不动地站着,他想要挣扎却是徒劳。体内似乎有个什么东西在游走,一点一点堵住了他要活动的筋骨,让他的手脚不听使唤地立在原地不能动弹。   “苏青澄,你最好清楚你自己在干什么!他是青凤的上皇!”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控制,凤池几乎是咬着牙道,“你这么做,是欺君之罪!”   “青澄本就是孤身一人,这欺君之罪担了便也担了。可圣上,若等您来决策,说不定到时候我已经无力回天了,那样的话还是免不了一死。不若快刀斩乱麻,让我为您下个决心,若有罪责,青澄一力承担,绝不牵涉他人!”她镇定自若道,手起针落,才第三针,她的额上已经沁了细细的汗珠,还有两针,待五针完结,以蛊吊命,其余的便要看上皇自己的造化了。      许是老天有眼,许是凤赦果真是天命之子,一盏茶后,上皇慢慢睁开了眼睛。   凤池也早已解了蛊,焦急地听天由命。见父皇醒转,心头狂跳,他强抑着心底激荡,故作平静道:“父皇,您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儿臣叫太医来。”   凤赦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凤池,目光深邃幽远,仿佛在透过他看着别处。   “父皇,您怎么了?”凤池见上皇一直不说话,心下着了急,一边问,一边看向青澄,对方极是坦然地站在原地,没有动作的意向。   凤赦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他的目光定在凤池身上。他膝下子女不多,到如今能在跟前的儿子也就这么一个了。这个孩子自幼便与别的孩子不同,他自己是个守成的君主,仁德为重,而这个孩子的性格手段并不十分像他,而是更像自己的父皇——那位叱咤风云,权倾天下的云川霸主圣灵帝。他有一种预感,他这个儿子将来的成就,不会低于他的祖父。只是……   “修明,扶孤起来。”他的声音低沉如钟吕,枯瘦的手搭在凤池的臂上,慢慢坐了起来。   凤池此时乖顺地听他的话,小心翼翼地将父亲扶坐起来,还给他的腰间垫了一方枕头。“父皇有话便说吧,儿臣听着呢。”   凤赦心中有千言万语要嘱托,可是此刻却不知从何说起,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更是要分得轻重再说。他沉吟片刻,才道:“孤知自己命不久矣,你也无需难过,更不要逼那孩子再想什么办法,天命如此,不必强求。只是在此之前,孤有一事,一定要告诉你。”凤赦顿了顿,不知是在斟酌用词还是在喘息,“孤的儿女很少,孤很珍惜他们。当然,孤也知你的难处,潭儿的事孤心里是清楚的,并不怪你。只是你却不知,你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流落民间,她是淑妃之女,孤对淑妃并不十分宠爱,而且小公主失踪之时正是你长兄被掳之日,孤要安慰皇后,又要找海儿,根本无暇顾及她们母女的事。后来香茉因此对孤抱怨,以致含恨而终。孤对淑妃有愧,暗中派人寻了公主二十几年,一直没有音讯。如今孤就要离世了,希望你能帮孤完成这个心愿,她若还活着,怕是已经嫁了人,不论她现在生活好坏,让她一生富足便可。若她已经不在人世,那么,你也好好厚葬了她,毕竟她也是皇家的人,便是死了,皇家的尊严也是不能破的。”   凤池听了一怔,自己的妹妹?他在宫中这么多年,竟是从来也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孤曾听香茉提起过,小公主身上有一块凤佩,是孤赐给‘金针夫人’王妙思的,金针夫人与香茉是发小,当时她将凤佩转赠给了小公主,而龙佩则自己带走了,说是今后要赠给驸马。小公主失踪时,身上仅有这块凤佩能够辨识身份。孤让人画了图样,在苏谨年那里,你一定要帮孤完成这个心愿。”凤赦语气急促,似是急于说什么,“修明,孤知道你向来性格孤高,未必听得进别人的话,只是孤要提醒你,凡事要有度,孤知你有分寸,但你还是需要一个能够随时逼你悬崖勒马的人,让你即便是在前进,也知道什么时候该缓一缓。”   “父皇莫要操心,儿臣心中有数,更何况有父皇母后在,儿臣又怎么会不知分寸呢!”凤池道。   “好了,孤也没什么话要交待你的了,只望你能在其位,做个好皇帝。”凤赦的言语中有几许无力,他知自己大限将至,也并不着急恐惧,“你让人请太后过来,孤的身体情况你一直瞒着她也不好,趁现在孤还有力气,有些事情,孤是要交待给她的。”   凤池张了张口,不知要说什么,只叹道“是”。转脸示意青澄,让她去请冷太后来此。   冷太后到凤赦床边时,凤赦已微眯着眼像是要睡着了,见自己的夫君面色如此,她也猜到了八 九分,一双秀丽不减的眸盈满了泪光,声音哽咽:“陛下……”说着便跪在了床边,一脸绝望。   凤赦见状软语安慰,柔情蜜意之间,只可惜黄昏已至,时日无多。   青澄看着眼前情状,不由也酸了鼻子红了眼。这对青凤最尊贵的伉俪,情深意笃,两人只消脉脉对望,已将戏文中的那些生离死别都比了下去。   凤池似也看不下去,拉着青澄退至远处,留给两人独处的空间。   伊元殿安静得落针可闻,殿外的宫人都低垂着头,仿佛知道有什么事情正在悄悄酝酿。上元宫上空也是乌云密布。   天,就要变了…… 165.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65章 临终托遗旨   时过半刻,青澄和凤池站在殿外,看着冷太后一脸平静地走出内殿,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之间,冷太后已经对着青澄开了口:“这么久以来,你每次来此都是给上皇陛下诊病的?”   青澄听她语气淡漠,不知是何心绪,也不敢造次,老实道:“回娘娘的话,是的。”   “那你可知,陛下身患何病?”冷太后继续问道,“又是何时患的病?病因是什么?症状如何?现在情况如何?”   青澄被她问得一头雾水,上皇唤她进去说话,难道不是告诉她自己的情况吗?怎么冷太后问的问题都这么奇怪?她愣着不知道怎么回答,倒是凤池先开了口:“母后,这件事儿臣……”   “本宫现在是在问肖姑娘,不是你。”冷太后轻轻地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不容置疑,“肖忆晴,本宫再问你一遍,你给上皇陛下治的,到底是什么病?”   青澄听她的口气冷冷的,脸上没有了往常的和蔼可亲,加之方才她对凤池的态度,青澄已经能预见到今天自己的下场了,既然躲不过,那便承受好了。她暗叹,竭力让自己平静,恭敬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小女子奉圣上之命给上皇陛下调理身体,但在诊脉过程中,小女子发现上皇陛下的体内有一种慢性毒素,小女子不知其来源,但知道这种毒素对身体的危害甚大,所以自作主张给上皇陛下诊治,借助药物来排出沉积在体内的毒素,本意是想让上皇陛下能够恢复健康,但是小女子才疏学浅,并没有能够治好上皇陛下的病。致使上皇陛下时日无多,这是小女子的过错,望娘娘降罪!”她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凤池知情,显然做好了被惩罚的准备。   冷太后睇着眼前跪着的人,眼眸中划过一丝异样,她敛了敛心神:“你只当这是什么小过错,随便承认了,本宫再稍加责罚就没事了么?苏青澄,你太天真了!”   冷太后的一句“苏青澄”如同晴天霹雳,连凤池都愣住了。这一切都瞒得很好,而且她也是近来才出现在冷太后的眼里,怎么她会知道青澄的身份?难道是自己身边的人泄了密?   “你们也别猜了,本宫好歹也曾是后宫之主,若是连这点事情都摸不透的话还怎么在宫中立足?”冷太后直言打断了他的思绪,“只是池儿,母后今天也要你一句话,这个人对上皇陛下的所做所为,是不是已经犯了欺君大罪?”   是么?凤池纠结,方才她还对自己用了手段,不顾一切地为上皇用了药,从阎王手中争得了一寸光阴,可现在冷太后步步紧逼,显然就是要让她背负起弑君的重罪。可是这一切,不正是自己一手推动任其发展的么?否则以她苏青澄的性格,不是有求于人,怎么会甘于屈人之下,做这样的事情?是自己的私欲,想要把她留在身边的私欲,把这个女人一步一步推到了现在这个悬崖上。   沉默,青澄觉得这是自子澈离世之后她第一次觉得可怕的沉默,这样的感觉让她如有芒刺在背,根本就不敢抬头去探寻凤池的目光。欺君之罪,多么大的一顶帽子!她那纤细的脖颈未必能扛得下,也许为此会送了命也不一定——若是他不出手相救的话。   可是,他会出言相助么?   青澄在心底否决了自己的想法,一直以来,上元宫的人都是对外宣称上皇陛下身体康健,没有什么病痛,可现在突然就是离世,这让朝廷中人怎么不产生怀疑?而这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的皇帝,这个一直屈居于上皇之下的野心勃勃的新皇。到时候,本就不怎么稳定的朝廷恐怕又会是一番波澜不息。她虽不身在其中,却也明白个中关窍。冷太后肯定知道自己这罪背得无辜,但为了她的儿子,为了社稷江山,她不会在意牺牲自己这样一个小小的人物,不过一条命而已,能换来青凤的长治久安,有何不可?   连青澄都能猜透其中意味,凤池又如何会不知?只是他作为一国之主,更不能拿自己的位置和江山开玩笑。如今的情势,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太后娘娘,请容小女子说一句话。”青澄打破了冰封一般的沉默,她甚至没有给冷太后点头的机会,“此事是小女子考虑失当,才会招致这样大的祸端,只是青澄不服,为何别人下的毒要害上皇,青澄只是救人心切,怎么也错了不成?便是青澄有罪,那么青澄以为,那个下毒的人,更是罪无可恕!今日若是青澄为他顶了罪,来日到了地府,也会想办法找他算账的!”她故意说得阴狠,让自己看起来心有不甘,也是给冷太后看看,她苏青澄虽理亏,却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冷太后与她对视一眼,那双浅褐色的瞳眸中映着她重妆掩盖的脸庞,冷太后觉得这眼神有一丝熟悉,细细回想,竟起了片刻的战栗,这个眼神……   “这件事本宫自会处理,不过你的事本宫也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了。苏青澄,你女扮男装混入朝堂,现在又乔装进后宫,本宫不知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但本宫不会让你有任何机会得逞。现在,你给本宫站起来进殿去,上皇陛下有话,要单独跟你说。”冷太后此时的气焰已稍稍熄了不少,最后一句虽说得不情愿,却是不得不说的话。她与上皇情深意笃,是朝野上下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她也一向自诩能看透夫君的心思,可这一举动,她却不明白了。让自己扮白脸给青澄一记威吓,然后又传诏她不知说些什么,而且是单独召见,这让她实在想不通。      内殿的宫人都被摒退了,青澄环顾四周,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也没有半点动静。清寂得如同深夜的山顶。青澄心中微微感叹,原来这个富丽堂皇的地方也有这样冷清无人的时候。   “你来了。”深厚的男声响起,青澄的头皮有一点发麻,这声音像是从地底传出来的一般,清晰地回荡在大殿里,回映出一股灰败的无力感。青澄循声望去,凤赦一身龙袍华贵炫丽,头发也梳理得齐齐整整,精神奕奕的模样。她知道,凤赦此时已是日薄西山,即便此时神采飞扬,也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   凤赦的语调依旧平稳,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撑不过多久了,“你是苏青澄,孤没有猜错吧?”   “上皇陛下圣明,小女子正是苏青澄。瞒了您这么久,实属有罪!”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尤其是在这样的人面前,此时的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地上的蚂蚁,凤赦或是冷太后不需要费什么劲儿就能弄死的。   凤赦微微弯了弯嘴角:“孤知道你不希望被人揭穿身份,也知道你有自己的苦衷,但不管怎么说,你还是犯下了欺君之罪,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不过孤也知道这段时间以来你为孤殚精竭虑,不思劳苦地诊治。不论你目的是什么,孤也是欠了你一份人情的……”   听着上皇并没有半分怪罪的话,青澄心里愧疚,忙道:“上皇陛下请不要这么说!救人性命是医者的本分,青澄惭愧,并未能救得了您,还让您担了这样的没风险!欺君之罪,青澄责无旁贷!”   “谁说要你负责了?”凤赦好脾气地笑笑,与他那个每天都是一副冷冰冰模样的儿子相比,他的微笑要好看许多,青澄腹诽着,耳边是凤赦缓缓道,“孤并不是为了怪罪你才让你来此的,相反的,孤对你说这些,是要帮你——当然,这也是帮孤自己。”   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他也为难到这个地步?方才最是难的事情他已经交由凤池去办,还有什么事是他办不到的?或者,有的事情,是凤赦不希望他知道?青澄在心底分析,不等她得出什么结论来,凤赦已经再次开口了:“孤会给你一道遗旨,封你为圣命御前言官,其职责就是监督皇帝的言行,也要在适当的时候辅佐皇帝处理政务,孤相信你有这个能力,至于你的女子身份,只有孤和太后知道,孤已经吩咐了太后,她会适时地演一场戏,让肖忆晴因欺君之罪消失,而苏青澄也会有合适的身份重新出现在朝堂之上,但这一次是在皇帝的背后,做他的影子。你愿意么?”   “上皇陛下已经决定了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再问过我的意见呢?”青澄语气淡漠,仿佛这一切都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一样,“青澄之所以女扮男装,就是怕在这样的地方会任人摆布遭遇不公,我苏青澄,有着不输男子的能力,也自信能够做好大部分在朝堂之上的男子能做的事情,所以才会扮作男儿装。陛下您也许不知道,我只不过是想要一个平等的待遇,却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然而现在我才发现我的努力是徒劳的,不是因为我自己的能力有问题,而是因为在这个地方,有你们这样因为手握生杀大权而自以为所有人都要任你们摆布的人存在。这是我平生最痛恨的!”   若是此时周围有人听到她苏青澄的这一番言论,一定会惊得手足无措,然后在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大叫“来人!”或是“大胆!”之类的话,甚至是命人将她拖出去就地处决。事实上,青澄在说完这一番话之后心里的第一个想法也是如此,凤赦会恼羞成怒,高呼“来人”然后把她拖出去斩首以立君威。   然而,事实相反。凤赦听完了她的话,不仅没有生气,还很高兴地拍掌称庆:“好!好!好!”连续的三声赞叹还带着笑意,青澄一头雾水,只听他继续道,“我果然没有看错!青澄,你就是孤要找的人!”   “什么?”青澄茫然抬头看他。   凤赦笑意不减,道:“其实在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了你是女扮男装的,也知道你之所以来到凤京是为了子澈。但你们终究是有缘无份,能相识相知却始终不得相守,这里面,其实有你自己的原因,因为你太好强,凡事都要争个出头,孤知你这份心念是为何而来,也知在这宫中对你不起的人有许多,为此,孤也很抱歉,但事情总归是过去了,何况现在子澈的夫人还有骨肉都在这宫里,与你同在一片天空之下。孤觉得你该放下心底的执念,好好地看看现在,想想未来。你可知,在青凤的国史上只有过两位圣命御前言官?头一位是太祖凤施遗旨任命的,叫刘言武,他是青凤历史上第一位言官,但太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个刘言武会变质,在太祖死后不到两年,他已经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敛收了上万两黄金的财富,被当时的皇帝孝帝赐死了;第二位是高宗圣景帝任命的,名唤齐石,此人刚直不阿,处事也够稳重,文宗圣安帝也很尊重他,但因为他的刚直,得罪了朝中的大部分官员,后来在一次出游时为人刺杀。后世的皇帝都吸取了教训,虽知有御前言官的好处,但却不敢擅设言官,自然也没有人敢出任这一职务,御前言官这一职也就这样慢慢消失在朝堂之上了。”   “那陛下您现在让我出任这一职位,不是明摆着要送我去死么?恕青澄无礼,私以为您这样还不如直接让太后娘娘以欺君的罪名处置了我,这样我也落个心安,至少不用每日担惊受怕。”青澄冷淡地说道,她从心底里不喜欢这样被人左右自己的命运。   凤赦不以为忤,继续道:“孤很明白你的意思,叫你单独来这里,向你说了孤的想法也是征求你的同意,孤不想在临终的时候还招人怨恨。你若肯答应自是最好,若不答应,孤也不会为难你,孤会让太后想办法让你全身而退。但有句话孤要说,凤池这孩子心性极强,有孤在,他还能顺从些,但若孤现在走了,太后肯定没有办法动摇他的任何想法,皇后就更不用说了,贤惠倒是没话说,但难免愚忠,不分是非。孤不希望看到凤池行差踏错,希望能有个人约束住他的行为,给他的思想拉紧一根弦,莫要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能做到这一点的,以前有子澈,现在,孤只看得到你。”   “陛下这顶帽子扣得太大了,青澄汗颜!”   凤赦见青澄这般推却,心里已经有些着急,他原本准备了很多话可以用来打动她,可此时她这般防备,简直是水泼不进,他的时间不多了,必须保证一击即中。凤赦定了定心神,想了许久才道:“你可还记得,子澈的抱负?”   青澄听了这句话明显有了反应,她抬头愣愣地看着他,见起了效果,凤赦继续道:“你应该知道子澈在连城待过两年,你可知为何?他当时觉得自己的抱负在朝中无法实现,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在连城他治病救人,悬壶济世的仁心从未有失,他希望百姓安乐天下太平,也曾许诺要辅佐凤池共谋天下,一直以来,他也是这么做的,直到……”   “别说了!”青澄像是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反应激烈,“陛下的意思青澄明白了,青澄谨遵陛下旨意,定竭尽全力,恪尽职守!”   “如此,孤便放心了。”得了她的承诺,凤赦像是松了一口气,方才的滔滔不绝也停止了,身体渐渐软了下来,“孤时日无多……你……你赶紧让他们进来,孤要宣……宣……遗诏……” 166.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66章 御书房初见   德帝驾崩的消息传遍朝野,举国悲痛,凛帝凤池下旨为全国为先帝守孝一月,以慰先帝在天之灵。伏蚩、玉颖得知此消息,不约而同地派人快马送来唁函,并表示要派使者代表国主前来吊唁。   “不过是想来看看虚实好作准备,说什么来吊唁这么好听的话,真是厚脸皮啊!”御书房内,一个少年毫无仪态地坐着,手里一根小马鞭不时甩两下,乌溜溜的眼珠转出无比的灵动,“我说皇兄,依你的脾气,该不会就这么干坐着让他们上门来吧?”   凤池好笑地看着少年,这个方沉,刚从玉颖游历回来就不管不顾地冲到了他这里,一来还这般没礼貌,若不是自己宠他纵他,这小子恐怕此刻已经蹲在内庭监思过了。   “沉儿,你出去呆久了,越来越没个样子了!”他假装生气,皱着眉道,“给朕坐好了说话!”   方沉并不买他的帐,依旧斜斜地坐着,眉梢挑起的模样像极了他这位哥哥,他坏坏地笑着道:“皇兄,您现在好大的君威啊!”   凤池低着头看面前的奏折,面色柔和,“是你好久没回来,筋骨早就散了吧?朕让御膳房给你准备了些江南的菜色,等会儿陪朕用午膳。”他提笔圈了几处,又道,“这几年在外面,可有什么收获么?听说你这几年只回了一趟家,凳子还没坐热就又走了,你舅舅被你气坏了,连带着让朕都吃了苦头。”   “您是一国之主,我舅舅不过是个平头百姓,能让您吃什么苦头?”方沉撇撇嘴,一脸不信,“难不成他还能吃了您?”   “你那舅舅的脾气你不知道?他去年当上了连城的商会会长,现在江南可不仅仅是小有名气了。他若是成心要跟朕对着干,你以为朕就不头疼了么?你以后,还是少给朕惹些事,朕可没那么闲的。”   看着皇兄头痛的模样,方沉吐了吐舌头,道:“知道啦!下次不会了。”他做了个鬼脸,可爱的模样让凤池觉得仿佛还是几年前初见他时的模样。这个弟弟是他的软肋,是他心底柔软的一处所在,想起他们共同的父亲已然离世,他不禁叹息,父皇虽一世雍荣,却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保全在身边,也是人生一大憾事。念及此,他对方沉道:“对了,你这次回来,有没有去上元宫看看?”   方沉的眼神闪了一下,道:“左右不过是一具棺椁,我去了也不过是拈柱香,磕几个头,那么多的人愿意做他的孝子贤孙,我去凑什么热闹。”他抬头看着凤池,表情认真,“皇兄,这皇宫之中,我方沉只认您一个哥哥,旁的人跟我没有半点关系,他们的死活不在我眼里。”   凤池心中叹息,父皇九泉之下,若是知道自己流落在外的小儿子如此形容他,大概怎么也不会安息吧!只是这一切,早在父皇弃他们母子于不顾之时就已经是注定的了,即使他的出发点是为了他们好,但沉儿心中的那个结却是没有解开,他也曾想过要开解他,却总是徒劳的。   “皇兄,说真的,你打算怎么对那些使臣?”方沉正经了脸色,语气不无担忧,云川现在的局势可谓是一触即发,不管是青凤还是伏蚩,都想成为这一方的霸主,但却没有哪一方愿意承担挑起战争的罪名,双方的拉锯一直在持续,现在德帝之死对伏蚩来说是个很好的契机,用来试探青凤的态度再合适不过了。   凤池闻言微蹙了蹙眉:“在青凤,朕并不担心伏蚩的人能出什么乱子,但端木晔这一招朕是真没想到。派人来吊唁是假,探清虚实,想好投靠哪一边是真。”   方沉道:“但玉颖的公主还在你后宫里做着娘娘,端木再怎么样也不会愿意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吧?”   听方沉提起那个公主,凤池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自然,他沉着声道:“公主不过是个幌子,你怎知使臣这次来是不是想借这个公主挑起争端的?”   “你的意思是……”方沉揣测着,不敢说出来。   凤池沉吟片刻,才道:“看来这个‘车’,是弃的时候了。”   方沉没有接话,凤池也没有继续说的意思,一室静默。      咚咚!敲门声适时地响起,两人均转脸看向并未关起的门口,青澄一身轻简便服恭敬站着,似乎犹豫着该不该进门。凤池扫了她一眼,慢悠悠道:“什么事?进来说吧!”   青澄抬脚跨进门槛,第一眼便看见了方沉,这个少年肤白貌俊,虽还没有长成,却已经是个英俊的好胚子了。一想到上首还坐着皇帝,青澄也不敢太过放肆,忙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对着凤池恭敬一揖,道:“陛下,臣今早收到消息,玉颖的使臣昨夜已经到了望京,大抵今日就该进京了。可是臣没听闻礼部的人有任何准备,所以想提醒陛下……”   “此事不用你操心了。”凤池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朕现在给你派个任务,你从今天开始跟着方公子进出,无事不必来御书房见朕了。”   “可是臣是先皇遗旨亲封的御前言官,无事不得离开君主左右,请陛下三思,这件事,还是派给别的人做吧!”青澄知道他的想法,方才她在门外听见了他的那一番话,也猜测到玉贵妃时日无多,甚至会成为他的武器,她不想让端木那么被动,所以一听凤池说要支开她就立马找来了理由推辞。   凤池仔细地凝视着她,眼神如同刀子一样,似乎要在她的身上刻出些痕迹来。他的语气变得强硬:“朕已经决定的事,容不得你来置喙!你只须办好朕交待的差事,别的事不用你管。”   青澄听他语气决断,一时起了心性,道:“陛下请恕臣无礼,臣不愿意做方公子的跟班。”   “不愿意?”凤池扬高了声调,似乎已经有了不悦,方沉在一边已经为这个初次见面的臣子捏了一把汗——他可从来没有见过谁敢跟凤池这么说话,但看这个年轻的臣子似乎也并不是故意要激怒他,只是纯粹不愿意接他的差事,方沉的心里也有些不好过,毕竟他也牵涉其中。他想了想,终是决定帮她说两句好话,于是便插口道:“皇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就不必你再派个人跟着我了。”   凤池并不接方沉的话,反而在听了他的话之后,十分恼火地皱了眉。方沉心里突突直跳,这表情,说明他这位皇兄生气了,他连忙闭了嘴,只望这小臣子能识相些,自求多福了。   青澄这才知道少年的身份,先帝流落民间的小儿子,宫中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难怪他面对凤池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畏惧,连基本的礼节都不必讲究。凤池为他可以用旁人的性命来换,待他如亲手足,怎么会对他有所苛责呢!想到当初生不如死的境地,青澄不禁对这个少年存了两分恨意。若不是有这个人的存在,若不是为了要救他,那么她和子澈的人生,都应该会很不一样吧?至少,不会那样一直游离,至死不能成眷属。   “陛下,”青澄的语气变得异常坚定,澄澈的眸直视凤池,“不管您怎么想都好,青澄怎么样都不会去跟随除了您之外的任何人。就算您下圣旨,我也不会听命。”她说得干脆,这态度已经是算得上是无赖了,凤池听她如此说却是没有半点办法,沉默良久,只好退让,道:“你去一趟无悔轩,问司棋要几个得力的人保护方公子,这件事你一定要自己去办,不许假手他人。办好差事之后你再过来一趟,朕有话要单独跟你说。”   这已经是凤池在自己的立场上能作出的最大的让步,青澄也知趣,不再要求什么,安静地应了便出去办了。   “皇兄,这个人看起来好面善,我好像见过他。”方沉凝视着青澄的背影直至消失才回过神来,他说话的语气有些飘渺,带着不确定的眼瞳盯着凤池,“皇兄,他是谁?”   凤池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她就是当年救了你性命的人,后来她辗转到了玉颖,在那里得罗茜娘所救,捡回了一条命。现在的她是先帝遗旨中的御前言官,朕的一言一行都要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那他叫什么名字?”方沉听皇兄这么说,心里更对这个人充满了好奇,原来这个人就是救他的人,他一直以为自己一辈子也没有机会见到这个人向他表示感谢,没想到上天垂怜,竟让他能了此心愿,“我刚听他自称‘倾城’?”   “此‘青澄’非彼‘倾城’,朕一开始也弄错过。”凤池解释道,不禁想起第一次听她介绍时自己的反应,还有她对“倾城”的不屑,这世上怎么会有不愿意别人夸赞自己美貌的女子?想到她那时的表情,凤池的嘴角有一丝微微的暖意,“她的这个‘青澄’可是有来历的,‘青’是青江的‘青’,‘澄’是澄河的‘澄’,她就在青江和澄河交汇的一个小村子里出生,故以此名。”   “青澄?倒是个不错的名字。”方沉笑笑,又偏了偏头,道,“不过若是以‘倾城’为名,我觉得他也是当得起的,恐怕这世上,连女子都不一定有他好看。若他是女子,不知会迷倒多少人。”   这一句话如同一盆凉水从凤池头上浇下,将他一脸的笑意也浇灭了,他沉着脸没有回应。方沉倒没觉得,只看皇兄对着折子变了脸色,以为又是什么政事让他烦心了。他也识相地没有说话。   御书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而方沉的心,却在这一刻,起了不一样的涟漪。 167.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67章 远来不速客   元和十五年十月初三,玉颖来使入凤京,帝忙于先皇后事,着御前言官苏青澄并御前侍卫侍书在长乐门迎接来使。   苏青澄一身玄色官袍,银线在袍角上舞出动人的图案,如龙似凤,高高束起的头发全数收进官帽之中,更是让她的眉梢微微上扬——这一身,正是已经久未出现的御前言官专属的官袍,玄色近黑,代表这个职务必须让自己隐身于暗处,只得旁观不得直视,银色丝线流畅非凡,勾画的是神兽白泽的图腾,白泽只有圣人治理天下时才会奉书而至,以白泽为官袍图样,意喻天子将会在言官的辅佐匡正中治理天下。   日近中天,远处的烟尘逐渐显眼起来,青澄站在城楼上微眯着眼睛远眺,只见远处的车队正缓缓前行,往城门处而来。隐约可见为首的人一身青色衣装,斯文有礼的样子,观其身形,似乎并不是她所熟悉的玉颖朝中之人,看来这次端木是知道她在凤池身边,特意派了不熟的人前来,有的事情讲起来也不用顾及往日情面了。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车队已经近在眼前。   “准备一下,我们出门迎接。”青澄对着身边的侍书道,她微微沉下的声音里有着不同寻常的庄重,的确,她苏青澄今天所代表的,是青凤一国的尊严,不容半点闪失。侍书对她似乎居高临下的态度并不在意,只点了点头,跟在她身后从城楼上一步步走下楼梯。   城门外早已有两队侍卫列队等候,青澄站在城门外最前方,一双澄眸直注视远方缓缓而来的使节队伍。等近到能看清楚队伍马车上的流苏时,车队停了下来,位于队列最前的人率先下马,并未上前,而是转身往后走至一辆马车前,对着里面的人恭敬道:“大人,我们到了。”   青澄这才想起,使节通常是朝中官员,并不会在队列最前,那么她方才的猜想便是错的,只不知……   车帘缓缓揭开,青澄盯着出现的人,难掩惊讶。马车上出现的人,眉眼熟稔,便是再过十年她也认得,那人一袭白衣如雪,腰间一条同色腰带,仅别了一枚玉佩,别无他饰。   正在青澄呆滞地看着使臣时,那男子含着淡淡的笑意,已经走到苏青澄面前,不失分寸地作了一揖,谦恭有礼道:“玉颖使臣端木辰,见过苏大人!”   一语罢了,男子站着等候青澄的回应,青澄却好像是愣住了一般没有半句话,侍书在一旁等了一会儿,见她仍是没有反应,惟恐使臣不悦,解围道:“苏大人头一回接见使臣,莫不是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了?”   男子本有些疑惑的样子,此时听了侍书的话,笑了笑道:“莫说苏大人,便是在下,此时手心也全是汗呢!”   两人言谈似乎很轻松,青澄这才回过了神,转头望向侍书,对方冲她使了个眼色,她会意,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满心的疑问,对着来使笑道:“苏某拙行,让端木大人见笑了!大人不远千里前来,一路奔波,想是劳苦,苏某代陛下为大人在行馆举行了接风宴,请大人随苏某去休息沐浴,我们再一同用膳,一话连日辛苦,大人以为如何?”   端木辰见她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脸上似乎闪过一丝不满,但很快消失了,他笑了笑,道:“入乡随俗,端木听苏大人的安排!”   苏青澄笑了笑,正要说话,只听见马车里传来婴儿的哭声,正在疑惑,只听端木辰微红了脸解释道:“犬子无状,惊扰诸位了!”   “哪里的话?!”苏青澄难掩笑意,“只是大人如此远途,怎么能让孩子也承受这颠簸之苦呢?孩子想必是累了,又嫌马车里烦闷,才会哭出来的。大人不如抱孩子出来透透气,也许会好一些。”   端木辰面有难色:“实不相瞒,犬子自出生便不曾离开我身边,这回端木受王命来青凤出使,他非要跟着来,无论怎么哄骗都是不行,在下不得己,这才……让各位笑话了!”   青澄摆摆手,不以为意地说道:“端木大人言重了,大人疼爱幼子,舐犊之心让吾等感佩,怎么会笑话大人呢!”   “有苏大人这话,辰万分感激!”端木辰握拳道。   侍书在一旁冷眼旁观,两人一来一去的话似乎越来越熟稔了,依他一直对青澄的认识,她虽是个玲珑的人,却也不喜与生人如此亲近,此人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魅力,怎么会让她如此快就与之聊得愉快了呢?难道……   “侍书大人,我们走吧!”正在思索间,青澄说道,她好奇地看了看侍书,见他表情不对,悄声问道:“怎么了?”   侍书也不隐瞒,直接问道:“大人怎么和端木使节谈得这么投机?”   青澄眼中闪过一丝微亮,她淡淡回答:“哦,这位使节,我认识的。”   “认识?”侍书更是好奇了。他回头扫了即将上车的端木辰一眼,并没有什么印象,这人,他应该没见过才是。   “是的,苏某不才,曾在玉颖待过几年,倒还认得几个玉颖人,只是苏某也没想到,来此出使的人居然会是他,是故刚才初见之时才愣了神,让大人见笑了。”青澄语气泰然,没有半分不自在的模样,侍书半信半疑,却也不好再问什么。   使臣的队伍刚进城,前面自有人带路,青澄与侍书两人缀在队伍后面,商量着如何招待使臣。凤池当时将事情全权交给她处理,想要动用哪些人自己去调度,但她临行前才受的命,哪里有时间去安排?更何况适逢国丧,礼部的人忙得团团转,哪里会有闲人来帮忙?她只得让侍书从佐辰军中抽调了几人来撑个场面,才不致于太失礼了。   这一厢两人正在小声谈论着,忽然听得身后马蹄得得之声,青澄回首,只见远处一阵烟尘呼啸而来,一人一骑远远而来,速度之快,似乎在一瞬间已近在眼前。马上的人骑马装紧贴于身上,包裹着他,肌肉凸现,尽显健美。相比身材,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瞳仁,深碧如宝石,灼灼逼人。   “他怎么来了?!”青澄听见身边人惊讶的低呼,想是也出乎了意料。   “你认识此人?”青澄问道,目光不曾从那人身上转开,只见他已经跳下了马,正牵着他的良驹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青澄细看那马的皮毛,在阳光下竟有一层发亮的红色,打着响鼻,跟它的主人一样高傲。   侍书悄声道:“此人正是伏蚩的二皇子,他正是伏蚩此次派出的使节,可按国书,他应该在三日之后才会到。”   “也就是说,他是提前来了?”青澄敛了表情,盯着男子的瞳眸暗暗收紧,“事关重大,侍书大人,请您先去招待玉颖使团,尽快将伏蚩二皇子已到京城的消息告诉圣上,这里先交给我来处理。”   侍书也没有别的好办法,只好道:“那我先回去复命,你千万小心!”   “我知道。”青澄轻轻点头,冲来者一笑,迎了上去,给侍书的离开创造了时间和机会。   侍书本来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她已经走开,叹了叹气,忙快步离开。     肤白胜雪,眉目如画,唇红如樱。眼前这个男子,在万俟云看来,比女子还要俊美。人们常说中原水土养人,他原本不信,现在却觉得不无道理。这个叫苏青澄的男子,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就在万俟云打量苏青澄的同时,她也在打量他,一身紧身骑马装包裹着肌肉凸现的身材,一看便知此人是身经百战的强悍之辈,青澄不想在他还没进城之时就与他结下梁子,也不想让他对青凤有任何不轨之心,对他的态度尽量收敛到谦恭卑微的姿态,她慢慢道:“万俟皇子远道而来,想必已经累了,皇上已经为您准备好了行馆休息,殿下请随小臣先去行馆沐浴休息,好好休整一番,等明日皇上会在宫中设宴为殿下接风。”   万俟云对她的话并不感兴趣,他提前来凤京并不是为了那些劳什子的宫宴的,这些东西他在伏蚩的时候就已经腻味了。这次他特意在约定的时间之前来到凤京,不过是为了在进宫之前自己四处看看,清楚这里的风土人情,也顺便打探些消息而已。只是偏偏不凑巧,撞上了玉颖的使团入京,这才阴差阳错让青凤的人发现他的行踪。   看来自己的打算是要落空了,万俟云在心里暗暗盘算着,眼前的人看起来柔弱无主见的样子,也许可以从他身上想想办法。   青澄不知万俟云在顷刻间已转了这么多念头,只当他没有回话是因为自己没有自报家门,忙笑盈盈地拱手一揖:“小臣苏青澄,拜见伏蚩二皇子殿下,殿下一路风尘仆仆,快随小臣入城休息吧!”   万俟云听她如此介绍,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很耳熟,一时也没想起来,只硬声硬气道:“你就是来迎接本使的人?看来青凤的皇帝似乎不怎么看得起本使么,竟只派了你这么个书生来。”   “使者此言差矣。”青澄并没被他的话呛住,直言道,“伏蚩与我青凤约定的来京时间是三天以后,我们陛下也准备了在三天后亲自迎接使臣队伍,贵使却在没有通知任何人的情况下自行来凤京,而且还是独自一人,若不是今日青澄奉皇命在此等候迎接玉颖的使团,恐怕不会有人知道贵使已经来了凤京。贵使的这一举动,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贵使是否别有用心……”   “你这话是在怀疑本使了?!”万俟云被人一语说中了心事有些着恼,扬高了音调打断了苏青澄的话,“不过是个小小的迎接使,竟敢这样和伏蚩的使者说话?枉你们青凤自称是中原大国,知礼仪讲教化,原来也有如此不知礼数之辈!”   青澄不以为然,没有丝毫畏惧之色,仍是不卑不亢地回道:“皇子殿下,在青凤和伏蚩的国书中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伏蚩的使臣会在三天之后到凤京来,在那之前,任何人胆敢说自己是伏蚩的使者都可被怀疑其真伪,苏某虽只是一介小臣,却也有权处置任何冒充友国使者的人。”澄澈的眸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人,丝毫没有畏惧,“皇子殿下一路辛苦,不如先随小臣去休息,其他的事,容后再议,如何?”   真是人不可貌相!万俟云在心里暗暗道,这个看起来柔弱的书生,没想到竟有这样的气度,他万俟云在伏蚩朝中行走几年,也算是阅人甚多,难得像今天这样看走眼,看来凤池也不是徒有虚名之辈,用的人也是有两手的。不过这人看起来便是不曾在官场里浸淫的年轻官员,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若换作是别的老手,不会在初见使节之时就如此义正辞严不知进退,而是会尽量不得罪使节,以免树敌。   这样直白无畏的年轻官员,他倒是很久没有看过了呢!万俟云的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看来,此次的青凤之行,不会像自己想象的那么无聊了。 168.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68章 判官秦如玉   “你说万俟云现在在城外?”御书房中,凤池拧着剑眉,一脸不悦,“你回来了,那就是苏青澄一个人在那儿了?”   侍书点了点头:“苏大人让属下先行回宫报告,她正在城外接待万俟皇子。”   凤池眉间的结拧得更深了,万俟云是什么样的人他很清楚,青澄在他眼里恐怕不过是个小角色,他若不高兴,弄死她就跟伸伸手指一样简单。再者,青澄那样的脾气,能受得了的又有几个?想来想去,凤池一个头两个大,这个女人,真会逞能!   “你让司棋去一趟长乐门,务必换苏青澄回来,至于这个二皇子,你让司棋通知他,朕今晚就见他,你在宫外安排个地方,要隐蔽些,千万不能让玉颖的人知道。伏蚩的使团是三日后进京,这一点,不可以有半点改变。”   侍书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关道,玉颖的使团今早就入京,而官定伏蚩使团到达的时间是在三天后,现在贸然出现一个二皇子提前到来,将原本定成的局势弄乱了,而且他的不明来意,也让凤池不得不关注起他来。侍书领了命令,来不及停留,匆匆忙忙便出了御书房,根本没有注意,廊边一袭纱裙如火,正摇曳在风中。   等到侍书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时候,那一袭纱裙的主人才现了身,娇媚的容颜上,一抹笑意格外意味深长。   “听见了么?”她偏过头对身边的侍女说。   侍女点了点头,道:“娘娘的娘家人来京城了,奴婢回去就准备接待事宜。”   “本宫说的不是这个!”妃子拧了拧眉,似乎在怪罪侍女的蠢笨,她看也不看侍女,一双秀目盯着御书房的门口出神,“皇上似乎对那个新晋的言官很看重,你去查查他的底细,本宫要尽快知道。”   侍女有些不解,娘娘身为后宫中人,对前朝的一个言官为何如此重视?她一个小小的婢女,人微言轻,看事情更不如主子那般周详,只知听命于主子是最好的。   “主子放心,如意明白了。”      长乐门外,苏青澄与万俟云仍相持不下,苏青澄并没有因为对方是伏蚩的皇子而曲意奉承,说话也没有半点客气,是非黑白,真的是一句中的,毫不拖泥带水。万俟云对苏青澄很是感兴趣,似乎是在故意激她。苏青澄也并不恼,只淡淡回应着,一字一句小心翼翼,唯恐在哪里落了别人的圈套,成为话柄受制于人。   正在两人相持不下间,马蹄声越来越近,两人皆循声望去,只见一黑衣男子正骑在一匹纯黑骏马上,身后是一辆装饰贵气的马车。男子在他们身边勒马,抬手招呼身后的马车停下。等他下马走近了,青澄才辨出他是何人——辣手判官司。不由暗哂。看来凤池是对这位刚到的伏蚩皇子很不放心,连自己身边的得力干将都派出来了。   “苏大人,万俟皇子,小臣御前侍卫秦如玉,奉圣上口谕,前来迎接皇子殿下,殿下不远万里前来为先皇吊唁,陛下心中甚是感激,奈何诸事缠身,不能亲来迎接,陛下已经嘱咐小臣要好好招待您。”秦如玉微微躬身作揖,又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小臣已经安排好了宴席,请殿下移步随小臣前去用些饭菜,一解长途跋涉之饥。”   这人看起来就懂事许多,万俟云心中暗道,他瞟了苏青澄一眼,只见他眼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而秦如玉似乎也并不拿他放在眼里,虽说打了招呼,却也是随便的两句话,并不指望他有什么回应,两人之间的气场奇怪至极。   万俟云没什么兴趣关心他们之间的关系,他现在腹中空空,的确需要补充些食物。   “也好,那就有劳秦大人了。我这一路干粮,着实厌了!”万俟云一点也不客气道。秦如玉并不在意他的不顾礼节,有涵养地笑笑,牵了马在前面领路。   苏青澄趁着万俟云登上马车之际,快步跟上秦如玉,对方看她似乎有话说的样子,低声道:“青澄姑娘,何事?”   “看来司棋大人还认得我。”青澄自嘲似的说道,“只是不知皇上此番怎么派了您来?侍书呢?”   “侍书在皇上近身伺候,自然不能时时在外执行任务,有的事情还是要我们来的。”司棋轻声道,“皇上很担心姑娘的安危,让司棋来也是为了姑娘的安全着想,万俟二皇子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姑娘今后可能还会与他有交集,司棋在此先提醒姑娘,万事以自身安全为首要,千万不要逞强行事!”   “多谢大人的提醒,青澄会小心的。”她点了点头,跟在司棋身边,再没有说话。      司棋给万俟云安排的住所并非朝廷定下给伏蚩使团居住的行馆,而是一座清静的小院。万俟云站在院落之中,环顾四周,院墙并不算很高,几株银杏倚墙而栽,此时已满眼都是金色,累累一树,耀眼得紧。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西南角一株银杏下有一方石桌两三石凳,在一地金色的落叶之中显得有些冷清。   “万俟皇子,实在抱歉!原本该是让您住在行馆的,但我们先前有约,您该是后天才到的,若让人看到您在行馆,可能会有所误会,故此只能先委屈您了!还请殿下体谅!”司棋语气恭敬,态度谨慎,每一句话都说得小心翼翼。   万俟云似乎对此并不在乎,点了点头,道:“无碍,这个地方看起来很不错,我喜欢这里,够清静,也漂亮。”他的眼尾扫过青澄,“只是这么大的地方,我一个人住,你们可放心?”   司棋微微愣了一下,万俟云笑道:“我的意思是,你们不怕我一个粗人弄坏了这里的东西?我刚刚看那个大厅里有几个很不错的花瓶,似乎很名贵的样子……”   “殿下玩笑了!”司棋忙接过话,“小臣出发之前,陛下曾交待,这里的东西只要殿下喜欢尽管拿走,陛下不能亲自迎接已觉不安,这些,权当是送给您的一点小小心意,还望殿下不要嫌礼薄才是。”   这一番话听得青澄几乎反胃,这样的阿谀必定不是凤池的作风,司棋居然对他说出这样的话,真是让他一向在她眼里的冷面判官的形象毁于一旦了。   “这些倒是其次,只是本殿向来不惯独居,太冷清了些。”万俟云淡淡道,似乎并不接受这一份好意,他说这话的时候眼梢微挑过青澄,意味深长。   青澄也瞥到了他的目光,心里一个激灵,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小臣安排些舞姬来陪伴,殿下以为如何?”司棋说这话自己都觉得恶心,万俟云代表一国尊严的人,在青凤国丧期间来吊唁,居然还存着这样的心思,真是叫人作呕。   万俟云挑了挑眉,睇着司棋的目光有些不悦:“秦大人,你好像误会本殿的意思了,本殿在你眼里,原来就是这样不顾礼节廉耻之人么?”他的眉微微扬起,语调也扬得很高,显然是觉得受到了侮辱。   “殿下息怒!”苏青澄连忙接过话头,“秦大人也是一番好意,他是怕殿下一人住在此太过无聊,才提出请几个舞姬来跳舞解闷,好让殿下不至于被青凤国丧期间的气氛影响了心情。毕竟青凤能迎接伏蚩的来使,是我们青凤之福,也是盛事一桩。”   万俟云扫了青澄一眼,她镇定从容,似乎不惧任何一般。万俟云软下了口气:“本殿不喜欢歌舞之类,还是帮我找些练武的兵器,让我在闲暇时有些消遣。至于秦大人说的舞姬,还是不要往如此清静的地方招了。”   “是。”司棋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悄悄向青澄递过一个感谢的目光,青澄会意,并不回应,只笑吟吟地领着万俟云去看房间。   这小院是佐辰军的一个办事点,她为凤池传令的时候曾来过几次,她上次来的时候这里各房间还住满了佐辰军的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搬离并把这里收拾得这么干净,而且走得悄无声息,这样的事情除了人多力强的佐辰军之外,想必没有人能做得成。   “对了,秦大人,这里有没有给殿下配几个使唤的人?”走进主厅,青澄突然想到这个问题,旋即向秦如玉提问,“这里院子大,若有什么事情有个下人跑跑腿也是好的。”   秦如玉回道:“人是已经备好了的,只是不知殿下想要什么样的人,所以还要劳殿下来挑选了。”他拍了拍手,偏厅的门从里面打开,一队婢女小厮鱼贯而入,皆着一色服饰,垂首等候挑选。   万俟云摆了摆手,道:“秦大人,我从来不擅长这个,只要选几个手脚麻利的就行了,我不挑这些。”   “那就请秦大人帮着挑几个吧!”青澄笑道,“小厮和日常使唤的丫头是肯定要找麻利的,至于厨娘,苏某觉得要请个做菜水准高的。只是不知皇子殿下有什么口味上的偏好?”   万俟云对她的这一番倒是有点大出所料的感觉,这个苏青澄,方才对他不假颜色,现在来了个秦如玉,他又似乎对自己的事关切了起来。难道是不想在皇帝面前露了短处?不过这一切都不是他关心的,他更关心的是自己这提前的几天的人身自由。   “皇子殿下,下人们会伺候您这几日的生活起居,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他们就行了。若是您对下人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您可以告诉小臣,小臣会处理的,一定尽量让您满意!”秦如玉事无巨细地交待着,惟恐有半点不周到的地方。青澄在一边也不开口了,方才的一句话已经让秦如玉有所不满,再多插话,恐怕他回去也不好交待了。   两人又陪了万俟皇子一会儿,这才双双告辞,秦如玉自是要回宫复命,而苏青澄是御前言官,本就是需要长年跟在皇帝身边的,自然不能离开太久,况且她也还有事情要去办。   两人一同出了小院,行至大道上,苏青澄停了脚步,对秦如玉道:“劳烦大人先行回宫复命,青澄还有些私事要办,等办好了就回宫去。”说着便转身要走。   “苏大人请慢!”秦如玉阻住了她的步伐,“不知大人有何要事,非要在此时去办?主子在宫中一直担心大人的安危,小臣以为,大人还是先行回宫为妥。”   苏青澄闻言蹙了蹙眉,讽道:“我到底是御前言官还是御前囚犯?时时事事都不能离了皇帝身边么?已经说了是私事,大人还要我怎么说?要不要告诉你我这私事在哪儿办?怎么办?大人听命于皇上我知道,但我总也要有休息的时候吧?旁的官员也还有个退朝回府的时候,我连这样的权利都不能要了么?大人还是先行回去吧!我怕你再拦我,青澄不知会做出什么得罪大人的事情来。”   “你……”秦如玉欲言又止,的确,自己是逼得紧了些,圣上的要求是她的平安,现在她既然安全,那也不妨让她去办点私事,何必枉作小人?想到这里,他退开半步:“请大人务必注意安全!申时之前请一定回宫才是!”   青澄也找回了礼貌,淡淡回:“我知道了,告辞!”她从他身边走过,头也不回。   人影渐行渐远,秦如玉站在街头却不曾离开,看着她的身影慢慢融进夜幕中,他咬了咬牙,一鼓作气跟了上去…… 169.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69章 徒孙名平安   司棋一路尾随苏青澄,直至一所大院的偏门外才停了下来,他知道青澄做事向来谨慎,也不敢靠太近,只能远远地看着。苏青澄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四处打量了一下,确定没有人在周围之后,她才推开了门。   不过一闪身的功夫,苏青澄已经进了院子。司棋在门外候了一会儿不见动静,正迟疑着要不要过去一探究竟,一顶轿子往这偏门而来。这是普通到凤京的街头随处可见的轿子,司棋仔细观察,轿夫也只是几个卖苦力讨生活的平常人,看来这位是存了心地要掩人耳目。司棋更确信了自己此来的重要性,这个轿子里坐着的,必定不是一般人。   轿子在小门边停了下来,一个轿夫上前打了帘子,走出来的是一位平常模样的妇人,布衣荆衩,普通到掉在人堆里便没了影子。那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襁褓裹得严实,看不出年岁。妇人下了轿子,又同那轿夫悄声说了几句话,那轿夫点了点头,一行人便离开了。只剩妇人抱着婴儿站在门外,只见她四下环顾,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推了门进去。司棋又在远处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往这边来,也没有人从里面出来,想来苏青澄所谓的私事就是和这妇人的会面了。   他思索片刻,决定一探究竟。几个纵身起跳,司棋已避人耳目,落在了那所院子边的一株大树上。他细细打量了一番,只觉得这院子甚是眼熟,又忆及方才他跟着苏青澄所走的路线,这才想起来,这里是前相苏谨年的府邸。苏谨年在儿子苏寒玉离世之后,将这一处府邸交给了苏青澄打理。她也时常回来看看,但那些都是光明正大的回府,不似今天这般小心谨慎,明显就是在防着什么人。看来这里面定有蹊跷。   司棋伏在大树的枝桠间极目而视,隐约看见主厅里模糊的有两个身影,近黑的那个身影定是苏青澄无疑,那么另一个,就该是方才后来进院子的妇人了。院子里空空荡荡的,司棋在现在的情况下没有办法再靠近,也听不清她们在讲些什么,只能在树上仔细地观察两人间的动作,以此判断。      此时屋里的两人并不知道屋外有人正在窥视,女子相聚总有说不完的话,更何况是这样久别之后的重逢,此刻的她们,谈兴正浓。   青澄看着怀抱婴孩的妇人,眼底有说不出的喜悦和歆羡。那妇人眼里满满的都是幸福和慈爱,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她的孩儿才能吸引她的全副注意力。孩子很乖巧地在安睡着,她们俩说话的声音也是小小的。   “我在玉颖已经听说了,师父离世的时候,很凄凉……那时候我还怀着孩子,胎息不稳,姐姐早知道了,怕惊了我的胎气一直没有告诉我。后来生产完了便是坐月子,更是受不得这些刺激……后来若不是我不小心听到姐姐和哥哥说起这事,我还被蒙在鼓里。”妇人说话的时候很急促,生怕说慢了会被怪罪一样,“我知道了之后没多久青凤的皇帝的病故了,哥哥要让辰来出使,我就央着辰带我一起来青凤,我想去看看师父,祭一祭他……”   苏青澄很冷静地听她说完,仿佛在听她说自己的经历时,青澄也回到了当初子澈离开时的那个春天,明明一切都是明媚美好的,她也就差一点点就能够治好他,和他一起远走高飞不问世事,但偏偏就是棋差一着,他葬生火海,她沦落宫禁。往事一幕幕重演,她的心像是被用刀子生生剐开了一样在滴着血,没完没了的疼。   妇人见她不说话,眉间的忧愁比方才见到时还要深,心知她必是在思念已故的师父,便道:“青澄师父,我这次来,除了想看看师父之外,也是想圆辰一个心愿,他随我一起离开的时候日日都记挂着您,师父离世之后,他更是担心您过得不开心,因此寝食难安。他现在是玉颖的使节,不方便和您私下见面。只能让我前来,我知道您心里一定承受了很大的痛苦,但我也知道师父对您的心意,就算他已经不在人世,青澄师父您也要努力过好每一天的日子,开开心心的,只有这样,师父在九泉之下才会安心。”   青澄听了她这一番话,缓缓抬头看她,空洞的目光仿佛越过她在望向虚无。良久,她才定回目光,看着她的眼神里带着人类应有的温情。“你说的不错,我知道他正在某个地方注视着我,他一直都是希望我能过得好。我也在努力,让自己活得好好的。”似乎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眼底的情绪,青澄移开了视线,投注在她怀里的孩子身上,“茗葭,这是你和辰儿的孩子?”   闻言,妇人颊上起了浅浅的红晕,她到现在还不能适应自己已经有了孩子的事实,每每被人问及,总是忍不住地脸红。她点了点头,柔声道:“嗯,已经满百天了。”   “才三个多月?”青澄凑过来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小小的人儿安静地睡着,浅浅的呼吸声时隐时现,听得并不真切,但一起一伏的胸口让人可以明确地看到生命的脉动。青澄的目光好像胶着在了孩子的身上,她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小了下来,“这么小!叫什么名字?”   “辰还没有给他取名字,他说想趁着这次来这里,请你给孩子取个名字。”茗葭说话的声音也低低的,惟恐惊着了孩子。   青澄拍着孩子的手顿了顿,一脸受宠若惊:“我来取名字?”   茗葭的脸上满是幸福:“是的,这是我和辰的儿子。不仅是辰,我也希望由您来取这个名字。”   青澄听了她的话,微一颔首:“既然你们同意,那我便不推辞了。孩子生在八月里,是么?”   “八月十六。”   “倒是个好日子,正是月圆人团圆的时候。‘圆’有圆梦、团圆之意,也是生命的本质,循环往复,生生不息。但男子若以此为名不够大气。玉器多有圆者,君子如玉,便以‘怀璧’为名,”青澄又思索了一会儿,道,“端木怀璧,这个名字如何?”   茗葭微微一笑:“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青澄仿佛松了口气,又想到了什么,道:“你喜欢便好了,这孩子生于家族之中,长大之后不免要经历许多危险之事,这是你我都无法规避的。我想给孩子再取一乳名‘平安’,自幼唤他此名,也算是我们长辈对这个孩子的一个祝福。你认为呢?”   茗葭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青澄师父,多谢您为孩子想这么周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茗葭说着便要起身叩谢。   苏青澄架不住她的热情,忙摆手道:“这是做什么?!这孩子是辰儿的,也算是我的小徒孙,为他取个名字不过是我这师祖的一番心意,怎么能受你这么重的礼?快起来!”   两人你推我让的姿势让在外偷偷窥视的司棋看不明白了,这又是演的哪一出?他刚想要运内力去听她们的谈话,小院的偏门从外面被推开了。一个戴着斗笠的人走了进来,从身形来看,应该是个男子。他轻手轻脚地关了门,大步走向主厅,脚步坚定,气息沉稳,看来有些功力。司棋摒息凝神,尽量让自己不引起他的注意。   似乎是司棋自己太过紧张了,那男子根本没有顾及到这边的情况,只快步进了主厅,行至苏青澄面前,他摘下斗笠,躬身跪地。   司棋更看不懂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一个来历不明的妇人已经让他弄不清事情的方向,现在又来了个男子,看他的行为举止,似乎是那妇人的丈夫。看来,这苏青澄身上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要不要告诉主子?连他自己都迷惑了。      屋里的气氛有些沉抑。   青澄坐在主位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跪着的男子,那男子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一身棕色的麻布衣衫,很是低调,但他眉宇之间的气度却是不容忽视——显然,他并不是外表上那么平凡的人。   “徒儿见过师父!师父向来可好?”说话的正是跪着的人,他抬起头,正是几个时辰前在长乐门外青澄亲自迎接的玉颖使臣端木辰——也就是她苏青澄几年未见的徒弟苏辰。   青澄并没有答他的话,也没有叫他起来的意思。端木辰见师父脸色不好看,站也不是跪也不是,更是不敢再说什么。而他的妻子端木茗葭在一边也不敢开口,只能等着青澄发话。   良久,青澄才打破了沉默:“当年你们俩离开青凤,临行前,我曾跟你们说过什么?”   “师父让我们一路注意安全,到了玉颖之后要记得来信报平安。”端木辰小声说道,他有些心虚,回玉颖的那段日子他心惊胆战,早就把师父的嘱托给忘了。后来端木晔让他进朝中做事,他更是不敢告诉师父。通信一事,便一再压后,直至今日师父再次提起。   “亏你还记得我这个师父跟你说过的话!”青澄冷冷道,“怎么?去了玉颖,离了师父,就当师父已经死了不成?”   “师父请息怒!徒儿没有这个意思!”端木辰愧得低下了头,他明白师父的心意,她自己身在漩涡之中泥足深陷不得而出,不希望自己的徒弟也有这样的遭遇。她一直的心愿,就是自己能够平安逍遥地过一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稍有不慎,便是人头落地。   青澄十分气恼,这个孩子,自己是看着他长大的,如今也变得这么不听话,难道真的是权力的诱 惑,让他也变了质?不再甘于平淡,想要手握重权,轰轰烈烈过一生?正在迟疑间,端木辰开了口:“徒儿此举,并非追名逐利,只是希望能为玉颖尽一份自己的力量。当初我和茗葭回到颖川,在那里结了婚,住了半年。茗葭一直想要去看看她的父母兄弟,我不忍她受思乡之苦便带她离开了颖川去齐璠。当我们到那儿时,茗葭的父母已经不在了,哥哥们也日日忙于朝政,几乎是秉烛达旦不得半刻休息。茗葭心疼哥哥,我也不忍心让她一直担心,便提议留下帮忙,也免了他们兄妹不能相见之苦。”端木辰抬起头,看着师父的眼神坚定而真诚,“请师父一定要相信辰儿,辰儿不是贪恋权力之人。辰儿只是不希望心爱的人受任何苦楚。”   青澄闻言叹息,是啊,这个孩子的性子她该是最了解的了,却还误会了他,真是自己的不是。   “你起来吧!我不怪你。”青澄浅喟一记,“我希望你们能够平安喜乐地活一辈子,却忘了你们也有自己不能抹杀的责任,辰儿,你做得很对,我以你为傲!”   “多谢师父!”端木辰得了师父的理解,显得很高兴,“师父,辰儿此次出使青凤,不仅是代表国主表示对青凤已故德帝的哀悼,还奉国主之命,希望能接你回玉颖。” 170.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70章 宫宴有暗闻   元和十五年十月初六,伏蚩使团来京,帝凤池携皇后陈氏亲出长乐门外迎接,凤京一扫连日来为先帝哀悼的沉寂哀伤气氛,热烈活跃起来。   是夜,宫中邀请两国使节前来参加接风宴,帝后双双出席,表示对友国不远万里前来吊唁先帝的感谢。玉颖的使臣团早早地就来到了宴会上,一行人皆是装扮整齐,让人一望便知对此宴的重视。领头的是玉颖的使臣端木辰,青衣皂靴,发髻上束着一枚玉冠,整个人精神抖擞,风度翩翩。他的身上除却必佩之物外,只有一枚小小的玉佩,在月光和灯火的照耀下散发着柔柔的光晕,显得格外温润。   凤池和陈皇后还没有出现,宴席之上的百官都已入座,苏青澄选了个靠近主位却不起眼的角落座位,独自一人埋头坐着。一身玄色幽深冷漠,加之她那高傲清贵的容貌,还有那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没有人敢过来和她搭话。所以,纵然宴会厅里热闹洋溢,她所在的角落却还是出奇的冷清。   玉颖使团刚落座,殿外有人来报,伏蚩的使团来了。为首的是万俟云,依旧是一身劲装,丝毫不减当日初见时的雄姿。苏青澄在角落的位置冷眼旁观着一堆官员上前去示好的谄媚模样。   毫无疑问,万俟云在此刻相当具有作为一个未来王者的风范,但这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这样大方地接受别人的臣子的溜须拍马还这么坦然,的确是有些过份了。   显然是感觉到青澄略带鄙视的视线,万俟云将目光投注过来。苏青澄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一动不动地与他对视,任目光中火花四溅。正站在万俟云身边等着拍他马屁的众人似乎也感觉到身后异样的视线,纷纷循着万俟云的目光看了过来。几十双眼睛几乎是在同时钉在了苏青澄身上,她却依然不动如山,稳稳地坐着,没有半点不舒服或是回避,落落大方地任众人看着。目光仍盯着略带挑衅的万俟云,隐隐带着狠厉之意。   原指望他能识相地收回目光,也好带着那些讨厌的苍蝇一起离开,自顾自地与青凤的官员交流感情。没想到他竟抬脚往她身边走来。   “苏大人!我们又见面了!”万俟云走上前,高声道,脸上还洋溢着似乎是难以自制的笑容,仿佛能见到苏青澄是一件极其幸运的事,当然,狡猾如他,也正是这么说的,“云在伏蚩的时候,就经常听说青凤皇帝身边有位极出名的贤臣,不仅长相俊朗无俦,品性修养极高之外,还是世所难见的无双奇才。云一直渴望能一睹大人风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到底是青凤山好水好,人杰地灵啊!不知大人可赏脸,等下席间与云对饮几杯?”   此话一出,周围鸦雀无声。苏青澄虽低着头不予理睬,却也能猜出周围是怎样的一个情况。   在众官心中,这个在新帝登基后常伴其左右的苏青澄是个很让他们不舒服的存在。先帝临终最后一道旨,不为别的事,只单要任命她为御前言官,可见生前便对她信任有加。可这苏青澄平白无故消失了那么久,一下子出现,圣上没有治她的罪也就罢了,反而要时时将她带在身边,凡事也都对她有礼有节,她的俸禄也不像过去那些言官一样比照正三品官职发放,而是坐享一城赋税——这可是只有分封的亲王才有的待遇!朝堂之上,这些人拜高踩低已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但到了她这儿却倒了个个儿,本来应该是巴结她的人却根本不拿正眼看她,甚至有暗中传闻她以色侍人。她向来孤高,任旁人把她说得再不堪也懒得解释,只好好地谨守自己的本份,她本来就不想在这风云诡谲的地方呆着,现在承诺于人也是迫不得已。她以前在太医院便奉行明哲保身之道,现在身居高位,更是万事低调,不愿与任何人结下梁子。   然而现在万俟云这顶大高帽子扣下来,让本来在朝中就举步维艰的她更是辛苦,看来她一直希冀的平静,眼看着就要被打破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苏青澄在心里已经将这个人骂了千万遍,但面上仍不动声色,她慢慢站起身,优雅如黑天鹅,一身玄衣裹着她纤瘦的身材,此时更显得颀长秀丽。周围众人都只曾在远远地看过她,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也只是头一次。烛火摇曳,她绝色的脸上露出浅浅一笑,声线温和:“万俟皇子谬赞了!小臣不过是青凤不值一提的一个小卒子而已。皇子且看今天在这里的诸位,可都是我青凤的中流砥柱,万中无一的人才呢!青澄跟他们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皇子殿下的高赞,青澄可是愧不敢当的!”她态度谦逊,说话也柔和如春风,再加上笑意盈盈,几乎在一瞬间瓦解了众人的判断力,连万俟云都不敢说自己没有受她的影响。   整个大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怔愣了片刻,万俟云刚要再说什么,却被打断了。   “皇上、皇后驾到!”殿外长啸般的宣告声适时地打破了大厅里有些诡异的气氛,众官员回神,连忙面朝大殿主位站好,躬身准备行礼。万俟云也收回了目光,唇角勾起一丝浅浅的弧度,眼角不自觉地在青澄身上勾留。   这个人,有点意思。   凤池携皇后出席宴会,主要是代表青凤表示对两国使者的感谢,另外也是给使团一个机会进献礼物,当然,为表大国风范,青凤也会送上不亚于对方礼物价值的回礼。   这些事情涉及了国家之间的交往与关系能否继续友好,所以格外正式,形式也格外隆重冗长。苏青澄站在殿侧角落,尽量让自己不那么引人注目,一声不响地等着仪式的结束。   方才她在众人面前使了手段,在身旁的烛里加了点迷香,这香会让闻到的人对短时间内发生的事情只存留模糊的记忆,当然也有它的副作用——蛊惑人心。若不是方才的事太让她难堪,她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正在思虑间,青澄的眼角瞥到了离她不远处的端木辰,对方是客,无诏不必起身听宣,只需坐在原位。端木辰的座位被安排在凤池的左手下方,此时正对着青澄所站的位置。   端木辰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看,满是担忧。刚才大殿里发生的事情他也看到了,他更看到了周围人看苏青澄的目光。那些或嫉妒,或嫌恶,或仇视的眼光里,他也发现了有那样的目光,那种想要占据她,将她征服的野性的目光,这种放肆到不顾礼节的目光,来自那个挑起事端的伏蚩二皇子,万俟云。   早在玉颖的时候,端木辰就听说过伏蚩有一个狼一样的皇子,凶猛残暴,在边境屠杀了许多玉颖的无辜百姓,让边境的平民惴惴不安,惶惶不可终日。   如今一见,果然名副其实。这样如同野兽的人,手中还有着伏蚩未来无上的权力,现在觊觎着苏青澄,那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难怪国主让他此来一定要想办法接师父回玉颖,这里的危险——或者说待在凤池身边的危险——真的是层出不穷。师父就像是一块璞玉,不管再怎么遮挡掩饰,总会被人发现。也许只有在玉颖,她才会安全。   仪式在端木辰的思绪中结束,循例的使臣道谢,双双还席。宫宴到此时才算是正式开始了。   笙歌艳舞,觥筹交错。这样的美酒,这样的美人,自然是叫人不由自主地要多喝两杯。喝多了,有的人,话也渐渐多了。   自从子澈离开之后,青澄便甚少碰酒,在这样的深深禁宫之中,少了那个让她随时可以安心的人,她只好自己约律自己。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皇后称身体不适提前退席,独留一群没有了约束的男人在殿上恣意谈笑。苏青澄仍旧清醒,耳畔是各种自以为没旁人听到的窃窃私语,不堪得很。有关于场上舞姬的,有关于青楼女子的,有关于各种风月场所的,甚至,有关于她的。   她一一听了,过耳便去,入不得心。聪明的人,向来懂得不在意他人的想法,独做自己,青澄从来如是。只是有时候,有的话,听到了,不能装作听不到。   “你知道么?听说伏蚩这次派人来,是有意交好,想与我青凤联姻呢!”   “这种话你从哪里听到的?”   “我一个在朝漠的商人朋友说的,朝漠那边这次派二皇子万俟云这样有份量的人来出使,就是为了表示诚意。”   “可是我们圣上不是已经娶了玉颖的公主了么?现在还要来个伏蚩公主不成?这样后宫还不翻了天?”   “我听说,这次可能是二皇子想要与青凤联姻,应该是想青凤嫁公主过去……”   “青凤哪来的公主?圣上的公主最大的才五岁,宗亲之中,也没有适龄的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   “……”   后面的话青澄再听不清了,和亲?已经有人为这件事付出了代价,难道还不够么?若凤池应了,那么就有一个女子的命运要被改变,而且,玉颖和青凤的关系……   她心中不安,但朝政之事她毕竟不能插手,只能听了,放在心里。 171.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71章 回廊私相会   有时候,事情的发展往往不像自己预计的那样,而是有很多意外的因素掺杂其中,而在这一段本不该为人所知的对话里,另一个暗中的听众便是那个意外。   端木辰手握酒杯作饮酒状,实则将这一段对话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朵。这两年官场生涯的洗炼让他沉稳了许多,学会了即使在紧要关头也要保持冷静,而听到这样的话后保持镇定如若不闻已经是小菜一碟了。   只是,听若不闻是一回事,事关重大,让他不放在心上却是不可能的。他借着举杯饮酒的当儿斜眼瞄了瞄说话的两个人,并不是什么高官,官服的品级也不过是从三品,刚好够得上入宫宴的资格。细观两人的面色,皆是满脸潮红,想必已是醺然,酒醉之人说的话,三分真七分假,端木辰此时也难判断此人的话中有几分真实几分可信。但若他们之言属实,那么这对玉颖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   一直以来,玉颖和青凤的关系都十分微妙,从原先的臣属关系,到后来玉颖抗贡不臣,再到现在这样因某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缘由而缔结的盟友,两国之间的牵连由来已久。但现在青凤做主的已经不再是那位以德服人,心怀百姓的德帝凤赦了。而是他那野心勃勃的儿子,那个文韬武略首屈一指的新的帝王凤池。端木辰的目光转向上位的宴会主人,凤池正噙着淡淡的笑意,悠然自得地看着大殿里喧闹的众人。凤眸清明,没有半点醉意。这样自律的君主,手中权力无限,胸中又有大丘壑,若伏蚩真有此想法,他怎么会拒绝?   端木辰目光所及之处,苏青澄正看着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已了然,这是让他退席,有话对他说的意思。      殿外早已是一片黑暗,只有几盏小灯点缀。风雅殿是专门用来举办宫中宴会的地方,为了使晚宴不影响别的宫中的人,这里周围以高墙阻隔,深居宫禁之内,自成一地,既不会影响别人,也不会让宴会没有了乐趣。殿前的一大片地上,各式楼阁回廊、假山小榭,皆是树木葱葱,让想要在宴会之外寻片刻清静的人不无去处。   青澄站在一处极偏僻的回廊边,这里清静不会有人打扰,而且视野极好,一旦有人靠近立刻就能发现,是她与端木辰密谈的好所在。她出来的时候是避着众人的,何况在这酒过三巡之后,清醒的已经没有几个了,她也不是什么焦点人物,想要出来也是极简单的。   等了约摸一盏茶的时间,远远的有脚步声清晰地传来,青澄循声望去,正是她等的人,她环顾四周见没有什么人在附近也就放下心来,快步迎了上去。   “你出来的时候没被人发现异样吧?”青澄第一句便问,这是她最关心的,若是有人已经注意到了他,那这事情就不好办了。   端木辰摇了摇头,想到刚才的事,他急忙道:“师父,我刚在宴会上听到了一桩事,正想跟您说……”   “我已经知道了。”青澄打断了他的话,“我刚才也听到了,估计刚才大殿里听到这话的人不会少。我叫你出来,也是想跟你说说这件事,若是真的,你有什么打算?”   端木辰拧着眉:“若是真的,那玉颖的处境就非常危险了。那个万俟云一看就不是善与之辈,若真如刚才那人所说,他此来的目的很明确,而且肯定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玉颖也是来使国,与青凤还有姻亲之盟,青凤皇帝不会不顾及还尚在后宫的玉颖公主,应该……”   “你这话拿出去说,也许会有人信。”青澄再次打断他,“但你我心里都清楚,那个玉贵妃是怎么回事,而且就我在宫里这么久的观察,这个玉贵妃不可能在宫里待很久。皇上早就已经存了动她的心思,而且会把罪责全部推到玉颖头上,到时候,你们就真的很被动了。”   听了她的话,端木辰的额头上都沁出了汗。的确,玉颖、青凤姻亲一说也就骗骗外人,这其中打牵涉的人不止一两个,知道个中原委的也不少,若真的说出来,玉颖不一定能讨得什么好处。反倒是有可能被人揭穿了玉贵妃的身份,届时凤池必定不会担这个罪责,只会说是玉颖鱼目混珠,不诚外交。如果凤池有心吞了玉颖,这将会是对他最有利的一张王牌。那么,要怎么办才好?端木辰有些找不到方向了。   青澄见他迷茫的样子,不由暗叹,这个孩子到底还是单纯的,他宁可被别人暗算了,估计也永远不会想到在这个时候要用些手段。只是自己现在身份尴尬,便是真有什么办法,基于她现在的立场,她也没办法详细告之。   “你也不必太担心了,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再说他们说的不一定会是事实,说不定只是以讹传讹……但不管怎么样,你既然作为使臣来了这里,一定要省得一个道理,那就是你是使臣,凤池是理智的,他不会动你。这一点你可以放心。但不管怎么说,你现在在别人的地盘上,无论做什么事情,一定要给自己想一条万全的退路,千万不要不顾一切硬来,有时候软下态度会更有优势。明白了吗?”青澄苦口婆心道,这一番话,作为凤池的言官她其实是不应该说的,但眼前这人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她如何能看着他陷入险境?沉默片刻,她又道,“有什么处理不了的事情,你可以来找我商量,上次去的那个大院儿很安全,我每三天会去一次,你可以去那里找我。”   “辰儿明白了。”端木辰点了点头,转念想到上次在大院向苏青澄提及的事情,她只说考虑一下,至今没有给他答复。   刚要张口问,只听得树丛里传来一声厉喝:“什么人在那里?!”   师徒俩俱是一惊,这里地处偏僻,怎么会有人在树丛里,若是此时被人发现皇上的御前言官和玉颖的使臣在这里私会,不知会有什么不利于双方的传言。想到这一层,她连忙推了推端木辰,急声道:“快走!”   端木辰也有些慌了,抬起脚步不问方向便走,青澄忙拉住他,指着另一边:“这里!别慌!”师父的提醒让端木辰稍稍镇定了下来,他冲青澄点了点头,脚不沾尘地离开了。   青澄见已经看不清他的身影,才松了口气。她也不急着走,在回廊里的木栏上拣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倚着柱子发呆。她身下的木栏还没焐热,方才出声的那片草丛里已经有个人影钻了出来,一身黑色的劲装让人一眼便认出了来人,那位桀骜不驯的伏蚩皇子万俟云。   万俟云显然也认出了苏青澄,微带醉意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原来是苏大人,云还以为是这青凤皇宫里有人在此私会,正想要抓个现行去向你们的皇帝陛下邀功呢!”   青澄闻言皱了皱眉,心道到底是蛮荒夷族,说话一点不知检点,这样无礼无赖的话也说得出口。她本就不喜欢这人,此时惊魂尚定,想想是这人干的好事,她便更是不想理睬,脸色也有些难看了。   “怎么?苏大人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喝多了?”万俟云看起来对她很关心,见她如此还凑了过来,“大人是不是走不动了,不如让云扶你回去吧?”   青澄转过脸避开他的目光:“不用劳烦皇子殿下了,小臣不过是在大殿里有些气闷,出来散散心,并非醉酒。”   “那就好了!”万俟云仍不识相地继续,“云方才路过前面这一丛树林,隐约见林中有一处楼阁,便想要过来看看,走的时候好像看见有人影在动,就喊了一声,没有惊扰到苏大人吧?”   “没有。”苏青澄真的很嫌他烦人,却也不能就这么明着赶他,只能隐忍不发,任他一个人自说自话:“不过云刚才好像看见是两个人在这里的,怎么现在只剩苏大人一个了?”万俟云说着还疑惑地扫视周围,无辜地笑着,“可是苏大人有什么好友不愿见云,在云来之前就走了?”   青澄心里一个硌磴,难不成刚才她和辰儿在一起时被他看到了?她用余光瞥了瞥这人,一脸坦然无辜,像是真的不知情一般,她便沉下气,冷声道:“这里就我一个人,殿下看错了吧?”   “是么?也许吧!”万俟云似乎不信青澄的话,低下头作思索状。   为免多说多错,青澄也不想跟他辩解什么,转脸瞟见他没有再说话的意思,索性闭上眼睛不再理他。不过这样的清静并没有持续多久,青澄正好奇耳边怎么如此安静时,一睁开眼,面前正是万俟云放大的一张脸。她的心登时跳到了嗓子眼儿,这是哪一出?!   万俟云似乎本来想要有什么举动,但被对方撞破,他也难再继续,也愣了。   “你想干什么?”青澄此刻已经镇定了下来,看着他的眼睛也带着不耐烦,“我要走了,殿下好像喝多了,还是在外面吹会儿风吧!”说着她避开万俟云的脸,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回走。   等到脚步声快消失了,万俟云才回过神来,自己似乎又被这个有趣的人给讨厌了,但为什么,他却一点也不觉得扫兴呢?   夜风习习,月过中天,远处的丝竹之声渐渐低了下来,万俟云的心潮却无法自制地波动起来。   暗夜,不仅遮掩光明,也酝酿着一切不真实不合理的欲/望…… 172.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72章 偶得碧玉佩   只有万俟云一个人的回廊上安静得有些诡异,回想刚才他看到的情景,万俟云难得有点摇摆不定。青凤皇帝身边最受宠信的言官和玉颖来的使臣暗中有不为人知的交往,如果说出来,应该算得上是惊天的大新闻了吧?不过事涉苏青澄,他却有些不忍。这样的惊世之才,若能收归己用将是何等的一件美事?只是这个想法他只能放在心里,于行动上,他有些投鼠忌器。   正在思忖间,一声慢悠悠却不乏威严的声音响起:“二皇子好兴致!一个人在这里躲清闲赏月来了!”   万俟云只听声音便已经知是谁了,这个悠闲的声音,一听便知是青凤的一国之主,新帝凤池,他尚未反应,凤池又道:“怎么?伏蚩的二皇子也有不胜酒力的时候?还是在这里,等着什么人?”   “原来是皇帝陛下!万俟没有在意,得罪了!”万俟云装作才认出对方的样子,从木栏上起身躬了躬腰,不甚恭敬,“刚才在宴会上喝多了些,现在头有点痛,万俟不想在大家面前出洋相,又怕再有人敬酒,就出来躲着了。没有知会陛下,还请陛下不要怪罪!”   凤池笑了笑,月光隐在树丛里,他那双沉黑的眸更是遮掩在月影之中看不真切,他的声音依旧是懒懒的,像是一只慵懒无谓的豹子在休息一般。“皇子这是哪里的话?朕明白你的想法,这宫宴不过是个形式,朕对使者的到来相当欢迎,皇子只要心里明白这一点,别的都不重要了!”   “这个是自然的,万俟来此,与皇帝陛下的目的是一致的,自然也就心心相通了。”万俟云说这样肉麻的话的时候却一点也不觉得不自在,表情真诚至极,仿佛这就是他的真心话一样。   凤池微一颔首:“有皇子这句话,朕也就放心了!”他拂了拂衣摆,又道,“天色已晚,大殿里恐怕已经在找你了,随朕一道回去吧!”   万俟云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便跟在他身后。尚未走出几步,只听地上“咯嗒”一声,像是踩着了什么东西。凤池停下了脚步,挪开脚看了看脚下硌着的东西,只见白白的一团,弯腰捡起,竟是一块圆润的玉佩,图案看不清,但质地是好的。   “皇帝陛下这宫里真是处处金玉啊,连走路都能踩到玉佩!”万俟云在一旁见了,笑着调侃。凤池心口一拎,这句话当真是熟悉。细想才忆起,当年在连城街头,也是这样一个月落枝头的深夜,也是走路时的巧遇,那时候,一块玉石让他找到了苏寒玉,如今,又是一块玉石。   “大抵是哪个过往的官员遗落的吧!”凤池淡淡地勾了勾嘴角,不动声色地将那块玉佩收进怀中,继续走路。      宫宴在极其热闹的气氛中继续,月过中天,酒足饭饱,意兴阑珊的众人相继散去。   送走了两国使者的凤池一点也不觉得疲累,反而很清楚。陈禄见他这样,猜到他应该是心里有事,柔柔道:“陛下,天色不早了,请早些回宫休息吧!”   凤池仰首望着窗外的蛾眉出神,过了一会儿才道:“你先回去休息吧!朕还有些事,要去御书房处理,今天不去你宫里了。”   陈禄心中失望,但面上还是柔柔淡淡的,乖巧道:“臣妾告退!”   凤辇离开之后,凤池才收了心神,对前来汇报两使情况的侍书道:“朕要去见太后娘娘,你派人去通报。”   “主子,这么晚了,太后恐怕早就睡了,现在去会打扰到她老人家的。”侍书在一旁提醒。   “朕知道,你尽管去报,就说朕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请教太后。”凤池不理会这些,袖子里的东西似乎有些发热,蠢蠢欲动的感觉让他犹如百爪挠心,非要将这个疑问解开不可。   侍书见他表情凝重,知道主子无重要的事情一定不会这么晚了还劳动太后娘娘,也不再劝阻,只退出大殿准备去了。   半个时辰后,冷太后衣装整齐地坐在矮榻上。   “皇帝这么晚来找哀家,有什么重要的事?”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惺忪,慢慢悠悠地好像思绪还不连贯。   凤池顾不上礼节,只简单行了个家常的礼,也不半夜吵醒母后的愧疚,直接道:“母后,儿臣这么晚来,是想请教母后一件事。”   “这么晚还放不下的事情想必是很重要的,皇帝说吧!”   皇帝从袖中取出那一枚玉佩,递给冷太后:“不知母后认不认得这块玉佩?”   冷太后接过那块玉佩的时候就已经认出了此物是何来历,脑子也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抬起眼睑看着儿子:“不知皇上从哪里得来的这块玉佩?”   凤池见太后的态度有了明显的转变,而话中却是将问题引回了他的身上,心里已经猜到太后不会对他坦白。只道:“是儿臣在宫里捡到的,儿臣看了看,觉得有些眼熟,但又想不出是哪个妃子佩戴的,后来儿臣想起,这块玉佩好像是在父皇那里看到过。所以儿臣猜想,会不会是有人偷拿了父皇的遗物,若真是如此,那儿臣一定要严查此事。儿臣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就着急了,才会这么晚了还把母后叫醒,望母后不要怪罪!”   冷太后凝眸端详着这个儿子,多年来的宫廷生活让她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但她这个儿子在这一方面似乎青出于蓝,她现在就分辨不出,他到底是真的如此想,还是在应付她。   “哀家还当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原来是这样!先皇的佩饰大半是哀家打理的,哀家没见过这块玉佩。这不过是块普通的玉佩,也不太像是宫里东西的做工,大概是哪个妃子带进宫来的嫁妆吧!你若有心,便寻到失主还回去就好了。时候不早了,皇帝还是早些回去睡吧,哀家也觉得头有些疼了。”冷太后说话间依旧是拿捏着好分寸,不急不徐,让人看不出半点伪装。她揉了揉额角,年岁大了,半夜被吵醒的确有些头痛,但对方是自己的儿子,青凤的皇帝,不论怎么样她都不能伤了他的尊严。有的事情,无需明说,就可以得到同样的效果。   “深夜打扰了母后的休息,儿臣愧疚!”凤池接过她递来的玉佩,跪下行了个大礼,“母后请好好休息,儿臣告退!”   “嗯。”冷太后微阖着眼睛,像是已经睡着了,只轻哼了一声表示回应。凤池讨了个没趣,也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伊元殿。   大殿的门刚关上,冷太后便睁开了眼睛,一双瞳眸即便已沾了细纹,仍能看出当年的美艳——德帝的眼光,向来是好的。   “擎荷,你看到了么?”她转过脸,看向身边同样已显老态的贴身宫女,“那块玉佩……”   “娘娘,早些休息吧!”擎荷似乎不愿提起这件事,“您近来一直睡不好,今天难得睡个好觉又被皇上吵了,趁着这会儿还有睡意,奴婢伺候您就寝吧!”   冷后推开擎荷来扶她的手,眉间蹙成一个“川”字,她叹了口气:“唉——你说,哀家哪里睡得着?”   擎荷知道主子心里想的什么,皇上手里的那块玉佩她认得,主子更是了如指掌。玉佩本没什么要紧,但若让皇上知道那块玉佩的来历,必定会想方设法去查它的主人——那个对主子来说就是死了多年还阴魂不散的人。   “到底是罪孽啊!”冷后长叹,语声悲凉。   擎荷站在她身边,看着烛光映在冷后已经衰老的脸上,心中亦是感慨万千。想到当年那人死时的凄惨模样,她也会在午夜梦回之时惊醒,一身冷汗。   “擎荷,传哀家的密谕,若皇帝问起任何有关那块玉佩的事情,任何人都不得走漏半点风声,违者格杀勿论!”到底是多年宫中的老人了,冷后在遇到这样的事情的时候很快恢复了冷静,让自己不受不必要情绪的影响,在关键的时候,作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决定。然而她不知道,她在这个普通的深夜里作出的决定,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影响着许多人。      御书房,烛光明亮。   侍书为来使的事情已经接连好几天没有睡个囫囵觉了,原以为今天宫宴之后他可以得个好眠,却不曾想主子那里又出了这么一茬儿事。   看来今天又不得安生了!侍书心里叫苦,脸上却还得乖顺着听候命令。   “侍书,你今天有没有见过谁的身上戴着这样的白玉佩?”凤池举着手里的东西问道,“朕总觉得,这东西在哪里见到过,而且和朕有很重要的联系。”   侍书还没张口,就觉得好像要打呵欠了,忙忍了下来,缓了一会儿才道:“主子,属下没有注意今天宴席上众人的佩饰,况且这样的白玉佩太过普通,属下觉得不像是宫里的东西,也许主子以前出宫的时候在哪里见到过,印象深刻,所以有了错觉。”   凤池摇了摇头,不同意他的推断,“朕确定这块玉佩很重要。刚才朕去找母后,想问问她是不是见过这块玉佩,当时她的反应很大。本来她还是懒懒的没睡醒的样子,可在看到这块玉佩之后,莫名地清醒了,眼神也不一样了。朕特意注意了下她身边的擎荷姑姑,她似乎也变了脸色,所以朕很肯定,她一定也知道些什么,只是不能说。依朕看,这块玉佩的来历不简单。”   “陛下若真想找,可以去问问宫里的玉石工匠,他们那里应该会有宫中各色玉器饰物的图谱,也许能有所发现。”侍书建议道,他实在很想尽快回去休息,也许向主子提了办法,他能早点解脱也说不定。   凤池想了想,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那这件事就交由你去办吧!”   侍书只答了声“是”,他实在是没有任何多余的力气了。凤池这才发现自己的侍卫状态不佳,想起他连日的忙碌,便道:“时候不早了,你去休息吧!让旁的人来伺候。”   侍书像是得了赦令,忙道:“多谢主子!”说着便转身如风一阵地离开了。   看来最近真的是苦了他了,先皇这一离世,许多事情都要处理,他也一直没有注意周围人的状况,只是一味地处理政务,但折子是怎么也批不完……   思绪渐渐涣散,蓦地,凤池脑中灵光一闪,他连忙拿出这块玉佩仔细端详,这才发现玉佩的背面有一行花纹,细小且有序,像是什么文字。   勉强辨认,他才看出这是青凤祭祀时时常会用的铭文,这是只有皇室才会用到的文字,只见上面赫然写着:龙翔世外。 173.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73章 龙佩再入眼   日上三竿,青澄尚在梦乡,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难得的一场好眠就这样被打扰了,她心头一阵火起,恨不得立刻冲去给那个不识相的敲门者一记老拳,让他也知道自己被吵醒的痛苦。   可当她开了门时,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这里不是她那个医学世家苏门老宅,而是云川大陆之上的青凤皇宫。   “苏大人,这会儿已经是辰时过半了。”门外的人刻意提醒,语气里似乎带着嘲讽的味道,“大人与周公之约似乎时间长了些。”   苏青澄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这人她没办法不让他进屋,只好侧身请他进屋,还要摆出恭恭敬敬的样子:“圣上来访,青澄无状,失礼了!”她只是粗略地套好了衣衫,连外衣的带子都没有系好就来开门了。她的这句“无状”,凤池并没有觉得是什么谦词。   “朕刚批完折子,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上次在你这儿尝的梅花糕似乎不错,去给朕做点儿。”凤池毫不客气地下着命令,随意在桌子边坐下。   青澄刚想要一口回绝,可看他以指抵额,很疲惫的样子,话到口边又忍住了,默不作声地去小厨房准备糕点。   不过一刻,青澄已经端来了点心和清茶。   “怎么这么久,朕都要等睡着了。”凤池抱怨似地说道,“给朕倒茶。”   青澄不耐烦地撇了撇嘴,却没有说话,默默地给他添上茶水,“圣上看起来火气很大的样子,是今天朝上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么?”   “你也算是在朝堂上混过多时的人了,那地方哪天清静过了?”凤池咬了一口糕点,皱了皱眉,“这梅花糕似乎没上次的好吃了。”   “皇上,您要知道,我不是御膳房的厨子。”青澄没好气地说道,她心想,明明是你来请我做事,倒比我还拽了,嫌不好吃不吃就是了,哪里来的那么多的废话!   “所以就算味道不好,朕也没有把你怎么样。”凤池一副施恩的嘴脸,在他这样的天子眼中,能动尊口吃她做的东西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她应该觉得感恩戴德才是。   可是苏大人似乎缺少这方面的慧根,从来不知溜须拍马。尽管对方表示出的意思她已经明白了,但她仍是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情。她在凤池对面坐下,语气直白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圣上,青澄今天和明天都休假,依我本来的打算,这两天我想在自己的屋里睡到自然醒,不希望做接任何的差事,皇上如果想要青澄去做什么事情,要紧的就请找别人,不要紧的就请您缓个两天,等我休完了假再说。”   凤池闻她如是说,放下手里的牙箸,等到食物咽尽,才慢悠悠地开口:“你倒是直接。如果朕说,朕现在有件事非要你去做,而且必须现在就去呢?”   青澄挑了挑眉,道:“那青澄只好向您说声抱歉并请您离开了,我拿的俸禄虽不少,却也不代表我必须不眠不休地为您效劳。”   “苏青澄,你胆子不小!”凤池扬高了音调,薄怒已经显现在脸上了,“看来是朕平日里对你要求太低了,才惯出了你这目无君主的坏毛病!”   “皇上,您这话就是以势压人了,作为您身边的言官,臣不得不提醒您,这件事你过分了。”青澄慢悠悠地回应,垂着眼睑不看凤池,根本没有丝毫的畏惧,“若君王对臣子不满,大可平心静气地提出自己的要求,而不是用粗暴的方法表达,这样不只会给双方的沟通造成阻碍,也会让臣子对皇上说真话的诚意大打折扣。您难道只愿意听好听的假话而不愿听逆耳忠言么?”   不得不说,凤池在心里真的很佩服这个女人的胆色,能对着他说出这样的话还稳如泰山的女人,莫说后宫,连整个云川大陆都不会有几个,而她,似乎从来不知畏惧为何物,也从来不惧怕他手中的权力,有一说一,直白坦率。——这一点,正是让他倾心的地方。   “苏大人,就冲你这话,朕就把要交待你办的事压后,等你休假结束了再处理。另外,朕会晓喻六宫,以后你出宫不需请示,任何人不得阻拦——休假若是只在宫中就太可惜了,趁着天气好,出去走走也是不错的。”   青澄愕然地看着他,原以为他会大发雷霆,却不曾想他会这样轻易放过自己,还让她有这样好的待遇,无需任何令牌便可出宫,这是多么好的事情!再沉稳的她此时也掩不住自己的高兴,扬着嘴角道:“多谢圣上恩典!”   “朕在你这落梅轩坐了快半个时辰了,总算听了句人话!”凤池自嘲道,“看来朕还不如一块出宫腰牌呢!”青澄不语,在她心里,此刻的任何事物,都比不上有个自由的环境。   “对了,你虽说不想办差,朕这件事却一定要早点让你知道。”凤池敛了敛表情,正色道,“朕有个东西要交给你去查。”说着他从袖中取出那件困扰了他许久的物事放在桌上。   青澄本来只是不在意地扫了一眼,但在看到桌上的是什么之后,心里硌磴一下,暗道,这玉佩怎么会在他手里?   “这是朕昨天夜在风雅殿外的一个回廊里捡到的,原本朕也以为这是一块普通的玉佩,但后来万俟皇子的一句话提醒了朕。朕才去查了查这块玉佩,没想到大有来头。”凤池娓娓道来,“朕记得在先皇的起居录中看到过这样一段。先皇曾在大皇子周岁之时,宫中一位绣娘王妙思因绣制了一幅一统江山图,帝心大悦,故封其作‘金针夫人’。当日册封这时,工部尚书送上一对龙凤翠玉,据说是在开采时得到的一块天然的玉石,龙凤图案,工部便简单打磨了一下便呈上供先皇赏玩。先皇当时十分高兴,将这对龙凤玉佩赐给了王妙思。   “这位‘金针夫人’原本不过是宫里的一位普通绣娘,她的那幅一统江山图是经由她在宫中的一位好友,传到先皇手里的。她的这位好友本是掌灯宫女,得先皇宠幸诞下一女,被封为妃,妃号‘丽’,听说是位很漂亮的女子。王妙思得了龙凤佩后去见丽妃,将凤佩转赠给了丽妃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又将龙佩带走,说是要为小公主寻一位如意郎君。   “后来大皇子被人掳走,小公主也无故失踪,大家都关注大皇子的消息,将这位痛失爱女的妃子的事抛在脑后,连先皇都没有顾及。后来丽妃郁郁而终,先皇引以为憾,多年来他一直在寻找公主却不得,临终时还嘱托朕一定要完成他的遗愿,让小公主认祖归宗。”   青澄听了半天,已经知道凤池要说的意思,但又不敢表露太多,装糊涂道:“那这和这块玉佩有什么关系呢?”   凤池看了看她,耐心地解释:“这块,就是本该在王妙思身上的龙佩,你仔细看它的背面,有一行小字。”青澄依言拿起玉佩,果然看到玉佩的背面有一行小字,但她一点也看不懂,只能好奇地看着凤池。   “这几个是青凤祭祀时才会用到的古文字,意思是‘龙翔天外’。”凤池拿过她手里的玉佩,翠玉在她的手里已经有些温热,他细细地摩挲,“据记载,那块凤佩之上,应该是刻着‘凤舞九天’的字样。”   “这个我怎么不知道?”青澄无意道,那块玉佩曾在她身上戴了很久,她却从来不知有这么回事。一语既出,她已经后悔了,这样的话怎么能说?凤池那样精明的人,若是听了她的话,猜到了什么就麻烦了。   可她似乎是多虑了,凤池并没有把这件事往她身上靠的意思,“这种皇室的旧闻你怎么会知道?朕也是自己去翻了先皇的起居录才看到的。在此之前朕还去问过太后,她都不记得宫中曾有这东西了,这种琐事,必须有心去查才能找到结果。”   “圣上的意思是让我去查这块玉佩是什么人遗落的?”青澄接着他的话茬问道,凤池点了点头,青澄心中更是疑惑,“恕青澄愚钝,圣上有佐辰军那样精干的暗探队伍,这种事情应该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查出始末。青澄不过是个普通人,一无财力,二无眼线,怎么去查呢?”   凤池抬睑笑吟吟地看着她:“佐辰军暗访有他们的一贯作风,太过死板,况且这样的宫廷秘闻让他们去查太过大张旗鼓,极易被人看穿,朕不好收场。况且,谁说你没有眼线了?”青澄盯着他,一脸茫然,只听他道:“麒麟门的二姑爷,怎么会没有本事查这件小事?”   “圣上,这件事不好笑。”青澄皱了皱眉,他突然提起麒麟门,让她心里很不舒服,一想到当初她本可以和子澈在漠北逍遥快活,却因为他的一纸圣令而间接断送了子澈的性命,她便想要让他知道自己的心里,对他是有多恨。   她的脸色瞬间变化明显,凤池见了,知道自己必是说中了她心中那个最不愿意被人说及的地方,心里也不舒服,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屋子里一下子陷入了难堪的沉默。   “时候不早了,圣上也该回去了,不然等下侍书大人又该到处找您了。”青澄不愿再与他多说什么,委婉地下了逐客令,“青澄也想趁着休假出去走走,再不出去晚上该赶不回来了。”   “嗯,朕是要回御书房去了,还有大臣等着呢!”凤池也不讨人嫌,起身掸了掸自己的衣襟,便向门口走去,青澄紧随其后想送送他,凤池走到门外廊下,突然停了下来,“对了,刚才交待你的事情,不急着办,你这段时间也忙坏了,好好休息几天再去听政。朕准你多几天假,只是到时候,朕交待的事情,你要不折不扣地完成,知道么?”   “谨遵圣上旨意!”青澄浅浅一揖,“恭送圣上。”   “不用了,你忙你的去吧!”凤池语气也是淡淡的,没有任何起伏,刚才拿她玩笑的心情此时已经完全没了,只余无尽的尴尬。他一甩袍袖,大步踏上肩舆离去。   青澄浅喟一记,转身回屋,桌子上,那枚盈润翠绿的玉佩安然躺着,如从前一样淡然无谓,青澄神思一下子飘缈起来,这大抵便是玉的品格吧!纵然周遭混乱如斯,它仍安守自身,得一方冷清。就好像……他一样…… 174.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74章 神秘贵公子 苏家旧宅中一片清寂,久无人烟的地方似乎连空气都比别处冷些,让人有种浑身发凉的错觉。苏府外的落轿处本是时常有些小贩来回叫卖,但自从苏寒玉遇到意外离世之后,老苏相也遣散了家仆,云游四海散心去了。这苏府门前自然就冷清了,再没有什么达官贵人来访,渐渐,连小贩也不在这周围走了。原本该是一个热闹的所在,没想到竹心苑的一场大火,带走了所有。 日近中天,一顶青丝软轿在苏府的大门前停下,在门外盘桓良久。偶尔有几个路人经过,看着苏府门外的这顶轿子,心中疑惑,但看那四个轿夫个个身形高壮不似平常苦力,饶是心里再好奇也不敢上前去问什么。 苏青澄到苏府的时候也看见了这一顶轿子,暗青色绸布做的轿身看起来毫不显眼,但青澄一眼就看出了那绸布的质地并非凡品,加上轿顶的流苏丝线和虽小粒去不廉价的东珠,由此可见,这轿子的主人是个作风低调的富贵之人。 只是,这样的一顶轿子,怎么会停在已经是无人问津的苏府大门外?青澄心中疑惑,想要上前去一问究竟。 “这位大哥,您好!”青澄走上前去同一个看起来像是头领的人攀谈起来。 那人原本背对着她,听有人跟他说话忙转过身来,青澄明显感觉到他看着她的眼神颤动了一下,那人很快掩饰了过去,道:“不知这位兄台有何事?” 青澄见他说话并没有逾矩,想来是自己方才小人之心想得偏颇了,有些不好意思,面上带笑道:“在下见大哥的轿子停在这里有小半刻了也没有走的意思,敢问大哥,你们可是在等什么人?” “并非如此。”那轿夫一口否定,“兄台有所不知,这轿子里坐的是我家公子,他身子弱,经不起轿子来回的颠簸,所以让我们寻一处安静的地方停靠,好休息一下。” “原来是这样!”青澄道,她抬头看了看天空,虽是已经入冬,但凤京中午的日头依旧热烈,这回儿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让一个身体孱弱的人在日头下休息她也于心不忍,便向那轿夫建议道,“大哥,依在下看,你们定是赶了不少路,你家公子一直坐在轿子里,里面空气不畅,想必是气闷了,你们虽停了轿子,却不曾让你家公子出来透透气,这样再停多久的轿子也是没用的。说来也是缘份,你们身后这处宅子是我一个旧友托我帮他照看的,我今天也是顺路来看看就碰着了你们,如果大哥不嫌弃,不如随我一道入府小坐片刻,喝杯茶歇歇脚,也让你家公子在花园里走动走动。说不定你们还能快些赶路。”她今天能出得宫来,不用再对着那些没有生气的雕梁画栋,心情非常好,兴奋之余,刚好碰到了这一茬,当是做善事,也是帮自己积福。 那轿夫稍一犹豫,又隔着轿帘请示公子的意思。轿子里半天没有动静,过了好一会儿,只见轿帘被一柄折扇揭开一角,因为四周遮得严实,根本看不清轿子里面的人,但只消看那露出的扇柄一角,是质料上乘的沉雪松——这是云川上极为罕见的木料,其价格已经不是金银多少能够度量的,沉雪松只产于明月峰上,而明月峰位于鬼谷之巅,极其险峻,根本不是人力能够攀登的山峰——青澄还是当初在颖川时见过一位游历的蛊师以沉雪松制成的器皿养蛊,才得以见过这稀世珍品。据工匠说,以沉雪松制成的器物可历时千年不腐,无需细心保养就能一直如新。这人手里的扇柄色泽极漂亮,沉黑中泛着一点点微微的暗红,低敛又不失高贵,恐怕比她之前看到的那个蛊器还要珍贵。 连一柄折扇都用了这样上乘的材料,这轿子里的人,肯定不只是一般富贵那么简单了。青澄心里有些紧张,自己竟能在凤京碰上这样的人物,看一眼都觉得奢侈呢! 少顷,轿子里传出几声虚弱的轻咳,那个头领轿夫忙走到轿门边,关切地问道:“公子,您还好吧?” 咳嗽声持续了一会儿才停了下来,轿子里传出一个微哑的声音:“无碍。”那声音像是砂纸在磨砥着耳朵,极是难听。青澄听了一愣,不觉惋惜,本该是个极出色的人,却生了这样一把嗓子,该说是造化弄人么? “乔安,我们还有事,继续赶路吧!不要打搅人家了。”那声音又一次传出,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还带着一点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冷漠,“替我谢谢这位公子。” 被唤乔安的人听了主子的话面有难色,但不敢忤逆公子,只得转过脸对青澄道:“这位公子,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我们还要继续赶路,不好在这里再耽搁了。若是有缘,定能再见到公子。” 青澄听他如是说,没有立刻接话,只细细地观察乔安的表情,他的眉轻轻拧着,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青澄猜想,这必定是与轿中的那位公子有关。看透了这一环,她便拍了拍乔安的胳膊,小声道:“乔大哥,请借一步说话。” 乔安迟疑片刻,点了点头,跟她走出几步,让说话的声音不至于被公子听到。 “乔大哥,刚才看你的样子,似乎有什么急事?”青澄放缓语气,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不那么具有试探性,让人觉得自己是在打探私隐。 乔安的眉头皱了皱,道:“是我家公子,他身子向来就很弱。我家主子在出行前特意嘱咐我,只要公子一咳嗽,就立刻找地方休息,一点都不能耽搁,否则会有生命危险。现在我家公子咳嗽了,虽然还不是很严重,但很快就会加重病情,离发病也不远了,可他还是执意要赶路。我……” “你是怕公子若有了事你回去不好交代?”青澄接着他的话说道。 乔安看她的眼神有一瞬的变化,很快,但青澄还是捕捉到了他的情绪——那是对自己的淡淡的不屑,果然,他解释道:“当然不是了!乔安的性命就是公子救的,公子待我如亲人,我怎么会将他的生死只看作是一种工作?我当公子是恩人,更是亲人,他的性命对我来说很重要!” “乔大哥果然是性情中人!”青澄对他的这一番话很是信服,没有丝毫怀疑他是在作秀,“就冲你这话,我一定想办法让你家公子在府里安顿静养,等他身体状况好转了你们再上路也不迟。” 乔安听她如是说,不由感激道:“公子的话让乔安不得不佩服,你我不过是萍水相逢,公子竟能待我们至诚至性,乔安感激不尽!只是……”他犹豫了下,又道,“公子你有所不知,我家公子的脾气向来执拗,若是他决定的事别人休想改变分毫。这一路上我也曾试过劝他几次,却都被他给拒绝了。” 青澄笑了笑,暗想,再固执,能有那个人固执?为了理想避世而居,在外行医救人三余载;为了道义逆水行舟,毫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到最后……思绪到此卡住——她不愿回忆那段不堪的伤痛。 “不管怎样,为了你这护主之心,我们也要试试不是?”青澄给他一个自信的微笑,不再停留,径直往轿子那儿走去。乔安一时怔在原地,心头有一丝涌动,这个人,真的好像…… 等到乔安回神时,青澄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说服了轿中公子去府里小坐,连乔安都觉得惊讶莫名。 青澄领着众人从偏门进了府,轿夫们抬着轿子却走得脚底生风,一望便知是练家子,在已经猜测过那公子的身份的情况下,青澄对这四个可能武艺高强的轿夫一点儿也不好奇。只是好客地将他们领进冬煦轩,这里朝南面光,最适合冬日居住。青澄这一考虑,不可谓不周到。 轿子在院子里停下,青澄站在一旁等着这位公子下轿,没想到乔安竟走了过来,一脸不好意思地对她说:“苏公子,实在抱歉,我家公子向来不爱见生人,还请苏公子您回避……” 这是什么道理?!苏青澄心底有些不悦,我好心好意供你住的地方,你居然连面都不见就想打发了我?原来还以为是个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却不想这么不识礼数!罢了,当我今天出门不吉,遇上了你这样不识好歹的人! 青澄刚想要说两句刻薄的话来解解气,却听得轿子里人的一声抱歉:“苏公子,在下幼时曾遭祝融之祸,容颜尽毁,连亲近的人见了都要害怕,在下不想吓着苏公子。若有机会,等在下休整好了,蒙面之时再请公子过来一聚,聊表感激之情,今日风尘而来,实在不方便相见,望公子海涵!” 青澄听他这话说得谦谦有礼,而且还有这么一段曲折的遭遇,心里有些惭愧自己的小人之心。转念一想,他既受了火灾,这嗓子想必也是被熏成了这样,真是可怜。想到这儿,方才的怒意烟消云散。语调也扬了起来:“没关系的!公子你且好好休息,在下刚好近日得闲,等公子身体好些,定要来叨扰一番的!” “多谢苏公子体谅!”那人粗糙的声音隔着帘子传进苏青澄的耳朵,虽还是不习惯,却是不像刚才那般刺耳了。 青澄有种预感,这个人,会是个很好的朋友。 175.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75章 金枝与玉叶 从冬煦轩出来之后,青澄在小院外驻足片刻,才想起自己今天出宫来的目的。她摸了摸袖袋,那块硬物安静地存在着,有一点点硌手,即便是隔着布料,青澄仍能感觉到它所带来的温凉触感。 看来这件事,不做是不行的了。她叹了口气,在心里下了决心,抬脚离开了小院。 苏府的后院有一个小花园,里面种的花多是凤京常见的一些花卉,平常却长势很好,看得出主人对其的用心。自老苏相遣散家仆之后,青澄每隔几天总要来这里看看这些花草长得怎么样,亲手侍弄它们。 青澄对这些花是有相当深的感情的,她在苏府住过,时间虽不长,那时候却也是时常在这里消遣,她时常和沉香、木香一起游玩,做些针织女红的活计,日子虽没什么精彩,却也是充满了平凡满足的快乐的。 若非后来的那一切,她也许就会在这里平凡度过,也许会是苏寒玉的妻,虽不能男耕女织,却能长相厮守。不至于到如今…… 想到这里,她摇了摇头,最近似乎时常会想起以前的事情,还会莫名的伤感,难道是因为看到太多生离死别,受了感触?青澄叹道,若再这样沉缅过去,不是好现象。 往事已矣,她必须着眼现在,做好当下的事情——毕竟,她还活着,带着那个人的愿望,坚强地活着。 正在这时,后院的小门被推开,进来一个布衣女子,那女子约摸十五六岁,长相平凡,是一进人堆就让人找不出来的那种。她小心翼翼地关上门,目光在花园中逡巡,在看到菊花丛中的苏青澄时,她那紧张的表情才缓和了下来。 “苏大人,小女子来了!”那女子的声音弱弱的,像是很怕她一样,“大人吩咐小女子办的事情,小女子已经办妥了。这是那位公子的回信,请大人过目。”说着她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恭敬地递给苏青澄。 青澄接过信封,当着她的面拆开,毫不避讳,“你来这里的时候,有没有人跟着你?” “我很小心的,没有被别人发现。”女子认真地说道,她趁着说话的时候眼睛往周围看了看,这花园虽小,花的品种却不少,秋冬开花的类别也有许多,她一一看过,觉得每一朵都好看,有点迷花了眼的感觉。 青澄看完了手里的信,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扫了一眼身边正被鲜花吸引了眼球的女子,对她道:“你帮我传个口讯回去,就说今天酉时我会去拜访他们。” “是,小女子明白了。”那女子欠了欠身,语气依旧是弱弱的,“小女子一定将话带到,大人请放心。” 晚饭时分,一顶青色小轿进了行馆,轿子里坐着的,正是苏青澄。 轿子一直行至内院才停下,青澄刚出轿子就看见端木辰和夫人候在门外,夫妻俩看到她连忙迎了上来,端木辰先开了口:“师父,晚凉了,快进屋里坐!我已经备好了晚饭,一起吃吧!” 青澄微一颔首,脸上没有半点笑容。等进了屋,她才开了口:“辰儿,你太大意了!” 端木辰垂下头,气短道:“师父,徒儿并非故意,当日走得太急,才会一时没有注意,遗落玉佩。”他抬头看了看师父,试探着问道,“是不是给您带来了大麻烦?” “何止是大麻烦!”青澄叹了口气,她之前也没想到,这玉佩有这样的过去,若然如此,她是绝不会将这玉佩送给端木辰夫妇,还好现在事情没有被发现,这样一切都还好说,她沉吟片刻,“当日我赠你们龙凤玉佩之时,并不知这玉佩的来历。有关这对龙凤佩的事情,我也是近日在宫中查阅典籍之时偶然翻到的。事关重大,你们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我就不对你们细说了,那块凤佩我是给了茗葭的,现在可在身边?” 茗葭看了看青澄,疑惑道:“青澄师父是想收回玉佩?” 青澄有些不好意思,这本是她赠给人家的礼物,现在不说明原因还要收回,似乎是有点说不过去,她道:“不瞒你说,的确如此。辰儿已经遗失了龙佩,而且是被宫中人捡了去,他写信给我之后我就在宫中暗中查探,只是当日在风雅殿的人实在太多,我一时之间也问不出是谁捡去了玉佩。那块玉佩若是被皇上见到了,定是会追究到底,到时他掘地三尺也要找出凤佩的下落,这样的话,对你们很不利。” “师父既然这么说,那这玉佩一定是牵涉了一些不得了的宫廷秘事。茗葭,你就把凤佩拿给师父吧!”端木辰自然是站在自己师父这一边的,他知道师父的性格,若没有必要,她是绝对不会要回那块玉佩的。 茗葭听自己的丈夫也这么说,脸色有些不好看,但仍是没有把玉佩拿出来的意思,她看了看青澄,又看了看端木,迟疑半晌才开口道:“那块玉佩,被我给弄丢了……” “什么?”端木辰显然被妻子的话给吓到了,“我前几天还看见你拿着玉佩逗平安的,怎么会丢了?在哪里丢的?” 茗葭没想到端木会这么紧张地一连问几个问题,一时也没了主意,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我也记不起丢在哪里了,那天我陪平安玩过之后就随手放在桌子上了,后来也没注意,等到第二天早上想起来再找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了。” 端木转脸看了看青澄,只见她隐忍着,但还是掩不住有些着急,他叹了口气,责备道:“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是不是被哪个下人收起来了?还是你收起来自己不记得了?” “没有,真的没有!”茗葭皱了皱眉,一脸不耐烦地说着,“真的是丢了,你怎么不信我呢!” 眼看着两人就要吵起来,青澄开了口:“好了,你们不要再争了,那玉佩本就是个大麻烦,丢了也是好事,辰儿,你也不要再想了,我有点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好吧!”端木听师父的话不再和茗葭争论,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去吩咐厨房把饭菜热一热,一会儿就好!茗葭,你先陪师父坐会儿。” 茗葭没有说话,端木知道她在生自己的气,也不像往常一样哄她,拂了拂衣袖出门去了。 “茗葭,我有日子没见着平安了,怪想他的,带我去看看吧!”端木走后,青澄也不提刚才的事,谦和地说着家常。 “可是平安还在睡觉……”茗葭显然不太情愿,找了个借口想要推托。 “我只是看看,不会吵着他的。”青澄笑道,“何况我们一会儿就要吃饭了,你就让我见见我的小徒孙吧!” 茗葭拗不过她的好意,只好同意了。 平安睡在主卧旁的小房间里,有乳娘坐在门外守着,乳娘见她们过来忙站起来行礼,青澄摆摆手示意不必,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房间门。屋子里安静得连呼吸都听得见,青澄和茗葭放轻了脚步,慢慢靠近床边。 小而精致的床上,小人儿睡得格外香甜,青澄看着这个自己给他取名的小家伙,心里不禁涌起一阵柔情,她贪恋地看着小家伙的一点一滴,像是要把他那安静平和的睡容看进心里去一样。 “青澄师父,我们出去吧!这孩子睡得警醒,一点儿也吵不得。”茗葭对着孩子说话的声音低低的,怕吵着了他。她还伸手给平安掖了掖被角,一举一动尽是关怀。 青澄看在眼里,实在不忍说出这样残忍的话,但为了茗葭和端木的安全,她不得不做这个恶人。“茗葭,你知道什么了,是吧?” 掖被角的手微微一顿,又恢复了动作,明显可以看出比之方才生硬了许多。青澄自然没有放过这一丝变化,一步一步紧逼,“茗葭,当着平安的面,我希望你能说实话。” 茗葭的表情变得淡漠,她安静地看了青澄一眼:“你等一下,我们出去说。”给平安遮好帐幔,茗葭又将窗户稍开了些透风,这才走在前头,领着青澄出了房间。 没有理会乳娘的招呼,茗葭一路将青澄带到行馆的后园。这里是平常就没有什么人,此时已是傍晚时分,更不会有什么人来了。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青澄站住了脚步,她觉得今天的茗葭有些奇怪,至于哪里奇怪,她说不上来,只是隐隐觉得与那块玉佩有关。 茗葭停了下来,她转过身面对青澄,上下打量着她,过了好久,她才开了口:“青芷姐姐。” 青澄被她这一声给唤愣住了,青芷?有多少年没有人这样唤过她了? 岸芷汀兰,郁郁青青。 那熟悉的诗句言犹在耳,如今,这个昔日的称呼再度被人唤起,却已是物是人非。 茗葭的话还没有结束,她的声音如同蛊惑:“我可以这样叫你吧?青芷姐姐?我还记得你以前说,你不记得自己是谁了。那现在呢?现在你想起自己是谁了么?” “茗葭,我……”青澄想要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出口,只能哽在喉头,进退两难。 “青芷姐姐,你想要拿回玉佩,这是不是说明,你已经想起自己是谁了?”茗葭的一双水眸牢牢地盯着她,像是在盯住猎物的蛇,“或者说,你猜到了自己的身份,想带回凤佩去验证一番?” 青澄看着她,心里有些紧张,她的确是知道了自己占用的这具躯体的身份,但拿回玉佩,却不是想去验证什么,而是她真的担心,若让凤池知道玉佩在玉颖使臣夫妇手里,这事情会变得复杂,端木辰此来本就是带着与青凤交好的任务而来。若搞砸了,连青澄都不知要怎么帮他才好。 现在,苏青澄面对的不仅仅是端木辰的妻子,也是玉颖的金枝玉叶——茗葭公主,这个她看其长大的晚辈,此刻与她对话的语气不是平等,而是凌驾。青澄已经可以完全肯定,那块凤佩,一直就在她身上。若想拿回玉佩,她不得不直截了当,“茗葭,开门见山,你要怎么样才会把玉佩还给我?” “我的想法很简单,只要你想办法让我哥哥对你死心,那我就会把玉佩还你,到时你想回去青凤做公主享荣华富贵还是别的什么,我都不会干涉。”茗葭挑了挑眉,她一直就知道苏青澄对于端木晔的影响,她那个死心眼的哥哥,就算已经娶了相国的妹妹,仍是对苏青澄念念不忘,这对一个要成大事的君主来说,是个很危险的存在。她知道自己没有办法除掉这个威胁,却不得不想办法让这个威胁减至最小。既然在哥哥身上无法下手,那她只有在苏青澄身上动脑筋。 这块凤玉,是她手里的一张制胜王牌。 青澄不知该怎么回答她的话,她知道端木晔对她的感情,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端木晔早就纳妃,她还曾送去贺信。原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今天听茗葭这么说,看来自己是小看了端木的感情。 让他死心?苏青澄不认为自己有这个本事做到。 “茗葭,你我心里都清楚,我们是没有办法左右你哥哥的意志的,你所说的我没有办法办到,不过我可以保证不会主动去找你哥哥,有他的地方我一定退避三舍,就算他来见我,我也会尽量避之不见。”青澄观察着她听自己说话时的表情,“我只能承诺你这些。” 茗葭思索片刻,才道:“此话当真?” “我可以对天起誓,若有半句虚言不得善终。”青澄认真地起誓,但这个誓言,她知道自己说的时候有多么苍白,端木晔于她,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一句“不见”就了结的。 不过,只要茗葭信了,也就可以了。 “你要记得你今天的誓言,如果你违背了自己的誓言,我也会诅咒你!”茗葭露出了从来不曾有过的恶毒,她自己从心底厌恶这样的自己,但为了哥哥,为了玉颖,她别无选择。 “我知道。”青澄心中浅喟,这样的誓言,怕是连她也觉得不够牢固吧?可是又能如何呢?不过是一种寄托和借口而已。“现在,你能把玉佩给我了么?” 茗葭顿了顿,将那玉佩自脖颈上解下,交到苏青澄手里,看着青澄细细摩挲玉佩时的关注目光,她心有不安,提醒道:“我也是无意中知道这件事的,不过你若想凭这一块玉佩就达成心愿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很难。” 青澄愣了愣,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但青澄能明白她的好意,于是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吧!我不会鲁莽行事的。” 夕阳已经消失在天际,天色很快暗了下来,后园里的一幕像是流星划过天际,很快不见了踪影,只留给人们一段黯淡的轨迹。 176.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76章 麒麟门挚友 青澄在苏府里住了几日,一来是休假期间她实在不想往皇宫里跑,二来冬煦院里住着的那个神秘的贵公子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似乎并没有像她开始说的那样,有请她去一叙的意思。青澄对这个人好奇得要命,她很想知道这个遭遇凄惨的贵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换句话说,她对这个贵公子有种不寻常的欣赏。 这日她正在自己的房内把玩着那两块失而复得的玉佩,在心里想着到底要怎样才能把这件事蒙混过去。以她现在的所知,晓得这件事的人已经不是少数的几个了,至少佐辰军中已经是人尽皆知了,而那天茗葭还玉之时的话也让她推测到,玉颖那一方面知道这件事的也大有人在——只是大家都没有说出来而已。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够让这件事悄无声息地结束,并且不会对她造成影响呢?青澄敲敲脑袋,她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她没有那样的神通抹杀事实,也没有能力让事情的发展一直在她的控制之中——除非她也像凤池那样有遍布云川的佐辰军…… 想到这里,她眼前一亮,对啊!她虽没有这样的能力,但有个朋友却是有的。 望月楼在凤京并不是生意最好的酒楼,但其实力却是不容小觑的,在凤京最繁华的闹市口开业以来已经有十数年,周遭的邻居们流水似的换着,独它一家一直开到现在,可谓是长盛不衰了。 苏青澄在门口稍站,仰头看了看它家的金字招牌,龙飞凤舞的草书并不是什么名家所著,青澄会意地笑笑,这大概是那个家伙的手笔吧!将自己的拙字做成招牌挂在自家门上,还真是够自负的。 停顿片刻,她抬脚走进望月楼,婉拒了小二的盛情,她径自走到掌柜面前,一本正经道:“掌柜您好!请问……” 青澄的话还没有说完,那掌柜已经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笑咪咪地说道:“苏大人来了!请楼上雅间稍坐,老板稍后就到了,您且先用些香茗,等候片刻。” 在来这里之前,青澄想过好多种说辞,她怕白鹄不在,这些人会刁难,或者不对她置之不理,却不曾想到她才进门掌柜就如此客气,看来白鹄在此之前花了不少心思。 青澄在小二的带领下来到了二楼竹语厅,这是间独立于其他雅间的套房,安静隔音,可能是白鹄专门设来会客所用。 小二给她送上上好的观音雪,又准备了可口的茶点,这才恭恭敬敬地道了声:“公子请慢用!”这才轻轻地退了出去。看着桌子上令人食指大动的点心,青澄没有半点心情进食,只端着茶杯一口一口地喝着茶,不知其味。 约摸半盏茶后,竹语厅的门被推开了,青澄只觉得一阵轻风拂过面颊,白鹄已经笑盈盈地坐在她面前了。 “青澄,是不是想我了?”依旧是一尘不染的白衣,依旧是无赖的笑容,还有让人又好气又好笑的俏皮话,青澄放下手中茶盏,安静地冲他笑了笑:“白鹄,好久不见!” 显然是被她近乎正经的表情给吓到了,白鹄愣了愣,这才腼着脸道:“青澄,不是这么生份吧?” 青澄看着他有些无奈的表情,仍旧是淡淡的语气:“白鹄,一别经年,发生了很多事……你应该知道了吧?我已经好久没有你和明月的消息了。” “你身在青凤皇宫,我想找你也有点难度。”白鹄无奈道,“我试过很多办法去找你,但是都没有找到你。后来我就听说苏寒玉没了……你也不要太难过了。今天来,我是有件事要告诉你。” “我也有件事要求你帮忙!”青澄握住他的手臂,“这件事很重要,你务必要帮我。” 白鹄抬手示意,打断了她的话,平静道:“青澄,我大概知道你要请我帮忙的是什么事,但你先听我把话说完,你再决定怎么办吧!这要告诉你的这件事,就是你一直怀疑的,苏寒玉的死。” “不是意外?”青澄的表情骤然变得冷肃,“果然和我本来猜想的一样,其实子澈的死,是人为的,是吧?那个人,是不是……”那个人的名字在舌尖上滚了好几圈,仍是没有出口。 白鹄反握住青澄的手,她的指尖冰凉得像是冷水里浸过一般,白鹄不忍,但事实终归是要让她知道,他狠了狠心,道:“那个人,就是你一直怀疑却又不敢去验证的人,青凤至高无上的皇帝,凤池。” “我早就该猜到了!”白鹄只觉得掌心的手倏忽攥紧,克制不住地颤抖着,青澄的眼眸变得狠厉如刀,“是我自己一直优柔寡断,总在心里存着侥幸,现在知道真的是他,我倒不觉得意外,只是觉得很可怕。白鹄,你想过么,如果有一天,你最信任的人想要你的性命,那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子澈对他何其信任,信到可以把自己的命交给他,可他给的回报,居然是送子澈去死!” “青澄,不要太激动了!你现在需要冷静地思考!”白鹄认真地对她说道,“青澄,想必你已经知道你自己是什么人了,我告诉你这件事,就是希望你好好考虑,作出不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如果你决定离开,那么我会带你去漠北,回麒麟门,在那里也许没有什么荣华富贵,但却有你一直向往的幸福。” 青澄收敛了情绪,平静的澄眸盯着白鹄研看半晌,她叹了口气:“白鹄,在你眼里,我也是这样贪慕虚荣的人么?连你也以为,我会在知道事情的全部之后去做那个失踪多年的公主么?” 白鹄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自惭形秽,“青澄,说老实话,我不相信你会在乎这些虚名,但我不得不承认,这是目前为止,你最好的选择。” “也许,事情并不是我们想像的这么简单。”青澄的视线越过白鹄,落在他身后的那幅石竹图上。画上,一株青竹立根破岩之中,疾风之中不失坚韧,清傲中带着一丝悲凉。青澄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这株青竹一样,摇摆在风中没有定数,想要坚持自我,却发现,连做自己都是很艰难的事情。 从望月楼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青澄从后门进了苏府,途经冬煦院,刚好碰到要出门的乔安。 “乔大哥,您这是要去哪儿?”青澄笑着跟他打招呼。 乔安看她脸上的笑容有些疲倦,关切道:“苏公子,你看起来好像很累的样子,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儿?” “没什么,不过是在外面走了一天,有些累了。你呢?天已经晚了,你这是要去哪儿?”青澄将话题转向他。 “公子的身子不太好,我想去趟药材铺,给公子备些常用的药。”乔安道,“苏公子,我家公子这几日在府上打扰了,他一直想要请你过去小聚,身体却是不见好转,所以就耽搁了。我们可能要借府上多住几日,不知苏公子方不方便?”乔安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客气得让青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连忙道:“这里空着也是空着,你们想住多久都没关系。”她看了看天色,“现在已经很晚了,药材铺也应该都打烊了。不知你家公子哪里不舒服?不如带我去看看,苏某略通医术,也许能帮上点儿忙。” 乔安有些为难,但看苏公子盛意难却,也不好拒绝,只好应承了下来。 苏青澄随着他进了冬煦院,心里不由有些紧张,这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明明是她的地盘,要紧张也该是对方紧张才是,怎么还没见到对方,自己先紧张上了。不过想想那柄扇子,还有那个人被熏哑的嗓子,青澄对他的身份更是好奇,也顾不上什么紧张不紧张的了。 乔安领着她走到公子的房间外停了下来,他敲了敲门,轻声道:“公子,苏公子来看您了。” 青澄听到里面有很明显的动静,很短暂,不一会儿,粗哑的声音响了起来:“乔安,请苏公子进来。” 听到对方并没有拒绝,青澄心头松了口气。 屋子里有一股很浓郁的药物的味道,青澄仔细嗅了嗅,药物的种类很复杂,化瘀、走窍、止血,原本该是不相容的药却用在了一处,这让她不禁好奇这个人的病到底有多复杂。 “苏公子,在下有恙在身,不便与公子靠得太近,得罪了!”那人斜靠着枕头坐着,声音低低的很虚弱,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他脸上戴着一整块面具,只露出眼睛和口鼻,青澄看到他的下巴处还有一些被火灼伤的痕迹,心头一惊,要多大的火,才会将一个人的脸毁成这样? “公子不必客气!青澄向来是个不拘的人,这种礼节能免则免吧!”青澄摆摆手,身体却不自觉地靠近他,“公子,在下学过几年医,也见过不少疑难杂症,公子若信得过在下,让在下为你请一脉,诊一诊病情如何?” 那人沉默了一下,戴着面具的脸根本看不出什么表情变化,只见他垂着眼睑,像是在犹豫什么,半晌,他才道:“苏公子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在下的病只是小病,我自己就能治疗,是乔安关心我,总觉得我像是要死了一样——其实没什么大碍的,就不必麻烦公子了!” “乔安也只是关心你。”青澄说道,她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却是想不通到底哪里有问题,“公子就让苏某给你诊诊脉,每位医者诊病的侧重点不一样,看出来的结果自然不一样。公子虽说自己是小病,但我看公子用的药却不是平常小病的药,配伍十分复杂,却久治不愈。恕青澄多嘴,依我看,公子应该换个大夫给你好好诊治一番。” “不必了!”那位公子听青澄如是说,情绪有点激动,“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不用劳烦旁人,苏公子,我有些累了,公子请回吧!” 青澄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乔安拉住了,这大汉看着她的眼神带着请求,青澄浅喟,只得将所有话都咽回了肚子里,闷声不响地走了。 房门在青澄身后关上,久无人居住的房间连木枢的动静都大得吓人,在那略显刺耳的木枢转动声中,青澄似乎听到了身后有一声长长的叹息。 177.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77章 一言引争端 回到皇宫的时候已经是夜半了,好在有凤池的旨意,侍卫并没有多加责难,反而恭恭敬敬地让她进了宫,还派了人一路护送她回到落梅轩。 刚点了灯坐下,敲门声尾随而至。青澄自然知道来者何人,她在房间里斟酌片刻,才去开了门。凤池一身深紫常服,英俊的脸上有一丝疲惫,但在看到青澄时,他还是稍稍勾了勾嘴角。 “圣上,这么晚了您还没有休息?”青澄微躬了躬腰算是行了礼,她侧过身将来人让进屋内,“臣刚回来,以为您已经就寝了,就没有向您报备。” 凤池微微颔首,没有说什么,摸了摸茶壶,还是凉的,但吩咐跟着过来的侍书去换一壶新茶来。青澄看他如此,知道他定是要与自己长谈了。虽然她已经觉得有些累了,但还是耐着性子坐了下来。 “朕刚从御书房回来,听安庆门的侍卫来报说你回来了,就来看看你。你出宫有几天了,怎么一直没有回来?”凤池的声音轻轻的,像是在叹息一样,疲累显而易见。 青澄已经习惯了他善变的说话方式,像今天这样的温和,也是他多变的一种,并不代表什么特别的含义。她清了清嗓子,才开口答道:“回陛下的话,臣这几日在宫外处理了一些私事,也耽搁了些日子,所以回来得晚了些。” “朕听说,你前几日去了趟行馆见玉颖的使臣了?”凤池话题直转,一下子进入正题。 “是的。”青澄没有隐瞒,老实回答,心里不由一惊,这件事她做得算是隐密的了,居然还是被他发现了,看来以后要更加小心了。 “有什么紧要的事么?”凤池看她态度坦然,不像是有所隐瞒的样子,“朕不记得吩咐过你去接待他们。还是你的私事与端木辰有关?” 果然是一国之君!青澄暗叹他的推理当真是厉害,才说了两句话就已经猜到了。不过她也不是傻子,皇帝的御前言官和别国使臣私交甚密,此事可大可小,凤池能知道,那么他身边那么多的耳目也会知道,若传到百官耳中,那她的处境只会更加危险。 “臣不过是去拜访一下端木大人。”青澄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可信,她放缓了语气,“在长乐门迎接端木大人之前,臣并不知玉颖有这样一位官员。圣上您也知道,端木一支本就子息不多,男丁更是寥寥无几,这位端木大人与玉颖的国主同姓,臣在玉颖多年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总觉得事有蹊跷,所以想去一探究竟,查查这位端木辰大人与玉颖国主的关系,知己知彼,凡事心里就能有数了。” “那你问出什么结果来了?”凤池对她的话似乎没有什么大兴趣,因为不管端木辰是何身份,对他要做的事都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但听她说去行馆是为了公事,心里也有些高兴,毕竟她这么做是为自己分忧了。 青澄只当他是相信了自己的话,并没有猜到他是这个想法,便接着道:“臣问过端木大人,他原本并不姓端木,只是娶了宗亲之女,改了姓氏,才有了今天的端木辰。至于他原来的姓甚名谁,他似乎并不愿意提,臣也不好多问。” “朕当他是端木晔的什么人,原来不过是个上门女婿!”凤池嗤笑道,“既然这样,那事情就更好办了。” 青澄听了心里一个咯噔,蓦地想起那日宫宴上听到的话,再看凤池此时的态度,她不由将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只是若真如此,那辰儿的处境就很被动了。她偷偷瞥了眼凤池的表情,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圣上您是想借这次机会做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么?”青澄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凤池扫了她一眼,脸上的表情冷了冷,道:“没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不过是想借着这个机会锉锉端木晔的锐气,他一直对朕不服,所谓的臣服也不过是因为当初朕把公主还给他,帮他瞒过了天下人,他欠朕的。” “那圣上您想怎么让他服气呢?”青澄接着问,“据我所知,端木晔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她和那个人相处了那么久,居然没有看出他的一点漏洞,可见他的心思多么缜密。还有在伏蚩猎场上的那一石二鸟之计,当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 “对啊!朕忘了,你曾经和他是很亲密的朋友。”沉黑的眸盯着她,带着冷冷的嘲讽,“青澄,你觉得他此次派这么个人来,是何用意?” “微臣不知。”青澄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她不喜欢被他这样盯着,像是被猎人盯住的猎物一样,她觉得浑身发毛,“微臣当初的朋友是许问卿,与端木晔并没有一点关系。” “是么?”凤池的眼眸变得更加幽深,冷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既然你这么说,那有件事,你去办就最适合不过了。” 青澄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她抬头对上凤池的眸,想从中读出一点讯息,可却是徒劳。这个凤池,不是那个可以闲谈的听众,而是朝堂上手握生杀大权的王者。未等她开口询问或是拒绝,他已经冷冷开口:“朕要你想办法让玉贵妃消失,并且不着痕迹地暴露她并不是玉颖公主的事实。” 她所害怕的果然来了!让玉颖和青凤的纽带变成导火索,从而掀起青凤对玉颖的战争。这一切,她早就预想过,只是她想不到,它会来得这样猝不及防,而且触发这个引子的人,竟会是她! 不行,绝对不可以!青澄在心底狠命地拒绝,她不能这样做,这样不仅会毁了玉颖,毁了端木晔,还会毁了子澈生前心心念念的国泰民安。 “圣上,恕臣不能这样做!”青澄忍下一腔激动,尽量用平静的口吻拒绝,“臣是一名医者,医者只会救人,不会害人。恕臣不能遵照圣上的旨意。” “你这么说就是要拒绝朕了?”凤池挑了挑眉,语调轻慢,并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那你觉得,朕该派谁去做这件事才合适?” “圣上,微臣不知。”青澄以鸵鸟的姿态回避这件事。 “那朕就让司棋去吧!”凤池像是无奈地说道,“他是佐辰军中出手最快也最干净的,不会留下任何可疑的痕迹,虽然比你用药逊色点,但你不愿意,朕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青澄自然知道司棋的手段,那个将《刑历》上各种刑罚都烂熟于心的人,下手自然是干净利落,而且他背后的佐辰军能将苏寒玉的死伪造成一场意外,那么这样的“意外”再来一次也不是难事。可玉贵妃不过是个女子,一个心心念念想怀上龙种的女子,何苦这样对她?青澄无奈叹息,终于忍不住道:“凤池,难道你不觉得本来就不应该派人去做这样的事么?” 皇帝显然有些生气:“苏青澄,你虽是先帝遗命的御前言官,也不能如此放肆地直呼朕的名讳!你以为朕是不会罚你是么?” “就算您罚我也无所谓。”苏青澄一副无惧生死的淡然,“您应该知道,子澈死后我就已经是心如死灰了,至于留在皇宫里做这御前言官的虚职,不过是想延续子澈生前的愿望。在我答应先帝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定是不能善终的。就算今天你就处死我,我也要说。我曾在玉颖生活了三年有余,我喜欢那个地方,不想那么美丽的一个地方沦为战火的牺牲。我知道你有野心,你不甘只统治青凤一方小国,你想要让整个云川都臣服在你的脚下。但就算如此,你也不该用这样卑劣龌龊的手段!” “卑劣?龌龊?”凤池冷冷地哼了一声,“在你眼里,朕就这么不堪?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你既知道朕的想法,作为青凤的一份子,你不支持服从也就算了,还要这么明目张胆地反对?若你手中有枝笔,是不是还要将朕这在你眼里‘卑劣龌龊’的手段记上一笔,让后人都来指着朕的坟墓大骂?苏青澄,你这是妇人之仁!” “我本就是个女人,是你硬要拉着我做男人该做的事!”青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将刚进屋来送茶的侍书吓了一跳。侍书看着在他走时还和睦相处的两人此时剑拔弩张,恨不能置对方于死地一般地较劲,不由觉得奇怪。怎么两人随便聊聊也能聊出火药味来? 凤池见侍书进来,不愿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他收敛了一身的脾气,平静地对青澄说:“你今天有些累了,朕不想和你争论什么,此事容后再议。早些休息,朕走了。”说着一甩袍袖,起身大步走出落梅轩。 本来一场很平和的聊天一下子变成了这样,青澄不由懊恼自己过激的反应。怎么会谈成这样?若不是仗着凤池对她向来忍让这一点,她如今恐怕已是身首异处了——试问有哪个人敢跟一国之君这样叫板? 窗外明月高挂,青澄站在阁楼上,望着远处的后宫诸殿,不由想起刚才他们的谈话,长长一记叹息。这天,怕是很快就要变了…… 178.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78章 战战玉芙宫 “砰!”精致的白瓷茶盏在眨眼间被砸得粉碎,玉贵妃脸色铁青,一双杏眸没了平日里的娇美动人,代之以森冷的寒意和杀气。如意和吉祥从来没见过主子发这么大的火,俱是噤若寒蝉。 “哼!枉本宫一直待她至诚,没想到她居然做出这样的事!若传出去被人知道了,本宫颜面何在?!”玉贵妃坐在良玉殿中主位,一张俏脸此时怒气冲天,高梳的髻上几支步摇正颤颤乱抖,一如主人纷乱难解的心事。 吉祥、如意两人候在旁边,见主子稍稍平复了心情,这才上前劝道:“娘娘,您消消气,为这样的人气坏了您的身子就不好了。” “生气?”玉贵妃冷冷一笑,细细的柳叶眉梢凌厉地上扬,“本宫怎么会为这样的贱人生气?这样的贱人给本宫提鞋都不配!本宫会为她生气?” “那娘娘您……”如意小声问道,“娘娘您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本宫既然知道了,自然是要好好待她了。”玉贵妃的唇角微一上扬,那艳丽的弧度让人心里不由惊战,“吉祥、如意,摆驾宜兰馆,本宫要去看看容国夫人。” “是。”二人见主子这般情状,更是不敢多说什么,只得屈膝应承,匆忙准备去了。 宜兰馆内一片清寂,自肖忆晴离开之后,容国夫人一直由太后的专用的御医陈苛之为之安胎。陈太医在太后身边多年,对太后一直忠心耿耿,且医术了得,入宫行医以来,鲜有失手。 玉贵妃到宜兰馆的时候,恰逢陈太医在给容国夫人请平安脉。玉贵妃在一旁等候,在陈太医请完脉后如往常一样细心地询问了几句,见无甚异样,才吩咐身边的丫头送陈太医出去。如意会意,笑吟吟地送陈太医出了宜兰馆。 玉贵妃在吉祥的服侍下坐在冷静翡的身边,她刚落座便亲昵地拉过冷静翡的手,柔柔道:“姐姐近来觉得身体如何?玉儿最近一直在忙些杂事,也没顾上来看看姐姐,姐姐可不要生我的气才好!” 冷静翡有些不好意思,微红的脸显示她依旧是那样容易羞赧,她正襟危坐:“娘娘这是哪里话!娘娘厚德,让臣妾在这宜兰馆中安胎,还能得宫中御医的照料,娘娘恩德,臣妾已是无以为报。如今娘娘来看望臣妾,还说这样客气的话,真教臣妾不知如何自处了。” 玉贵妃冷眼看她不知所措的表情,娴静地笑笑,道:“夫人言重了!按辈分来算,夫人是皇上的表妹,太后娘娘的嫡亲侄女,身份尊贵无匹,本宫能请得你在宫里小住,是本宫的福气才是。” “娘娘……”冷静翡被她这话说得更是无地自容,玉贵妃对她向来客气有礼,但今日突然来访,这些个寒暄话让她总觉得有些奇怪,加上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冷静翡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发怵,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年岁比你小些,你又是我的师母,虽然有这样的辈份关系在,我总还是觉得唤你姐姐亲切些,你说呢?”玉贵妃自顾自地说着,今天的她倒不像往常一般什么都不拘,话里话外一直纠结着辈份亲疏,让冷静翡听不懂是何意思。毕竟对方是贵妃,她也不好得罪,只得喏喏应着。玉贵妃得了她的肯定,一朵笑花绽放灿烂,“那姐姐,妹妹有事相求,姐姐不会拒绝吧?” “只要是臣妾力所能及的,定不推辞。” 玉贵妃得到了自己想听到的回答,一下子收敛了笑容,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有了一丝忧愁:“姐姐你不知道,在这宫里,要有个真心相待的姐妹是何等难事。我向来是个不愿吃亏的人,在朝里又没有个稳固的靠山,在这宫里能坐到现在这个贵妃的位置,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那些人的白眼和嫉妒,让我夜夜不得安眠。如今……”说到这里,她的眼圈竟有些发红,连声音也哽咽了。 冷静翡忙递上手绢,轻声安抚:“没事的,不要难过了……” 玉贵妃没有接她的手绢,而是以袖子轻拭眼角,继续道:“姐姐,我发现皇上好像有个女人,那女人不是宫里的妃嫔……” 冷静翡的手微微一颤,她收回了手绢,两只手微微用力攥着,语声里有轻微的颤抖:“娘娘你想多了,皇上向来不耽女色,怎么会在外面有什么女人?再者说,皇上什么身份?他若真想要个女人,大可以收进宫里来给个封号,怎么会偷偷养着?” “这便是最蹊跷的了。”玉贵妃轻蹙娥眉,“我猜测那个女人可能在我宫里,因为皇上有几次来玉芙宫我都没有见到,可能就是去见那个女人的。” 冷静翡的手心已经沁出了一层细细的汗,她自然知道玉贵妃说的那几次是什么时候,因为那个时候,凤池都在宜兰馆。因为怕玉贵妃误会,凤池都尽量选在她出门的时候来,有时是去给太后请安,有时是去御花园游玩散心。他来的时候宜兰馆的侍卫都被换过了一遍,按说应该不会有人告诉她才对。那她是怎么知道的? “娘娘是怀疑皇上的那个女人就在你宫里?”她出言试探,如履薄冰。 玉贵妃状似不在意地扫了她一眼,见她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比平常严肃了些,便道:“我怀疑,我宫里有哪个丫头想要飞上枝头,趁我不在的时候勾引皇上。” 听她说出自己的疑虑,冷静翡的手稍稍松了些,心口压着的大石也落了下来,她清了清嗓子,道:“若真是你宫里的宫女,那倒也说得通了。娘娘您向来得宠,身边自然有那么些不识好歹的丫头,想要借着是您宫里人的身份让皇上器重,从而飞上枝头。不过娘娘您应该放心,皇上既然一直没有对您说起这件事,显然是还不想让您知道。这也说明,他并不想给这个女人名份,依臣妾看,娘娘的地位安稳无虞。至于那个丫头,娘娘不查也罢。” 冷静翡的话说得自然是很动听的,玉贵妃不由露出满意的微笑,她意有所指道:“是啊,本宫也是这么想的。若皇上真喜欢那丫头,本宫一定会帮她向皇上讨个名份,毕竟她也是我玉芙宫里的人,一场主仆,本宫自然不会亏待她了。姐姐,你说对不对?” “娘娘说得极是!”冷静翡陪笑着道,心里到底没有完全放下来。 “时候也不早了,本宫还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就不打扰姐姐休息了。”玉贵妃见话已经说完,再逗留也没什么可聊的,便站起身,“姐姐的身子既然很好,不妨多出去走动走动,对你和孩子都好。这个孩子,不仅是你宝贝,咱这宫里上下,也是宝贝得紧呢!”最后一句,她嬉笑着出口,目光还在冷静翡隆起的肚腹上打量一圈,这才款款而去。 容国夫人站起来恭送的身子打了一个寒噤,望着玉贵妃雍容华丽的背影,她只觉得后脊上一阵寒意侵侵。 出了宜兰馆,早有如意领着肩舆在等候,见主子来了,她笑吟吟地欠了欠身:“娘娘,请上舆!皇上已经在宫里等着您了!” 本想着去太后处坐坐,探探太后的口风,没想到如意来了这么一句,她的动作也快了起来,一边坐上肩舆一边问:“皇上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奴婢也不知道,只听来传话的小月说,皇上在宫里等您,这时辰,该是想同您一起用午膳吧!”如意扶着主子上了车,让宫人们起驾,又继续道,“娘娘,奴婢听那小月说,皇上的心情好像很好的样子,想必是有什么好事,要来和您分享的,说不定是又要晋娘娘的位份了呢!” “小蹄子尽瞎说!这话我再听到,可就要撕你的嘴了!”玉贵妃笑骂道,心知肯定不是这么回事,却也忍不住幻想一下,若真是要晋位份,那她在宫里可就只在皇后之下了,可她没有子嗣,又无功于后宫,皇上是英明之主,不会这么贸然晋升她,只盼她能有个子嗣才好。想到这里,她便打定主意,今晚无论怎么说,也要让皇上来她宫里留宿。“如意,让他们快些,不能让皇上等急了。” 如意听了忙高声让宫人们快些走,趾高气昂的态度,让过路的妃嫔宫女不由侧目。 良玉殿外,玉贵妃匆忙整理着衣装,款款迈入大殿。凤池正坐在主位上喝茶,见她来了,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道:“不必多礼了,过来坐下。” 玉贵妃察言观色,见凤池并不像宫女说的那样心情甚好,在她看来,这样的凤池甚至称得上有些阴郁,心情很糟糕的样子。她不敢造次,乖巧地在他身边坐下,又给他添了茶。 “怎么今天这么乖了?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凤池见她唯唯喏喏的样子,不由瞟了她两眼,“刚才去哪里了?” 玉贵妃心中一惊,老实回答:“去了宜兰馆,陈太医来给姐姐请平安脉,臣妾去看看姐姐身体怎么样。” “容国夫人现在情况怎么样?”凤池漫不经心地问道。 “陈太医说情况不错,胎儿很健康。”玉贵妃又将太医交代的一些事项向凤池说了,末了又道,“臣妾本想去太后那儿请安,顺便将容国夫人的情况告诉她,让她老人家放心。” “陈苛之每天都会去给太后请脉,自然会将容国夫人的情况一一禀告,你不用操心了。”凤池垂着睑喝茶,“朕今天来,是有事要跟你商量。” 玉贵妃心里疑窦顿生,商量?难道是为了那个贱人的事?她咬了咬唇,装作很好奇地问道:“不知皇上有什么事要吩咐臣妾?” 凤池抬头看了看她,幽深的目光像是要看进她心里去,他淡淡地道:“玉颖的使臣来凤京已经有些时日了,你这个‘玉颖公主’一直不曾召见他们,是不是于礼不合?” 原来是这事!她放下了心中的包袱,扬起了笑脸,乖顺道:“是玉儿疏忽了,皇上莫怪!只是我的身份……” “这个你不用担心,你是玉颖的公主,这是不争的事实。朕安排玉颖的使臣明天进宫,你姑且见一见,说话注意些就是了。记着,朕对玉颖,向来是当作兄弟之国的。”凤池暗示道,“朕还有事,这就走了。” 玉贵妃听他这么说,连忙站了起来,拉住了他的衣袖,语调柔弱娇媚:“皇上……” 凤池明白她的意思,心中已是极恶心,但还是弯了弯嘴角,抬手捏捏她小巧的下巴,故作宠溺:“朕知道了,今晚乖乖等朕来。”言语之间,暧昧明显,让随侍的小宫女都不由红了脸。 179.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79章 皇帝的宠臣 翌日,玉贵妃以公主身份召见玉颖使臣,于玉芙宫中设下宴席款待来使,还邀请了帝后以及各宫妃嫔,太后也在受邀之列,但她自先帝大去之后便深居简出,不过问六宫事,也拒绝了玉贵妃的宫宴,只是派人送来了两埕好酒,为众人祝兴。 凤池携皇后陈氏出席,随侍的不是一向在身边的侍卫侍书大人,而是新晋的言官苏青澄,宫里早就传言苏青澄是皇上的宠臣,皇上对他的宠信超过朝中的任何一位官员,甚至还让他长居正阳宫西小院,日日相见,这样的对待已经超过了对一般的宠臣了……各种谣言应运而生,甚嚣尘上,青澄身在宫中,自然少不得听到些闲言碎语,但她当那是过耳轻风,听过也就算了,从来不曾在意过。 这日的宫宴本来也没她的事,只是侍书临时有事出了城,凤池又使不惯别人,便理所当然地将她叫来使唤了。 “圣上就不觉得带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在身边很危险么?”青澄在接到凤池的这个通知的时候曾问他,对方丝毫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只道:“有你这样精通医术的文官在身边,朕放心得很。” 青澄无奈,又想到这场宴席说不定是个鸿门宴,对辰儿可能不利,心里想着若是自己在场有的事还好帮衬些,也就答应了同行。 玉贵妃在宫中与众人虽相处不甚融洽,但其在宫中的地位仅次于皇后,各宫妃子再怎么不愿与之交好,却也不得不卖她这个人情,故此几乎是阖宫妃嫔都到场了。 等到宫妃们都来得差不多了,作为宴会主人的玉贵妃才姗姗来迟。只见她一身浅水红绸缎华服,满头珠翠已经超过了一个贵妃的饰物品级,甚是华丽。她身边是一身简素的容国夫人,月白长衣上只缀了一枚香囊。一华一素,这两人站在一起,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 宫妃们纷纷下拜,恭敬道着万福金安之类的话。 玉贵妃浅笑盈盈,粉颊上是浅浅的嫣红,让人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一一招呼过众妃,她的心情显然很好,才刚要再说什么,殿外的宫人高声道:“玉颖使臣到——” 这本就是玉贵妃见娘家人的小宴,但她向来爱在众人面前显摆自己受君恩无限,所以将后宫的一干女眷全数邀请了来,虽不逾矩,却是不合礼数了。众妃心中有怒,却都不敢言说。只能低着头,尽量回避。 端木辰显然也没有想到这宴上会有这么多宫中女眷,一时慌了神,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在踌躇时,凤池携皇后陈禄到来,见玉颖的使臣站在门口不动弹,疑惑着上前,等看到一宫妃子都在殿中时,凤池已经明白了端木辰不敢进殿的缘由,原本和睦如春风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这个玉贵妃,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青澄在心里想着,原本这样私密的宴会,她现在请上一大堆不相干的人,要凤池如何与端木辰相谈? 看来这玉芙宫的好日子也到了头了。这个想法不仅是在青澄心里,众妃也是这样幸灾乐祸地想着的。 玉贵妃显然还不知情,一身珠翠环佩叮叮咚咚地响着,如同美丽的蝴蝶一般飞过来,脂粉的香气浓郁扑鼻,呛得青澄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喷嚏,刚好被凤池听到,他瞟了她一眼,冷冷地看着玉贵妃。 没有给皇后娘娘的见礼,玉贵妃径直过来拉着凤池的手,撒娇似地道:“陛下您来得可真迟,让臣妾好等!” 看着陈禄微有不悦的表情,凤池也皱了眉:“爱妃只看得到朕,却看不到皇后了么?怎么朕未见你给皇后行礼?” 这不冷不热的话如同一盆凉水从玉贵妃头顶浇下,她向来自恃有皇上的宠爱撑腰,根本不把皇后放在眼里,如今皇上当着阖宫妃嫔的面让斥她未给皇后见礼,可不是让她们看了自己的笑话?! 她又羞又恼,却又不能不照做,圄囵地给皇后行了个礼,这倒让陈禄的脸色更加尴尬了起来,她轻轻道:“皇上,妹妹一心盼着能快点儿见着您,这会子见到您了一时激动,没注意也是情有可原。今儿也算是半个家宴,咱们都是自家姐妹,皇上不必如此拘泥于礼节了。” 有皇后出面解围,凤池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看这玉儿,越来越不懂得礼数,当真是个麻烦了。 音乐起,宴会开始,端木辰是主宾,被安排坐在凤池左手边的位置,他安静地坐着,偶尔有人敬酒也不推辞,只浅浅地喝一小口,话却是极少的。 大殿里只有管弦之声,偶有玉贵妃几句娇俏的话,却也掀不起什么高/潮,整个大殿都笼罩在一股极低的气压里。青澄坐在玉贵妃的下首,她的身边就是有着身孕的容国夫人,她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见到容国夫人了,现在的她看起来气色不错,肚腹圆润,看样子再没多久就要喜事到了。 苏青澄也是安安静静的,她的对面就是端木辰,宴会上的气氛并不热烈,歌舞也不甚尽兴。众妃碍着帝后两人在场,也是循规蹈矩,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酒过三巡,皇后因身体不适提前退席,平日里与皇后交好的几位妃嫔此时也各自借口离席,原本人满为患的大殿里一下子冷清了下来,只余几个位份低又胆小的宫嫔不知所措。 “你们也都早些回去歇着吧!”凤池见众嫔想走又不敢走,便开口道,他本想借着此次会面探探玉颖的虚实,没想到被玉贵妃这么一搅和,计划全乱了套,他的耐心已经快要用尽了。 端木辰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放下手中酒盏,正襟危坐,等着他开口。大殿里的歌舞未停,缓缓如春风,靡靡如醇酒,将人熏得半醉半醒,乐不思蜀。 “端木大人,”凤池不负所望,慢悠悠地开了口,他的声音掺杂着音乐声传进端木辰的耳朵里,慵懒却带着危险的气息,“大人进京也有数日了,不知在行馆住得可还习惯?可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跟朕说。”他的话客客气气的,一点也没有在朝堂上时的凌厉,显得很是温和,这样的态度,很容易让人失去防备。 端木辰虽不算官场老手,也知他这话不过是绵里针,开场白之后才是重点。他敷衍地应了,道:“皇帝陛下的人招待得很好,可谓‘宾至如归’,小臣和随从们都很满意。” “那尊夫人和令郎住得可还好?你们来了好一阵子了,朕好像还没见你带他们进宫过。”凤池依然是慵懒的,像是在闲话家常,“今日是家宴,大人应该带着小公子还有尊夫人一道来的。” “拙荆身子一路被犬子折腾,来时又水土不服,正在行馆休养,不便进宫。”端木辰胡乱编了个借口道。 凤池听了似乎很紧张,道:“哦?怎么一直没有听人说过?夫人身体不好,该让宫里的太医去看看才是,朕这就去传最好的御医去给尊夫人看看。” “不必如此麻烦了!”端木辰连忙阻止,这样慌忙的样子让人看着都觉得有蹊跷,青澄在旁听着,心里有些着急,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提醒端木辰小心说话,只能暗自等着时机如岔开话题。然而她显然是多虑了,端木辰的下一句就顺利把话题转了过来,“小臣在颖川长大,懂些医术,夫人的身体情况小臣最是清楚,她有什么病痛,也一直是小臣自己诊治的,从不假手他人。”这句话是明明白白的拒绝,却也显得合理,不至于得罪了好面子的青凤皇帝。 青澄胸口大石稍稍落下,只听得凤池又道:“朕听说,大人本姓并非端木?” 端木辰愣了一上,心里有点没底,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已经查到了自己的身份?也知道了夫人的身份?不然他怎么一开口问的就是茗葭的事? “圣上,您糊涂了!”未等端木辰开口,青澄已经笑吟吟地打断了他们的话,“微臣先前曾告诉您,端木大人是因为夫人是宗亲之女,才入赘端木一族,改了姓氏的。” 她故意说端木辰是“入赘”的,听起来并不像是为他解围,而是在嘲笑。凤池听了也没有起疑,只是“哦”了一声,笑道:“是朕忘了。” 青澄见圣上没有起疑,桌下攥着的拳头也松开了,掌心全是冷汗,她不着痕迹地扫了端木辰一眼,看似嘲讽,实则是在提醒他小心说话。 端木辰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接着她的话,故意刁钻道:“苏大人似乎很关心在下的家事?连这个也知道么?”这话,有恼羞成怒的意味。 “青澄曾在玉颖住过一段时间,对一些街头巷尾的传闻,多少知道些。大人的事,也是这么听来的。青澄向来是个直肠子,藏不住话,知道什么,就这么跟圣上说了。”她说得极是随意,像是并不在意端木辰的看法一样,“不过大人也算幸运之人,能得这样一位贤内助……” “青澄!”凤池显然是不想她再说下去,因为端木辰的脸色已经有些坏,他虽不在意端木辰这个人,却不得不在意他所代表的玉颖。 苏青澄被皇帝一喝,识相地闭了嘴,只是脸上依旧带着讥讽的表情,像是对这个入赘皇家的使臣极不屑。 “端木大人,苏大人向来毒舌——这是做惯了言官的坏毛病,朕有时也少不得要受她两句,大人莫要见怪。”凤池和气地对端木辰道,一字一句,俱是在袒护这个宠臣。这让陪侍一旁的玉贵妃不由多看了苏青澄两眼。 苏青澄感觉到了玉贵妃不算善意的目光,低着头不说话,仿若未觉。 “苏大人真是镇定啊!”耳边传来一把轻轻的声音,细若游丝,若非此刻大殿里这般安静,她根本听不到。 苏青澄被这声音中的冷讽惊到,不着痕迹地偏过头去看,在她身边,只有容国夫人一人娴静地坐着,不说不动,宛如一座雕像,只有唇角的一抹弧度,让青澄知道方才那话,是出自她之口。 “明夜子时,落霞湖假山旁,希望能见大人一面。大人若不去,一定会后悔。”冷静翡仍坐得比直,那高贵的身段并不因隆起的腹部而有什么影响,她趁着舞者的水袖在她面前挥动不绝时,迅速开口,青澄听得断断续续,再看冷静翡,两眼只盯着舞者,似乎在认真地欣赏着歌舞,从不曾说出刚才的话。 180.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80章 落霞湖夜会 子夜,月落西天,沉黑的天幕上仅余几点黯淡的星子在疲倦地眨着眼睛,昏昏昧昧。 巡夜的侍卫似乎也懒怠了,巡完了一圈就不愿再走,只在宫墙边流连谈说着什么。偶尔眼睛扫视周围一圈,权当是巡逻了。 青澄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避开了巡夜的侍卫,她脚不沾尘地走近落霞湖边,以湖边大树为依靠,寻找冷静翡说的那个假山。好一会儿,她才看到不远处有一闪一闪的亮光,青澄循着光亮走了过去,只见一个小宫女静静地在假山口等着,见苏青澄过来,忙福了福,小声道:“大人,夫人在等您。” 小宫女的态度客气而恭敬,在看到苏青澄的时候也没有什么紧张情绪,显然是并不觉得这样的夜会有什么不对。青澄冲她点了点头,跟着她猫进了假山洞里。 靠着小宫女手上的一盏小灯笼走了许久,青澄才看见了出口,一片光亮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等她适应了,才发现眼前已经不再是刚才那个逼仄的小山洞,而是一个装饰得很华丽的房间,冷静翡坐在房间中央的桌子边,优雅地喝茶。瞥见她进了屋,纤指拎过茶壶,给她倒了杯水,缓缓道:“苏大人,坐下喝杯茶吧!” 青澄依言坐下,却不碰那茶杯,只见杯中茶水热气氤氲,袅袅上升时带出一片迷蒙的水雾,让青澄有些眩晕的感觉。 “很惊奇么?”冷静翡挑眉,“这里很安全,小鱼是这里的丫头,没人知道她。”秀眸扫过乖巧的丫头,冷静翡的语气平静而无情。 “夫人找微臣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么?”青澄不接她的话,开门见山道,她总觉得这个地方有种说不出的熟悉,却又记不起是什么时候来过,“夫人可知,微臣是外臣,夫人现在是内眷,我们夜会,于礼不合,会招人非议的。” “你若怕这个,也就不会来了。”冷静翡冷冷一笑,摩挲茶杯的手指修长纤细,像是长得极好的葱白一般,“苏大人,若是妾身说,妾身已经知道了你的秘密,你会怎么样?” 青澄抬睑看她,表情波澜不惊:“夫人想说的,是什么样的秘密呢?微臣也想听听。”她知道以冷静翡的家世想查一个人并不难,但她却不相信以冷家的势力,能查到什么对她不利的消息。 似乎对她不屑一顾的态度早有预料,冷静翡并没有急着说出自己的筹码,只是将眸光定向墙上的一幅装裱精美的画作,淡淡问道:“苏大人知道这幅画的故事么?” 青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墙上挂着的那幅画很简单,春水池中,一对鸳鸯戏水,池中圈圈涟漪,画上只有简单的一句“只羡鸳鸯不羡仙”,没有年月,没有印章。 “画功一般,题词也只是旁人现成的句子,连枚闲章都没有钤印,想来也只是某人的随手之作。没什么价值。”青澄淡淡的评价,像是在品鉴这幅画作。 冷静翡好奇地看着她,浅浅的笑容意味深长:“苏大人真的不记得这幅画了么?连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青澄反问:“难道我应该有印象么?还请夫人告诉苏某,该有什么印象?” 水杏般明亮的眸子盯着她看了半晌,苏青澄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澄褐色的瞳仁里也没有半丝波动,只安静沉稳。如果连这也是装的,那苏青澄的城府就太可怕了。冷静翡暗想,她叹了口气,幽幽道:“这个房间有两个门,一个通往方才的假山,另一个,就在我那宜兰馆里。我也是有一日偶然发现了这个地道,才知道原来玉芙宫里还有这等机关,今日若不是逼不得已,我也不会动用这个先帝密造的地方。” 青澄皱了皱眉:“这里是先帝建造的?” “是的。”冷静翡淡淡道,“你也不必惊讶,先帝建造这里,也是有他的原因。当年先帝刚登基,后位空虚。妾身的姑母冷太后当时也不过是个贵妃,赐住玉芙宫,当时这里并不叫玉芙宫,而是唤作‘栖梧宫’,取的是‘凤栖梧’的意思,也就是说冷贵妃已经是皇后的不二人选,只等她有所出,便能封后。虽然先帝对冷贵妃宠爱有加,但冷贵妃一直无所出,倒是这栖梧宫里的一个小宫女因缘巧合得先帝召幸,有了龙种。贵妃知悉之后十分生气,那时候与先帝闹得很僵,先帝不会因为一个小宫女而得罪自己未来的皇后,况且冷贵妃背后的冷家在当时也的确是极有势力的家族。后来双方协议,这个孩子不问男女,出生之后都由冷贵妃抚养。先帝便在宜兰馆之下建了这么一处隐蔽的地方,那个宫女就被软禁在这里,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 “后来,栖梧宫传出冷贵妃有孕的消息,七个月后,大皇子早产,先帝立刻封冷贵妃为皇后,迁入倚月宫,大皇子也被立为储君。而那个本该是皇长子母亲的宫女,一直在宜兰馆的地下住着,直到生出了一个小公主。先帝为了补偿她,不顾皇后反对,立她为丽妃,将栖梧宫改了门楣,赐给她住。皇后此时已经生了二皇子凤池,有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她也就不那么忌惮丽妃,任她在眼皮子底下生活。可是这丽妃也是个薄命的,她生的两个孩子,大皇子不能陪伴在她身边,小公主还没过足周岁就失踪了。后来听说得了病,整天在宫里念叨着孩子,最后一个人在这小屋子里郁郁而终。” 冷静翡的娓娓道来让青澄越听心里越觉得凉意侵骨,难怪她会觉得这地方很熟悉,必定是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残存的记忆,这个地方是她出生的地方,也是她母亲死去的地方。而现在,在这里,她苏青澄,代替那个苦命的女孩,承接这份痛苦。 心口抽搐着疼痛,青澄以手抚胸,想借此来缓解这气闷的感觉,却是徒劳的。 “苏大人,想必你已经明白妾身的用意了。妾身所说你的秘密,就是这个。”冷静翡的话一点一点地蚕食着她的意志,“苏大人,你的女儿身,到底还要瞒着世人多久呢?” 这一句如晴天震雷炸响在青澄耳边,她只觉得耳中一阵轰鸣,混如浆糊的脑袋此刻只反复着一句:她怎么会知道? “苏大人放心,这件事,除了妾身之外,这皇城中应该没有人知道。”纤手抚上她的臂膀,仿佛水底柔弱却纠结的水草,慢慢地缠上她,让她无法摆脱。冷静翡的声音低柔中带着蛊惑,让她停不下随其游走的神思,“大人只要答应帮妾身一个忙,妾身一定让你的秘密一直烂在这里,不让任何人知道。” 说了半天,这一句才是重点,苏青澄的神思在这一刻完全清明,她盯着冷静翡,眸中带着不屑:“夫人说了这么许多,现在这一句才是重点吧?只是夫人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什么是您自己也处理不了的呢?青澄愿闻其详,但能不能帮得上,要取决于夫人这件事的性质了。” 她从来不是愿意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冷静翡想要用这一点小事来威胁她,真的是触了她的大忌。若不是看在子澈的份上,她完全不会理会这个女人,管她的生活! 冷静翡见青澄的态度并没有达到自己预想的那样,心里有些底气不足,看着她的目光也带了些楚楚可怜,“苏大人,妾身并不是有意要威胁你,只是实在迫不得已……妾身现在的处境十分危险!” “夫人,您有圣上亲赐的封号,又有太后姑母做靠山,地位之尊崇,宫里可谓无可匹敌。微臣实在看不出您的处境危险在哪里。”青澄耸了耸肩,对她的话表示怀疑。 “大人您精通医术,就请您先替我诊上一诊,我们再说吧!”冷静翡知说是没有用的,伸出手臂道。 青澄犹疑片刻,看着她的脸,似乎没有什么异样,在这地底的房间里,她料想冷静翡也耍不出叙手段,便凝指为她诊脉。 “脉搏平稳有力,胎儿状况良好。”这是青澄对她的诊断,如同往常随侍在她身侧时一样,这个孩子越来越大,而且很健康。 “难道您不觉得奇怪么?”冷静翡迟疑着说道,“依大人断,这个孩子有几个月了?” “已经七月有余……”青澄说完愣住,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现在的她已经不是肖忆晴,并不知她这个孩子的真正情况。想到这里她才反应过来冷静翡要说的事情,顺着她的话猜测道,“夫人,这个孩子,似乎不应该是苏相的。” “的确不是。”冷静翡在苏青澄面前没有丝毫遮掩,水般秀眸看着她,缓缓道出了让青澄无法消化的事实,“这个孩子,是龙裔。” “什么?!”青澄惊得站了起来,她猜想过很多种可能,却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你和圣上……怎么可能?!” “说实话,我也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冷静翡苦笑道,“那个是我的表哥,也是我夫君的主子,我不应该……”她说话断断续续,像是很懊恼自己的所作所为。 “夫人……”青澄不知如何才能劝解,再看一直站在她们身边的小鱼,她的小脸上满是困惑,似乎对她们所说的事情很不解。 181.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81章 宫闱多秘事 冬至是入冬的第一个大日子,其重要程度堪比新年。每年的这个时候,宫中总会有极繁盛的典礼、宴会。今年宫中有别国来的使臣,礼部早就为这一日忙开了。 然而,上天似乎还嫌这样的排场不够盛大,又给宫里添了桩喜事——玉贵妃有喜了。宫里自皇后以后,这是头一桩妃子有孕。消息一传出,阖宫上下反应不一,有高兴的,有不安的,更多是嫉妒的——不过即便如此,宫中上下还是不约而同地送去了贺礼。一时间,玉芙宫门庭若市,笑语不断。 几日下来,玉贵妃已觉得疲累不堪,撒着娇让凤池下了旨:玉贵妃有孕不宜劳累,各宫去贺喜要注意分寸,自此,玉贵妃不必去皇后宫中请安。 一时间,玉贵妃成了宫中最矜贵的妃子,风头无两。 “不过是怀了龙种,已经傲成这样了。若到时生出的是个皇子,怕还要嚣张到天上去呢!”倚月宫中,皇后坐于主位,正和前来请安的宫妃们闲谈,这话自不是她那样身份性格的人说的。说这话的是新晋的梁贵人,兵部左侍郎梁同和的独女,太后保荐入宫,但一直未得皇上宠幸,暂居玉芙宫,受玉贵妃管辖,每日低头不见抬头见,梁贵人品级低她许多,不得不处处低头,平日里受了气也不敢在宫里发作,只得跑来皇后这里吐吐苦水。陈禄向来温和谦谨,说话办事也是如此,梁贵人这话,她只是听着,不予置评。 “皇后娘娘,您说,这玉贵妃不过是个异域女子,皇上怎么会这么喜欢她?”梁贵人怎么也想不通这一层。 旁边的孙修容掩口而笑,道:“妹妹真是傻气!皇上喜欢谁,不喜欢谁,岂是我们能够猜测的?也许玉贵妃有什么过人之处,是你我不曾看得出来的呢……” 陈禄听她们越说越是露骨,微微皱了眉,沉下声音道:“皇上向来不喜后宫诸人之间有什么不睦,本宫向来也是如此,这些污言秽语,以后若再传进本宫的耳朵,本宫定不会轻饶!知道了吗?” 本来聊得正开心的众妃一下子垂首不敢言语,齐齐喏喏应着:“知道了,娘娘。” 陈禄见如此情况,知道再聊也没什么意思了,便道:“本宫还要去见太后娘娘,你们跪安吧!”众妃不作声响,起身向皇后行了礼便各自离开了。 “娘娘,您喝口茶,消消气!”一旁的贴身宫女知道主子在生气,忙端上一杯热茶,柔声劝慰,“那些小主们不懂事,您教训过也就罢了,犯不着为她们生气的,当心气坏了身子。” 陈禄接了茶浅饮一口,长长呼出一口气,叹道:“本宫并不是气这个,只是……唉,不说也罢!”自知道玉贵妃有孕后,她的心里也焦躁起来,明知自己身为皇后,当母仪天下,不该如此,可心思并不随她的理智而行,反倒让她觉得心中更是憋闷。玉手摸着白净的瓷杯,她的心绪稍稍缓和,理智也开始占据主导,“对了,剪芝,给玉贵妃的贺礼送去了么?” “一早就送去了。”剪芝回道,“来回礼的人奴婢也打发了,每人一吊钱。” 陈禄听了很是满意,剪芝是宫里的老人儿了,对宫中规矩知晓透彻,这也是当初她入主中宫之时太后将剪兰拨给她的原因,有个熟知宫里情况的人在身边伺候,处置大小事务,到底妥帖些。 “你办事,我总是放心的。”陈禄赞道,这一句里,更多的是疲累。 剪芝自然听出了她的情绪,试探着问道:“娘娘是不是累了?近来宫里一直在忙,娘娘您也有好几日没有睡个安稳觉了,不如趁现在好好歇歇,等晚些时候再去上元宫向太后娘娘请安吧?” 陈禄摇了摇手:“不用了,本宫答应了上午要过去陪太后用点心的,这会儿太后该已经等着了,你准备一下,我们这就过去吧!还有好一段路要走的。” 剪芝也不好再劝,只得吩咐小宫女们去准备一应物什,陪着主子去上元宫去了。 青澄正在屋中看书,忽听得外面一声叫唤,透着窗户去看,只见院子里站着一个小丫头,背对着她,等转过脸来,青澄一下子认出了她——小鱼。她忙放下手中的事,出了房门。 “小鱼,你怎么会来?”她看了看周围,拉着她进屋,给她倒了茶,青澄又问:“小鱼,你不是应该在地宫之中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小鱼冲她眨眨眼,道:“苏大人,小鱼是奉司棋大人之命来找您的,您现在可有时间?随我去见司棋大人吧?!” “见他做什么?”青澄不解。 “当然是谈谈上次的事啦!”小鱼笑咪咪道,一点也像是佐辰军里那些暗探的样子,“上次在地宫的事小鱼已经一五一十都告诉司棋大人了。大人说,他想听听您的想法,要是您想帮着容国夫人,他也好有所准备;若是你不帮她,他心里也有个数——总之,司棋大人的意思,就是不能让皇上被动。” “他这么想?”青澄挑了挑眉,“小鱼,你帮我回去告诉司棋,我一定会帮着容国夫人的。不过我会有分寸,凡事不会做过火,让他放心好了。如果他有什么话要说,那就等容国夫人的孩子平安出世再说吧!” 小鱼歪着脑袋看她,慢慢说:“大人,您好像不太喜欢司棋大人的样子。” “老实说,的确如此。”青澄也够坦白,她对那个判官的态度向来算不上好。 闻言小鱼嘟起了嘴:“那可怎么办才好呢?大人您将来也会是佐辰军的人,怎么能不喜欢司棋大人呢?” “我?佐辰军的人?”青澄愕然,“小鱼,我想是你搞错了吧?” 小鱼摇了摇头,天真的表情让人知道她不是在说谎:“没有啊!我在司棋大人的名册里看过您的名字,您将要加入佐辰军,代号是‘浣笔’。” “浣笔?”青澄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很快她便想起来了,那个在望京小院时一直看守着她的人,那个因儿女私情被凤池责罚了的人,那个才是真正的浣笔。而她,不过是在参加子澈的婚礼时,假扮了浣笔的身份——可是怎么说得通呢?不过是假扮了一次身份,她怎么可能是真的浣笔? “大人您在想什么?”小鱼好奇地看着她,两只大眼睛像是在放着光一样,“大人是在想商铺的事吗?小鱼一直也想学经商,大人您能不能教教我?会赚钱的人都好厉害呢!” 佐辰军浣笔,主管佐辰军财务收支,手里有佐辰军所有的商铺所有权,可谓是佐辰军的衣食父母。这样重要的人物,却因为个人的私情被凤池撤了职,现在不知道在哪个地方。 青澄不知道小鱼所说的“将来也会是佐辰军的人”里这个“将来”是多久,但她可以肯定,上次她以商铺的事要挟司棋,司棋已经开始回报她了——让她成为佐辰军的一份子,时刻处在他们的眼线之下,她就是再厉害,又能扑腾起多大浪呢?只是让她这样一个不懂商道的人去主管佐辰军的财务,司棋到底是怎么想的? 或者,并不是他想如此,而是…… “你都知道了?”御书房中,凤池抬眉看她,手里的朱笔停住不动,俄尔,他继续阅折子,“不过是想让你顶个缺儿,浣笔走后,佐辰军的人心有些乱,朕不允许任何意外发生,所以一定要再有一个浣笔出现。你曾经以浣笔的身份随朕去参加过苏寒玉的婚礼,那时佐辰军就有人已经盯上你了——那张人皮面具你应该没有丢掉吧?否则朕可没办法再找个浣笔出来。”他说得轻松,仿佛是让她苏青澄去做个打杂小二似的,过嘴不过心的模样。 “圣上您有没有想过,微臣撑死了也不过是个大夫,您让微臣去做佐辰军的聚宝盆,若是微臣败光了您的佐辰军怎么办?” 凤池眼皮都不眨一下,低着头在折子上写上批语,轻描淡写道:“这个你可以放心,佐辰军可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玩意儿,你想败光它,估计还得费些事。而且那些商铺的掌柜也不是一般人,让你去不过是总揽个事务,安定一下人心。另外,”他放下笔,凤眸盯着她,“朕可不想你再与宫中的那些女人有什么瓜葛。” 本来的那一堆疑问,在听到这一句之后迎刃而解,青澄冷冷一哂:“原来圣上是怕臣会把那些事情说出来,这是支开微臣了。” 凤池挑眉,表情淡漠:“你若要这么想,朕也不反对。” “那么,请圣上再另觅人选吧!”青澄扬起头,傲气外露,“臣虽品级不高,对圣上的一些不合理的旨意可是有拒绝的权力的。” 凤池听了这话,唇角的弧度极明显,看着这张清傲的脸,他缓缓开口:“苏青澄,你真以为你一个言官,就可以忤逆朕的旨意了?”语声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君威和昭昭怒意。 182.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82章 佐辰军浣笔 冬至是入冬的第一个大日子,其重要程度堪比新年。每年的这个时候,宫中总会有极繁盛的典礼、宴会。今年宫中有别国来的使臣,礼部早就为这一日忙开了。 然而,上天似乎还嫌这样的排场不够盛大,又给宫里添了桩喜事——玉贵妃有喜了。宫里自皇后以后,这是头一桩妃子有孕。消息一传出,阖宫上下反应不一,有高兴的,有不安的,更多是嫉妒的——不过即便如此,宫中上下还是不约而同地送去了贺礼。一时间,玉芙宫门庭若市,笑语不断。 几日下来,玉贵妃已觉得疲累不堪,撒着娇让凤池下了旨:玉贵妃有孕不宜劳累,各宫去贺喜要注意分寸,自此,玉贵妃不必去皇后宫中请安。 一时间,玉贵妃成了宫中最矜贵的妃子,风头无两。 “不过是怀了龙种,已经傲成这样了。若到时生出的是个皇子,怕还要嚣张到天上去呢!”倚月宫中,皇后坐于主位,正和前来请安的宫妃们闲谈,这话自不是她那样身份性格的人说的。说这话的是新晋的梁贵人,兵部左侍郎梁同和的独女,太后保荐入宫,但一直未得皇上宠幸,暂居玉芙宫,受玉贵妃管辖,每日低头不见抬头见,梁贵人品级低她许多,不得不处处低头,平日里受了气也不敢在宫里发作,只得跑来皇后这里吐吐苦水。陈禄向来温和谦谨,说话办事也是如此,梁贵人这话,她只是听着,不予置评。 “皇后娘娘,您说,这玉贵妃不过是个异域女子,皇上怎么会这么喜欢她?”梁贵人怎么也想不通这一层。 旁边的孙修容掩口而笑,道:“妹妹真是傻气!皇上喜欢谁,不喜欢谁,岂是我们能够猜测的?也许玉贵妃有什么过人之处,是你我不曾看得出来的呢……” 陈禄听她们越说越是露骨,微微皱了眉,沉下声音道:“皇上向来不喜后宫诸人之间有什么不睦,本宫向来也是如此,这些污言秽语,以后若再传进本宫的耳朵,本宫定不会轻饶!知道了吗?” 本来聊得正开心的众妃一下子垂首不敢言语,齐齐喏喏应着:“知道了,娘娘。” 陈禄见如此情况,知道再聊也没什么意思了,便道:“本宫还要去见太后娘娘,你们跪安吧!”众妃不作声响,起身向皇后行了礼便各自离开了。 “娘娘,您喝口茶,消消气!”一旁的贴身宫女知道主子在生气,忙端上一杯热茶,柔声劝慰,“那些小主们不懂事,您教训过也就罢了,犯不着为她们生气的,当心气坏了身子。” 陈禄接了茶浅饮一口,长长呼出一口气,叹道:“本宫并不是气这个,只是……唉,不说也罢!”自知道玉贵妃有孕后,她的心里也焦躁起来,明知自己身为皇后,当母仪天下,不该如此,可心思并不随她的理智而行,反倒让她觉得心中更是憋闷。玉手摸着白净的瓷杯,她的心绪稍稍缓和,理智也开始占据主导,“对了,剪芝,给玉贵妃的贺礼送去了么?” “一早就送去了。”剪芝回道,“来回礼的人奴婢也打发了,每人一吊钱。” 陈禄听了很是满意,剪芝是宫里的老人儿了,对宫中规矩知晓透彻,这也是当初她入主中宫之时太后将剪兰拨给她的原因,有个熟知宫里情况的人在身边伺候,处置大小事务,到底妥帖些。 “你办事,我总是放心的。”陈禄赞道,这一句里,更多的是疲累。 剪芝自然听出了她的情绪,试探着问道:“娘娘是不是累了?近来宫里一直在忙,娘娘您也有好几日没有睡个安稳觉了,不如趁现在好好歇歇,等晚些时候再去上元宫向太后娘娘请安吧?” 陈禄摇了摇手:“不用了,本宫答应了上午要过去陪太后用点心的,这会儿太后该已经等着了,你准备一下,我们这就过去吧!还有好一段路要走的。” 剪芝也不好再劝,只得吩咐小宫女们去准备一应物什,陪着主子去上元宫去了。 青澄正在屋中看书,忽听得外面一声叫唤,透着窗户去看,只见院子里站着一个小丫头,背对着她,等转过脸来,青澄一下子认出了她——小鱼。她忙放下手中的事,出了房门。 “小鱼,你怎么会来?”她看了看周围,拉着她进屋,给她倒了茶,青澄又问:“小鱼,你不是应该在地宫之中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小鱼冲她眨眨眼,道:“苏大人,小鱼是奉司棋大人之命来找您的,您现在可有时间?随我去见司棋大人吧?!” “见他做什么?”青澄不解。 “当然是谈谈上次的事啦!”小鱼笑咪咪道,一点也像是佐辰军里那些暗探的样子,“上次在地宫的事小鱼已经一五一十都告诉司棋大人了。大人说,他想听听您的想法,要是您想帮着容国夫人,他也好有所准备;若是你不帮她,他心里也有个数——总之,司棋大人的意思,就是不能让皇上被动。” “他这么想?”青澄挑了挑眉,“小鱼,你帮我回去告诉司棋,我一定会帮着容国夫人的。不过我会有分寸,凡事不会做过火,让他放心好了。如果他有什么话要说,那就等容国夫人的孩子平安出世再说吧!” 小鱼歪着脑袋看她,慢慢说:“大人,您好像不太喜欢司棋大人的样子。” “老实说,的确如此。”青澄也够坦白,她对那个判官的态度向来算不上好。 闻言小鱼嘟起了嘴:“那可怎么办才好呢?大人您将来也会是佐辰军的人,怎么能不喜欢司棋大人呢?” “我?佐辰军的人?”青澄愕然,“小鱼,我想是你搞错了吧?” 小鱼摇了摇头,天真的表情让人知道她不是在说谎:“没有啊!我在司棋大人的名册里看过您的名字,您将要加入佐辰军,代号是‘浣笔’。” “浣笔?”青澄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很快她便想起来了,那个在望京小院时一直看守着她的人,那个因儿女私情被凤池责罚了的人,那个才是真正的浣笔。而她,不过是在参加子澈的婚礼时,假扮了浣笔的身份——可是怎么说得通呢?不过是假扮了一次身份,她怎么可能是真的浣笔? “大人您在想什么?”小鱼好奇地看着她,两只大眼睛像是在放着光一样,“大人是在想商铺的事吗?小鱼一直也想学经商,大人您能不能教教我?会赚钱的人都好厉害呢!” 佐辰军浣笔,主管佐辰军财务收支,手里有佐辰军所有的商铺所有权,可谓是佐辰军的衣食父母。这样重要的人物,却因为个人的私情被凤池撤了职,现在不知道在哪个地方。 青澄不知道小鱼所说的“将来也会是佐辰军的人”里这个“将来”是多久,但她可以肯定,上次她以商铺的事要挟司棋,司棋已经开始回报她了——让她成为佐辰军的一份子,时刻处在他们的眼线之下,她就是再厉害,又能扑腾起多大浪呢?只是让她这样一个不懂商道的人去主管佐辰军的财务,司棋到底是怎么想的? 或者,并不是他想如此,而是…… “你都知道了?”御书房中,凤池抬眉看她,手里的朱笔停住不动,俄尔,他继续阅折子,“不过是想让你顶个缺儿,浣笔走后,佐辰军的人心有些乱,朕不允许任何意外发生,所以一定要再有一个浣笔出现。你曾经以浣笔的身份随朕去参加过苏寒玉的婚礼,那时佐辰军就有人已经盯上你了——那张人皮面具你应该没有丢掉吧?否则朕可没办法再找个浣笔出来。”他说得轻松,仿佛是让她苏青澄去做个打杂小二似的,过嘴不过心的模样。 “圣上您有没有想过,微臣撑死了也不过是个大夫,您让微臣去做佐辰军的聚宝盆,若是微臣败光了您的佐辰军怎么办?” 凤池眼皮都不眨一下,低着头在折子上写上批语,轻描淡写道:“这个你可以放心,佐辰军可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玩意儿,你想败光它,估计还得费些事。而且那些商铺的掌柜也不是一般人,让你去不过是总揽个事务,安定一下人心。另外,”他放下笔,凤眸盯着她,“朕可不想你再与宫中的那些女人有什么瓜葛。” 本来的那一堆疑问,在听到这一句之后迎刃而解,青澄冷冷一哂:“原来圣上是怕臣会把那些事情说出来,这是支开微臣了。” 凤池挑眉,表情淡漠:“你若要这么想,朕也不反对。” “那么,请圣上再另觅人选吧!”青澄扬起头,傲气外露,“臣虽品级不高,对圣上的一些不合理的旨意可是有拒绝的权力的。” 凤池听了这话,唇角的弧度极明显,看着这张清傲的脸,他缓缓开口:“苏青澄,你真以为你一个言官,就可以忤逆朕的旨意了?”语声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君威和昭昭怒意。 青澄对他的怒意视而不见,只是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圣上,臣还有些事需要处理,这就告退了。圣上的事,臣会考虑,但也请圣上认真考虑一下这一行为可能带来的后果,三思而行。”说罢,她抬脚跨过门槛,离开了御书房。 苏青澄!凤池的心里已经燃起了雄雄怒火,从她开始探究那个胎儿的身份开始,这一团火就不曾消灭。不过,这团火也让凤池更清晰地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183.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83章 蛇蝎美人心(上) 出了御书房,青澄漫无目的地在宫道上走着,一路上都在思考着刚才那一幕。突然让她出任佐辰军的财务官,凤池的企图,似乎并没有她理解的那么简单。只是因为她知道了一些本不该被人知道的事么?青澄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有什么地方,正在悄悄地朝着她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着。 这样一路走着,她竟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玉芙宫外,抬头看着门楼上硕大的牌匾,那是凤池亲书的“玉芙宫”三个大字,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一如现在风头正健的主人一样耀眼。 “苏大人?您怎么来了?”青澄正想着出神,忽听得身后一声,转身去看,是个很眼熟的宫女,苏青澄曾见过她,只是不知这女子的名字。宫女显然也看出了她的尴尬,忙欠了身道:“奴婢露华,曾在正阳宫伺候,后来被调来宜兰馆伺候容国夫人。苏大人,奴婢在正阳宫的时候,见过您。” 青澄这才想起来,她重回朝堂之时,凤池命其搬入落梅轩,当时露华就在落梅轩帮忙。她微微一笑,冲她点了点头:“你好。” 露华显然不意她会这么客气,一时怔了怔,忙欠身道:“大人太客气了!奴婢受不起。” 苏青澄这才反应过来,对于露华来说,她的这句“你好”的确是“客气”了,见露华再行礼,她摆了摆手道:“本官向来不喜这些虚礼,免了吧!” “大人是来给玉贵妃道喜的么?”露华起了身,小心地打量了青澄两眼,提醒道,“大人空手而来,只怕……” “你带我去见见容国夫人吧!”青澄打断了露华的话,既然来了,她就去见见那个女子,她正好有东西要给冷静翡,趁着这时候一块捎去了也好。 露华点了点头:“大人请随奴婢这边走。” 一进宜兰馆,青澄就闻得熟悉的香气,玉生烟的香气便是这样的,一旦闻过一次,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再闻到这气味,青澄一下子就想了起来。她以袖拭了拭鼻尖,跟着露华进了内屋。 冷静翡正靠在美人榻上懒懒地做着针黹,听见了脚步声,抬头见是苏青澄,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坐直了身子。 寒暄之后,冷静翡摒退了房里的侍女,只余她和苏青澄相对而坐。 屋内萦绕着淡淡的玉生烟的香气,混着袅袅而起的茶香,在鼻端徘徊,让人如入仙境。青澄握着茶杯取暖,虽还未到冬至,凤京的天气却已经很冷了,她向来又畏寒,在外面不过走了半个时辰,手指尖已经觉得有些寒意侵入了。 “大人今日来此,所为何事?”冷静翡的身形已经有些臃肿,行动不便,她裹着厚厚的棉袍,一双水眸直直看着青澄,带着询问。 青澄自袖中取出一只小小的锦盒,推至她面前。“这是我离开颖川时,家师所赠的一枚青琥珀,佩在身上可保佩戴者百毒不侵。我自己是用不到的,希望对夫人有些用处。” 冷静翡半信半疑地打开锦盒,盒中一枚小小的圆形饰物安静地躺着,通体是不均匀的青碧色,看起来像是一块廉价的玉石。“这个石头,真的那么有用?”她难以置信。 “这是青琥珀,不是石头。”青澄慢慢道,“这是颖川的一种治药秘法,取用上等的琥珀经十年炮制而成,能解百毒。” “十年才得这么一粒?那这东西是十分珍贵的了。我不能要!”冷静翡将锦盒盖上,推回青澄面前,“大人对妾身的心意,妾身心领了。只是这青琥珀是令师所赠,又如此珍贵,我不能收的。” “送这个给你,不过是为了保护你和腹中孩儿的安全,你自己也说,现在觉得很危险。我若不知道也就罢了,但现在我知道了,如果我不帮你,我想不出,在这宫里还有谁会站在你这边?”青澄冷静地说道,“你的地位再尊贵,也不过是太后的侄女,一品夫人,但她不一样,怀有龙裔,位列三妃,又是玉颖的公主。你如何比得过她?” “我……”冷静翡被她的分析噎住了,的确,若是真论起来,她一个寄居宫中的亡臣之妻,如何与风头正健的贵妃抗衡? “夫人,小臣希望您能收下,保护自己和孩子的安全。至于玉贵妃对您的威胁,小臣会想办法。”青澄软下口气劝道,将那锦盒纳入冷静翡手中。 冷静翡满脸感激,“谢谢你!” 青澄又同容国夫人说了会儿话,问了些近来身体如何的问题。 “我近来身体还好,只是偶尔会觉得腹痛,隐隐的也不严重。问过陈太医,他说这是足月前的正常现象,没什么大碍。” “腹痛?”青澄疑惑,“是怎样的疼痛?” “说来也不算是什么疼痛,只是觉得小腹坠坠的,像有东西要往下掉一样。”容国夫人头一次怀孕,很多情况自己也说不清楚。 青澄看过很多医书,虽不曾亲历,却也知小腹坠痛对于怀孕的人来说是多么严重的事——这意味着,孩子随时可能流掉——可是陈太医却说这只是正常现象,这是怎么回事? “夫人若信得过小臣,可否让小臣为您诊脉?”青澄想了想,还是自己了解一下情况比较合适。 冷静翡不知所以地点了点头,露出一截手腕让青澄诊脉。 良久,青澄才收回了手,道:“没有什么大碍,不过是您最近心绪太繁乱,而且不稳定,影响了胎儿。夫人还是尽量放宽心吧!不然对自己和孩子都不好。” “真的没什么问题?”冷静翡刚才一直在观察青澄的表情,见她时而沉思时而皱眉,心里隐隐已经察觉了什么,现在听苏青澄说自己没有什么问题,好像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青澄点了点头,与冷静翡目光直视:“夫人请相信小臣,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夫人现在的身体似乎不比怀孕初期那样好,可能也是在宫中时常焦虑的缘故。小臣建议夫人经常外出走动走动,不要一味待在屋子里。还有,太医给您开的药,要按时吃才是。” 冷静翡听了这话就撇了嘴:“说起这个药来才真真是叫人头疼的,陈太医前些日子给我诊脉,也是说我身体弱了些,给我开了个补气的新方子,我喝了几次,那药是真的很难喝,酸不酸苦不苦的,味道怪得很,还一顿都不能落下。” “新方子?”青澄抬头看她,心道她并未听说陈太医开什么新方子啊。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啊,还是他身边的小徒弟送来的,药都包得好好的,每次都是露华熬的,我已经吃了有小半个月了。” 小半个月?那岂不是从她与冷静翡有了夜谈之后?青澄心中警铃大作,冷静翡脉相上的问题,会不会和新药有关?“夫人,那新药在哪里?可否让我小臣看看?” “看新药?”冷静翡一脸疑问,青澄连忙解释道:“是啊,臣以前也是在太医院当值的,也见过夫人这样的情况,但一直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来诊治,这些药方都是各位太医的不传秘方,今天有幸在夫人这里听说了,自然想看看,夫人不会不同意吧?” “没有的事!我让露华去拿一包,你回去慢慢研究好了。”冷静翡倒不小气,立刻叫来露华,让她去拿药来。 药才拿来,冷静翡已经觉得有些累了,九个月的身孕让她整日嗜睡慵懒,说不一会儿的话就觉得疲惫不堪了。青澄知道孕妇都是这样,懒得动弹,交待露华好好照顾着,自己悄声离开了宜兰馆。 一路上,她只想着手里的药,低着头匆匆走过,和一个小丫头撞了满怀,那丫头“唉哟”一声倒在地上,手里拿着的花束洒了一地。 青澄忙不迭地要去扶她,却被她避开——男女有别,这在宫中是大忌。 “苏大人!”那小丫头捡起洒落一地的花,怯生生地朝着青澄行了礼,说话已经带着哭音,“奴婢知罪,奴婢不是故意撞大人的,请大人饶过奴婢!” “是我撞了你,你何罪之有?”青澄好笑地看着她,心里却是无尽的悲哀,在这里的女子,从来不曾意识到自己的地位,她们仰人鼻息,过着受人摆布的日子,奴颜婢膝,却还要对主子的一点点好感恩戴德。见那丫头眼泪掉了下来,青澄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是无济于事,只好道,“好了好了!本官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走吧!” “奴婢告退!”小丫头欠了欠身,脚不点地地匆匆走开了。青澄叹了口气,拍拍身上沾了的花瓣,放慢了脚步往落梅轩而去。 走出去没有两步远,她发现,手里的药包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另一厢,宜兰馆自青澄走后,露华进了主子的房间。冷静翡靠在美人榻上,半寐半醒间,低低喃语,露华只当她是有什么吩咐,走近细听,只听得一句低低的呼唤,缠绵如丝,当场愣住。 这位躺在榻上的青凤一品夫人,口中喃喃唤着的,不是自己已逝的丈夫,而是—— 修明…… 184.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84章 冬意入梅轩 冬至前夜,宫中张灯结彩,已有了节日的气氛。青澄对这样的排场不感兴趣,没有去风雅殿参加宫中的诗会。只在自己的小院廊下支了一个小炉子,焙着新酿的梅子酒,与两个丫头说说闲话,吃些点心。 迎香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副骨牌,嚷着要摸几把消遣,打发无趣的夜晚,青澄虽不擅此道,却也不好扫了她的兴致,只好硬着头皮坐下,奈何三人凑不出一桌牌,凝碧提议再去寻一人来,这人,便是宜兰馆的露华。 露华只见过苏青澄两三次,并不熟络,见到她忙下拜行礼,青澄伸手阻止,笑吟吟道:“今天请你来,可不是让你来行礼的。咱们快坐下吧!迎香可是等不及要送钱给咱们花了!” “大人是新手,该是您送拜师礼才对!”迎香不落下风,直白地呛声道,一点也没有主仆尊卑之分。 “这丫头,口气倒是不小!”青澄抬指点点迎香的脑门,没有责备,只是亲昵地调侃,“看来今天我不赢光你的俸禄,你是不会收收你这刁蛮不饶人的嘴刀子了!” 迎香撇撇嘴,的确是一副不饶人的模样,“那我们看看,到底谁比较厉害好了。” 四人坐下开始摸牌,迎香和凝碧本与露华是一处的姐妹,如今分开了,好不容易找着个时间大家聚在一起,少不得要说几句话。她们的话题不外乎哪个宫里的宫女又被罚了,哪个宫里的主子今天气儿不顺跟宫里的姐妹拌嘴了…… 青澄没有插话,只是坐在旁听着,不时提醒这几个小丫头该出牌了。 一圈下来,青澄不负众望地输得最惨。迎香更是得意,要再继续。虽赔了点银两,但见她们难得的高兴,青澄也笑着答应继续。 露华此时也没了初来时的拘谨,熟稔了许多,也打开了话匣子。 “说起来,玉芙宫的那一帮丫头倒是宫里最清静的了,主子近来春风得意,她们也跟着沾光。我听说,有好几个宫里的丫头削尖了脑袋要往玉芙宫里去呢!” 迎香冷冷一笑,道:“也只有那些个不开眼的才会想着这样的事儿,一个个的不想着怎么伺候好自己的主子,净挖空了心思想要在宫里有头有脸,往龙床上爬,真当这宫里能再出几个安贵人么!”她口中的安贵人,原本是皇后身边的宫女,趁着出宫去拜佛之时勾引酒醉的凤池,皇后向来宅心仁厚,自不会看着自己宫里的人没名没份,硬是去皇上那里给她讨了个贵人的位份,赐住钟毓宫。 凝碧听了道:“不过这安贵人也是个可怜人,不过受了那么一次宠幸就再不曾见到皇上了。陛下向来讨厌趁人之危的人,更何况还是个工于心计的女人。那安贵人……依我看,钟毓宫便是她的冷宫了。” 青澄在一旁摸着骨牌,又在牌池里细细看了一遍,才迟疑地打出一张牌,对她们的话充耳不闻。 “对了,苏大人。”露华突然开了口,“我家夫人问您,上次您带回来的药研究得怎么样了?她想听听您对陈太医开的药的看法,是不是合适?” 青澄刚摸了一张牌,听了这话手下一顿,想了想,又打了张牌,才开口回应:“说来实在抱歉,那包药我还没带出玉芙宫便不见了。我那日出了宜兰馆,和一个小宫女撞了个满怀,把人家给撞倒了,我忙着扶她,没有注意,后来再回去找便找不到了。我也不好意思再去问夫人再讨,不过我看过夫人的脉,那药想来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你回去告诉夫人,让她放心就是。” 露华点了点头,道:“奴婢也觉得是夫人自己太紧张了,不过这孩子还没出世就已经受众人瞩目,现在日渐足月,夫人每天都很焦虑的样子。我们做奴婢的,有的时候也不敢去问,只能再尽心些,好好伺候着,如此而已。” “可不是,别说是你那有身孕的主子,我家这位大人也是娇矜得紧呢!隔三差五的就要给我们点脸子看,露华,你只当别的宫里那些娘娘难伺候,我们家这位大人,可是比宫里的娘娘还刁怪呢!”迎香在外人面前从来不曾给过青澄面子,这会儿对着露华,更是口没遮拦,直说青澄的不是。 青澄也不恼,只和气地笑笑,倒弄得露华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开口为青澄平反:“迎香你这么说就是你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且不说大人长相俊美,宫里的娘娘们有的都比不上她,咱们只说大人的人品性格,那可是宫里公认的好脾气,咱们宫里可是有好几个丫头想着要给大人做侍妾呢!你们跟着这样的主子,这不就是你们的福气么?可别再说这样的话了,该让人觉得你不识好歹了。” “你倒是会做这好人呢!”迎香笑着推了推露华,“说起来,容国夫人也是个不错的人,她虽是住在玉芙宫,却和玉贵妃太不一样了,性格温和,而且也是个美人。只可惜……” 青澄垂下眼睑,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谈话,说到冷静翡,下面必然说到她悲惨的遭遇,这样的场景在她面前上演了不知多少遍,起先她还能有些感伤,为自己也为这个可怜的女人,可现在她却毫无所觉一般。 她抬起头看了看牌池里的牌,余光扫到旁边的露华,只见她的嘴角抿成一个奇怪的弧度,像是对迎香的话有什么不满一样。 “太好了!我胡了!”凝碧突然拍手笑道,她今天的运气不错,一连几圈,她都是最大的赢家,她单纯地笑着,冲青澄眨了眨眼睛,“大人,不好意思了,都快赢光您这个月的俸禄了,可不要怪我哦!” 青澄刮刮她的鼻子,笑着道:“给点零钱你们花花,让你们也买些花儿戴戴也好,总不能让你们这么漂亮的姑娘被后宫的那些小宫女们比下去了。” 迎香见了,调侃道:“大人向来宠着凝碧,真真是偏心呢!” “说谁偏心呢?这么热闹!”屋外一个声音传了进来,在座的都听出了来者是谁,忙站起身来恭迎。 凤池着一件明黄斗篷,进了房间便揭了风帽,一脸微笑:“都不用行礼了,朕不请自来,没耽误了你们的兴趣吧?” 迎香忙去给凤池倒茶,露华和凝碧则站在旁边,青澄道:“圣上来之前怎么也不让人通传一声?这样来了,臣这里一点准备也没有。” “谁说没准备了?”凤池朝那小泥炉努了努嘴,“这梅子酒香得很,朕老远就闻到了,循着酒香来的,没想到你不去诗会,竟是一个人躲在这里逍遥了。” “臣肚子里没什么墨水,去了也只有听人家谈论的份,若有人找臣聊诗词臣答不上来那就丢人了。不如在这里和小丫头们玩玩,自在些。” “朕也烦那些个诗会劳什子,找了个借口退出来了,远远的就闻到了你这儿的酒香,看你院子里灯还亮着,就来看看。”凤池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说话也和和气气的,他扫了一眼房内,看见了露华,觉得十分眼熟,便问她:“你也是朕宫里的?” 露华忙欠身拜礼,恭敬道:“回皇上的话,奴婢原是正阳宫里的宫女,后来被调去了宜兰馆,伺候容国夫人。今儿不是奴婢当值,就过来找迎香她们玩会儿……” “嗯。”凤池淡淡的应了一声,又问道,“容国夫人近来身体如何?朕这几日忙,也没顾得上遣人去问,太后对夫人也是很关心,你们有没有时常派人去上元宫汇报?” 露华听他接连问了几个问题,微微一怔,才道:“回皇上,夫人的身体很好,胎儿也很健康,陈太医昨日说,不出意外,这应该是个男孩儿。夫人很高兴,让奴婢派传信的小宫女去上元宫请安,太后娘娘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也很高兴,赏了很多东西给夫人。” “哦?”凤池挑了挑眉,“陈太医说是个男孩?很好。” 露华听他这一句“很好”,回想起夫人那日小寐时的呓语,不由胡思乱想了起来,也没再细听凤池的问话。 这一厢青澄见她有点不对劲,忙上前去,道:“圣上进来也有一会儿了,再让您站着该被人说不懂规矩了,请圣上坐下说话吧!”她说着侧身给凤池让座,也趁着他走动时悄悄推了一下露华,这才让她回过神来。露华见凤池已经坐下,一时不知怎么开口,只好求救似的看着青澄。后者叹了口气,道:“露华,不早了,外面挺冷的。容国夫人那边照顾的人本就少,你还是早些回去吧!我让迎香送你。” 露华张了张嘴,最后只说了一句:“多谢苏大人体恤,皇上,露华告退!” 凤池只点了点头,也不说话。等迎香和露华出了房间,他的脸一下子黑了下来,“苏青澄,朕以为你会长点记性!” 青澄被他突然的怒意弄得莫名其妙,转念一想,该还是为了前几日说的事情,她不以为意,淡淡道:“圣上,臣一直很有记性,但臣也是个执着的人,有的事认定了,会一条道走到黑。” “这么说,你是决意要帮她了?”凤池回过身来看他,目光中蕴着惊愕的怒意。 青澄认真地点了点头,褐色眸子直视他,一字一句道:“是的,臣不会让子澈的家人受到任何伤害,他的妻子,他的孩子,都是如此。” “你明知那个孩子是朕的!”凤池咬了咬牙,手指紧紧攥着,“那个女人背叛了苏寒玉,就算这样,你也要帮他?” 青澄的脸因这句变得冷漠,声音也冷如冰碎:“她在子澈死后琵琶别抱确实可恨,可是有的人,用无耻的手段造成了子澈的死亡,这比起她的背叛,孰轻孰重?” 凤池的心猛地漏了半拍,眉头紧紧拧起:“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英明的圣上,臣的话这样明了,您还不明白么?”青澄微微笑着,露出编贝般的牙齿,明明该是很温柔的笑容,在烛光下,却带有那么一点森寒,“冷橘生在麒麟门手里,圣上,您是知道的吧?” 凤池眉头深锁,没有回应,良久,他才淡淡地开了口,语气平静如同过谷之风:“你都已经知道了?” 185.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85章 冬至绘消寒 冷静翡自被发现有身孕以来一直住在宫中,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娘家人。这日冬至,太后特传召冷夫人进宫,与女儿同享天伦。此消息一出,宫中众妃不禁羡慕起这位容国夫人来,她们久居深宫,与家人很少有机会能够相见,自然对容国夫人能在冬至时见到自己的母亲而有些眼红。有的也曾悄悄向皇后表示自己的意愿,但都被驳回了。 这日清早,冷夫人的轿子便进宫了,首先去了上元宫看望太后,姑嫂二人只稍聚了一会儿,说几句体己话儿,冷太后便让冷夫人去宜兰馆看自己的女儿了。 冷静翡早早地梳洗完毕,在自己房中坐着等母亲的到来。她久未见冷夫人,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跟她说,如今总算能够得偿所愿,怎么会不焦急呢? “娘!”冷夫人刚踏进房间,冷静翡的泪已经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冷夫人得顾全礼节,行全了礼才坐下,心疼地看着自己的亲女儿,叹道:“我儿,苦了你了!” “娘,您能来,真的太好了!”容国夫人没有了往常在宫人面前的尊荣和矜持,清泪沾湿粉颊,她拉过母亲的手,“女儿一个人在宫中,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母女俩在宜兰馆中促膝谈心,宫人们都识相地退了出去,没有人来打扰。 另一厢,青澄正在苏府中躲清闲。 凤池的圣旨很有效,就算在宫里这样繁忙的时候,她想要出宫,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青澄刚到府里,便碰上要出门的乔安。她不在府里许久,也不知他们的情况,不过一转眼的功夫,他们好像已经在这里住了有小半月了。 “苏公子,您回来了!”乔安客气地打着招呼,“今儿冬至,公子您不回家么?” 青澄愣了一下,扯了扯嘴角道:“我一个人,没那么多讲究的。” 乔安见她的表情有些不对劲,只当是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木讷地挠挠头,道:“公子,乔安不会说话,有什么不对的,公子不要见怪才是!” 青澄看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知道他定是想多了,笑道:“乔大哥,你没有说什么不对的话。是苏某心情不是很好,刚才说话冲了些,乔大哥不要在意。对了,今儿冬至,你家公子可还好?” “还是老样子,不过最近安顿了许多,公子的身体在渐渐好转。”他说着有点脸红,不好意思地看着青澄,“苏公子,我们可能……还要再打扰一阵子。” “没事的!这里本来空着也是空着,现在你们在这里小住,倒省了我回来的功夫。”青澄和善地笑笑。 “苏公子,您真是好人!”乔安认真地说道,他向来木讷少言,能和苏青澄说这么多话已是难得了,这会儿说完话,他觉得好像没什么可聊的,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青澄仍是笑着看他,她觉得乔安是个善良老实的人,便开口打破了沉默:“对了,今天冬至,我们的习俗是要吃饺子的,你怎么现在还要出去么?” 乔安听她这么说,脸上有点红:“不怕公子您笑话,我们几个大男人都不会做这东西,我正想出去饭馆里看看,能不能买些现成儿的回来,也好过个像样的冬至。” 青澄莞尔,道:“这在外面过冬至,也苦了你们了!现在正是晚饭时间,饭馆估计也打烊了,我记得厨房里还有上次我休假时买的食材,做些饺子还是够的。” “苏公子会做?!”乔安显得很惊讶。 “算不上美味,勉强能入口。”青澄温和地笑道,她觉得看到这样和她的生活没什么大关联的人让她很愉快,从宫里带出来的不高兴已经一扫而空了。 乔安见她愿意与他们共进晚餐,显得很高兴,忙道:“那我们就快些准备吧!公子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我说,我给您打下手。我早就让兄弟买好了鞭炮,等吃完了饺子,我们一起放鞭炮。” 在乔安这样朴实的人眼里,能在过节的时候吃上一顿应时的饺子,再应习俗放上两挂鞭炮,已经是很高兴的事情了。青澄也被他这简单的快乐所感染,高高兴兴地忙活起来。 饺子出锅的时候,外面的鞭炮声已经响开了。虽然晚了点,但闻着饺子热乎乎的香气,整个小院都很高兴,并没有因为迟了点而觉得扫兴。 一桌饭吃得很开心,乔安和他的几个兄弟都很给面子,一锅饺子送了几个给正在休息的主子,其余全都吃了个精光。青澄看着他们赞不绝口,很是开心,小院里洋溢着欢乐的气氛,在青澄看来,这样美好的感觉真真是久违了。 自从她被凤池发现女扮男装之后,到后来子澈离世,她的生活一直都处于一滩死水一样的状态,从来没有什么事什么人能像今天这样,让她有家人般的温暖——的确,这里并没有她的家,哪里来的温暖? 唉——她长长叹了一记,坐在冬煦院的长廊下看着微醺的乔安和兄弟们比划拳脚。 “今天很感谢你。”粗哑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一身黑衣的男子在她身边坐下,“乔安自从跟了我,一直在外行走,无论到哪个地方都停不下来,最多待个三两天便要离开。刚才他给我送饺子,还跟我说起,这里是他跟了我以来住过最久的地方,他还说,这里让他有家的感觉。苏公子,谢谢你让乔安能这么开心地过节。”依旧粗嘎的嗓音,话语却是让人无法拒绝的真挚。青澄转眸看他,戴着面具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这个神秘的男子,从来时就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但他对他的手下,却是极关心的。 “公子无需客气,在下也是沾了你们的光,才得了这样一个热闹的冬至。”青澄冲他淡淡地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对了,青澄一直不知,公子贵姓?” 那人显然愣了一下,道:“公子唤在下无名便可以了。” “无名?”青澄呐呐重复,这名字倒是机巧,说白了便是不愿透露自己的真实姓名了,枉她还一直待他客气周到,于是她半讥半讽道,“公子这名字可真别致。” 那人倒不生气,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在下入师门前,曾身负血海深仇,为求拜师报仇才找到了家师,家师答应收在下为弟子时,只有一个要求,要在下忘记过去,放弃仇恨。故为在下取名‘无名’,意在时时提醒我。” 他详细地解释让青澄明白了他并非有意欺瞒,也让她觉得无地自容,“原来如此!恕青澄小人之心,冒犯了公子!” “苏公子有这样的猜测也在情理之中,是在下没有一开始就解释清楚,公子无需觉得冒犯。”无名公子温和地说道,声音虽粗糙,青澄听着却也知他是真心不介意此事。 “公子,苏公子,你们在聊什么呢?”乔安的酒已经醒了一点,练武之后酒气上涌,他的脸颊有点潮红,“公子,您给我们画消寒图吧!” “消寒图?”青澄疑惑地看着无名公子,“那是什么?” 无名公子压低着嗓音解释:“那是我们明月峰的习俗,每年冬至,总要画上一张九九消寒图,写上‘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九个字,这每个字都是九画,挂在房间里,冬至后每过一天,就用笔填上一划,填充每天笔划所用的颜色根据当天的天气决定:晴为红,阴为蓝,雨为绿,风为黄,落雪则填白。直至出了九九春回大地,一幅九九消寒图才算完成。我们在明月峰时,总会画上梅花图,再以九字点缀。” 青澄听了觉得新奇,道:“这样有趣的东西我倒是不曾听说过,青澄可否先向公子讨上一张?” 无名公子看着她弯了弯唇角:“那在下就先为苏公子作这消寒图。” 磨墨润笔,铺纸调色,青澄麻利地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工作,乖乖地站在一旁等着无名作画。 点勾涂抹,笔走龙蛇,不一会儿,一幅傲雪梅花便跃然纸上,红梅如血,曲枝虬劲,栩栩如生,可见画功独到。 “公子真是好功力!”青澄站在一旁不由拍手叫好,“我从来没有见过谁能把梅花画得这般惟妙惟肖的!在下佩服!” 无名放下笔,谦逊道:“苏公子谬赞了!” “是你太谦虚了!”青澄凑近画作,“曲欹虬劲,疏密有致,当属杰作!公子,快些题上那九个字吧!” 无名略一怔愣,道:“那九字本是要描出一线,等每日再以颜色细填的,需得拓写才行。” “这么麻烦?”青澄皱了眉,“那我去找找书房里有没有字帖。” “不必那么费事了,我这里有一本字帖,乔安,你去拿来。”无名阻止了青澄要走的身形,“还要劳请苏公子为我调色,乔安的消寒图我还没画给他呢!” “好的!”青澄很乐意地笑笑,将那张画好的梅花晾在旁边的桌子上,又铺上新纸,让无名继续作画。 月落西山,天已经很晚上,冬煦院中的灯依旧亮着,一群人聊着说着,不时爆出一阵欢笑,其乐融融…… 186.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86章 蛇蝎美人心(中) 冬至之后,天渐渐冷了下来,青澄借口身体不适,差人向宫里告了假,在苏府里清清静静地待着,闭门不出。闲时去冬煦院坐坐,和无名喝喝茶,随意聊几句,偶尔也会央着无名教她作画。无名对她的频繁造访并不厌烦,每每她来,无名总是欣然欢迎,这也惯得青澄躲懒的恶习更甚,宫里派人来催,起先还能跟人家和气地解释一二,到后来直接闭门不见了。 这日阳光温好,空气格外清新,青澄坐在无名所住的小院中晒太阳,懒洋洋地半寐半醒。蒙眬间身上一重,她睁开眼,面前是一个高大的人影,逆着光,只能看见大致的轮廓。 “先生……”青澄尚未睡醒,侬软的低喃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口,那人动作一顿,很快走开了。 等到青澄醒过来的时候,她很不高兴,因为她是被宫里来的传话太监给吵醒的。 “苏大人,奴才奉皇上之命前来请大人回宫,皇上有事需要您现在就去办。”传话的太监显然是代表了凤池的本意,“苏大人,恕奴才多嘴,皇上对您一直不曾回宫的事感到很气愤,若您此次仍不打算回宫,皇上可能要亲自来访了。大人,有的话,到时候就不那么好说了。” 青澄皱了皱眉,刚刚睡醒的她脑筋还没能转得过来,对他的话并没有什么敏感度,只点了点头,才道:“我知道了,多谢公公好意!请转告圣上,臣一定尽早回宫。” “大人既然已经清楚了,那奴才也就不打扰大人休息了,奴才这就回去向皇上复命了。告辞!” “公公好走!”苏青澄靠在躺椅上笑笑,没有站起来送的意思。那传话太监也不敢给她什么脸色,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午后阳光正好,青澄躺在椅子上一点儿也不想起来,身后的脚步声渐近,她听出了是无名。 “没想到,你是在宫里办差的人。”身后的人说话嗓音依旧,青澄听得惯了,也就觉得平常无二了,“苏公子,看起来,你现在并不想回宫里去呢!” “无名,你猜对了,我就是不想回去。”青澄闭着眼睛假寐,悠然地继续道,“你不知道,皇宫是一个多么可怕的牢笼,若待在那里久了,定会被那里的仇怨迷失了自己的眼睛,找不到一点点光明。” “你很讨厌那里。”无名在她身边坐下,“为什么?与人结了仇?” 青澄睁开了眼,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迎光而立,她的声音如同在云端,飘渺地传入无名的耳朵。“算是吧!无名,你信么,我和青凤最有权势的人结仇了,他杀了我至爱的人,而我却才知道。” “他与你有仇恨,但你却不能为了报仇不顾一切,你进退两难,所以才会这样消极地避开?”无名淡淡道。 “虽然我知道这样做,我的心里只会越来越烦,但是没办法,我不能伤害他分毫。不仅是因为他是一国之主,也是因为……”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没有再说的意思,她摇了摇头,道:“不说这个了!我昨天回去之后又画了一幅梅花,帮我看看吧?” “你似乎很喜欢画梅花?”无名端详着手里的梅花图,只是小小的一张,没有屈曲盘旋的枝干,只有几枝细瘦的枝条,几枝红梅绽在枝头,似乎不求旁人观赏称赞一般,只冷冷清清地开着自己的花。 “嗯,我的先生喜欢梅花。”青澄的目光如同凝在了纸上一般,说起她的先生,唇边是极愉悦的笑意,“他以前最爱的画的就是梅花,不似你之前赠我的大幅,只是这样的几枝,疏疏落落的看着极是冷清,那时我不明白他的意思,现在才知道,他是那样孤高的一个人。可偏偏他看起来是那么的温和平易,让人觉得很好亲近……” 无名安静地听她絮絮地说着往事,良久,才道:“有这样一位惊才绝艳的人作你的师父,也难怪苏公子这般出众。” 青澄下意识地反驳:“他不是我的师父,他是我的……”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定义那个人,伴侣?爱人?还是那个在这里除了他之外根本没人能听得懂的称呼——“先生”?随着他离开的时间越久,青澄越觉得,他离她好远,即使像现在这样住在他曾经住着的地方,她也感觉不到丝毫他的气息。 “苏公子?你怎么了?”无名关切地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他戴着面具,没人能看到他的表情,而他那粗哑的声音更是难听出情绪,但青澄就是知道,这个人,是真的在关心着她的。 “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有些伤感罢了。”她扯出一个笑容,扫了一眼尚在他手里的画,伸手拿了过来,一撕两半,“到底我是我,他是他,再怎么画,我也画不出他那样的梅花来。” “何苦拿这好好的画作气?”无名一声轻叹,“青澄,你不该如此。”这一句,像极了那人责备他时的语气。 青澄蓦地抬头,对上的只是一双没有多余感情的眼,还有冷冰冰的面具。 “无名,我有些事,先走了。”未等无名说话,她已经转身,快步离开。无名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背影,不由深深长叹。 青澄不知道,在她离开之后,那幅她丢弃的画,被人小心捡起,妥贴收藏。 皇宫里,不论什么时候都少不了争执,或是各种吵闹。比如现在,正在孕期的玉贵妃正拿她宫里的丫头出气。 如意眼眶含泪,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等着主子发令。 “来人,把这丫头给我赶出宫去,本宫不需要这样不听话的丫头!”玉贵妃坐在几案边,一张俏脸此时气得通红,涂得蔻丹的手保养得白嫩细腻,此时正直直指着门口,“快给本宫拖出去!” 如意听了主子的这话,吓得忙不停地磕头:“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奴婢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饶命?”玉贵妃眉梢一扬,“本宫今日饶了你,以后还怎么服众?还怎么管这玉芙宫?”她的脸冷冷的,她抬手拭了拭鼻翼,娇如黄鹂的嗓音说着残忍的话语:“本宫今天就要让你们都知道,在玉芙宫里,谁是你们的主子!拖出去,杖责三十!” 如意听完这话,脸上像是刷了一层白浆一样没有半点血色,杖责三十,这对于一个弱女子来说,简直是要了她的命的。她不住地求饶,然而却没有半点用处,宫人只有用对她的冷酷来换取他们自己的安全——谁让她惹急了正在孕中的玉贵妃了?尽管她们没有人知道,如意挨的这一顿杖责所为何事。 青澄回宫的时候刚好听说了这件事,皇上那边对玉贵妃传出有喜的事已经有些恼火,现在这女人还在自己宫里滥用私刑,若是传到凤池耳朵里,那么遭殃的不只是她一个人,还有现在和她牵连在一条绳上的玉颖使团。 赶到玉芙宫外时,如意已经受不住杖刑,晕了过去。可行刑的人奉了玉贵妃的命令,没有停的意思。 “住手!”她匆忙走上前去,高声喝止了行刑之人重无可避的杖责,她眼神坚定,看着首领的吉祥,“小臣苏青澄,求见娘娘,劳姑娘通报!” 吉祥看了看她,迟疑道:“苏大人,娘娘正在气头上……” “若我不见她,这里便要出一条人命了!”青澄横了她一眼,“你和如意平日里情同姐妹,今天看她受这样的苦,竟一点反应也没有么?”这一句话噎得吉祥不知如何回话,只撇了撇嘴,冷冷道:“大人请稍候,奴婢这就去通传。” 半盏茶后,玉贵妃才宣她进殿。午后的阳光颇有劲道,青澄穿着厚重的官服,被晒得头有些晕,跟着吉祥进殿之时,竟有些眼花。这让她明白,玉贵妃这是故意让她不好过——毕竟自己在那么多人面前削了她的面子。 “苏大人此来,有何事?”连寒暄几句都不愿意,玉贵妃说话直截了当,“本宫有孕在身,比较贪睡,大人有事就快些说吧!本宫还要去午睡。” “小臣见过娘娘。”礼不可废,青澄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才道,“娘娘,小臣此来,是为了宫女如意受罚一事。不知娘娘罚她,因为何事?” 玉贵妃懒懒地掩口打了个呵欠,说话也是慢悠悠的:“大人,如意是本宫宫里的丫头,本宫觉得她做事不够周到,今天还显些伤了龙胎,本宫小惩大戒,有什么问题么?” 苏青澄抬头看了看玉贵妃,脸色红润,眼睛有神,身姿也没有萎靡之态,便道:“娘娘,小臣曾在太医院中做事,略通医理,不若让小臣为娘娘诊上一脉,看看娘娘和胎儿有没有事,如何?” 玉贵妃抬睑看了看她,一脸的戒慎:“太后娘娘已经着陈太医看顾本宫,本宫和龙胎,有陈太医院照看就可以了,无需劳动大人您了。” “依小臣看,娘娘并不像是有什么受惊症状,说话条理清晰,行事也够谨慎,不管如意不小心做了什么,应该不会对您有什么伤害才是。娘娘略施薄惩即可,若罚得重了,恐伤了主仆情谊……” “苏青澄!”玉贵妃显然是听不下去了,一下子打断了她的话,“本宫教训奴才,无需你一个外臣置喙!给本宫滚出去!” “娘娘,即便您不顾及自己,也要顾及一下现在尚在京中的玉颖使臣,若您的所做所为引起圣上震怒。臣觉得,不仅是你,玉颖的使臣团也会被牵连,到时候,事情便不好收场了!”青澄也硬了口气,“不过小事,娘娘宽宏大量,放过一个小丫头,也是给自己积福了。臣言尽于此,告辞!”说罢她便一甩衣袖,不问已经气得脸色发青的玉贵妃,扬长而去。 玉芙宫中,一场原本可能会转化为生死一线的责罚在青澄的三言两语中化为灰烬,但灰烬之下,玉贵妃心中的那一团怒火,却是不得平息…… 187.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87章 夜遇惹尘埃 正阳宫寝殿,凤池坐在龙榻边翻着折子,近来有关两国使臣在京中逗留太久,要求请他们离开的请愿折子是一道快似一道,他看得头都疼了,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解决方案。玉颖与青凤向来有兄弟盟约,兼有探望“公主”重责在身,自不会这么快便走,少则还要再待上小半月。至于伏蚩,更是不必说了,端木辰若是不走,万俟云怎么会放心离开?况且万俟云的提议他很感兴趣,也想要再了解一些,怎么会放他们离开? “主子,苏大人来了。”侍书在门外传话,“苏大人说有要事见您。” “她今天回宫了?”凤池头也不抬,“也不知在苏府里住出了什么名堂,竟是连宫也不肯进了。你可去看过了?” “好像是住进了一位公子,整日戴着面具,也不怎么出门,属下查过了,来历不明。”侍书完完整整地交代自己所知的一切。 “来历不明?”凤池的目光总算离开了那一摺奏章,微微仰着头看侍书,“佐辰军已经混得这么不济了么?连个人的来历都调查不到?” 尽管他是抬着头看自己,但侍书仍觉得莫名的压迫,那样可怕的气场,让他觉得后背有冷汗缓缓流下,他只得将头埋得更低:“是属下失职,属下这就派人去查,一定将那人的来历挖出来。” “不必了。”凤池将手上的折子随手扔在榻边小几上,“啪”地一声让侍书的心微微一拎,“这件事朕会处理,不用经过佐辰军了。让她进来。” “是。”侍书躬了躬腰,转过身顿了顿,借此舒了口气,才大步走出寝殿。 “听说你一回来就去玉芙宫那里闹了一场?把玉贵妃气着了?”数日未见,青澄并没有什么大变化,只是脸上的表情稍稍有了些不同,似乎比往常温和了许多。 青澄听他这么说,只当他是在责备自己多管闲事,敛了表情,正经道:“回圣上,臣不过是不希望玉贵妃在玉颖的使臣还在青凤时闹出什么矛盾。贵妃娘娘一向娇矜,又是个喜欢小题大作的主儿,非常时刻,臣只得如此,圣上恕罪!” “无碍,她近来是气太顺了,还嫌不够,偶尔让她吃点苦头,也是好的。”凤池不以为意,对于突然传出怀孕消息的玉贵妃,他可以说是措手不及。本来想以她为棋子演一出好戏,没想到这颗棋子竟出了差错,一个有皇家血脉的妃子,那是多少双眼睛盯着的,他现在想动,也是难下手的。 “圣上似乎对贵妃娘娘有什么不满?”青澄如斯聪慧,岂能看不出他对玉贵妃的态度——这哪里是一个丈夫对怀孕的妻子应有的态度? 凤池抬眸扫了她一眼,目光奇怪得很,“苏青澄,御前言官何时能随意揣测上意了?” “臣知罪!”青澄听得无趣,低下了头,“圣上,臣此来是向您报个到,冬至之后臣身体抱恙,一直未能回到宫中。现在有所好转,这才回来,望圣上体恤,莫要怪罪!” “朕敢怪罪你么?”凤池扬了扬嘴角,“你苏青澄是先帝遗诏任命的御前言官,主要是监督朕的一言一行,你没有怪罪朕已经是难得了,朕如何敢怪罪你?” 这话已是埋怨,青澄若听不出来便是傻子了。她连忙弯下腰:“圣上言重,臣知罪了!” “你何罪之有?青澄,你是朕最喜爱的臣子,你该知道,无论如何,朕都不会怪罪于你。”凤池挑挑眉梢,原本温和的语气一下子狠厉起来,“所以你就恃宠而骄,胡作非为,将朕不放在眼里了,是么?” “臣没有。”青澄低着头不看他,“圣上明察,臣没有恃宠而骄,也没有胡作非为。” 凤池站起身,缓缓逼近她面前,直至青澄的视线里出现他那双绣着金龙的皂靴。“苏青澄,朕突然发现,你好像一直没有跪过朕。除了在那些大臣们都要跪下的场合里,你从来没有因为被朕责骂而跪过。是不怕么?” 青澄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将话题扯到这里,也无法理解他的思维模式,只好说:“圣上,臣不觉得跪了一个人,那个人就高尚了许多;同样的,臣也不觉得因为没有跪一个人,他就会没有地位。圣上的地位至高无上,臣心里从来就知道这个事实。臣不跪您,只是觉得您的地位,并不只是建立在一双膝盖上的。” 凤池看着低头恭敬站着的人,在她身边走过一圈又一圈,才笑道:“好!苏青澄,朕真的是小看你了!没想到你竟有这样的本事,能将话说得这般滴水不漏!” “圣上谬赞,青澄不敢当!” “怎么不敢当?你还有什么不敢当的?朕一直以为那些在朝堂之上为不同政见而据理力争的老臣子是一群骗子,没想到你也是他们一流!当着朕的面,你说出了弥天大谎,竟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苏青澄,你真是厉害!” “圣上,青澄不明白!”她的头越发低了,“不知青澄在何事上出了差错,让圣上有这样的误会?” 凤池深吸了口气以平复自己的心情,尔后,他将一个物事摊在手心,“苏青澄,不要告诉朕,不不认得此物!” 安静地落在他掌心的,是那一块本该在青澄房中藏得隐秘的凤佩。那日离宫匆忙,她未曾记得带走。不曾想竟会落在他的手里,现在,她自己倒是真不知道怎么解释了。 “怎么?不知道该怎么编着谎话来欺骗朕?”凤池见她沉默,句句紧逼,青澄退后两步,道:“圣上,这凤佩臣藏得隐秘,您派人去臣的房间搜过了?” “朕知你向来不喜欢别人动你的东西,并没有搜你的房间。”凤池的语气没有半点虚晃,他继续道,“只是你许久不曾回宫,迎香见你房间有衣柜很久没有收拾,想帮你把冬装收拾出来。这东西,就在其中一件的袖袋里。” “所以她把这个交给了您?”青澄冷笑,迎香到底是凤池的人,饶是自己对她再掏心掏肺,她也不一定会回报真心,眼前这事,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你无需怪迎香,她自知将这东西交给朕是触了你的大忌,已经自请离开落梅轩,朕也准了。”凤池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现在,青澄,告诉朕,你和这块玉佩,有何关联?”虽然他的心里已经猜到了这一层,但他不愿去相信。一个他想要拥有的女人,竟是他的妹妹?这一点,让他无论如何也难相信。 青澄抬起头,澄澈的眸盯着他略带期冀的脸,微微一笑:“圣上,这块凤佩是我自幼的随身之物,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么?”她的笑容温和恬淡,本该是让人感觉极舒服的,可在凤池看来,这无疑是将他推下地狱的绝命诅咒。 “啪!”清脆的耳光声响彻寝殿,青澄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痛,耳边轰鸣不断。这一掌力量之大,让她磕破了唇角,温热咸腥的液体顺着伤口蜿蜒而下。 “圣上就是如此对待自己的亲生妹妹的么?”青澄拭去唇边鲜红,她故意咬重了“亲生妹妹”四个字,挑着眉冲他冷笑。 凤池被她的话触动了神经,攥紧微微发疼的手,咬着牙道:“苏青澄,你说的话,朕一个字也不信!”他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压下一腔怒火,“朕很累了,今天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你给朕回去,好好反省!” 青澄冷眼看他,颊边疼痛未消,心中的恨意也随之渐炽,为免自己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以至两败俱伤,她咬了咬牙,一声不响地拂袖离去。 出了正阳宫寝殿,青澄没有如凤池所命令的回落梅轩静思己过。月上柳梢,宫灯如昼,她漫无目的地在宫道上走着,思绪万千。 事情的发展已然超出了她的控制,原本她逼着司棋不将真实情况上报,就是想借着这个时候查出当年小公主流落民间的真相——她并不十分相信冷静翡的那一番说辞。没想到自己偶然的一个疏忽,竟让凤池提前知道了来龙去脉,她变得有些被动。 她不想做什么公主,还好凤池在这一点上与她有共识——虽然他的出发点完全不同。他的心思青澄如何不知?只是他从不曾明说,她也乐得装作不知道。 月明星稀,青澄漫步在宽阔无人的宫道上,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加之玄色官袍的映衬,她的脸显得格外苍白,仿佛月光下漫步的精灵。 “原来是苏大人,真是幸会!”轻快的声音响在耳际,青澄下意识地抬头去看,面前不出五步,万俟云安然而立,正噙着笑意看她,“自上次回廊夜会之后一直未能得见苏大人,云引以为憾,如今能在这如水月色之中巧遇。苏大人,你我也算是有缘份了。” 青凤民风开放,但较于伏蚩还是略显保守。青澄在青凤待得久了,很习惯这种说话方式,如今这位万俟皇子的话……直白得露骨了。 “皇子殿下,幸会!”青澄敛衽而礼,不着痕迹地退了两步,让自己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这么晚了,皇子还未回行馆么?” 万俟云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作,走近了两步,耸了耸肩膀,状似无奈道:“你们青凤的皇宫太大了,我迷路了。”他无辜地说道,“大人可是要出宫?能否送我一程?” 青澄看着他一脸的笑意实难拒绝,只好道:“皇子殿下请随小臣一道,小臣送您出宫。” 宫里过了戌时基本就没什么人在外行走了,这时已近亥时,宫道上就他们两人,不时有几个提着灯笼的小宫女走过,也是匆匆行了礼便快步离开了。 “苏大人似乎不太喜欢和我说话?”万俟云跟在快步走着的青澄身侧,没有落下半步,也不曾超过她,沉默了片刻,他便耐不住了,“我可是一直想跟大人促膝谈心呢!自从第一次见到大人,我就觉得大人是个值得结交的人,一直想与大人亲近,可大人似乎不太喜欢我呢!” 青澄的确不喜欢这个人,万俟云有很多地方与凤池相似,一样的自以为是,一样的具有侵略性,让人在尊敬的同时,不愿亲近。可是现在就他们两个人,若再不理会他,真是有点不像样了。 “殿下这是哪里话?小臣是青凤的臣子,殿下是伏蚩的皇子,先不谈国别,你我身份悬殊,能得殿下青眼是小臣的福气,但小臣福薄,不敢高攀了殿下。”青澄没有放慢脚步,语气平和谦顺,“更何况当初长乐门外,正是小臣接待了殿下,此事朝中知者不少,若让他们觉得小臣与殿下太过亲近,那不止是小臣,殿下也会受人闲言碎语,小臣实在担不起这样的罪责。” 万俟云侧过脸来看她,月光下这人的皮肤薄至透明,似乎在散发着微微的光芒,他勾了勾唇角:“你很会说话。” “殿下过誉了!”青澄淡淡的语气依旧,万俟云还想要说什么,只听她继续道,“殿下,已经到了,小臣让守门的侍卫送您回行馆。”说完她便走向城门与侍卫交谈,不一会儿,万俟云已经被安排坐上了回行馆的马车。 “苏大人,今日一见,值得云回味良久。”万俟云揭开马车的帘子,笑意盈盈,“我相信,我们有机会能够促膝长谈,禀烛夜话,成为很好的朋友。” 青澄冲他微一颔首,“殿下,路上注意安全!小臣告辞了!”话中没有半分与万俟云说的相关。 马车辚辚而动,青澄恪守着一个友国臣子应尽的职责,站在原地恭送万俟云离开,而马车上的人,透过车帘望向她的目光,极其玩味。 188.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88章 蛇蝎美人心(下) 在宫里安安静静地待了几日,青澄的日子过得相当平静,迎香如凤池所说,已经不在落梅轩,偌大的院子只剩她和凝碧,清静得让人心慌。 青澄在这样的日子里有些煎熬,凤池显然知道她最怕这样无法预知的等待,派人来传旨,令她无需上朝伴随君侧,好好在落梅轩中休息一段日子,将养身体,甚至还派了两个侍卫来看着。很明显,这样的休养其实就是变相的软禁。 深宫里,什么都没有坏消息传得快。 苏青澄被软禁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从后宫传至前朝,大部分官员听了皆是额手称庆,觉得苏青澄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凤池虽让她在宫中不得外出,但却不曾阻止别人来探望她。可她现在这样的身份没人愿意沾得一身腥,正阳宫每日来访的官员同僚不下百人,却没一人愿意靠近这落梅轩,青澄也乐得清闲,那些人向来拜高踩低,如今见她不得势了,唯恐牵连自身,连远远地看一眼落梅轩都觉得会被连坐。 出乎青澄的意料,在她被软禁期间,落梅轩竟在一个晴朗无比的早晨,迎来了第一位访客——在宫中煊赫无匹的玉贵妃。 “贵妃娘娘?”青澄揉揉眼睛,只当是自己还在做梦,可眼前这人,可不就是前几日刚被她在众人面前大声斥责的玉贵妃娘娘?!她会迂尊降贵来这落梅轩,倒真是叫苏青澄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这样人人自危不愿与之共处的时刻,前来看望她的,竟是这个本该对她怀恨在心的玉贵妃? 青澄自然不会单纯到以为这个女人只是来看望她这么简单,凝目看着她步履款款地走进房间,微蹙的眉尖不掩嫌恶,她身边的婢女吉祥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唯恐她有个闪失一般。 “臣不知贵妃娘娘驾到,有失远迎!望娘娘恕罪!” 玉贵妃摆摆手,道:“得了得了!跟本宫不必这样虚伪,真让你去迎接,你又能迎多远呢!”她笑得讥诮,“大人现在的处境,叫本宫都为你不值呢!” “为圣上办事,总归有好有坏,臣差事没办好,受点处罚也是应当的。”青澄并不在意她的嘲讽,下贵妃如此心机,怎么会专程来嘲笑她呢?她圣眷正浓,本不必沾这事儿,徒惹一身腥。 玉贵妃今日,必是带着目的而来。 “娘娘可是有什么事吩咐?”青澄不愿将精力浪费在无用的口舌之争上,玉贵妃肯屈尊前来探她这个在旁人眼里随时可能失势的人,必是因为她有事让青澄去办,这也是她苏青澄摆脱软禁困局的机会。 玉贵妃在吉祥的伺候下拣了个位置坐下,折腾了半天,才开了金口:“本宫今天来,是感谢苏大人那天在玉芙宫对本宫说的一番话。大人走后,本宫思前想后,觉得大人的话甚是有理。若非大人那日仗义执言,如意可能就没命了,而本宫,也会背上心肠狠毒杖杀奴婢的骂名。大人一席话,可谓是救了本宫一命呢!”玉贵妃抬手抚弄自己的纤长细指,尾指上金刚钻指套闪得青澄眼睛都有点花了,她说着话停顿了一会儿,才又道,“所以,本宫有件事,还想请大人帮帮忙。” 总算说到正题上了,青澄觉得拎着的心松了下来,玉贵妃此来的目的这就昭然若揭了。 “大人有所不知,本宫之所以对如意那丫头下那样的狠手,是因为她背着本宫做了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本宫知道了以后实在生气,才不择手段地惩罚了她。现在想想,本宫依然觉得不解气。”玉贵妃攥着拳头,凝眉看着青澄,“大人可知,早在本宫未有身孕之前,她就经常趁着本宫不在宫里的时候勾引皇上,本宫不是个容不得人的,只是她这样的行为实在可恶。本宫向来最厌烦的,就是别人借着本宫的肩膀往上爬,这样的人,本宫若发现了,定不会给她好果子吃!”青澄可以感觉到她的愤怒,一向矜贵的玉贵妃,怎么会容许自己成为别人的垫脚石? “那么臣想问,娘娘来找臣帮忙,是否与此事有关?” 玉贵妃斜眼看了看她,妆扮得一丝不苟的脸上没有半点温柔笑意,森冷得让青澄都觉得后背发凉,朱唇轻启,她淡淡的语气像是在讨论天气一样:“本宫想向大人求一剂方子,让这个人永远消失!” “娘娘!”吉祥在一旁惊呼出声,眼底涌起了迷蒙的水汽,她扑通一声跪下,抱着玉贵妃的膝盖哀求道:“娘娘,您不是说会放过如意了么?如意不是有意要欺瞒娘娘的!她已经有了悔改之心,请娘娘放过她吧!求……” “啪!”玉贵妃不等吉祥把话说完,扬手便是一个巴掌,清脆的响声让青澄听得愣了一下,连站在一边一直不曾开口的凝碧此时都不由惊呼一声。 玉贵妃的指套尖锐无比,等她们回过神时,吉祥的脸上已经多了四条鲜红的指痕,隐隐还渗着血迹。 “本宫早就说过,不准你为她求情!”玉贵妃显得很是气愤,一双杏眼瞪着吉祥,额角有青筋隐隐凸现,狠厉的表情让人心惊,她的说话声也如同浸透了冷冷的冰水,听者背脊一阵凉意,“若再让本宫听到你为如意求情,或是为她说好话,本宫一罪并处!” 吉祥不敢再说话,只慢慢站了起来,束了手一般退至玉贵妃身后,连脸上的伤口都不敢处理。青澄看不过去,示意凝碧带她下去处理,她则和玉贵妃单独交谈。 房间里只剩下玉贵妃和她两人,青澄不想先开口,玉贵妃是个极傲的人,若自己开了口她必更是得意,想到刚才她对一个小丫头下那么狠的手,她就一点上风也不想让她占了。 玉贵妃斜眼瞟了瞟苏青澄,对方垂目而坐,安静地看着面前的茶杯,没有说话的意思。 “苏大人,本宫的话,你听到了么?”玉贵妃按捺不住,终是先开了口,“本宫想要一剂毒药,送走那丫头。” “娘娘就不怕被人查出来么?中毒和意外,这两种死因大不相同,明眼人一望便知。”苏青澄淡淡地提醒,一条生命,在她的眼里就那么不值钱?更何况那人还是日日相处,伺候她起居饮食的贴身丫头。因为嫉妒便要了她的命,玉贵妃几时这般心肠歹毒了? 似乎对苏青澄的话不以为然,玉贵妃抬起眼帘,笑意风情万种:“若是能被人看出来,那本宫何苦来找大人你呢?随便让奴才去太医院拿一帖就行了。”水杏眸中瞳仁闪亮,盯得青澄头皮发麻,“本宫要的,是任谁都查不出的灵药。” 青澄摇了摇头:“娘娘,恕微臣直言,娘娘说的这种药,莫说是微臣这里,整个云川,都不会有半剂。” 玉贵妃的右眉轻挑,声调扬高:“大人此话当真?” “臣对娘娘,没有半句虚言。”青澄直视对方的眼睛,坦诚道。 对峙良久,玉贵妃首先收回了目光,她叹了口气:“唉……好吧,本宫知道了。只是……”她垂下眼帘,欲言又止。 虽然知道这可能是她的伎俩,青澄还是接了一句:“娘娘有话不妨直说。” “苏大人有所不知,”她抬起眼睫,眸光楚楚,“本宫入宫许久,也受皇上宠爱颇多,但一直不曾身居高位,全因未得子嗣。如今本宫有了龙裔,自然对其加倍爱护,不仅是因为他能让本宫在宫中地位更高,更因为他会是本宫和皇上的第一个孩儿。本宫很想好好地保护他,只是……本宫……本宫曾在宫中突觉腹痛,经太医诊断,是服食了少量红花,此物加在饭菜之中,份量极小,一时看不出什么问题,只是若长期服食,必会导致小产。本宫在宫中彻查,才知是如意那丫头搞的鬼,再后来,本宫才知她早已与皇上……”玉贵妃说到这里已经哽咽,她举帕拭了拭眼角,状极悲伤。 青澄刚要开口劝慰,她又道:“苏大人,你当本宫生来就是这样狠毒的人么?本宫也不想这样对她,只是她一天不除,本宫的孩儿就一天不得安全。就算是现在,本宫将她押在玉芙宫中,也不敢掉以轻心……有时午夜梦回,便是梦到她对我的孩儿……” 一段一段凄苦哭诉,令闻者无不为其遭遇扼腕,想要伸出援手。奈何青澄早过了感情用事的年纪,现在看事情异常清明的她,自然知道玉贵妃这一招晓之以情的目的。 她要寻能弄死人的药剂,还要不能被人查出来,不去收买太医,反倒来找她这个软禁在一方小院中的外臣,说来说去,不过是想将来东窗事发,将所有罪责推在她的身上。 “娘娘,臣能体谅娘娘的爱子之心,也很想帮助娘娘,但臣真的没有办法。”青澄摆出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转念又道,“不过臣知道,有一人,她也许能帮您找到这个药剂。” “是谁?”玉贵妃急切地问道。 青澄细细地观察她的表情,道:“娘娘忘了?容国夫人的丈夫,当朝前左相苏寒玉,曾是一名济世良医?臣记得苏相生前有一本医药札记,里面详细记录了云川上的各种毒物解药。也许这本札记,在容国夫人那里也不一定,娘娘不妨去问问容国夫人。” 不出预料,她捕捉到了玉贵妃眼中一闪而过的愤恨——在她提到容国夫人时——看来,她想要的这剂药,另有用处…… 189.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89章 午夜暗惊魂 玉贵妃走后,青澄一个人坐在桌边发愣,凝碧进门时见了,只当她是魔障了,忙推推她:“主子,您怎么了?” 青澄回神,“没什么。吉祥的伤要紧么?” “不要紧……”凝碧支支吾吾。 “有话便说吧!”青澄觉得头有些疼,不想再理会这样繁絮的事情。 “奴婢刚才和吉祥说了会儿话,才知道,如意是无辜的,玉贵妃娘娘早已知道如意与皇上没有关系。奴婢猜测,她那天在玉芙宫杖责如意也不是为了此事,不过是想……” “不过是想让真正和圣上有染的人放松警惕。”青澄明白了凝碧的意思,这个猜测在听到凝碧如是说的时候已经在青澄的脑子里变成了肯定,“玉贵妃真正要下手的,不是如意,而是身怀六甲的容国夫人。” “主子,我们要怎么办?”凝碧此时没有去问青澄怎么会知道皇上和容国夫人的事,只是单纯地为那个孕有龙胎的人着急,若让玉贵妃得了手,那一切将不堪设想。 青澄斜眼扫了凝碧一眼,意味深长,她没有问什么,只道:“此事不宜声张,你先想办法找找露华,让她悄悄来我们院子一趟,我有事跟她细谈。” “那玉贵妃那边……” “人还在她宫里,她不敢随便下手的。你想办法跟吉祥套套关系,走得近一点,有的话也好说。”青澄以指扣击桌面,眉头微蹙,“这样,今夜子时,你让露华来一趟,当心别让人看到了。” “是。” 亥时刚过,各宫都没有半点声音了。凤池刚阅完折子,没有睡意,便在宫外散散步。他性喜深色,月光如昏,他的身影掩在夜色中,不甚明了。 无意间走到落梅轩,只见院中灯火犹亮,踌躇半晌,还是迈开了脚步进了院子。 廊下,凝碧安静地站着手里擎着一盏灯笼,像是在等着什么人,根本没有注意到已经进了院子的他。凤池刚想开口,便听得院外脚步声渐近。 莫不是青澄真在等着什么人?凤池心里一闪念,脚步迅移,将身体掩在一丛树影里。 “来了!快进屋!”凝碧快步走下台阶,拉着来人的手,“一路上没有被人发现吧?” 那人背对着凤池,兜帽斗篷的遮掩让他辨不出来人的面目,只依稀听着那是个熟悉的女声。 两人携手进了屋,门枢晃动出吱呀声响,合上了。 这么晚了还有访客前来,这个苏青澄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凤池皱眉,好奇心让他移不开脚步,一转念,他轻手轻脚地迈开步子,在廊下侧耳细听屋子里的动静。 屋子里温暖如春,露华脱去斗篷,脸上还有不曾褪尽的紧张,她捧着青澄递过来的热茶,坐在桌边还止不住地打颤。 “外面很冷吧?”青澄拍拍露华的手,明显感到对方一阵紧张,她只好收回手,正襟危坐,“露华,今天让你来这里,是想让你帮我给容国夫人送一封信。” “大人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对夫人说?”露华抬起头,脸上仍有些青白,冬天的子夜向来就冷,更何况是皇宫这样的地方,每到冬夜,除了冷,似乎还有一阵阵让人无法正视的阴气,这让夜行变成了极煎熬的一件事,尤其是还要避开侍卫的眼线。露华抚着胸口微微喘息,一阵快似一阵的心跳让她难受,而苏青澄的话也让她更加紧张,“大人不知,您这几日休养,夫人在宜兰馆的日子很不好过,每日都会觉得腹痛,陈太医却一直说没事,只说让夫人按时服药便会好了。眼看着没几日就要临盆了,露华很担心……” “这也正是我今天让你来的目的,你回去之后,千万要告诉夫人,陈太医再有药送来,也不要喝了。我这里有一瓶安胎的丸药,你带回去,让夫人每日服一丸,不要再吃别的药了。就算有人送来,也要想办法掩人耳目地倒掉,一口也不能喝。” 露华睁大眼睛看着青澄:“大人是怀疑……” “不是怀疑,陈太医的药,一定有问题。”青澄正色道,“不过此话你回去千万不能对夫人说,一旦有了心理负担,对她和胎儿都不好。” 露华认真地看着苏青澄,她的脸上极是坦然,没有半点犹豫或是遮掩,露华点了点头,“奴婢明白了,大人交待的事,奴婢一定办好。” 青澄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不过此事干系重大,你一定好小心处之,莫要让人抓到了把柄,到时我也不一定有能力保你。” 露华闻言,慎重地点了点头。屋中灯火如豆,仅是一点,却让人觉得光明无限。 凤池看着那穿着斗篷的女子匆匆出了门,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 屋里的灯并没有就此熄灭,穿着月白长袍的人走了出来,靠在廊边的柱子上对月而立,清辉洒落,她的背影有几分哀怨寂寥。 “姑娘,时候不早了,您快回屋歇着吧!”凝碧抱了一件狐裘出来,温柔地给她披上,“外面冷得很,姑娘当心冻着了!” 青澄拉好重裘,侧过脸瞥了凝碧一眼,“不要叫我‘姑娘’,隔墙有耳,以后不管什么场合,只准叫‘大人’。” 凝碧嘟起小嘴,抱怨似地说道:“姑娘何必这样处处小心?便是被人听了去又如何?皇上……” “凝碧!”青澄皱着眉低声喝止了她的话,她要说什么,青澄自然心里清楚,想说那人定会保她周全,可自己与他,真的不想再有什么斩不断的瓜葛,“我不想再听到你提起那个人,凝碧,我现在只想一个人清清静静的……” “想清静还要去管别人的闲事?”凤池没忍住,那句“我不想再听你提起那个人”几乎让他要愤怒捶墙,若不是今天自己亲耳听到,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苏青澄竟这样不待见他。 主仆两人俱是一愣,纷纷转头来看,凤池从阴影之中走出来,一身玄裘遮住了身形,更映得那张俊脸不甚愉悦。 “圣上万安!”青澄只是侧着身点了个头,并没有任何礼仪,凝碧倒是有些被吓到了,忙跪地请安。 凤池扫了一眼跪地的丫头,唇角勾起一抹邪笑,柔软了语气道:“青澄,和朕这样闹别扭,朕可是会心疼的。” 青澄瞥见身边的凝碧变了脸色,知道是凤池的话让她误会了什么,她嫌恶地蹙了眉:“圣上还是不要这么说了,臣觉得很难堪。” 凤池不以为忤,仍继续道:“怎么,还在生朕的气?” 这话带着宠溺一般的味道,一旁的凝碧听了,已经是了然的神色。青澄觉得头疼,明明想要撇清,现在被他这么一搅和,好像他们俩的关系不一般似的。 未等她再开口回击凤池的话,他已经开口了:“凝碧,你先下去吧!朕和你家主子还有事要谈。”凝碧不疑有它,依言告退。 “进屋再说。”凤池知道青澄现在对自己存有敌意,想要跟她好好说话,必需要有个无法拒绝的理由,“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生母的事么?朕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青澄心中一动,已经滑到嘴边的无礼回绝被这句话堵住,迈出了脚步进屋。 凤池随她进屋落座,脱去一身重裘,深紫常服露出原形,衣领袖口的绣花极是富丽,还有那随着光线变化若隐若现的龙纹,处处可见工匠制作的精心和主人身份的尊贵。 “圣上有话,可以说了吧?”青澄奉上一杯热茶,语气不咸不淡,似乎已经有点等不及了。 凤池挑眉,“你现在还叫朕‘圣上’?不是说你是朕的亲妹么?” 青澄愣了愣,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几日,他就是去细查我的底细,现在来说这话,是认亲不成? “怎么?心虚了?不敢认了?”邪肆的唇角带着玩味的弧度,手指滑过茶杯边缘,他垂眸不看她,“朕还以为,你会为这个谎言苦苦支撑下去……” “这不是谎言。”青澄打断他的话,“圣上,您承认也好,当作没有发生过也罢,这件事,不是谎言,是铁铮铮无法改变的事实!我,苏青澄,是当今天子——也就是圣上您的亲妹妹。” 凤池听完她的话,牙齿已经咬得咯咯响,“苏青澄,不要逼朕做出难以挽回的事!朕说了你不是,你就不是。” 青澄被他这一番说一不二的话给激得口不择言:“怎么?圣上是怕我抖出冷太后当年丢弃先皇亲女的事实而不敢认我,还是心里有鬼不愿认?不过就算如此,我的身体里,依旧流着凤氏皇族的血。这一点,你无法改变。” 凤池额角已有青筋显现,划拉着杯沿的手也停了下来,在桌角握紧成拳,极尽忍耐。 青澄无视这一危险的信号,依旧任性妄言:“怎么不说话?圣上,您不是向来能言善辩么?”凤池依旧无言,青澄也不看他,似在漫不经心地等着。 “啪!”光线一闪,青澄循声,屋角的烛台上已结了一朵巨大的烛花,燃了大半夜之后,烛光一颤,无法负荷般地爆出了一声脆响。 青澄起身走至屋角,拾起烛台旁的小剪剪去烛花,又罩上白瓷灯罩,光线顿时柔和了下来。 “苏青澄,你还想躲着朕多久?”耳畔是那人低沉的声音,青澄唬了一跳,手中小剪落地,砸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半点动静。不知何时,那人已无声而至,近近地在她身后,阴沉的脸在柔和的灯光中没有半点软化的痕迹。 “圣上,请自重。”青澄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应对这从未有过的突发状况,那人的迫近让她脚底发软,手心也有些冷汗。 “自重?”凤池冷哂,“这是你苏青澄会说出来的话?朕不自重?怎么会让你安稳地女扮男装至今日?” 青澄脑中警铃大作,心道必是刚才自己过激的言辞令他出离理智,才会有现在这样的处境。 “圣上,青澄方才言辞过分了,并非有心,请圣上息怒。”她一边安抚着道歉,一边退后一步,脊背被烛台硌住,她站着的本就是屋角寸地,如今已是退无可退。 “青澄,你其实早就知道朕的心意了吧?”凤池一步迫近,眼底已有疯狂的神色,紧绷着的身体如同拉紧的巨弓,蓄势待发,“朕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想要将一个人牢牢占据,只属于自己。为此,朕做了很多努力,却仍是无用。其实朕早该想到,朕想要什么,只要动动手指便能得到,何必苦心经营?朕已经忍耐很久,不想再继续忍受这样的折磨了。” “你疯了!”青澄低喝,脊背抵上烛台,她的手背在身后,暗暗摸索,“你别忘了,我是你的亲妹妹!” “这话朕早就听腻了!”凤池一把钳住她的肩膀,眉峰凝聚,“你这么说,司棋也这么说,所有人都这么说!可朕就是不信!朕,一个字都不信!”一字一字,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青澄的肩膀已经感觉到了痛意,微微蹙眉。 似是心疼她蹙眉的表情,凤池手下小了力气,语气仍是侵略一般:“苏青澄,朕为你做的,你从来不曾看到,在你眼里,永远只有一个苏寒玉!” “那又怎样?”青澄听到那人的名字,立刻想起了她一直不愿想起的事情,“你骗他回京为你卖命还不够,让他娶了你妹妹还不够,还将他送上了黄泉!若不是你,我和子澈早已是神仙美眷,逍遥世外,怎会如今日这样天人永隔?凤修明,我恨透了你!只是我不愿让子澈看到我为了一己私欲而让黎民受苦,我必杀你而后快!” “苏青澄,我待你至诚,你尽是这样对我!”这一句,几乎是吼了出来。凤池的眼眸中尽是疯狂,钳制青澄的手也箍紧了力道,似要将她的骨头都捏碎了。 青澄撇过头,不作回应。凤池沉寂片刻,蓦地笑道:“朕是糊涂了,竟在这里拿自己和一个已死之人作比较。”沉黑的凤眸牢牢锁着青澄,唇角的笑意尽显他俊美无俦的外表,“朕差点忘了,你和苏寒玉情深至久,怎么会轻易被朕撼动?不过现在,朕倒是想看看,朕想要你,他苏寒玉怎么能阻止?” 带着侵略的气息倏然迫近,青澄呼吸一窒,她从来没想过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圣上,请你冷静……” “现在才知道说软话么?朕已经没有兴趣听了。”凤池卡着她的肩膀,逼着她与自己对视,“你相信人死了还会有灵魂么?若真有这么回事,那今天朕就要让苏寒玉看着朕怎么占有你。” 青澄耳中已经听不见任何话语,她的心跳如擂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她被钳制住的身体无法动弹,脑中思绪却飘出去很远,她从未想过,自己生命中本该最重要最美好的时刻,竟会充满了挣扎和绝望。不属于自己的,浓烈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的呼吸似乎都停住了。她突然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听了明月的话,不问子澈愿不愿意,用爱让他长驻漠北,也许这样,就不会…… “砰!”惊响蓦起,青澄回神,原来是自己身后的细瓷灯罩掉落,砸在一旁的墙上,发出如斯声响。这声响犹如青澄的救命灵药,惊醒了她,也惊醒了已近疯狂的凤池,他顿在原地,两人保持着近乎相拥的姿势,怔怔地看着一地的碎瓷。 “主子!主子!”凝碧的声音突然响起,急促不止,青澄似乎闻到了风雨的味道,凝碧着急地扣着青澄紧闭的房门,敲门声一阵一阵如鼓点密集,她的声音也透着惊慌,“主子!大事不好了!容国夫人她……她……她要小产了!” 190.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90章 弄璋喜中悲 青澄赶到时,冷静翡凄厉的呼声撕破了整个夜空,悚然骇人。 “里面现在是什么情况?”青澄拉住刚从内室出来的一个宫女问道,那宫女手里端着一只铜盆,鲜红满溢,青澄甚至感觉到她的颤抖,“哪位太医在里面?” 那宫女见是本该软禁的苏青澄,又扫到她身后是凤池,顿时躬下了腰:“回主子的话,现在陈太医正在里面,夫人的情况不是很好,出血很厉害,陈太医在想办法止血。” “钱太医呢?他不才是宫里的妇科圣手么?怎么没来?”青澄拉住宫女问道,咄咄逼人。 宫女被她唬了一跳,手里的铜盆险些摔在地上,鲜红的血水溅上青澄的衣摆,她毫不在意。 “已经派人去请了,陈太医住得离皇城近,向来也是他打理夫人的身体,所以才……” “我要进去。”青澄不再听宫女的话,转身对凤池道,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微抿的嘴角透着坚毅的弧度,“不能让陈太医一个人在里面,我怕她会有危险。让我进去。” 青凤的规矩,外臣不得入内苑,尤其是这样内眷生养的时刻,更应退避三舍。青澄需得到凤池的许可,才敢放心进屋,以免落人话柄。这个时候,在经历了刚才的事情之后,难得她还能这样理智,临危不乱。 凤池知她非去不可,自己也不阻拦做这坏人,轻“嗯”了一声,青澄得令,脚不点地,飞也似地进了内室。 一片狼藉。 满地的褥毯染着鲜血,水盆端过时宫女不小心泼出的血水将地上已经浸红了,床上,只穿中衣的冷静翡已经气若游丝,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夫人,请您听臣的,再用点力,已经很久了,孩子的头再不出来,会被憋死的!”陈太医跪在床边,稳婆在床尾等着吩咐,露华满脸泪痕地站在旁边,不停地给冷静翡喂食参片补气。 “陈大人,让我来吧!”青澄蓦地开口,房间里有吵闹瞬间凝固了一般,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她,青澄走到陈苛之面前,又缓缓开口,“陈大人,青澄受圣上旨意,来此助夫人生产。事出突然,青澄来迟,大人辛苦了!” 陈苛之听她说是奉了皇上的命令,脸色微变,出于谨慎,他道:“苏大人,恕下官无礼,下官一直服侍夫人的饮食汤药,如今夫人生产,下官在侧分属应当。苏大人精通岐黄,想必也知下官才是最合适为夫人接生的人选。大人这时候插了一脚进来,让下官不得不怀疑大人的动机。” 青澄看了一眼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冷静翡,她的状况很不好,再拖下去,莫说孩子会出事,她也不能幸免。陈苛之在这紧要时刻对她发难,分明就是别有居心。 “露华留下,其余人都给本官出去,没有本官的命令,谁敢进来,就是欺君之罪!”一凝眉,青澄气势徒长,将一干宫女侍应都遣了出去,只余露华在看顾冷静翡的情况。“露华,你好好看着夫人,若再出血,立刻叫我。”青澄淡漠地吩咐着,没有半点着急,她转过脸盯着陈苛之:“陈大人,难道您要本官在这里,在现在这样的紧要关头跟你讲道理么?本官向来以理服人,却也有不讲理的时候——现在就是!今天,给容国夫人接生这个差事,我接得便接,接不得,也要硬接!容本官给你提个醒儿,你那掺了鸠寒的安胎药,本官手里可有的是!” 陈苛之闻言一愣,像是明白了,他站起身,垂手站在床侧,道:“下官请大人为夫人接生。”乖顺有礼,一点也不像方才那个理直气壮的陈苛之,这让露华一头雾水。 “大人,快……快……夫人好像又开始出血了……”露华一低头,粘腥的液体流窜出被子,在本就鲜艳的床褥上又着了一层血色。 “还愣着干什么?!快来帮忙!夫人若有事,你我都活不了!”青澄冲着已经有些发愣的陈苛之道,“你快去调药,这里有我撑着!稳婆,进来!” 兵荒马乱一般,一阵嘈杂声后,孩子的头露了出来,紧接着是身子。冷静翡像是铁了心要生出这个孩子,不问自己的状况,一阵剧烈的宫缩之后,孩子呱呱坠地,她也昏厥过去。这边露华手忙脚乱地去伺候刚生产完的冷静翡,那边稳婆抱着孩子清理着。 陈苛之并没有辜负青澄的嘱托,止住了冷静翡的血,捡回了一条命。 青澄还未来得及松口气,那一厢稳婆又急了:“大人,孩子不哭,像是……” “闭嘴!”青澄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快步过去接过孩子,眉目沉着,嘴唇紧抿,没有半点动静,像是木偶泥胎一般。 抱着的血疙瘩没有动静,这让在场的人都紧了呼吸,刚生下来便夭折了,这样大的打击,任谁也受不了吧! “稳婆,你去烧好热水来。”青澄似乎不为所动,她依旧沉着地吩咐,“露华,准备襁褓。陈大人,生气散。要快!”说完这些,她伸指探向孩子的胸口,抵在心口那一处。良久,微弱的跳动让她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她舒了口气,提着孩子的脚踝,对着屁股猛地一拍。 “哇——”孩子一张嘴,一口浓痰似的液体被吐出——原来是这东西堵住了他的呼吸,这个小家伙,拎在手里,份量不轻,十足的大胖小子。 青澄的唇边露出了一丝微笑,她扯过自己雪白的狐裘,将孩子包裹起来,浑然不觉血迹脏污。 凤池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他喜爱的女子,怀中抱着流着他的血的孩子,唇角的笑花圣洁如暖阳。 “圣上。”感受到了他的目光,青澄抬头,凤池的一双凤眼胶着在她怀中的孩子身上,她下意识地紧了紧手臂,一脸戒慎地看着他,“圣上,是个男孩,很健康。” “嗯,看起来是很不错的小子。”凤池早已有过儿女,而这个被青澄抱在怀中的孩子此刻让他产生了错觉——这个孩子,是青澄为他所生。 “圣上是这孩子见着的第一位贵人,青澄僭越,想向圣上为子澈唯一的孩儿讨个名字。”澄褐的眸紧紧盯着他,话语间在提醒他:这个孩子,只能是子澈的。 凤池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原本的温柔被这句话打压得无形,他转过眼,迎视她的目光:“朕觉得,你是他们母子的救命恩人,这孩子的名字,该你来取才是。” 青澄不意他会说这样的话,只是她一心想要保护这个孩子,心想给孩子取个名字日日提醒他也是好事,便道:“这孩子眉眼像极了子澈,便唤‘如澈’吧!圣上以为如何?”她抬睑扫了凤池一眼,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径自伸指逗弄怀中婴儿,口中喃喃,“如澈,如澈,小家伙,你可真是长得俊……” 凤池听不下去了,他深吸了口气,道:“青澄,朕有话说。这个孩子,不能留在冷静翡身边,也不会姓苏。” 他的话成功地吸引了青澄的注意力,点着小如澈脸蛋的手指一顿,划过小娃娃的脸,一下子便留下一道红印。 “你什么意思?” “朕以为,你会明白朕的意思。这是朕的骨血,怎么会潜身官宦家?这孩子,朕不会让冷静翡养成苏寒玉的孩子的。” “那你可以认了他作义子,怎么都行,至少,请你保留子澈的颜面。”青澄看他主意已定,知道任自己怎么也没有办法说服他放弃这个想法,只能退一步,“而且,你要怎么跟夫人说?” “就说孩子一出生就死了,她正在昏厥,不会知道的。”凤池瞟了一眼仍昏睡在床上的人,目光中没有半点温度,若不是她有意勾引,他怎么会中了她的计?这女人,虽是自己的表亲,但欺瞒自己,定不能饶过。 “朕会让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永远闭上嘴,这个孩子,在若干年后,会成为朕的一名出色的皇子,而现在,他只能存于地下。” “你不会是想让他住在地宫里吧?”青澄惊愕,凤池这样的人,的确是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圣上,你不怕他以后会恨你?” 凤池还没来得及回答,青澄怀中的孩子已经哇哇哭出了声,像是知道了自己会有什么样黑暗的未来似的。 “孩子……”床榻上的人低低喃语,一声一声听得不真切,和着婴儿的哭声,让青澄焦躁。她低着头看这小婴儿,浅粉的皮肤新生如最细的绸缎,渐渐泛出淡淡的黄…… 天!溶血!她竟没有想到这一回事!凤池与冷静翡是近亲,便是有了孩子,不智障已经是万幸了,怎么还会这么健康?溶血通常出现于婴儿出生后不久,是极致命的病症。青澄没有预料到,这个会发生在如澈身上。 “苏青澄,这是怎么回事?”凤池显然也看出了异样,质问道,“孩子的皮肤怎么会突然成这个颜色?” 青澄抱着孩子,冲凤池无奈一笑,道:“圣上,这孩子,恐怕真要应了您的金口玉言了……” 191.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91章 最是无情人 日上三竿,温暖的阳光从窗棂透了进来,照在铺着厚重毡毯的房间里,一点点爬上桌椅,直到照在床边坐着的人的膝盖上。 床上的被子微微隆起,包裹着孱弱苍白的人儿,此人正是刚生完孩子的容国夫人,冷静翡。 坐在床边的人一身玄色,灿烂的阳光照在他的膝盖上,微微发暖,他浑然不觉。一双精锐的凤眸如带着钉子一般一寸一寸地打量着安静无声的人,不离稍瞬。 这个和他有着血缘的女人,居然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诱惑了他,现在,还生下了流着他的血的孩子。到底,她是怎么想的? “唔……”原来沉睡的人突然嘤咛出声,眉头也轻轻皱起。 水杏般的眼眸吃力地睁开,首先映入冷静翡眼中的,正是她的表哥,皇帝凤池。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瞳仁逐渐清明。 “醒了?喝药吧!”凤池端过床边小柜上的药碗,“你刚生完孩子,又受了那么大的苦,身子还虚得很,不能乱动,朕来喂你。”对着这个欺骗了自己的女人,凤池的语气破天荒的温和,这让冷静翡无所适从。 “孩……孩子呢?”吃力地吐出简短的话语,冷静翡已经觉得嗓子撕开一般的疼。 凤池吹了吹药汁,捏着勺子舀了一勺,送到冷静翡的嘴边:“乖乖听话,好好把药喝了,朕会告诉你。” 冷静翡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皇帝表哥对她这般温柔,她对他,从来只有害怕,可今天看起来,他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难道是因为孩子的缘故?这样神思迷离,她张口如数咽下苦涩药汁。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一碗药已经见底,冷静翡已经苦得舌尖发麻,她勉强咽着唾液,想借此来缓解口中的苦涩。 凤池放下药碗,从小柜上的碟子里拈了一颗糖梅子喂进她口中,开口道:“朕今天来,正是要跟你商量这件事……”他顿了顿,“孩子是苏大人和陈太医在场接生的,是个男孩,本应该很健康……可是……孩子身上的血水还没清理干净,就已经不行了……” “你在撒谎!”虚弱的嗓音带着沙哑,一双眼睛溢着泪水,口中喃喃只此一句,“你在撒谎!” 凤池转眼直视她的瞳眸,一字一句道:“翡儿,你和子澈的孩子,没了……” 一句“没了”听在冷静翡耳中轻描淡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他并不承认这个孩子,本来就是在说别人的事。 冷情的人还在继续说着:“朕知道你对这个孩子很是珍爱,也知他对你的重要性,只是天不遂人愿,朕也没想到他竟会这么苦命,刚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翡儿,你放心,你是朕的家人,朕已下旨,收你的孩子为义子,赐号‘明烈太子’,一来嘉奖你对子澈忠贞之心,二来也让你这做母亲的有个安慰。”他抬手抚过冷静翡眼角的泪痕,“事已至此,你也不必伤心了。等养好了身子,朕会给你再许一门好人家,让你不至一生凄苦……” 冷静翡激动得想要起身,全身却像是脱力一般动弹不得,清泪滑过眼角,洇湿了枕巾,她的嗓音本就嘶哑,此时更显绝望:“凤修明,那是你的孩子啊……你怎么忍心……” “和朕有什么关系?”凤池拧起剑眉,“那个孩子生来没有享福的命,朕已经特别优待了,你见过哪个外臣的儿子有如此殊荣的?朕不治你欺君之罪,已经是轻饶了你。你还不知足么?”为她引诱了自己的事,他始终耿耿于怀。 冷静翡眼中的绝望愈加明显,她已经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下场。 “原来你还在憎恨我当初引诱了你?”她叹息,“其实,你该庆幸,那日你是和我在一起,而不是她……” 凤池挑了挑眉,冷冷道:“连你也想说她是朕的亲妹,朕不能和她在一起么?” 水杏眸中有掩不住的惊恐:“你早就知道了?那你还……” “是你不知道而已。”凤池冷冷地笑着,唇边是志在必得的傲气,“朕也是最近才忆起,她不是她,尽管那具身体是朕的妹妹,那身体里的灵魂,却是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冷静翡惊讶难抑,在这个世界里,不管什么事,都没有她现在听到的这一桩如此荒诞。 “不然你以为,朕真的会这样丧心病狂,爱上自己的亲妹?”话音刚落,他便后悔了,在任何人面前承认自己爱上了那个不同寻常的人,对他来说,也许在未知的某一天,这会成为致命的威胁。 冷静翡对苏青澄借尸还魂之事的关注显然高出了对凤池的话的在意,她愣愣的不知神思已经飘向了何方。 借尸还魂?何其荒谬! “朕还有事,今天和你说的事情,朕希望你能烂在肚子里,若是朕听到有第二人议论此事,定不会放过你。”凤池根本没有在意她的反应,今天来,他不过是架不住青澄的请求,来此了了她的念想——只不过他用的说辞,和青澄要求的截然不同——如澈是皇家血脉,怎么会让她一个外人来抚养?这是他不能容忍的,正如他不能容忍自己受了冷静翡的诱惑一样。 把孩子夺走,这是对她最好的惩罚。 午后,落梅轩。 青澄哄着如澈睡着后,唤来露华。 那日在宜兰馆,露华无意撞见她和凤池的谈话,知道了如澈的真实身份,凤池本意是灭了口安生,青澄苦苦哀求才救了她一命。露华也因此被调至落梅轩来,一来在他的眼皮底下,二来也是为了照顾孱弱的如澈。 “大人唤奴婢何事?”露华自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之后,对青澄的态度也有了转变,她并不知青澄暗里救了她一命,只当她是和凤池一伙的。入住落梅轩这几日,她可没给多少好脸色给她看。 青澄不以为意,对她依旧客客气气的,“露华,你来也有两日了,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 “回大人,没有。”露华低着头不看她,“大人若没有别的事情,奴婢这就告退了。小少爷的尿布还没洗呢。” 不等青澄再开口,露华已经离开了房间。 “大人,您何苦这样呢?救了她一命,她不知感激也就罢了,还摆出这样一副脸子来,给谁看呢!”凝碧见露华对苏青澄如此无礼,一时气不过,说话也重了起来。 “凝碧,不得无礼。”青澄没有顺着她的话,而是喝止了她这样没有规矩的言辞,“露华也是个护主的,她如此我并不意外,但求她能好好照顾如澈就行了。” “你对那个小子倒是上心。”屋外的声音冷冷的,没有半点诚意,凤池径直进了门,打断了主仆二人的谈话。青澄只随意地瞟了他一眼,转过脸去翻手边的书去了。 “怎么,这么不待见朕?都不愿拿正眼瞧朕么?”凤池自顾自地在青澄面前坐下,“苏青澄,你现在的脾气越来越大了,不怕朕治你的罪么?” “圣上手握生杀,想要滥用我也没办法,只是无辜了那些不知情的人。”长指捻着书页,轻轻翻过,“圣上今天来,是看如澈的么?” 凤池听到她唤“如澈”眉头明显地皱了一下,显见他对这个孩子并没有什么好感。青澄看出了他的不悦,说起来更是来劲。 “天公保佑,如澈这孩子也真是命大的。那样的危险也挺过来了。凝碧,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青澄转脸向凝碧,冲她笑笑,很是得意,“虽然不知道如澈的‘后福’会在哪里,不过这孩子现在平安健康,已经是最好的了。凝碧,你说是不是?” “主子……”凝碧面有难色,青澄背对着凤池自然不觉,可她眼前就是皇上那张涂了墨一般黑的脸,虽然不是冲着她的,但凤池的气场有几人能够抵御?她可不敢在此时作什么言论去刺激已经濒临暴发的皇帝。 “大胆说就是了,怕他作甚?”青澄鼓励地说道,但明显没有指望凝碧能够回答,她又道,“我这两天去看那孩子,越来越觉得那孩子长得像子澈……” “苏青澄,你简直不可理喻!”凤池终是怒意爆发,“翡儿在跟朕之前尚是完璧之身,这孩子与苏寒玉没有半点关系,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你说什么?”青澄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凤池,“你说……” “若非这样,朕怎么会认为她是你?”像是话赶话一般,这句本该是心中禁忌的话,凤池一下子宣诸于口。在座三人俱是一愣。 凝碧掩着小嘴不敢松手,她怕自己会抑不住惊呼出来。青澄总算抬起头正眼瞧着凤池,她那深褐的眸子里透着七分猜疑三分——嫌恶,凤池看在眼里,只能忍着。 “圣上,没事的话就请先回吧!我真的还有些事要处理。”青澄站起身,俯首看着沉默的凤池,“我也奉劝圣上一句,有的事情,过去了,不代表没有发生过。别人不追究,不一定是你的福气。” 这话,分明是在说他那夜想要强迫她的行为了。 凤池思绪万千,犹疑着想说句“对不起”,却怎么也出不了口。 良久,青澄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才想起今日来的初衷。 “朕今天来,是告诉你一声,明日会有人来顶替迎香的位置,服侍你。这人,想必你会喜欢。”凤池站起身,壮实却显修长的身材将青澄主仆映得极瘦小,“朕还要同使臣谈事,这就走了。你忙你的去吧!” 说罢,他一摆衣袖,缓步离去。 都说帝王无情,可这个人……青澄看着离去的玄色背影,猜不透他的心思。 192.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92章 帝言藏诡谲 正阳宫中,主人尚未出现。 万俟云站在偏殿的中央,负手打量着殿内的摆设,他神态自然,唇角上扬,眉目含情,惹得一众侍候的宫女们相互递眼色,暧昧的气息流转无遗。 “万俟皇子,今儿倒是来得早了。”凤池还未进门便开了口,一双利眸扫过侍候的宫女,他向来冷面,现在更是撂下了脸,小宫女们纵是在宫里做惯了的,也还是免不了会紧张。 万俟云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暗笑一记,面上装作毫不知情的无辜样子。 “皇帝陛下可真是日理万机呢!小王来了也有小半个时辰了,皇帝陛下就这么把友国的使臣晾在这儿,让小王心里有些不舒服呢!” 一开口便是说凤池的不是,这个万俟云,倒是胆大的。 “朕宫里出了些事情,忙着处理,冷落了万俟皇子,是朕的不是。”凤池不计较他的无理,和气地说道,“皇子今天来,可是有事与朕说?” “的确是有些私事要讲。”碧灰色的眼瞳扫了一下侍候的宫女,万俟云的话并没有说完。 凤池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小宫女们如蒙大赦,纷纷快步走出偏殿。 “朕这里有今年江南刚贡上的新茶,味道极清口,皇子尝尝看。”凤池好脾气地给他斟上一杯茶。 “皇帝陛下不会以为小王只是来喝茶的吧?”万俟云乜斜了一眼桌上的茶杯,上等的青瓷透亮如玉,杯中清茶香气清淡怡人,几片从壶中逃逸出来的茶叶正在杯中载沉载浮,好不自在,万俟云无暇去欣赏品茗,碧灰色的眼瞳睇着凤池,带着天之骄子般的傲气,“小王此来,可不是要饭的。” 凤池捏着茶杯浅浅呷了一口,听他如是说,也不生气,慢悠悠地放下茶杯,挑着眉淡淡笑着,也不说话,神秘莫测的样子。 “皇帝陛下,您可别是在拿小王开玩笑吧?”万俟云看他如此悠哉游哉,言出不逊,“若真是如此,那小王可也不会任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有什么过分的举动,也请莫怪了!” 修长有力的手指肤凝如脂,指节都圆润有形,保养极到位。凤池就是这样一个需精细到每一个细节的人,控制欲极强的他从来不容许有任何碍眼的瑕疵。 “万俟皇子,”沉默之后,她开了口,“若你这般沉不住气,朕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合作的好,需知你要的,可不是一官半职那么简单。” 万俟心中一凛,凤池的谨慎,果然非同寻常,连对他这个合作者的要求,也是极严苛的。他敛了脾气,正色道:“皇帝陛下说的话小王省得,今日是小王着急了,才会如此唐突,皇帝陛下放心,不会再有下次了。” “若有下次,朕决不会考虑与你合作……据朕所知,你那哥哥,可是一直视你为眼中钉。怎么样?在伏蚩皇廷的日子,不那么好过吧?”凤池侧过脸看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一双凤眸似能洞悉一切,精明得让人退怯。 万俟云显然不愿意提及此事,微蹙了眉,俄尔又展颜一笑,道:“皇帝陛下这是在关心您的合作者么?如此,小王倒觉得三生有幸呢!” 凤池很欣赏他的学习力之快,他刚说过的话,万俟云已经能够领会其中涵义并且能狠狠地记住,这样的人,会是个很不错的帮手。 “皇子殿下,你似乎太高看自己了,朕还没有决定要帮你。”凤池的笑容带着一点点冷意,似乎在等着看他如何失态。但万俟云并没让他如愿,这位异国皇子也许在民间待了太久而比凤池单纯许多,但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站起身,微微抬高着下巴,不以为意道:“看来今天咱们是谈不到一处去了,不过没关系,小王也不曾指望皇帝陛下会这么快答应我,不过,小王有的是耐心,也请皇帝陛下自信您能一直耗得起才行。” 凤池不语,他唇角迅速地撇了一下,表示对这个只小他几岁的异国皇子的赞赏,他知道,这将是一枚极好的棋子。 他的心思,万俟云自然无从得知,比起从小便在官场权力堆中长大的凤池,他的眼力并不那么好。 “陛下,小王告辞。” “朕还有事,不远送了。” 一席对话在这样奇怪的气氛中停止,一个男子从屏风后轻声走出来,向凤池跪礼。 “起来吧!朕这里,你无需多礼的。”凤池站起身,负手行至窗边。 窗外,一丛丛梅花正含苞待放。 “陛下,臣不明白,您本可以不与他合作,为什么还要让他有这样的期待?”那人侍立一侧,疑惑地问道。 凤池看着窗外白梅,几枝高的已经有了开放的痕迹,远远看去,像是一小团一小团的汤圆,极是可爱。他没有说话,在这样的时候,便是他这样的一国之君,一心想要主宰云川的人,也会暂时放下野心,只愿静静享受片刻的安宁。 “陛下?” “放你出京这么久,你竟把你原本沉默是金的美德给丢了。”凤池皱了皱眉,侧过脸看着那人,“颂岚,你跟暗冥在一起太久了,他的坏毛病你也沾上了不少。” 那男子脸上一红,道:“皇上教训得是,颂岚铭记在心。” “此事你也听到了,不过朕现在改变主意了。”沉黑精明的眸微眯了眯,“也许,和他合作,对朕来说会是一件极有趣的事。” “可是他的要求……”颂岚皱了皱眉头,他一回宫便知了此事,细溯根源,那万俟云的确是需要有凤池这样强大的靠山来给他撑腰,所以此次出使青凤,对万俟云来说是必成之旅,否则他的下场会很凄惨。 “凤氏一族虽子息不多,但找个女子去和亲还是不难的。”凤池并不把这小事放在心上,“只是玉颖那边,朕有些头疼。” 的确,原本青凤和玉颖已经有了这样的先例,两国本就是兄弟之国。而伏蚩一直觊觎玉颖的土地和特产,想据为己有,两国关系一度闹得很僵。如今他若要与伏蚩和亲,玉颖必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而且,现在看来,那端木辰不知从哪里也听到了风声,明里暗里已经对他与万俟云亲厚表示了不满。 虽有玉贵妃这张王牌在手,他却仍是步步为营,小心得紧。 “皇上可以让苏青澄去安抚一下玉颖使臣的情绪,她和端木辰,私交甚好。”颂岚知道自己这句话一出,已经是失了青澄这个朋友了,但为了他的国家大义,他不得不这么做,也只能在心里期冀青澄能够理解,不要太恨他才好。 “朕知道,但朕并不愿她趟这浑水,她……”凤池没有说下去,他转了话头,“好了,此事以后再说,先跟朕说说你今次回来的收获。” 纪言垂下头,沉重道:“回陛下的话,臣此去江南,已经将您交待的事情探知清楚,也拉拢了一部分人,他们的手里有一张睿王旧部的详细名单,臣也派人去查了,大部分已经落网,还有少数,不足为惧。” “虽是如此,朕还是不放心。死灰复燃,这样的事情朕碰到过太多了,不想再出现。名单上的人,朕要他们的人头,一个不落。”狠厉的话就这样随意说出口,就像是议论天气一般,凤池转过脸来看他,凤眸穿透表皮直指人心,“颂岚,不要妇人之仁。” 纪言听他如是说,低下了头,低声道:“臣明白了,请陛下放心。” “嗯。”凤池很满意自己臣子的态度,他抬手关上窗,“你既这么说,朕也就不再管这事了。对了,此次回来,朕听说你带回了一个人来?是什么人?” “云溪。”纪言淡淡道,一句话,便让凤池脸色微变。 “她还活着?”咬牙切齿的口气,凤池显然很生她的气。 “已经送到这里来了,皇上要不要见一见?”纪言小心问道,他不知云溪那样的人是怎么惹了凤池,但光看凤池的表情,他已知他们之间的纠葛,必不是一般的事。 “不必了,你送她去云门,好好收拾一番,朕要送她去落梅轩。” 青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眼前这人,除了消瘦许多之外,与云溪完全一样。 “青澄,我回来了。”云溪一身白衫飘飘欲仙,阳光下,她的微笑像是带着圣洁的光华,照亮了整个落梅轩。 “真的是你!”青澄激动得几乎掉下泪来,“云溪,云溪……”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儿地唤她的名字。 云溪也是同样,一双眼睛水汽蒸腾了一般,“青澄,是我,是我……” 青澄抑制了自己的眼泪,拉过她来细细端详,良久才得一句:“你瘦了好多。” 只这一句,已经包涵了在云溪身上发生的太多痛楚和失去,她看着青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颗颗滚落。 “不哭!不哭!”青澄抱过她,温柔地安慰着,“云溪,没事了,真的没事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云溪低泣半晌,蓦地抬起头,红红的眼中尚有泪珠凝聚,她哀求道:“青澄,求求你,救救橘生,好不好?” 193.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93章 得离樊笼故 云溪的到来,无疑是青澄这段黑暗时光中的一抹阳光。这个人,在她失意的时候出现,至今已经五年有余。从她的身上,青澄学到了很多。而云溪,也是在这个她曾经陌生的世界之中,给予她最多关怀和鼓励的人。 “云溪,我带你去看如澈。”青澄见她情绪已经稍稍稳定,想起了屋里的那个给她带来不少安慰的小孩子,便提议道。云溪依言,随她去了。 “这孩子是你生的?”在看到如澈的时候,云溪有点惊讶,这个小娃娃,眉目清朗,不似一般婴儿,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直视着她,像是在观察她是谁一般。云溪抱着孩子的手觉得有些沉重——这个孩子的目光,竟让她觉得心虚胆怯。 “这是凤池和冷静翡的孩子。”屋中无人,青澄对云溪也无隐瞒,直接告诉她。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青澄正式地点了点头,“你无需惊讶。” “并非惊讶。”云溪摇了摇头,这么多年的经历,这件事对于她来说已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她的态度很随意,“我原以为,这孩子会是你和他的,所以才会那么惊讶。既是冷静翡,那我也不觉得奇怪了。” “可她是子澈的妻子,却和凤池……”青澄实在不好意思将这话说出口。 云溪扬了扬眉:“你当冷家,有几个省油的灯?青澄,你当已经知道,受冷家祸害的孩子,不止这一个。” 青澄从她的话里嗅出了不寻常,云溪抱着孩子耐心地逗弄着,她问道:“你这话,可是在说我?” “不是你,是灵华公主。”将孩子交由露华照应,云溪拉了拉微皱的衣襟,抬睑看青澄,“此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好好谈谈。” “好。” 孩子在露华的怀里很安稳,这会儿也是刚吃过奶,必不会再闹腾,两人看着露华照顾孩子,云溪突然笑了,道:“青澄,你可知道,这孩子,有帝王之相。” 听闻这话的人俱是一愣,露华更是抬着头,盯着说这话的人端详。 “云溪,话不能乱说,隔墙有耳。”青澄有些紧张地拉着她,“我们去我房里说话。露华,你好好照顾如澈,我晚间再来看他。” 露华乖顺地垂着睑,抱着孩子的她不方便行礼,只屈了屈膝,“是,大人。” 两人相携而出,屋中只余露华和如澈。 帝王之相?露华看着怀中的孩子微微一笑,原来,她抱着的,可能是未来的皇帝呢!云门铁口,焉有不应之理? 青澄房中是简素到无趣的装饰,几本书,一张桌子,一张床,其余摆设真的只是摆设,不抵这几物显眼,没有什么特色。 “你同以前,有了不小的变化。”云溪四处打量着她的屋子,一个人房间的装饰,多半能映衬出他的内心。青澄此刻的心,想必和她的屋子一样,近乎荒芜。 对她的话,青澄不予置评,只道:“人总是要长大的,我现在这样,觉得很惬意。” “若是惬意,何苦终日不展笑颜?”云溪叹息,她走到青澄面前,拉过她的手,“我知你心中苦楚,青澄,云溪当你是至交,往日对你如此,现在仍是。” “我知你的心意。”青澄浅喟,“只是你可知,你走之后,这里发生了许多?” 云溪点点头:“我虽身在外,却也知你的日子并不好过。我出逃之时,师父曾找过我,他希望我回来帮帮你。可当时我和橘生在一起,我不愿放弃已经到手的幸福。橘生的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嗯,他现在在麒麟门,我已经嘱了人好好照料他,他很安全。”青澄安抚地对云溪道,“云溪,不用太久,你就能再见到他了。” “嗯,我相信。” 看着云溪充满期待的模样,青澄念及自身,不由酸楚,云溪这样奔逃无助,现在又重陷牢笼般的皇宫,可她仍旧有希望,而在远方,那个深爱着她的人,也同样抱着希望。可是她呢?苏青澄好像从来与幸福无缘。 “青澄,我此次被抓回来,你可知,抓我的,是何人?”云溪突然道,脸色正经严肃,“是当年睿王身边的头号谋士纪言。” “颂岚也回来了?”青澄不由高兴,那个与她有过数面之缘的才子,那样的人物,她引为好友。 “你不必太高兴,你向来就是这样,太过心软,感情用事。”云溪的语气有些僵硬,“青澄,你当人家是好友,那你可知,人家是怎么想?” 青澄不明白,疑惑地看着云溪。 “就在我来这里之前,他怂恿皇上下旨,让你去劝服玉颖的使臣不要造次。” 寥寥数语,青澄已经明白她的意思,这是说,颂岚对她,并没有她想的那样真诚。 “青澄,你要当心他。” “凤池怎么说?” 云溪愣了愣,道:“他并不同意。” “那便是了。”青澄的话算是给这个话题作了总结,摆明了不想继续,她又选了另一个话题,“云溪,你方才说如澈有帝王之相,是何意?” “他将来必是云川之主。”云溪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很高兴,“青澄,这个孩子,会一辈子尊你如亲母。” “那他的生母呢?” “这是旁人的事,我不能告诉你。”云溪摇了摇头,守口如瓶,“青澄,你只要知道,这个孩子对于你来说很重要,他将是你找回一切的重要助力,你需好好待他。” “即便没有你说的这一番话,我仍会视他如己出。”她的目光穿过门扉,对面的房间里,露华正抱着孩子柔柔地哄着,青澄的目光如水般温柔,“这个孩子已经受过太多的苦,我必悉心照料,不让他再受苦。” “你能这么想,已经是难得了。”云溪目露赞许,“青澄,也许正是你的这颗慈母之心,那孩子才会有将来的辉煌。” 青澄转脸对着云溪,清美的脸庞上有让人难以忽视的光辉,那样温柔地熨帖人心。“云溪,你高看我了。” 云溪也笑了笑。 她们这两人,一个高傲绝尘却不得不困于俗事;一个混迹红尘却有着超然物外的信仰。她们,是这个冷漠的青凤帝宫之中的并蒂双姝。 “方才你在如澈房里说到灵华公主,那是我的封号?”青澄想到方才云溪的话,“青凤的规矩,公主不是要到周岁以后才会有封号的么?” “灵华公主是先皇至宝,掌心里的明珠,自然有所不同了。” 青澄听她这话不由想笑,若是掌上明珠,那怎么失踪了也不见有人去寻?宫中甚至没有几个人知晓这个曾经出现过的公主。 “那是因为冷后对宫中诸人下了缄口令,为恐先皇伤心,此事一直秘而不宣。当年的冷后便是现在的太后娘娘,皇帝的亲母,如此地位,何人敢缨其锋?”云溪看出了青澄的疑惑,“青澄,你不是灵华,但却占有了灵华的身体。能重生于世,是你的幸运,但重生在灵华的躯体上,也是你的不幸。” “我并不期望用公主的身份活着。” “所以,你才会有这些苦楚无法排解。”云溪一语中的,“青澄,你渴望和男子一样被平等的对待,若你早知自己是公主,你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坚持?你之所以不想为公主,不过是想避他远远的,不愿与之相见。但你可知,若你是灵华公主,那他又如何能动你?” “云溪,你并不了解他,也不了解我。”青澄摇了摇头。 “我若不了解你,何苦跟你说这些?” “就在容国夫人生产当夜,他曾企图强占我。”褐眸凝望着她,“云溪,他早就知道我是灵华,更知我借尸还魂,不是正主。” “可你就是他妹妹啊!” “只要他说不是,那没人敢说是。”青澄语气淡然到有些绝望,“云溪,很多事情,不是一卜卦就能得出结果的。” 云溪闻言,幽幽叹息:“我原以为,他不过是钟情于你……” “因为得不到,所以钟情。” 一语中的。 “青澄,那你现在有何打算?” 青澄笑着看她,道:“云溪,正如你说的,如澈会是我找回一切的助力。” “不准。”凤池头也不抬,面前的纸上,一条金龙呼之欲出,他的玄色常服暗纹流溢,在阳光中贵不可言。 青澄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朕说了,不准。”良久,凤池搁笔,抬起头,那人仍笔直跪着,不动分毫,“苏卿,跪安吧。” “圣上若不同意,臣会长跪不起。”青澄很坚定。 “纵你跪死在这里,朕也不准。”凤池一挥袍袖,愤怒的气焰刮到笔洗,青瓷美物就势落地,支离破碎,其中黑水溅在地毯上,洇出好大一块。 “圣上,怒伤肝气。”青澄的衣襟和侧脸上也溅上几滴,她毫不在意地抬手拭去脸上污渍,淡淡的语气教人气结。 “苏青澄,你好样的!”凤池看她不动如山,怒火中烧,“你既要出宫去住,朕准了便是!” 气愤之下的决定,往往会让人悔之莫急。 “多谢圣上成全!”青澄却是淡淡的,只要能远离皇宫就好。 “等等,朕答应了你的要求,现在,作为交换,朕也有要求。”眼见覆水难收,凤池如同精明的商人,算计到极致,“朕会安排你住在苏府,也就是原来苏相的府邸,对外,朕也不会说你的身份,苏青澄这人,就此消失了。而你,必须答应朕一个条件。” “只要不违背我心,那便可以。” “永远不提你是公主的事。” “谨遵圣上旨。”青澄毫不犹豫。 “如澈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朕也不会公诸于众,你现在也不在宫里了,可恢复本来身份。那孩子,以后便认你作娘吧!”凤池径自安排,在她出言反对之前,他又道,“由别的人来教导他,朕不放心。” 这孩子,有帝王之相。 云溪的话蓦地在耳边响起,青澄到嘴边的拒绝又咽了下去,只余一句: “是。” 194.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94章 一笑泯恩仇(上) 回到苏府,恍如隔世。 甫进府,青澄便直奔冬煦院。 无名正在院子里练剑,剑气流转,带着周围的树枝也跟着震颤,青澄停在院门外,安静地观赏着。 无名的脸上没有戴那冰冷的面具,而是一块黑纱,额前的大片伤疤可直接看见,如同丑陋的怪物盘踞在他的脸上。 青澄不觉有碍,屏着气看他舞剑。 行云流水,不外如此。 一段终了,无名停下调息,青澄忍不住鼓了掌。 无名被这掌声拍停了动作,转脸来看,见是苏青澄,忙快步向屋内走。 “哎——无名!”青澄唤他不住,只能在院子里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等他。 再见他时,冷冰冰的面具已经遮住了大半张脸,不复方才的光景。 “无名,你很在意这个?”青澄直接问道,语气坦然。 无名没有回答,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很久没有回来了。” 青澄见他不愿说自己的事,只好接着他的话道:“是的,一直在忙。不过现在好了,我会长住在府里了。以后若再找你谈天说地,可不许不同意。” “你是主人,你说了算。”无名的语气温温的,像是暖暖的阳光一样,沙哑的嗓音也不那么刺耳,听来极是舒服。 “你挖苦我!”青澄笑着抱怨,“我可从来没见过哪个客人对主人那么无礼的。” “那是因为你从来不曾在乎什么礼节。”无名淡淡的语气,一言蔽之,“这次回来,你看起来心情不错。” “自然。”青澄绽颜一笑,竟比冬阳还要灿烂,“我这次回来,可是打算了在此不问世事终老一生了。” 她说得潇洒,无名却听出了无奈。 “青澄,你本不该如此。” 这是无名第一次,唤她的名,那样自然熟悉的感觉,让青澄为之一愣,沉默不言。 “我知你有段过往不愿提及,但过去了便是过去了。你无需再背负那些回忆,放开一切,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不好么?”无名苦口婆心。 “若能放下,众生早已皆成佛。”青澄无力的讽刺,“无名,你如此聪明,该看得出来,我从来不是个洒脱的人。” “那就努力,让自己洒脱一些。” 青澄摇摇头,目光落在他那泛着银光的面具上,“无名,你从来不愿以面目示人,自己也不洒脱,如何劝别人?” 无名语噎。 的确,自己都做不到,如何劝别人。 “青澄,我只是希望你快乐。”无名不善辩论,只能坦然说自己的心里话。 “我明白。”青澄点点头,伸手搭在他的腕上,“我知你是好意,但有些事,不是我说想放开,就能放开的。” 相对无言。 “主子!主子!”凝碧娇脆的声音透着高墙传了进来,一个青碧的身影闪进院子,在看到院中坐着的两人时,她愣了愣。 凝碧一出现,她便感觉到自己掌心下的手腕有一丝紧张,想来无名并不习惯见外人。她安抚似地拍了拍他的手腕,站起身,有意无意地挡住了凝碧打量无名的目光。 “凝碧,什么事?” 凝碧见主子似乎没有介绍的意思,也没多问,她收回了意犹未尽的视线,转投主子身上,道:“主子,小公子吵得厉害,我和露华都哄不住,您去看看吧!” 青澄头疼,这个孩子,在宫里还好好的,出了宫门便一直哭一直哭,像是有什么不满似的。本来她已经哄得他睡着了,也不知怎么的,他竟又吵了起来。到底是那人的儿子,刁怪的脾气遗传得一点也不差。 “你先回去,请云姑娘先去看看,我这里还有些事,稍候就到。” 凝碧有些着急,却也不敢忤逆了主子的意思,屈了屈膝,目光又在那被青澄掩在身后的身影上打转,盘桓着慢吞吞地离开。 “无名,你勾得我家小丫头连正事都不办了。”凝碧走后,青澄笑着打趣他,“无名公子当真是魅力无限啊!” “你取笑我。”无名淡淡一句,没有情绪。 “好了,不说便是。”青澄依旧笑着,俄尔,又道,“我那小儿脾气古怪,离了我才没多久就已经这样了,我得去看看才是。无名,我们改日再聊。” “你有孩子了?叫什么名字?”无名显然有些惊讶。 “嗯,还小着呢,不曾取名,只是唤‘如澈’,等他大些了,再考虑取名吧。”青澄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温柔的笑意,“下次带他来看你,若你喜欢,我还想请你给孩子取个响亮的名字呢!”她说这话的时候,显然是将如澈当作自己亲生一般来看了。 “若你要求,我自然不会推托。”无名依旧是淡淡的语气,“好了,莫让孩子哭坏了,你快去吧!” “那我可先谢谢你了!”青澄调皮地浅作一揖,“我先走了,等安顿好了再来看你。” “嗯,我等你。”轻快的语气,无名似乎心情也很好的样子。 青澄不知道,在她转身离去之后,这个本该笑着的人,唇角下垂,目光悲伤。 却说青澄回了主屋,云溪正抱着哭得凄惨的如澈不住地劝哄,见了青澄像是见了救世主一般,忙唤她来:“青澄!青澄!你快过来吧!这小祖宗可让我头疼坏了。” “如澈要睡觉了,你抱得他不舒服,他自然磨人些。”青澄抱过小娃娃,像是中了魔法般,如澈的哭声一下子小了,最后只剩一点点轻轻人抽泣。 “真是奇了,你身上有什么魔力?竟连这娃娃都喜欢你?”云溪凑过来看,襁褓中的婴儿不哭不闹,安静地待在青澄的怀里,点漆般的明眸直直看着她,像是怕她跑了一般。 青澄轻哼着歌儿哄如撤入睡,声调表情,都温柔得如同春泉一般,教人如沐春风。 小孩子倒也乖巧,不一会儿便睡熟了。 “你说这孩子……”云溪看着已入梦的小人儿,尽管他的五官尚未长开,但已能看出他与其生父的肖似之处,“他会不会让这孩子回宫去?” 青澄将如澈安置于摇篮之中,又守了一会儿,见他睡得安稳了,这才拉着云溪,轻手轻脚地出了卧房。 “云溪,有些话,我要同你交待清楚。”青澄邀她坐下,表情严肃,“上次你说,如澈有帝王之相,这话,可不能再说了。那个人,自认九五至尊,怎么会容忍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即便这个,是他亲子。” “我知道。”云溪慎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我自然知道你向来知进退,行事稳重,我只是担心……”青澄眉间拧成一个结,“如澈虽非我亲生,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身子又弱。实在不适合宫廷生活。我只盼他能平安长大便可。若能一生安逸无忧,也就很好了。” “你这模样,是打算把这孩子当自己的养着了?”云溪听她话音,已猜透了她的心思,“青澄,你难道真相信了我的预言,想要让这个孩子成为帝国之主,尊你为母?” “并非是为这个。”青澄摇了摇头,她抬睑看着云溪,目光坦然无疑,“我只是希望,这样一个纤尘不染的人,不会被卷入宫闱斗争,如白纸一般被世俗所涂鸦。” “青澄,关心则乱。” “我如何不知?”青澄看着云溪,她的脸上也有一丝无奈,“只是以如澈的身份,要是入宫,名正言顺地成为他的儿子,何等艰难?这样一个男嗣,若入得宫廷,无母依靠,必成为众矢之的。凤池若还心存舐犊之心,顶多是让皇后或是其他妃嫔收了如澈作儿子,后宫从来不比前朝平安。这就意味着,他的一生,将沦为别人夺权的工具,甚至是牺牲品。这个孩子是我亲手接生的,也是我费劲千辛万苦救来的一条命,我不能任别人糟蹋。” 云溪对她的话并不十分赞同,她担忧道:“个人命运自有定数,你这是在干涉他的命运。青澄,你可想清楚了。我之前的话,不过是一眼观之的预言,并不一定完全应验。但你若是执意当它是个错误想要纠正,说不定会越来越错,反而让他的命运,顺着你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 “云溪,我从不认为,你会是个相信命数的人。”青澄语气淡漠,明显是对云溪的话听不进去了,“我以为,你就算是教训我,也会选个新鲜点的理由,而不是这样的陈词滥调。要知道,在我眼里的你,一直不是一个会相信命数的人。否则,你心中还装着橘生作甚?” 末了一句,让云溪语塞。 青澄说得没错,若是认命,她早就甘于现状,不会作什么无望的挣扎了。可关键在于,她虽不认命,但终是与他人无害,而如今青澄的这一选择,已是将许多无关的人拉入了这一漩涡之中。 “你不必再劝我了。”青澄起身,斩钉截铁道,“自今日起,如澈便是我亲子,我会尽我所能,保他一生平安顺遂。” 字句铿锵,定如磐石。 “你变了。”云溪评价。 “若你遇到我曾遭遇的那些,你也会变。” 痛失所爱,身世浮出水面,竟又被自己的血亲纠缠不清,还有那些理不乱的琐碎,这些若全部加诸于她,云溪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能这样冷静地活着。 “我能理解。” “云溪,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事,不陪你了。” 出了主屋,青澄觉得肩上如压了一副重担,沉得她喘不过气来。 如澈的事,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依凤池的作风,冷静翡是绝无机会抚养这个孩子的。留在宫中更是危险重重,只有她将这孩子带出宫,隐姓埋名,才是对所有人都最好的方法。 唯今所愿,她能有机会带着如澈远离凤池的眼线,平凡度过一生。 思绪流转,脚步竟不由自主了一般。 冬煦院映入眼帘。 195.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95章 一笑泯恩仇(下) 乔安回来的时候刚好碰上在院外发呆的人。 “苏公子,您回来了!”憨厚的大汉看到她很高兴,热情地笑着上前,“前些日子公子还向我问起的,说您有日子没回来了。” 青澄转脸看他:“你家公子问起我?”这倒让她受宠若惊了。 “是啊,公子还说……” “乔安,”无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声不响地出现,打断了随从的话,冰冷的面具罩在他脸上,向着阳光反射出现刺目的光亮,掩去了他眼眸中的情绪。 “乔安,你去忙吧!我同苏公子谈谈。”无名的语气不容置疑,乔安自知多嘴,向青澄投去抱歉的一瞥,旋即入院去了。 “无名,你太紧张了!”青澄笑道,语气调笑,“乔安不过是同我……” “苏公子,”无名不愿再听,几乎无礼地打断了她的话,“你不是去陪令郎了么?怎么会来这里?” “如澈已经睡着了,这小祖宗有一群人看着,无需我时时不离左右。”说起如澈,她便有一葫芦的话儿,“无名,咱们进去聊吧!” “我还要出去,改日再说吧!”无名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的提议,未等青澄开口再说什么,他已经快步走开,脚不沾尘。留青澄一人不知其故。 “苏公子,您怎么一个人在此?我家公子呢?”乔安许久未见两人进院,便出门来看,却只见青澄一人。 “他有事走了,乔安,我先回去了。” 乔安看青澄悻悻离开疑惑不已,怎么苏公子这次回来,大家都变得那么奇怪了? 自冬煦院出来,青澄本就沉闷的心情已是雪上加霜。无名对她向来和气有礼,此时突然态度冷漠,到底为何?难道只为乔安的一时口快?她虽不完全了解无名,但在她看来,以无名的性子,该不会如此狭隘才是。 真是一堆烦心事! 青澄甩头,快步往后园走去——只有寄情花木,她才能获得暂时的心灵慰藉。 后园的花是苏寒玉生前从各地搜罗而来,精心栽培的。子澈在位列宰相之前,曾游历过江南各地,江南物产丰富,子澈没有别的爱好,独钟情花草植珍,精研其药理。后园里大部分花木都有其药用价值。 青澄提着花洒,信步走在园子里。 冬日凛冽,园子里的花枝大部分已经凋零枯败,唯园东的几树梅花清芬扑鼻。 子澈平生至爱梅花,清高孤傲之人大多喜爱此花,他独不为此。梅花高洁、不沾凡尘固然可爱,但其清香隽永,入药配香皆宜,这点更受子澈的欢迎,在他的手札中就有许多以梅入药配香的妙方。 唉—— 空气中传来一息轻叹,若有似无。 青澄站在枝头蓊郁的梅树下,隔着繁茂的梅花循声望去,远远的一株已凋零无几的海棠边,一人正背对她站着,弯腰看着凋零的海棠。 鼻端是清香萦绕,刹那之间,青澄站在梅树下竟愣住了。 这个人的背影,好像子澈…… 呆立半晌,青澄哑然失笑,子澈离开已久,连她的梦都不曾入,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她面前?想来不过是自己思念成疾,由此衍出的幻觉罢了。 过了一会儿,那幻觉又是一声低低的叹息,真切得让她想要落泪。 “子澈!”她轻唤出声。 那个背影不可察觉地一震,他转过脸来,银白的光辉划过她的眼眸,褐眸一黯。 “你怎么会在这里?”青澄难掩惊慌,她怕自己埋藏的秘密被人发现,对无名不由心生警惕。 无名面对着他,目光隐在面具之下看不出情绪。 “屋里待着闷了,上次出来晃的时候发现这里有一处园子,闲来无事,便来逛逛了。”无名的声音平淡如水。 青澄瞥见他手里拿着一柄小铲,还沾了些许泥土。 “我不在的时候,这里的花都是你照看的?”青澄问道。 “来了,看到这里疏于打理,就随手侍弄了,所幸这里的花都是些生命力顽强的,没有被我折腾出什么毛病来。”无名将手里的花铲随手搁在花架上,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既然现在主人回来了,我也不打扰了。”说着他便抬脚要离开。 “等一下!”青澄想要冲出花枝,走得急了,头上的束冠勾到了梅枝,一个用力,束冠脱离发髻,一头青丝倾泻而下。青澄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忙一手拢住长发,另一手伸去摘枝头的束冠。 那梅枝被她方才大力一扯,正上下不停地摆动着,青澄又慌张,来来回回怎么也够不着。 “还是我来吧!”无名在一边走也不是站也不是,他低低喟了一声,上前来扶住梅枝,小心翼翼地解下束冠。 “谢谢……”青澄接过束冠,迅速把头发束好,脸上绯色犹存,“让你见笑了。” “真没想到,你会是女子。”无名淡淡地说道,声调里听不好半点惊讶,“其实早该想到的,你的容貌如此出色,怎么会是寻常男子?” “这个,请你保密。”青澄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这里知道我是女子的人不多,对我来说,多一个知道我的事,我就多一分危险。” “与我无甚利害关系,我自不会到处去说。” “很难让人相信。”冬煦院中,无名呷着清茶,面上遮了面具,语气淡得让人发困。 青澄在一边笑笑,道:“千真万确。”她捏着茶杯,浅浅啜了一口,“如果不是我自己亲身经历,别人说这话,我也不相信。” “不过我还是相信的,你没必要对我说谎。”无名安静地说着,语气平淡到真挚,“说起过去,你似乎有很多心事的样子。” 眼帘轻抬,褐色的眸子直直地看着他,像是要看进他的心里去,“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这里,有疲惫的痕迹。”无名伸出手,刚要触到她的眼角堪堪停住,不自然地收回,“是我唐突了。” “没事。”青澄摇了摇头,“我向来不在意这些的,男女大防,向来为我唾弃。”她毫不避讳地说。 “你倒是胆大。” “其实没必要这样,不是么?” “你在岔开话题。”无名一针见血,“你的心思太重,这对你很不好。” 青澄不以为然,直言道:“若你经历了我这些,你觉得,你会没有一点点的心思么?” “可你的,不是一点点。”无名的语气平静似乎有抚慰人心的力量,“容我说句不该说的,你背负太多,而且,应该是无需你背负的。” “有句话,旁观者清。但我却很不认同这一句,旁观者之所以能清,是因为他不曾如当事人一样深刻地痛过。”青澄说这话的时候,平静得好像只是在陈述别人的观点。 无名抬起头,直直盯着她:“过去的恩怨,真的那么重要么?” 似是被他的目光所摄住,青澄喉头一哽,她强压下心头的澎湃,道:“不是重要,是执念。” “既知是执念,何苦继续执着?” “既是执念,又怎会说放就放?”青澄反驳,“若一个人连一点执念都无,那如何称之为人?” 无名叹息,“我很想自己能劝服你,但是我发现,我说的话,都是徒劳。” “你自己也存着执念,又怎么能劝服我?”青澄道,明亮的眸洞察一切,“无名,你虽已自称‘无名’,但你却不知,‘无名’就是你最大的执念。若你已经忘记过去的仇恨,为什么不敢正视自己的过往呢?” 无名沈默了。 “时候不早了,如澈该醒了。无名,我们改日再聊吧。”青澄站起身,毫不顾忌地伸了伸懒腰,“无名,跟你聊天,真的很开心,改天我带如澈一道来看你,你答应我的,要给他取个好名字。” 无名没有回应。 一袭白衣翩然而去,身后萧索的院子里,一声叹息悠悠牵动人心。 “主子又去冬煦院了?”凝碧看着青澄一脸高兴地回来,一下子便猜到了,“主子每次从冬煦院回来,好像都会心情很限,还不许我们去那里,怕我们打扰了冬煦院的那位公子。主子,可是位极懂得你心思的知音人?”凝碧笑呵呵地问道。 “小丫头胡说什么呢!你想得太多了吧?”青澄点了点凝碧的额头,“不过是随处去逛逛,冬煦院的那位公子喜欢清静,你们可不许去打扰了!” “主子就是在护着那位公子呢!”凝碧嘟了嘟嘴,“奴婢还没见过主子对谁那么上心呢!” “小丫头,就你嘴皮子利落!下次再听你这么说话,主子我可不饶你了!”青澄笑骂,“我去看看如澈。” 看到青澄进了房间,云溪冲她笑笑:“你回来了?我正想让人去寻你呢!” “我就在府里,也不出去,要寻什么!”青澄笑着道,方才的事让两人之间存了些尴尬,青澄清了清嗓子,道,“云溪,方才我语气不好,你别放心上了。” “怎么会?青澄,你我的关系,这种小事本不必放在心上的。” “你如此说我便放心了。”青澄的笑容比方才自然了许多,“我们去看看如澈吧!” 云溪拉住就要走的她,正色道:“你先别急着去看如澈,我有事跟你商量。” 196.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96章 宫闱事多变 已经十天了。 冷静翡坐在上元宫偏殿的窗前,数着窗外枫树上尚未凋落的树叶,喃喃自语。 从她知道孩子没有的事至今,她已经在上元宫呆了十天。期间她的姑母冷太后曾来探望她,冷静翡对凤池的处理方法憎恨至极,由此推及到冷太后身上。 太后也知她心中不悦,但以她的身份本就不好多劝什么。见她不愿跟自己说话,也不勉强,只嘱咐了几句注意身体之类,便离开了。 自此,偏殿除了伺候的丫鬟,无任何人涉足。 “夫人,该用药了。”守在一边的是冷太后身边的心腹嬷嬷采芝,在宫中多年,伺候过多位主子,颇有经验。 冷静翡不看她,兀自对着窗外发呆。 “夫人?”采芝见她有些不对劲,缓步走近,声音温柔,“夫人?已经到时辰了,您该用药了。” 采芝行到冷静翡身侧,她才转过脸来扫了她两眼,目光空洞。 “知道了,你把药放在那里,我等下就去喝。”多日饮泣不止,冷静翡的声音早已沙哑,形容憔悴至极,如一朵枯败的花。 采芝不放心,道:“夫人,这药需得热热的喝了才有效果,夫人身子虚,不宜在窗边久站,吹了风,以后出了月子会落下病根的。” “你烦不烦?!”冷静翡突然狠狠道,眉头紧蹙,眸中尽是不耐的神色,多日的泪流不止,已经让她双目红肿,再没有当年水杏般的灵动。 即使每天面对她憔悴的模样,采芝仍是叹息,可怜原本那么绰约的人儿,现在被折腾成这般模样。 “夫人,奴婢请夫人快快用药。”采芝的语气强硬起来,在这宫里,她是多年的老资格了,这样的主子,她并不是头一回见了。对付她们的办法,采芝有一堆。 冷静翡不以为意,淡淡道:“如果是毒药,我现在就喝下去。这样,我就可以去陪我可怜的孩儿了……” 语气幽幽如丝,加上她亦真亦幻的表情,采芝也不由打了个寒噤:这容国夫人,是疯了不成? “还是不肯喝药?”冷太后正在佛堂念着经文,一字一句四平八稳地念着,直至采芝来回话,她才放下手里的念珠,静静地问道。 先帝在位时,冷太后在宫中独掌后宫,外人眼中至善纯孝,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这么多年来,这皇后的位置有多么不好坐,而她为了坐稳这个位置,又费了多少心思。 那些在后位之前或摇尾乞怜或觊觎不止的人,终在她手中化作一缕游魂。如今退居深宫,她自知所犯下的错,每日在上元宫中念经颂佛,以此来减轻罪孽所带来的灵魂折磨。 然而,如今,她那傲居帝位的儿子,又给她的罪孽书上,多加了一笔。 采芝看冷太后垂目而坐,知太后尚在修行,等了好一会儿,才开了口:“回太后娘娘,奴婢在旁边劝了好久,夫人仍是不肯用药,还站在窗口吹风。奴婢没有办法,才来禀告的。” “她整日在偏殿都做些什么?” “夫人还在坐月子,女红针线是不碰的,偶尔让奴婢给准备一些纸笔写写字,总是写不到两个字就哭得不可自抑。奴婢曾偷偷瞧过,那纸上写的,大多是给小娃娃取的乳名……”采芝不敢隐瞒,一点点都照实说了。 冷太后低低一叹,又问:“皇上这几日可曾来看过?” “没有。” 听到这意料之中的答案,冷太后的眉尖还是蹙了起来,她沉吟片刻,向着身边的擎荷道:“你去准备些新鲜好入口的小食,哀家要去看看容国夫人。” 稍时,冷太后鸾驾停在偏殿外。 入冬之后的凤京冷得不像话,宫里纵是各种暖炉宝鼎成天介儿地烘着,外面仍是冷得出奇。 冷太后上了年纪,日益畏寒,不过是从主殿到偏殿这几里路,她已经觉得冷得有些难受了。 “采芝,这屋里怎么冷成这样?”冷太后刚进容国夫人的房间,便觉得寒意侵骨,不由皱了眉,再怎么说,冷静翡也是住在她的宫里,受到这样的对待,她自然不高兴。 采芝不敢隐瞒,老实道:“回太后,这是夫人的意思,她不准我们在屋里点暖炉。” “这样,还不冻坏了?翡儿,你太任性了!”冷太后眉头拧得更深了,她看向仍在窗边站着的冷静翡,不悦地教训道。 容国夫人只转过脸瞥了她一眼,又将目光投向窗外,一声不吭。 “采芝,去拿木炭来点上暖炉。擎荷,你去把屋里的窗户都关上,请夫人到床上坐着,好好休息。”冷太后扫向冷静翡的目光带着责备和心疼。 嬷嬷们做事很利索,不一会儿,屋子里便暖和了起来,冷静翡安静地坐在床上,脸色也不似方才那样苍白,渐渐红润。 “太后娘娘何苦如此上心地对妾身?”冷静翡挑衅地盯着冷太后,目光讽刺,“怎么?娘娘是来给自己的儿子赎罪么?” 冷太后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说出这样的话来,给身边的擎荷递了个眼色。嬷嬷会意,斥退了一屋子的丫头,只余采芝和她两人伺候着。 “翡儿,哀家一直不曾说你,这件事,你以为错全在池儿身上,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也有错?”冷太后轻轻一叹,“若不是你引诱了他,如何会招他如此忌恨?池儿是我的儿子,我太了解他了,他最不能容忍的,便是你这样的欺骗。” 冷静翡盯着她的姑母,这位在后宫之中执掌凤印数十年的女人,尤擅揣摩人心,自然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的人,那个嗜血般冷酷的凤池,就是她的亲生儿子——可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儿子会对别人造成什么伤害,这便是她的慈母之心么? “太后娘娘,您为您的儿子想了那么多,可曾为妾身想过分毫?”冷静翡对她的态度一直疏离,仿佛是因为冻得久了,连说话也冷冰冰的,“太后娘娘,您的儿子可曾跟您说过,妾身在跟他的时候,是完璧之身?” “你说什么?!”冷太后的目光一下子锐利起来,连她身边的两个嬷嬷都觉得不可思议,互递了一个眼神,默契地权作旁观。 看到向来雍容优雅的冷太后失了往日的矜贵,冷静翡显得十分高兴,已见薄红的唇弯出上扬的弧度:“太后娘娘,您可是没听错呢!您的儿子,我那一直以来冷酷的表哥,是我的第一个男人,也是我冷静翡唯一的男人。” “那你和寒玉……” “人都已经死了,你还提他?!”冷静翡的眼睛中像是有冰棱刺出,“子澈与我并无感情,成婚也不过是圣旨所迫,成婚一年多,他连我的手指头都没有碰过。” 冷太后怔怔地说不出话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的亲侄女本已嫁人,却仍是完璧之身,而自己的儿子,竟在这种情况下,占有了一个仍是处子的寡妇? “所以,我亲爱的姑母,您现在觉得,我和我的表哥,是谁更错?”冷静翡的笑容诡异得很,如同一头困兽,在看到靠近笼子的猎物时,蓄足力气想要给予致命一击。 “啪!”响亮的耳光让采芝和擎荷俱是一愣,向来自矜身份的冷太后,竟这样狠狠地出手扇了她的侄女。 “翡儿,你太让姑母失望了!”冷太后皱着眉头,表情痛心疾首,“你这样做,不过是想保自己一生平安富足。你和寒玉的婚事,哀家是点了头的。哀家知道他的死对你有很大的伤害,但你却用了这样的手段来保全自己。你这么做,置冷家于何处?置哀家和皇上于何处?” “你还是偏帮自己的儿子!”冷静翡咬着唇,血丝缕缕渗出,她的眼神带着怨毒,“冷冰倩,我诅咒你和你的儿子,定不得善终!” “如果这样能让你心里舒服一点,哀家随你如何说。”冷太后站起身,垂着眼睫冷冷地看她,“翡儿,哀家让你衣食无忧地生活在这里。等你养好了身体,哀家会向皇帝说明,让他给你重新指一门婚事。嫁个好人,过你自己的日子去。你是哀家的亲侄女,哀家不会亏待你的。”言毕她一挥袍袖,款款而去。 “冷冰倩!”从前那个矜贵的容国夫人早已消失,冷静翡歇斯底里地叫嚷着,语气怨毒得让人心惊。 出了偏殿,冷太后仍觉耳边有冷静翡凄厉的叫唤,挥之不绝,她叹了口气,从容上了鸾仪。 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小侄女,她亲兄长的女儿,她曾待之如己出。为了她能更好地生活,她求着凤池给她指了苏寒玉。因为在她眼里,只有那样表里如一、品性上佳的人青年才俊,才配得上她那美丽可爱的小侄女。 可偏偏事不遂人愿,翡儿命薄,还没能享受什么夫妻美满儿孙满堂,苏寒玉就撒手人寰,留她一人苦难不断。 然而,翡儿引诱了皇帝,这是她最不能容忍的,便是表兄妹可成婚,她也不愿让翡儿涉足后宫,做下一个冷太后。不是因为冷家势力太大不好掌控,而是她不想翡儿成为另一个她。 冷家,有她一个被宫廷染黑,已是足够。 “主子,莫要太难过了。夫人她自己选的路,本不怪您的。”擎荷扶着主子进了屋,给她换了手炉,触到太后手指冰冷,苦口劝慰。 “哀家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她的话没有继续,终化成了一缕叹息。 正在冷太后不知如何是好时,殿外传来太监的声音:“皇上驾到!” 197.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97章 红颜不自主 冷太后听到殿外的声音,忙坐直了身子,打起精神,笑容满面地看着刚进来的儿子。 “今儿怎么有时间来看哀家?前朝的事务可还顺利?”冷太后笑着招儿子在她身边坐下,“你今儿来得正好,哀家这里的梅露酿好了,让擎荷去沏了来,你尝尝。” “儿臣刚从御书房议事回来,有些累了,想着很久没来看您了,就让侍书先去办事,自己先过来了。”在自己的亲母面前,凤池的态度总是谦和柔孝的。 冷太后听儿子这么说,也很高兴,“哀家也有日子没见到你了,你今天来,若是无事,陪哀家多聊一会儿,顺便用个午膳。哀家这就让厨房准备你爱吃的菜。” “母后可是有什么话要对儿子说么?”凤池笑笑,“儿臣怎么觉着,您今天有点奇怪呢?” 冷太后的表情一凝,很快被掩饰过去,她拍拍儿子的手,道:“做母亲的总是想着自己儿子的,有时候对你亲近些,你倒是不惯了,看来哀家在那心里,终是那个严母的形象了。” “若无母后严厉教导,儿臣也不会有今日了。”在冷太后面前,凤池说话总是这样小心翼翼,仿佛不是母子,而是师生。 “你这小子,嘴巴倒是能说会道!”冷太后莞尔,蓦地想起容国夫人的事,她的笑容凝在了脸上,“池儿,哀家有句话,想要好好问问你。” 凤池见母亲表情一变,知必定是很严肃的事,也敛了神色,静候母后问话。 太后迟疑片刻,才问道:“翡儿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母后是在替她说情么?”凤池的表情冷了下来,语气也硬梆梆的,“她现在还在坐月子,身子也不是很好,儿臣想让她在您这里好好休养,等她恢复了,再作打算。” “哀家问的,就是等她好了之后,你的打算。”冷太后对儿子模棱两可的态度表示不满,直白地问出重点,“你难道想让她继续留在宫里不成?” 凤池抬眼看了看太后,“母后难道不是这么想的?”他一直以为他母亲会偏向这个侄女,甚至会执意留冷静翡在宫中,所以才会含糊回答。可听母亲的话音,似乎并不是如此。 “母后的意思是……”凤池试探着问道,他盯着冷太后,想要读懂她的心思一般。 “哀家的意思,是不希望她再留在宫中。”冷太后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说话也是直白得很,“今儿你来之前,哀家也去过她那里了,有些事情,哀家起先是不知道的,不过现在,哀家也了解了……你和翡儿的事,谁对谁错,咱们且先不论。但对翡儿,哀家有个底线,那就是绝不能留在京城。” “母后是说……” “你给她封个公主,赏些东西,再为她觅一门好婚事,让她风风光光地从宫里嫁出去。”冷太后的话说得极干脆,显然是早就已经想好了的。 凤池闻言,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便道:“母后放心,儿臣一定办好这件事。” “不要出了什么岔子才好。”冷太后抬手揉了揉额角,眉头紧拧着,“为这事儿,哀家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好了。你啊!怎么就能办出这么不经思考的事情来!” 凤池连忙起身帮母亲按揉穴位,乖顺道:“是儿臣糊涂了,母后见谅!” “若再有这样的事,哀家可是不会再管了。”冷太后阖目享受儿子的按摩,“对了,冷家那边,你是怎么说的?” “儿臣只是告诉他们容国夫人的孩子不幸夭折,已经安葬了。”凤池淡漠地说着,像是处理公务一般的语气。 冷太后听了,不置一词,只轻轻呼了一口气,静静地阖目养神。她头疼的毛病由来已久,大抵是早年操持宫中繁杂事务引起的,那时候年轻也不当回事,现在才知这样的毛病是多么磨人,却是没办法去治了,只能痛的时候吃两丸药,唤侍婢来揉揉,别无它法。 凤池对自己的亲母向来孝顺,曾特意为此请教过宫中太医,学习按摩手法。以往每日总要抽一个时辰过来陪陪母亲,和她说说话,为她按摩按摩。登基以后,诸事繁琐,他每日花在阅折子上的时间就占了一天的大半,请安也是少之又少,更谈不上静下来为母亲按摩了。 “母后,儿臣有一件事,想请教母后。”凤池突然开口道。 “母子之间还说什么请教,太见外了。你问便是。” 皇帝想了想,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当年母后宫中,可有一位姑姑,名唤香茉?” 随侍一旁的擎荷抬起了头,目光朝这边转过来。 “怎么无端会问起这个人?”冷太后睁了眼,挥手让儿子停下按摩,又向擎荷使了个眼色,嬷嬷会意,领着屋里的宫女太监们出了大殿,留他们母子私下交谈。 “母后,那个香茉,是否就是父皇后来封的丽贵妃娘娘?”凤池在太后身侧坐下,“母后对丽妃可还有什么印象?” “丽妃死得早,哀家与她不常往来,印象不太深了。”冷太后抬起头,“怎么突然问起她?丽妃好像已经过世很多年了。” “父皇临终前曾交待儿臣要找回丽妃当年失踪的女儿,也就是灵华公主,儿臣派了人去查探,已经有了消息。” “嗒!”轻轻的一声扣击,冷太后的指甲套敲在桌面上,她眼睑低垂,像是在掩饰着什么。 “哦?那位灵华公主尚在人世?”冷太后端起茶杯,看起来毫不在意那位失踪公主的事,只是摆着一副大家长的姿态,“丽妃的确是从哀家宫里出去的,但自她离了哀家宫中便与哀家生份了,几次在众姐妹面前与哀家针锋相对。哀家不怪她,却也不甚亲近她。后来她生了一位小公主,算起来与你该是相差不了几岁。在大皇子失踪当年……” 冷太后微微停顿,似是哽咽了,她拿手绢儿抹了抹眼角,才继续道:“那位小公主,该是同一年失踪的吧?若算起来,也有二十来年了。不知是否尚在人间。” “儿子已经找到她了。”凤池淡淡地说,他的语气很是镇定,狭长凤目细细看着冷太后的一举一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若找到了,便带她回宫来……”太后迟疑片刻,“那丫头,有没有成婚?” “尚未婚配。”凤池淡淡说道,“但她并不愿意回宫,儿臣也不想逆了她的心意,就让她在京里先住着,也派了人去照顾。” 冷太后显然很满意儿子的做法,点了点头,道:“什么时候她愿意,带她回宫来,哀家看看,她母亲就是个美人儿,想必她也不差,有什么合适的王公贵族,她乐意了,指了便是——离宫这么多年,这孩子,想必也吃了不少苦了。” “儿臣省得。”凤池淡淡道,“不过儿臣之前问过她,她还不愿成婚。儿臣就先给她张罗着,等时机成熟了,再昭告天下。” “嗯,你没有亲生的妹妹,有这样一个异母妹妹,也是好的。”冷太后的唇角漾着一丝笑纹,“好了,你朝务繁忙,不用总来陪哀家这个老太婆,去忙你的吧!哀家也休息一下。” 凤池闻言故作无辜地撇撇嘴:“母后不留儿臣吃饭了?” 冷太后慈爱一笑,拍拍凤池的手臂:“先去忙你的,哀家让小厨房备下饭菜,好了去叫你便是了。” “那儿臣先行告退!”凤池笑了笑,起身跪安。 “擎荷,进来。”等儿子离开,冷太后才高声唤外面的人,擎荷快步进屋,垂手等着主子吩咐,冷太后的手搓着已经微凉的手炉,沉吟道,“你派两个人,去查查皇上找到的那个灵华公主,到底在什么地方。” “娘娘,找到之后,如何处理?”擎荷的脸色很是严肃。 冷太后思索片刻,道:“先不要声张,回来禀告,到时候再作打算。” 擎荷领命,退出去吩咐去了。 大约一盏茶后,她才回来。 冷太后依旧坐在小几旁,一手抱着已经凉透的手炉,一手拨拉着茶杯盖。 “娘娘,事情已经办妥了。已经派了两个人出去查看,一有消息,会立刻来报。”擎荷回话道,“只是娘娘……奴婢有句话,不知该不该问……” “你问便是。” “娘娘,灵华公主不过是个小女子,不知娘娘将会如何对她?”擎荷问道,“毕竟丽妃已经死了……” “若她知道当年的事,你以为,她会坐看着哀家稳稳地颐养天年么?” 擎荷并不放弃劝说,又道:“便是她想有什么动作,也没有这个能力了。娘娘何不……”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太后冷漠地说道,这个曾经母仪天下的女人抬起眼睑,冷冷的眸光中带着谨慎,“擎荷,哀家知你以前与香茉情同姐妹,但你别忘了,你是哀家身边的人。你当处处为哀家着想,而不是为那个已经死了二十几年的丽妃想。明白了么?” 冷太后的话说得极重,擎荷闻言一愣,良久才道:“奴婢僭越了。奴婢知错。” “哀家累了,扶哀家去休息。”冷太后浅浅喟叹,将所有无奈埋在心底。 御书房,侍书正准备向皇帝禀告自己所知的情况。 “太后那边真的有所动作了?”不等他开口,凤池已经猜出了他要说的话。 侍书点了点头:“回主子,太后娘娘已经派了大内的密探去查了,以属下的估计,不出三天,必有结果。” “大内密探几时这么厉害了?”凤池弯了弯唇角,挑眉看着侍书,“这件事要怎么做,不用朕再教了吧?” 侍书会意,“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办。” “不急。”凤池喊住他,略想了想,问他:“朕记得送过青澄一只玄狐,是个极护主的小东西,现在在哪儿?” 侍书不意皇帝会问这个,也想了一会儿,道:“那时苏姑……苏大人要进宫中办差,那只玄狐太过招眼,便没有带进宫来。现在,应该在司棋那里养着。” “嗯,你什么时候有空,让司棋给她送回去。青澄好像很喜欢那小东西。”凤池随口道,捏着笔又阅过一本奏折。 侍书不知主子是何意思,点了点头:“是,属下立刻去办。” “青澄那里,你看紧一点,不要让大内的密探有可趁之机。”凤池又嘱咐道。 惊讶于主子对青澄的关心,侍书想说什么,又不敢说,踌躇半晌,只好作罢。他恭敬一揖,离开了御书房。 凤池没有在意,专注地批着折子。 “皇帝陛下真是日理万机啊!”凉凉的声调倏地在他耳边响起,凤池皱了眉,这个令人讨厌的家伙,又来了。 饶是心里想要把他拖出去绑了送回去,凤池还是优雅地放下手里的朱笔,阖上面前的奏折,带着官方的微笑向着面前毫无礼节的人道:“万俟皇子,朕等你好久了!” 198.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98章 唯有香如故(上) 子夜,一灯如豆。 苏府大院一片寂静,青澄独坐灯前,眼眸中映着点点烛光,潜藏在眼底的落寞渐渐浮现。 云溪的话在她耳畔响彻,像是魔音一般久久不能回散。 苏寒玉并没有死,那个在大火中死去的人,并不是他本尊,而是那个自幼便跟在他身边的小厮,小蓟。 这话若是换作旁的任何一个说起,她都不会相信,可以偏偏说这话的人,是云溪——云门的大师姐,独擅占卜的云溪。 若是子澈还在人世,为什么没有回来找她?青澄想不通。那个人,怎么能放下她,独自一人离开这个是非圈? “主子,您还没睡?”凝碧揉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走到青澄面前,“主子,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什么事也不能大过睡觉不是?” “凝碧,你坐下陪陪我。”青澄拉过丫头,凝碧愣愣地坐下,她便开了口:“凝碧,你觉得云溪的话可不可信?” 凝碧的脑子尚是混沌一团,“嗯?” “我是说,你觉得云溪的卦术,在青凤,如何?” “云溪姑娘是青凤占卜高手,这一点,我们都知道的呀!”凝碧歪着脑袋,好奇地盯着青澄,“主子你说话好奇怪。” 青澄本想跟她说什么,转念想到她那正主子是何人,便闭了口,轻轻一叹,淡言:“凝碧,你去睡吧!我自己再坐一会儿,也去睡了。不用你伺候了。” “哦。”凝碧觉得有些奇怪,但看看主子,没有任何与她继续说话的意思,只好道:“那主子,凝碧先去睡觉了,您也早些休息才是。” “知道了。”青澄含糊应了声,不再说话。 枯坐许久,青澄觉得腰背都酸了,但还是不愿睡去——她还没能消化云溪所说的话。 她站起身,揉揉腰,抬脚往后园走去。 月明星稀,后园安宁得没有一丝动静。 青澄站在后园的小石子路上,满目是灰黑的花影,鼻端有梅花清香,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似乎这样就能将胸中烦闷全数吐尽。 夜寒露重,青澄的肩膀觉得有一丝寒意。她缩了缩肩膀,冬夜的室外当真是不能久留。 倒是忘了带件大衣出来。青澄搓搓肩头,试图以此来缓解寒冷。 不一会儿,肩头一重——一件厚重的衣服盖在她肩上,带着久违的温暖。 青澄回头,月光下,戴着黑纱的人眼光璀璨,如暗夜中一点明亮的星子。 “多谢!”青澄向他点了点头,“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个人的行为,越来越让她觉得古怪。 “本来是去找你的,刚到大院里,就看你一身单衣就出来了,所以就跟着你来了这里。” 青澄微微皱眉,他一路跟着自己?“无名,你不觉得,跟踪一个人是很不好的么?” 无名不觉有什么不妥,“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这是在你的地盘上,我不过是找你有些事,不算是跟踪。” “你倒是不客气。”青澄冷冷哼了一声,不再言语,一阵风吹过,她打了个哆嗦,连忙拉紧身上的厚袍。 “你不觉得,我在这里对你也是有好处的么?”无名的语调似乎带着笑音。 青澄自然听出了这个,扬了扬眉:“你不是说了么?这是我的地盘,那征用你一件衣服,也不是不可以吧?” “不过是开个玩笑,怎么这么紧张?”无名调笑道,在青澄瞪着眼睛要说出更恶劣的话来之前,无名就此打住,“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才是。” 青澄看着他转身,单薄的身影在月光下格外孤寂,她心头一动,道:“不是来找我的么?怎么什么事也不说就走了?” 无名转过脸,黑纱下的脸似乎有丝许笑容,他指了指头顶的月亮:“天都快亮了,现在不是说的时候,不如明天再说。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哎——”青澄还想唤,音出一半就停了口,也许他说得对,她现在需要的是睡眠。 次日清早,青澄还在与周公会面。迷糊中听见卧房的门吱呀一响,她当是凝碧进来看她了。小丫头可真是小心得很,脚步轻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过了小半刻,再没听到任何声响,倒是耳边有热气呼出。 热气?!青澄一惊,猛地睁开眼睛,侧头去看,一只黑乎乎的脑袋近在眼前,她吓得屏住了呼吸。 那黑脑袋上长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明亮得可以映出她有些憔悴的脸。青澄的脑袋还没有完全清醒,那黑脑袋伸出舌头,热乎乎地舔在她的脸上,刺拉拉地让她一下子醒了过来——这黑脑袋,可不就是欢喜那小东西?! 青澄“咚”地一下坐了起来,一声惊喜:“欢喜!” 黑脑袋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竖起尖尖的耳朵,兴奋地一窜,趴在她的腿上。 “哟!”青澄吃重地叫了一声,这小家伙,许久不见,长大了不少,这会儿重得要命。 “欢喜,你快压死我了!”青澄揉乱了它额上的毛,轻轻挪开自己的双腿,让这小家伙趴在她身侧,她伸手圈住小家伙,将自己的脸埋在它柔软的皮毛里,良久,她才叹息道,“欢喜,我好想你。” 这一句,不仅是对欢喜,还有对昔时的那个人。 “主子醒了?”凝碧还未进门,声音已经传了进来,“奴婢刚熬好了粥,主子您昨夜睡得太晚了,很伤身体,给你补……” 还没说完,凝碧已经看见了青澄床上的大家伙,所有的话一下子卡在嗓子里,脸色腾地转青转白。 “凝碧,你不必怕它。欢喜不会伤人的。”青澄笑笑,拍拍欢喜的脑袋,那大家伙不满地呜了一声,清亮亮的眼睛扫了凝碧一眼,似乎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欢喜,出去玩儿去,我等下来找你。”青澄爱怜地揉揉它长长的毛,声音也如对待亲子一般。欢喜的尖耳朵微微撇了两下,才不情愿地从床上跳下,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往外面走去。临到凝碧身边时,它还停了一会儿,在她脚边绕了两圈,让凝碧浑身起鸡皮疙瘩,不敢动弹。 “好了,已经出去了。”青澄随意拿了屏风上的外套穿上,接过凝碧僵在手里的托盘,在桌上放好,笑道,“从来没见你怕过什么,欢喜从小是跟着我的,它性情温和,不会伤人的。你别害怕!” “主子怎么会养这么奇怪的畜生?”凝碧轻颦秀眉,抬手抚胸,似是被吓得不轻,“可真是吓死奴婢了!” 青澄闻言停下盛粥的动作,转脸看着凝碧,表情不悦:“你说什么?畜生?!” 凝碧听主子语气有些不对劲,只看着她不敢说话。只听青澄硬梆梆道:“凝碧,欢喜可不是什么畜生,比起一些人,它可是要高尚许多的——至少它从来不知道背叛是什么,它的眼里心里,永远只有一个主子,只要是认准了,就是一辈子的事。试问,有哪个人能做到这一点?” 凝碧没想到青澄会为了欢喜对她说这么重的话,一时委屈,几乎掉下泪来。 “主子,在您眼里,凝碧竟是连欢喜也不如的么?”她的声音娇柔得紧,像是在控诉青澄什么。 青澄被她这模样弄得头疼,她叹了口气,道:“你何必这样呢?我又不是在说你。”凝碧听了这话,更是禁不住,强忍着的眼泪一股脑儿全滚了下来,青澄更觉伤脑筋,忙道,“罢了!罢了!左右我现在说什么都是错!你也别在这儿伺候着了,出去忙你自己的去吧!” 凝碧头一回毫无礼貌地从青澄面前离开,几乎是跑着出去的。 青澄听着门被她掼得大响,只得叹着气,心道这小丫头当真是惯坏了,说不得了。 “呜——”欢喜从门缝里探进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带着水光一般,瞧着青澄。虽然它已经是个头极大的玄狐了,但这副模样却还是可爱得紧。青澄看着它那可怜兮兮的小样子,不由莞尔,冲它招了招手。 玄狐到底不是一般畜生,看得懂她的手势一般,撒腿就往她身上窜。青澄招架不住,差点被她撞得翻倒在地。 “欢喜,你现在可沉了,别再扑着我了,我可没那力气抱你了。”青澄任它攀着自己的膝盖,手上挠着它的脖子,真当它是小狗一般。欢喜倒也是不在意这个,任她折腾,还舒服得呜呜呼噜。 “唉——”青澄叹了口气,注视着欢喜享受的表情,不由轻道,“若我也能如你一般,大抵会快乐很多吧?” 欢喜茫然地看着她,不知所以,它歪着头,好像是在思考主人这话的意思,过了好一会儿,它才撒娇般地舔舔青澄的手,似是讨好。 “小东西!”青澄绽颜而笑,仿佛在欢喜面前,什么忧愁都没有了。 “咚!咚!”正在一人一畜打闹着,敲门声响了。 俄尔,无名那特别的声音传进来:“苏公子,无名特来拜访,您可方便?” 欢喜听到人声,尖耳朵立刻竖得笔直,像是很紧张一般。圆圆的眼睛盯着门口,直到青澄应了门让那人进来,欢喜的眼睛还是不离稍瞬。 “苏姑娘,”无名的语气不似昨晚那样的亲近,有一丝淡淡的疏离,依旧是冰冷的面具遮住整张脸,他的声音听起来更加粗嘠,“昨夜之事,是无名唐突了!无名特来向您道歉!” “不必了,我说过,我不在意这些的。”青澄摆摆手,无名为了这样一件小事特地来道歉,倒让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昨天我情绪不好,说话冲了些,你不要生气才是!” “姑娘言重了!”无名客客气气的语气让青澄觉得很不适应,她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199.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199章 唯有香如故(下) 却说青澄和无名在屋中闲聊,冷落了在一旁撒娇的欢喜,玄狐转着圆溜溜的眼珠子,看着说话的两个人。 无名面上的银色遮挡有些炫目,欢喜仰头好奇地瞅着连随意闲聊都正襟危坐的人。良久,它试探似地伸出前爪,放在无名的膝盖上。 正在说话的人察觉到膝上的重量,低下头来看,一只毛茸茸的长爪子正安静地搭在他的膝头,小狐狸的眼眸中透着无辜,直直地盯着他。 无名心头一动,唇角勾起弧度,抬手轻柔地抚上欢喜的脑袋,欢喜也不避开,任他轻抚。 这一幕极是和谐,青澄看在眼里,心头微颤,她对无名道:“这是我养的宠物,名唤‘欢喜’,看这样子,它很喜欢你呢!” 无名垂首细细看它,毛色纯黑油亮,没有半点杂色。一双眼睛乌溜溜地转着,像是最澄净的琥珀,水亮水亮的,似能看透人心。 “这是……玄狐?”无名抬头问青澄,“雪山里最珍稀的物种?” 青澄伸过素手拍拍那个黑脑袋,招它来自己身边坐下,欢喜会意,乖乖在她脚边趴下,只拿那眼睛一直看着无名。青澄这才对无名道:“欢喜不过是一只普通的狐狸,我看着可爱,便留了养了,不是什么珍稀物种。” 无名又细细研看半晌,道:“不对,这应该就是玄狐,苏姑娘,也许你不知道,但我曾在古书上看到过,这种玄狐通体纯黑,灵性十足,一般难以驯养,需得在初生之时抱养,这样,在幼崽睁眼之后看到的第一人,便是终生之主。我看这欢喜,也是一生下来第一个见着的便是你了。” “你太夸张了。”青澄眉心微低,这人的眼神太好,知识广博,竟知欢喜不是一般的狐狸,玄狐本就稀少,玄狐皮更是上等华美之物,若是让有心之人听了去,对欢喜存了杀心,那欢喜肯定会有危险——这也是她一直想要将它当作一般狐狸养着原因,太过锋芒外露,只会招来杀身之祸。她敛了神色,眉梢蕴了一丝冷意,道:“我说了,欢喜不过是一只普通的狐狸,如此而已。” 无名见她语气有些强硬,便知她是铁了心不认这一回事了。他也不勉强,毕竟这欢喜是不是玄狐与他毫无关系。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房内的空气似乎一下子静止了,让人觉得有一丝不舒服。 终是青澄先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对了,你昨晚说有事要同我说,是什么事?” 无名微微一愣,道:“本来是有事想找你帮个小忙的,现在已经解决了,没什么了。” 青澄闻言,不知该作何表情,只淡淡地“哦”了一声。 “青澄!”正在两人僵持着没有说话时,云溪的一声脆唤打破了沉寂,她直接推了门进来,也没看屋里有没有人,利落道,“瞧瞧你家那小家伙,这个没良心的!我好心好意喂他吃东西,他却吐了我一身。” 两人齐齐投过注目礼,云溪站在门口,前襟上一片狼藉,大抵是如澈吐了奶,她连衣服都没换就来告状了。 “这位是我的好友,云溪。”青澄尴尬地站起身来为无名介绍,“她性格如此,不要见怪!” 无名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青澄向云溪使了个眼色,“云溪,这位便是住在冬煦院的无名公子,你还没见过吧?” “的确没见过。”云溪也不管身上是否有异物,就凑了过来,话出无心,“只是这无名公子戴着个面具做什么?怕被谁认出来?” “云溪!”青澄低声喝止了她的话,转向无名投去抱歉的一瞥,“她向来口没遮拦,你千万不要生气。” “云溪姑娘天真烂漫,说话直率,我怎会介意?”无名站起身,冲着云溪浅作一揖,“云溪姑娘,无名有礼了!” “公子客气!”云溪在青澄的眼神威逼下,也礼貌谦逊地回了一礼。 无名看了看云溪,又道:“苏姑娘,看来二位现在还有些要事,无名便不打扰了,就此告辞!” 青澄看看云溪前襟上的秽物,头皮发麻,道:“那我便不送了。” “等一下!”云溪突然开口,唤住了无名,“公子名唤‘无名’,难道是明月峰的无名?” 青澄一愣,想到无名从不离手的折扇,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云溪没想到青澄会先无名一步回答了这个问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在她脸上找到自己预想的表情,她叹了口气,解释道:“我前些时日只身在外,听到过许多传闻,明月峰无名公子,便是诸多传闻中的一个。这位无名公子先前名不见经传,只是近时才有了名声,只身闯过明月峰凌云阁密室,破了凌云阁历代无人能解的玲珑阵。有传言,他已经下山,而且是为寻昔日仇人而来。” 明月峰凌云阁,在云川人的心中,是邪恶的所在。那里的人都是恶人,从来只会杀人越货,视人命如草芥。 青澄听着云溪这一番话,心头惊讶难消,她看着无名,想起他昔日曾对自己所言诸如放下仇恨一类的话,此时在云溪面前,她觉得有些可笑。澄澈的眸盯着戴着面具的人,似乎要从他的眼眸中看出什么来,她的语声如叹息:“是么?无名在我这里住了许久,我倒是不曾听无名说起呢!” 云溪知道她语气里的悲凉所为何意,往日里听她说起过这个“冬煦院的公子”,彼时她并不知他就是无名,现在这个人就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而她又问出了方才的话,却不知,这无名,会怎么回答? 无名对云溪的话无动于衷,只迎视青澄的眼睛,道:“有些传闻,作不得真的。” 明显看到青澄眼里的怀疑和失望渐渐消去,无名又道:“我的确是凌云阁的人,但这并不代表,我就是个坏人。外面传凌云阁的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们看我,可是这样的人?” 云溪不以为然,刚想说“我们不知道”,再看青澄一脸赞同,她不忍伤了青澄的心,只好软下心来,道:“无名公子看起来,的确不像是坏人。” “有云溪姑娘这话,无名便是被天下人误会,也无妨了!”无名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不曾离开青澄的脸,最后,他道,“无名不打扰二位了,告辞!” 青澄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时,云溪已经换好了衣裳。她拢着有些散乱的头发,央着青澄帮她梳理。 “这个无名,总让我想到一个认识的人人……”坐在铜镜前,云溪看着镜中的自己,眉尖微蹙,苦苦思索,不得所知,她揉揉脑袋,喃喃自语,“是谁呢,我想不起来……” 青澄帮她梳好的髻,嗔道:“瞧你,一会儿说人家是什么杀人魔头,现在又说他像什么人,我现在是越来越搞不懂你了!” 云溪自己插上一枚玉簪,道:“真的很像我们认识的一个人,真的真的很像!你不觉得么?” “我只知,你方才对人家说的话,很冒犯。”青澄压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好,继续梳脑后散乱的长发,云溪的头发很难缠,要一点一点慢慢梳理,“还好无名不在意这些,若他真如你所说,是个大魔头,就冲你刚才那样的态度,早就没命让我给你梳头了!” “唉——跟你说不清!”云溪也不知怎么解释自己心底的那种熟悉的感觉,被青澄一番话说得更恼,她摇了摇头,道,“不说了不说了!你快快帮我梳好头,我还要去教训那个坏小子呢!吐脏了我最喜欢的裙子,真是罪大恶极!” “小孩子吐奶再正常不过了,你呀,太较真儿,比如澈还像是小孩呢!”青澄笑道,想着自己今天还没见到如澈,手上的动作也加快了。 两人走在路上,高高兴兴地嬉笑着,蓦地,云溪停了下来,一脸惶惑地看着青澄,道:“青澄,我想起来了……” “嗯?”青澄不明所以,只拉着云溪的手,“想起什么了?” 云溪半天没有说话,只睁大了眼睛看着青澄,目光中带着悲悯的喜悦,良久,青澄猜出了她的意思,为她这种想法激动不已:“你是说,他像……” “苏寒玉……”云溪终是说了出来。 青澄退后两步,如置身梦中,她不住地摇头,道:“不可能,若是子澈,他为何不认我?必定不是……必定不是……” “青澄,你真的肯定么?”云溪看着她的眼神透着担忧,“你曾说无名幼时遭遇火灾毁了面目,苏寒玉当年不也是遭遇了大火么?” 青澄不说话,她只得继续举证:“他对你的态度、关心,试问若他真与你没什么关系,在知道你是女子之前,缘何对你关切如异性?还有他画的那幅消寒图,我第一次看见时不是还问你是不是苏寒玉所作么?还有他的背影,我刚才特地留意了一下,他连走路的姿势都……” “不要说了。”青澄捂着耳朵不愿去听,她望向云溪的眼睛空洞无神,口中不断重复,只有一句:“若真如此……若真如此……” 若真如此,他为何不愿认我?若真如此,他为何拒我于千里之外?若真如此,他…… 太多的“若真如此”,交织在青澄的脑海里,只剩一句:他不是苏寒玉。 “我们在这里胡乱猜测是没有用的,不如去问问他。”云溪咬咬道,决定道,“青澄,走,我们去冬煦院。” 人去楼空。 这是两人在来之前没有想过的情况,不过是小半个时辰,这里已经没有一点人声了,桌子上的东西还是原样摆设,连床褥都是整整齐齐,像是从来没有人来住过一样。 “他走了。” 云溪里里外外查看了一圈,没有发现半点蛛丝马迹。她挫败地走回主屋,对青澄说道。 “云溪,你猜得没错,他就是子澈。”青澄手里正拿着一柄折扇,扇面打开着,一幅梅花横亘于整个扇面,落款处有一行小字,她走近了才看清:唯有香如故。 在云川,除了青澄,知道这句词的,只有苏寒玉。 200.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200章 风雪前无声 青凤的皇宫里,伏蚩二皇子正闲闲地坐在正阳宫的主殿之中,悠然品茗。 “皇子可知,朕若是照着你方才的方案去做了,在玉颖使臣面前,朕会很被动?”凤池盯着万俟云,浅淡的表情看不出他有半分担忧。 万俟云浅呷香茗,慢悠悠地抬起眼睑,凉凉道:“皇帝陛下几时这般怕玉颖的人了?玉颖不是青凤的属国么?况且皇帝陛下答应与伏蚩联姻,这是对大家都有利的事,对玉颖只会有好处,怎么会有坏处呢?” “朕倒是希望你说的是真的。”凤池轻轻一嗤,“万俟皇子,可别忘了,你那数万铁骑紧逼玉颖时,是如何退的兵。” 那一次,万俟云为取得凤池的信任,期冀再次合作,不得不委曲求全,放弃对玉颖的进逼。万俟云心气高,这样受人指使行傀儡之事的过往,在他自己看来,这并不值得拿出来一提。 凤池如此,旨在羞辱他。 万俟云怎会轻易令其得逞?他敛下一腔怒火,笑吟吟道:“如何会不记得?那是小王与皇帝陛下的首度合作。据小王所知,若是没有小王那次大军压境,玉颖也许并不会那么快就范。说起来,小王还算得上是陛下收服玉颖的好帮手呢!”他扬着眉梢,看向凤池的目光有挑衅的味道,“只是不知,若玉颖的使臣知道他们当初被逼投诚青凤一事,是皇帝陛下一手促成的,还会不会这么安顺地臣服于您呢?说不定,到时候,我伏蚩会多一个盟友也不一定。” 凤池冷冷一笑,淡言:“万俟皇子这话,是在威胁朕么?” “小王可没有这个意思!”万俟云连连摆手,唇角笑意不减,让人讨厌,“小王不过是在向皇帝陛下说明一种极大的可能性,望皇帝陛下能详细考虑小王的建议,给出一个大家都满意的答复。” 凤池冷冷地盯着他,万俟云不以为意,仍噙着微笑迎视他的眼神,没有半点不自然。 “好。”良久,凤池才开了口,“朕答应了你便是,只是朕没有适龄的亲妹,朕会在宗亲之中为你择一位品貌俱佳的适龄女子,赐公主封号,远嫁伏蚩。” “那就多谢陛下了。”万俟云嘴角的笑意更是明显,“只不知,皇帝陛下会将哪位公主下嫁呢?小王向来喜欢美人,还请陛下疼惜小王,为小王寻位美人王妃才是。” 凤池嘴角也起了弧度,“万俟皇子放心,朕一定会倾全族之力,为万俟皇子选一位品貌超群的王妃,这也是我青凤的脸面。” “皇帝陛下能这么想,小王便放心了。”万俟云得逞般的笑笑,极是满意他的回答,“陛下日理万机,小王也不打扰了,这就回去了。” “恕不远送。”凤池并不客套,只安稳地坐着,目送万俟云离开。他唇角的弧度更是明显,几是诡异。 出了皇宫,万俟云便看到了自己的手下阿齐。万俟云临进宫之前吩咐过,若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要来皇宫找他。阿齐跟在他身边多年,自然知道轻重,这时候来,必定是有什么大事要禀告。 万俟云向他使了个眼色,阿齐会意,忙请万俟云上马车,自己也坐在车夫身边。 马儿彪壮,一个响鞭就走出去好远。 “怎么了?”万俟云问道。 “殿下,小的刚才得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青凤的皇帝,有一个妹妹尚在人间。” “妹妹?亲妹妹?”万俟云对听到的话感到惊异,他看着阿齐,“你所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阿齐严肃地说道,“而且青凤皇帝已经找到了这位公主,殿下,您也认识她。” “本王也认识?”万俟云有些疑惑,“是谁?” “那人,便是青凤皇帝身边那个长相俊美的御前言官。” “苏青澄?”万俟云扬了扬眉,眸底有一丝光华,“那人是女子?还是皇帝的亲妹妹?” “这消息是小的一个在麒麟门的朋友所说的,他在麒麟门里负责看管青凤出逃的冷橘生。正是这个冷橘生在和麒麟门的高层谈话时所提及的,此事千真万确。” 万俟云想了想,笑道:“阿齐,你立了大功了!等本王成了事,定重重有赏!”苏青澄竟然是个女子,还是青凤的公主,这样的消息,让即将迎娶青凤公主的万俟云,如何不兴奋? 若果真如此,便是天也助我了。万俟云暗暗想着,唇边的涟漪一圈圈漾开。 送走了万俟云这个大麻烦,凤池并不觉得松了口气,反倒更是头痛。他叹了口气,重新展开案上的奏折,提笔批阅。 “陛下,太后娘娘请您过去用午膳。”才刚阅看了几本折子,擎荷便来了。 凤池只得放下笔,道:“朕知道了,擎荷嬷嬷,劳您先回去伺候太后,朕稍后就到。” 等他到上元宫的时候,太后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皇帝来了,快坐下吧!哀家给你准备了热热的汤,你先喝一晚,祛祛寒气。”冷太后慈柔道,“看看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菜,今天可要多吃些。” “是,母后。”尽管已经知道母亲在背地里有些秘密不可告人,凤池还是对她态度乖顺。 母子俩边吃边聊着家常,时间过得也快。 “母后,儿臣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开心心地吃顿饭了。”饭毕,凤池感叹。 冷太后不语,含笑递给他一杯清茶,“你这孩子,就是心思太重,才会一直这样的。” “不过是些俗务罢了,母后是念佛之人,跟您在待在一处,儿臣也觉得自己的心净化了许多。”凤池道,上元宫远离后宫,是个极僻静的地方,在这里,可以不问后宫喧闹,安心待己。 “你若怕吵,大可以常来这里清静清静,不过,国事可是不能耽搁的。”冷太后道,不管是什么时候,她总是个值得标榜的女人,一直以来不以一己私情所缚,对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两个男人——丈夫和儿子——都是一样,理智规劝,不感情用事。 “说起国事,儿臣还真有一事要同您商量。”凤池凝着眉头,“方才伏蚩二皇子来向儿臣请求联姻,儿臣也答应了,所以想请母后在宗亲之中选一位合适的女子,赐公主封号,嫁去伏蚩。这女子需得有一副为国为民的心肠,还得要身子健康些,品貌自是必须上乘。母后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冷太后听了他的话,沉吟片刻,道:“此事急不得,不知皇帝可否已经做好了玉颖使臣的工作?若是他们到时候争一时意气,说不定会做出一些让你下不来台的事情,到时候就不好了。” “朕自有分寸,玉颖那边朕会想个办法好好解决,只是这和亲的人选,还需母后张罗张罗。” “哀家知道了。”冷太后点了点头,“这件事,哀家尽快办好。” “那便多谢母后了!”凤池起身叩礼,“母后,孩儿还有国务,就不陪您了,告退!” “嗯,自己小心些就是了。”冷太后也不挽留,语气仍是淡淡的。 等凤池走后,她才转脸对着擎荷:“你去通知一下出去查探的密探,务必尽快给哀家找出灵华。” 擎荷看着主子冷然无情的面孔,问道:“主子可是要让灵华……” “丽妃长得颇美,想来她女儿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让她去和亲,自是合适不过了。”冷太后没有半点紧张,她放空的眸里闪耀着兴奋,“这是个好机会,将灵华送走,哀家才算是对得起先皇,青凤也才会清静。” 擎荷见主子意已决,也不敢再多说,只点了点头,道了声“是”便出了门办事去了。 屋内,冷太后一人独坐,她看着窗棂上的阳光发呆,思绪流转,想起的竟是许多年前的事。她的表情也随之时而温柔,时而冷厉。 “贱婢!”少顷,她一掌拍在桌子上,外面的宫女听了忙跑了进来,只看见冷太后一个人呆呆地看着桌角,她手上的甲套因方才一掌已经断裂,隐隐渗出血来。 小宫女看了吓了一跳,忙道:“娘娘小心!”走过去捧了她的手,又唤来另一宫女,细细为太后处理。从始至终,冷太后都没有一句话,只是放空了眼眸发呆,似沉浸旧事无法自拔。 这一厢,万俟云回到了自己的行馆,甫进行馆大门便看见端木辰带着自己的妻子要出门。 “端木大人,这位便是夫人么?果然是玉立绰约,仙人之姿啊!”万俟云也不管对方是不是乐意,开口道,“端木大人这么晚了,要带夫人去哪里呢?这寒冬腊月,又是晚间,可没什么好景致啊!” “劳万俟皇子费心了。”端木辰不咸不淡道,“在下不过是带拙荆出门走走,无需赏什么景,随意逛逛就回来了。皇子刚回来,该回屋好好歇着才是。” “不不不,”万俟云摇摇头,语调得意,“一想到小王将要迎娶青凤美丽的公主,小王就高兴得能去猎上十头野猪,哪里还睡得着?端木大人既然要同夫人去逛,那小王也不好意思打扰了,祝两位玩得开心点!”话刚说完,万俟云便悠然自得地走进了行馆。 “辰……你听到了没?”茗葭回眸看了看万俟云的背影,担忧地对丈夫道。 端木辰已经咬牙切齿,“我听到了,没想到万俟云这么有手段!这么快就让青凤皇帝答应了这件事!” “别在这里说!”茗葭像是惊弓之鸟,连忙捂住丈夫的口,她四下里看了看,没有人在周围,这才放下心,道,“我们还是快走吧!等见到了她,再细细说不迟。” “嗯,走吧!”端木辰咽下了一腔热语,拉过夫人的手,“茗儿,小心些。” 夫妻两人在这寒气逼人的傍晚,携手相扶,慢慢地往远处走去。 青凤的冬晚冷得让人不住发抖,天边有淡淡的墨青色,太阳早已看不见身影,这样的情状,凤京的老人儿看了便都知道,一场大暴雪,就要来了。 201.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201章 薄礼相馈赠 “已经很晚了,你们怎么来了?”青澄看着突然造访的端木夫妇神色不安,忙问道,“可是行馆里出了什么事?” 端木辰看了看师父,想说什么,却怎么也开不了口,茗葭在一边着急,插口道:“青澄师父,这回,您一定要帮帮我们了!” 青澄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他们的意思,只好耐下性子问道:“出了什么事了?慢慢说,不要着急。” 茗葭将欲开口,端木辰按住了她,对青澄道:“是这样的,刚才徒儿准备带茗儿出来逛逛散心,在行馆门口碰着了万俟云。他跟我们说了一些话……”端木辰抬头偷瞥了眼师父的表情,才继续道,“万俟云说,凤池已经答应青凤和伏蚩的和亲了,并会尽快选出公主嫁给他作王妃。” “和亲?”青澄惊讶,才出宫没几天,宫里出了这等大事,她竟是不知道的。想想那日风雅殿内听到的小声密语,联系如今的形势,看来,凤池是不打算让云川太平下去了。她抿了抿嘴唇,安慰道,“辰儿,你别担心,这件事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与这件事保持距离,就算万俟云对你挑衅也好,如何也罢,你都不能有任何过激的反应,这样对你对玉颖都不好。放心,有我在,不会让玉颖有事的。”至少,不能让子澈所期冀的天下太平毁在凤池手里。 听到师父如此说,端木辰稍稍放下了心,方才的紧张也消失了,茗葭看见丈夫如此,也松了口气。 青澄自然感觉到了两个人之间的联系,那种潜在的心灵上的交流,不过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足以让她羡慕不已。回想几天前,那个人还在自己身边,只因隔了一副面具,她就没有认出他来,尽管云溪一直劝她这是“当局者迷”,但她仍不能原谅自己的过失——也许就是因为自己没有认出他来,所以子澈才会失望,才会那样一声不响地离开。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的青澄没有理会那两人的话,只独自叹息。端木夫妇不明所以,当她是觉得事情棘手,眉头俱是蹙了起来。 “师父,可是事情很难处理?”端木辰试探着问道。 青澄愣了一愣,好一会儿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我只不过是想到了别的事情。你们不要瞎操心了。另外……”她顿了顿,斟酌了半晌才对端木辰低言,“这件事现在还没有公开,你先不要告诉任何人,也不要修书回国,玉颖那边,先瞒着。” “这样……行么?”端木辰迟疑,出发之时,端木晔曾千叮万嘱,一有不利于玉颖的风吹草动,立刻修书回来通知,他好在第一时间想好对策。现在这么大的事情,若是不告诉他,哪天这事由别处捅到端木晔耳朵里,那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你现在告诉了他,他也没办法立刻来帮忙,只能远远地等着消息,不如不让他知道,我处理起来还便宜些。”青澄平静道,“若真追究起来,你便将所有责任都推在我身上,就行了。” “这怎么行?!”茗葭皱眉道,她先前与青澄已经有了约定,青澄不得与她哥哥有任何交集,现在若是照青澄所说的做,那岂不是意味着,她那多情的哥哥又要与青澄纠缠不清,身陷情网,无法自拔了么? 青澄听她这话,不必看她的脸色已经知道她的意思,只淡淡斜了她一眼,严肃道:“事有轻重,不过是个万一之举,有什么不行?况且,若事情处理顺利,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她挑眉看着茗葭,目光透澈无尘,意味深长道,“有时候,处理事情是不能带太多的个人感情的。” 茗葭知她意有所指,微低了头,无言以对。 端木辰不知两人之间一来一去的是什么意思,只觉得有些奇怪,师父在场,他也不好多问什么,只好不置一辞,跟着夫人一起无言。 还是青澄开了话端,“时候不早了,宫里派去点卯的人可能已经往行馆去了,你们不要经常见我为好,我身边暗哨太多,若被有心人发现了,你们和我都要倒霉了。今天你们来访,咱们便串个供,只说是来与我闲聊,想请我在皇上面前为玉颖美言几句的,这便行了。记得不要人人问了都说,含糊其辞才最是真实。”她站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便不留你们了,让凝碧送你们出去吧!” 主人这是结束谈话的意思了,端木夫妇也觉说得差不多了,便起了身,告辞回去了。 “青澄,你真要帮他们?”云溪从屋角的屏风后走了出来,一脸担忧。自子澈离开冬煦院后,她一直不曾说多少话,茶饭不思的样子让云溪觉得她随时会离开这里。然而,今天端木夫妇的到来却让她说了这么多话,还主动要帮助他们,这真的是让云溪意料不到的事情。之前一副生无可恋的青澄,现在居然这么主动要帮别人了? “我不过是不希望云川上有什么混乱,现在这样也算是稳定的,能保持现在状,多好?”青澄叹息,“我不想子澈愿天下太平的小小希望都落空了。” “凤池的野心,岂是你能阻止的?”云溪叹了口气,她深知青澄对苏寒玉的感情,这样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一个人的愿望,这样的感情,何其珍贵?只是纵是青澄一颗赤子之心,未来,却是不会因她的赤诚而有所改变,“青澄,不是我在打击你,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将来终会成为无用的努力。” 青澄知她不会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只看了她一眼,道:“现在若不试试,如何证明?” 云溪劝说无用,只好作罢。 清早,凤京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不过一夜,城里的雪已经积了有小半尺深了。 青澄尚在睡梦之中便被云溪拉了起来,说是要赏雪玩雪。她向来怕冷,对这些并无兴趣,但云溪却兴致颇高,她不忍拂了云溪的兴致,也不愿她为自己担心,便与她一同在院子里玩着。 云溪的运气似乎并不是很好,俩人才玩了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凝碧来说,外面有客人来了。 这苏府一向冷清,便是现在她们住在这里,不明就里的人也不会随意登门造访,外头的人,定是知道府里住着何人的。 “是个什么样的人?”云溪问道。 凝碧的表情变了变,只道:“奴婢认为,主子还是见一见的好。”她的态度让青澄心头一下子沉重了起来——看来,是非见不可了。 直至看到了来者何人,青澄和云溪才明白凝碧那脸色为何古怪成那样。这位不请自来的贵人,竟是昨天青澄和端木夫妇所谈论的话题中心——万俟云。 “青澄,好久不见!”在看到青澄的第一瞬间,万俟云的脸上绽出难以捉摸的笑意,让观者无不觉得心头一颤,隐隐不安。 “皇子殿下!青澄怠慢了!殿下莫怪!”青澄头皮一阵发麻,这是怎么回事?这个人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还这样大大方方地就跑了来,“不知殿下今日光临寒舍,有何要事?” “我就喜欢你的直白!”万俟云凑近她,一脸兴味盎然,“和你这样的人说话不费劲儿。青澄,比起你们青凤的那些只会溜须拍马的官员,你实在是可爱了许多。只是可惜……” 青澄不想听他这些虚头八脑的话,近乎无礼地打断道:“殿下有什么事,直说吧!青澄这里不需要您的漂亮话儿。” 万俟云愣了愣,这苏青澄,还是第一个敢这样无礼地打断他的话的人,万俟云向来倨傲,从来都是他不愿听别人的话,怎么会有人不愿听他说话? “怎么?本王说的话,不入你的耳了?”俊脸上一层薄薄的笑意,“青澄,本王可是很喜欢跟你聊天呢!” 苏青澄听了这样的话,觉得十分好笑,不留情面道:“殿下记错了吧?青澄与您单独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而且基本上都是在宫里,大庭广众之下,说话都是难得,更别提什么聊天了。人道‘无事献殷勤’,殿下突然来访,还如此热情,真叫青澄怀疑您的动机了。” 这话若是换作任何一个人说,依万俟云的脾气早就让他碎尸万段了,奈何这人是苏青澄,外貌绝世,而且还是个女子,叫他如何对美人下得去手?在万俟云看来,这样性格执拗的美人就像是草原上最难以驯服的烈马,让他只有征服之心,不忍毁去。 “青澄这话,倒真叫本王伤心了。”万俟云依旧是那有些奇怪的语调,灰碧的瞳仁印着青澄的影子,像是要将她锁在眼底一般,“本王今天来,是有一礼物,要赠予青澄。” 礼物?这倒是叫人难理解了。云溪在偏厅里细细听着两人的对话,到这里,她也忍不住好奇了起来。这万俟云到底是什么意思?人家都对他没有半句好言了,他还能耐着性子腆着脸在这里站着,还送礼物?简直是匪夷所思。 不止云溪,青澄也是一头雾水:这万俟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这儿明摆着是不欢迎他万俟云了,他还能一直不要脸地继续待着,现在还要送什么礼物给她?!外传万俟云精明十足,怎么这会儿看起来倒像是个十足的傻瓜? 万俟云见她不说话,笑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奇怪的物事,青澄没有见过。 “草原上的习俗,狼牙能辟邪保平安,这是本王亲手猎杀的狼的牙齿,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事,不过是图个吉利,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万俟云说这话的时候十分认真,一点没有刚才玩笑时的不正经,严肃得判若两人。 青澄看着他掌心的那一弯狼牙,再想他方才是从怀中取出此物,可见其珍视程度。虽如他所说,此物并不值钱,但就从他对其的态度来看,这东西对他的意义,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她不禁奇怪,他在这样一个让人想不到的时候来此,还送了这么个“不值钱”的东西给她,所为何事? “殿下若是有什么事请青澄帮忙,且说说看,青澄能帮的,就一定不会推辞。殿下的心意,青澄领了,但这礼物,青澄不能收。”褐眸直视着他,语声严肃。 “可是觉得这礼物太过寒酸?”万俟云询问,眉眼里俱是单纯的笑意,没有任何企图。 青澄觉得自己产生了错觉——她竟在万俟云眼里看到了害羞?!怎么可能! “殿下误会了,只是青澄从来不信这些,而且狼牙……青澄觉得似乎血腥了些,不敢收。”青澄回答,“殿下不必如此客气,您是青凤的客人,我是青凤的臣子,青澄理应为殿下服务的。” 万俟云闻言,抬起眼眸,玩味地盯着她,细细审视她的神情,好一会儿,语调里浸了一丝冷:“本王今天来,将此物赠予你,是觉得你是个值得收下这个礼物的人,若你不愿收下,那此物也就失去了它的价值,本王也不会留它,扔了便是。”说着他便要将狼牙投进燃得正旺的炉子里。 “哎——”青澄忙拦住他,“殿下这么做岂不是让青澄为难?如此,我收下便了。”她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个人,竟也有这样负气的时候,不过是被人拒收礼物而已,她也已经尽量婉转了,怎么还是如此?偏执得叫人无奈。 听到满意的答复的人得逞地笑笑,将狼牙递到她手里,灰碧色的眸凝视着她:“这可是你说的,你收下了这份礼物,本王送出去的东西,向来不会再收回来,你可不准退给本王!” 他这话说得古怪,青澄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不过是个小小的礼物而已,说得这般严重作甚?看来,这个万俟云还真是有点神经质!她腹诽着,面上还客气道:“殿下放心,青澄会好好保管殿下的礼物的。” 万俟云听了这话,不自在地撇过头,脸上有一丝浅浅的绯色,青澄并没有看到,只当他是对自己的话的不屑,心道这人真是别扭。 良久,万俟云才转过头,对着青澄僵硬道:“好了,我走了。”也不等人开口送他,万俟云已经大步踩在雪地里,匆匆离去了。 外面的雪渐渐停了,只有凌乱的脚印横亘在雪地上,提醒着所有人,刚才的事,是真的发生过。 202.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202章 心计显端倪 金乌初晛,凤京皇城经过又一夜的风雪,已从原来的金碧辉煌变成一派冰雪之国的模样。 凤池一夜未睡,时近早朝,看着满桌的奏折,他觉得头痛欲裂。不等人来伺候梳洗,他自己起身换了朝服,推门上了阁楼吹风。阁楼上的雪早有宫人扫得干干净净,凤池临风而立,玄色朝服在凛冽的北风被吹的猎猎作响,其上金线绣制的九爪金龙在北风之中舞着狰狞的姿态,狂傲摄人。 目及之处,净是皑皑白雪,在初阳的反射下刺目异常。 呼——凤池长长呼出一口气,似乎如此,就能让胸中浊气连带着那些坏心情尽数排出一般。 让他眉头紧锁难展的,不是那满桌永远也批不完的国事奏章,而是昨天夜里,万俟云披星入宫呈上的求婚表。 那不过两页的上表中,万俟云说出了让凤池彻夜难眠的话句。 尊敬的青凤皇帝陛下容禀:小王伏蚩蛮族之后,一心向往贵国高仪,盼与贵国结为姻亲之国,从此沐贵国恩化,相亲永久。小王前日偶然寻得宫中旧年失踪之灵华公主,一见钟情。小王庆幸上天厚爱,已依伏蚩风俗赠其首猎狼牙,公主欣然接受。盼陛下能成人之美,许灵华公主与小王婚姻,约秦晋之好。小王将不胜感激! 一张求婚表,不过是短短的几行字,凤池已是数次移开眼,不愿去看。这万俟云竟能知青澄之真实身份,好大的本事! “主子,该上朝了。”侍书站在阁楼边,看着主子愁眉不展,心中暗叹,那个苏青澄,对主子的影响已经太大了——他从来没有见主子像现在这样患得患失,彻夜不眠。 凤池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径自凝神望着阖宫雪景。 “主子,该上朝了!”侍书抬高了音调,凤池这才回神,淡淡道:“知道了,朕要去趟苏府,你准备一下,下了朝就去。” 侍书微微一愣,道:“是,主子,属下这就去备车。” “隐蔽一点,朕不希望有人看到。” “是。”侍书除了应着,不知如何回答。 早朝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臣子们也看出了主子的心不在焉,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侍书的马车早早地已经备好了,从宫里的角门无声无息地离去,避人耳目。不过半个时辰,马车已经停在苏府门外。 青澄没想到凤池会这么早来这里——按理说,这时辰他应该还在朝堂上才对。彼时她正陪着如澈在屋里玩耍,院子里的雪早就被铲净了,黑乎乎的一片,和周围的雪堆形成鲜明对比,黑白分明。 “圣上,您怎么会来此?”青澄将如澈交给露华,自己则引凤池去了主屋,“府里没什么好招待,您将就喝点水吧!”青澄端过水杯,客客气气地对他说道,心里则是在揣测着他的来意。 凤池看着她自然的动作,眼眸中有一丝异样,他眯了眯眼,道:“苏大人,你现在可真是魅力不小啊!” 青澄微微一愣,疑惑地看着凤池,道:“圣上,您的话青澄不太明白。” “不明白么?”凤池冷冷一笑,“朕还要亏得你是个不明白的,你若是明白了,岂不是要用你这皮囊去勾惑更多人?朕平时里,还真是小看了你!” “圣上,您这样说,可就是侮辱我了。”青澄对他的话很是气愤,“青澄自问从来不以这副皮相为豪,也没有用这皮相去害过人,或者如您所说,勾惑什么人。” 凤池对她这样的态度有些愤怒,冷冷道:“你说你没有勾惑人,朕且问你,万俟云有没有来过这里?” 果然是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线!青澄唇边弧度微苦,她淡淡说道:“万俟皇子的确来过这里。” “还送了你一颗劳什子的狼牙!”凤池接着她的话道,“苏青澄,朕很好奇,你向来聪明绝顶,怎么在这件事上就这么没有脑子?!万俟云是什么人,你连他也敢招惹么?” 青澄听出了他的气急败坏,不过是一枚狼牙,连万俟云自己也说了,这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事,不过是有个辟邪的用处,她当时也是被逼收下的。怎么这样一个平常之极的物事,在凤池嘴里就成了“劳什子”? “你还不明白么?”凤池看她一脸茫然,立刻明白了,万俟云之所以说是“一见钟情”,是指他对青澄,而青澄对他的礼物所表现出的“欣然接受”,不过是在不知其涵义的情况下的无心之举,并非将其当作是定情信物来看待。这个苏青澄,真是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反倒糊涂得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长长叹息,却无法排尽胸口郁卒。看着一脸无辜的人,他觉得自己的话难以出口,良久,他招来身边的侍书,道,“侍书,你告诉她,在伏蚩,赠人狼牙是何含义?” 狼牙?侍书愣了愣,他看了看苏青澄,再看一脸无奈的主子,半天才道:“在游牧民族之中,人们对于狼的感情是极其复杂的,通常男子会收藏自己第一次独自狩猎所得的狼的牙齿,一般是狼的左右獠牙,很长,并且尖锐,这是狼最厉害的牙齿。一个男人所得到的狼牙越是尖锐,就越能代表他的勇猛,所以,狼牙对于他们来说是很神圣的东西,尤其是一对的这个,一般他们不会随便赠予别人的……”他看着青澄的脸色已经因为他的话有了些微的变化,想来已经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只有他们决定要一生守护的女子,才有资格得到其中一枚狼牙。苏姑娘,你收到的礼物,想来就是那一枚本该送给万俟云未来皇妃的狼牙。这说明……” “不用说了。”青澄抬手示意,她已经明白了侍书的意思,那枚她看着普通,万俟云也如此解释的狼牙,原来是草原人用来选择配偶的信物。 看来,她是进了万俟云精心设下的陷阱了。 苏青澄算计敌人,算计同僚,却在最该算计谨慎的时候,放松了警惕,如今收了人家的信物,退回,是不可能的了——连凤池都知道了,那么这件事,用不了多久,大概就会大白于天下了。再想到昨日辰儿来时说的那一番话,那一番对玉颖未来的担忧,她已经明白了凤池清早就火急火燎地前来的原因了。 她一直苦苦维持的男子身份,她想要争取的一切,她所逃避的公主身份,现在看来,不得不公诸于众了。 “您今天来,是想劝服我和亲么?”青澄在他身边安稳坐下,一副无奈的模样。 凤池看着她的不争,不由怒火中烧:“苏青澄,你就这么想要从朕的手掌心里跑出去么?就为这个,你竟甘心委身于他人?”这话里,悲哀和心痛,大过愤怒。 青澄自然明白,但此时,她宁愿自己不明白。不明白凤池的心意,不明白他的怒火从何而来,只是单单纯纯地做好一个君主,劝服自己远嫁伏蚩,为两国的邦交做出贡献。 可是,世事从来不是由人想的。 “圣上,青澄但凭您的吩咐就是。”青澄认命了一般,人心险恶,她已经不想理会了,只想着能速速逃离这里,再在路途之中寻求逃跑之法。 “苏青澄,在你眼里,朕就是这么一个没用的人么?你放心,朕自己都舍不得碰的人,怎么会拱手让给别人?”凤目狭长,他的唇角微微露出一丝邪佞,“苏青澄,你就安安稳稳地待在这里,朕自有主张。” 凝视着青澄微愕的昳丽容颜,凤池有着前所未有的愉悦,这个女人,对于他来说,已经不止是原来的想要占有那么简单,他想要看到她在自己身边,一直愉快地笑着,让她所有的表情,都与自己有关。这便是他凤池的占有欲。 “朕还要回宫,这就走了。”凤池捏着茶杯,将凉水饮尽,“安心住在这里,好好抚养朕的儿子。” 玄色衣袍翻飞,金线的亮泽刺人双眼,在黑白分明的院子里,尤其让人觉得触目。 “青澄?他来做什么?”云溪刚起床便看见凤池离开的背影,本来因饱睡而欣悦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不会又是要挟你做什么事吧?你千万不要答应!” “云溪,你说,他的话,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呢?”青澄茫然地看着已经杳无人影的院子,心中疑窦难解,“我有时候会想,也许他的心,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恶毒。” “若不恶毒,怎么会让你和苏寒玉不得厮守?青澄,你太善良,所以会被表象所迷失。”云溪拉着她的手,“你不要忘了,苏寒玉那日的不告而别,还有他那张面具也无法掩盖的伤痕,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人。”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没有洞察世事的清明,而带着几分怨毒,让人不敢直视的怨毒。 “你的意思是……我太心软了?”青澄疑惑地看着她,“可是……” “青澄,不要可是了。”云溪叹了口气,“我们都是苦命人,可我们不该放弃才是,你不是说,还要带如澈远走高飞么?” “……” 无言以对,青澄为自己突然的举棋不定而羞耻,也许云溪的话是对的,她太过心软,容易任人利用。 天边,太阳已露全貌,照得雪层一片晶莹的白。 民谚有云:霜前冷,雪后寒。这大雪之后,想必又是一段彻骨的寒冷了。 203.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203章 瓮中无生路(上) 瑞雪无声,多如鹅毛。 凤京这几日雪势很诡异,比往年任何时候都要大,饶是现在这样的白天,也仍有大雪不断纷扬而下,似定要为凤京换上一身银装一般。 风雪之中,西北风也狂妄地呼啸着,刮在脸上如刀子一般,冷得让人不愿出门。 上元宫中,冷太后正在雕花书桌边抄经,桌案边的狻猊香炉里点着龙涎,淡淡香味透透而出,浸染着整个书房。冷太后手指保养得极好,皮肤细腻白滑,指甲圆润光泽,握笔的姿势十分有力。只见她眉目垂顺,口中念念有词,一笔一划,极是虔诚。上等的绢帛上,娟秀的小楷字极是悦目。 宫中女子,到了冷太后这样的年纪,大多笃信神灵,年轻时并不信因果,也任性妄为地做下太多错事,等到年岁渐长,同俦日渐老去,或是早已离世,而自己的儿女也不会长留膝下。运气好的,能如冷冰倩一般做到太后,得举国敬奉者,凤毛麟角。更多的,只是仰仗着有个孩子能长留宫中为太妃。然而,岁月不饶人,纵使贵为太后,冷冰倩也不能违抗自然规律。她日渐感到身体不如从前,而眼下事端频出,宫中不稳,她眼看着残忍的杀戮如当年一般在宫中上演,却无能为力,只能寄希望于神灵,希望诸天神佛能够保佑青凤国运昌盛,也保佑她这唯一的儿子能够平安一生。 凤池的一生,是注定要成为帝王的,而在这个路上的任何一个可能阻碍他前进脚步的事物或是人,冷太后都将其归结为绊脚石,她会不惜一切手段为他一一剔除。比如,当年的丽妃,甚至是现在的灵华。 字言心声,冷冰倩的心中带着杀伐决断,笔锋也凌厉起来。金刚经怡心怡情,在冷太后的笔下,却变了味。 “呲——”已经成功大半的经文被她随手丢进炭炉,重新铺上锦帛,冷太后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继续抄经。 龙涎香袅袅而上,香气氤氲,很快盖去了焚烧锦帛的焦味。内室安然如春湖,平静得没有半点涟漪。 擎荷从外面悄声进来,肩上还有细细的碎雪不曾拂去。她快步走到桌边,躬身对冷太后道:“主子,有回复了。” 如在春湖心里投下一粒仔石,冷太后笔尖微颤,墨汁淋漓洒下,一张新帛毁于一旦。 将废了的锦帛入炉焚化,冷太后显得异常平静,她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不窒一刻。投笔入池浣洗,修长的手指捏着笔杆在笔洗中轻轻摇晃,浓墨在水中洇成一幅水墨。她不急不徐道:“有什么话,不着急,慢慢说。” 擎荷被主子的这一连串动作缓了神,也喘匀了气,她想了想,道:“回主子,上回让人去查的事,奴婢已经知道结果了。我们要找的人,果然就在京中,而且……”事关重大,擎荷斟酌半天,不敢轻易宣诸于口。 冷太后斜着眼尾,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带着无形的压迫。她懒懒开口:“说下去。” 这个神情,让擎荷想起了凤池,到底是母子,这个表情简直是如出一辙。她清了清嗓子,缓言:“主子,您听了可千万不要着急。那个人,就是先前一直在宫里的……苏青澄。” “当——”笔杆敲击青瓷笔洗,由水传递,声响绵远悠长,直让擎荷觉得心都跟着颤抖了。 冷太后将笔抛进笔洗中不管,就着帕子拭了手,缓步至茶几边落座,下意识地抬手去拿手炉,却是一片冰凉。 擎荷忙取过手炉,换上热热的炭,包裹着丝绢递过去。 如此良久,冷太后才开了口:“她现在在哪儿?” “就在苏府。” “是哪个苏府?”冷太后又问。 擎荷明白她的意思,详言道:“是老苏相苏谨年的府邸,那是苏谨年的私产,他离开凤京云游各地之时,将那宅子交给苏青澄帮忙打理,她现在就住在那里。” “就她一人?” “还有云门的人,云天的女弟子云溪。另外……”擎荷顿了顿,道,“还有个不足岁的婴孩。” “苏青澄几时有了孩子?”冷太后觉得匪夷所思,她凝眉看着擎荷,嬷嬷忙道:“那孩子似乎并不是她的,她只是抱养的。” “无缘无故抱养一个孩子作什么?”冷太后不解,挥手道,“你让人再去探,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 擎荷见主子对孩子的事很是上心,心底冒出当年那一桩事,不由有些害怕,她嗫嚅着:“主子,您是想……” “哀家不是那样的人。”太后皱了皱眉,一个采兰已是如此,现在连擎荷也怀疑起她来,难道是当年的事做得太绝,让她们存了偏差的念头不成?她耐着性子,“哀家不过是想弄清楚那个孩子的身份,也好有个准备。” 擎荷点了点头,面有惶恐:“主子,奴婢不是……” “是不是也无碍了,哀家的手上确实不干净,你们有怀疑也是正常的。”冷太后打断她的话,“快去吩咐人查清楚,哀家想尽快了结此事。” 擎荷本还有话要说,终是吞了回去,她屈了屈膝,道:“是。” 退出书房,擎荷觉得肩头一阵湿冷,撇头去看,原来是方才的碎雪已经化了,此时站在廊下,北风阵阵,她感到肩头的寒意像是浸透了骨头一般。 书房内一下子只剩冷太后一人,她坐在几边,手肘靠在案上聊作支撑,可心底的空虚却不自主地显现出来。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那个日夜折磨着她的神经的人,曾经每日都能在她面前晃悠,而她竟蒙蔽于她的表象,不曾辨出。 眼前浮现了她那张绝世的脸庞,除了那双眼睛,她的五官并没有与当年丽妃相似的地方。暗自咬牙,那个女人当真是阴魂不散,竟连她的女儿也懂得用这样的手段来复仇不成? 手里的小炉子热烫得掌心一阵出汗,抬手想要拭去掌心的汗,却仍是不可自抑地再冒出来,一阵凉似一阵。 冷太后看着自己的掌心,细腻的掌心纹路清晰可见——当年香茉曾说,她是个目的极明确的人,一旦下定了决心做一件事,定要做成不可。 然而,谁也没料到,香茉此言,竟成了她离世前的最后一句话。 你向来目的明确,也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如今我成了你的绊脚石,除去我,理所当然。 一言成谶。 “香茉……”空气中传来轻轻的叹息,冷太后抵额假寐,口中喃语。 龙涎香气幽淡,却久久不散。 正阳宫,御书房中,凤池正专心看着奏折。 不知是何人,将他有意与伏蚩和亲的事抖落出来,朝中一片震惊,正反两派言辞甚多,案上的奏折堆积如山,让他处置不及,通通退还各处。 已经是烦心事一堆了,现在又给他来了这么一手,凤池咬牙切齿,这个万俟云,还真不是个善与之辈。 相较而言,一直对传言不置一辞的玉颖使臣,显得可爱了许多。 有求婚表一事,凤池已经有些后悔当初答应他的提议了。现在端木辰的不作为,会不会也是如当初万俟云一般,在酝酿着另一个让他腹背受敌的计谋? “侍书,你去请端木大人来,朕有事相商。”想了许久,他还是决定与端木辰单独见一面。 稍时,端木辰入宫。 平常的表情,在见到凤池时也是客气有礼的,似乎外面已经甚嚣尘上的传言他根本没有听到一样。 “端木大人近来可好?”凤池对他也是极客气的,想起之前颂岚所说,他与青澄关系不一般,他更是不愿让她两面为难了。 端木辰对凤池的的反应有些意外,这个一向自傲到不行的男人,竟会主动与他寒暄?可是他听错了? “想来你也知道了,朕近来忙于处理与伏蚩和亲一事,一直不曾顾得上见你。”凤池开门见山,“今天请你来,朕也是想问问你,贵国国主对青凤与伏蚩和亲,有何看法?” 端木辰愣了愣,凤池突如其来的询问让他一点准备也没有,想起青澄的话,他才回道:“小臣也是才知道有此一事,小臣猜测,此事并非官方所言,尚未得到确认,不敢妄议,也没有禀告国主。” “那么,现在朕已经向你作出了证实,大人准备何时回报呢?”凤池咄咄逼人。 “若真属实,小臣会酌情向国主汇报。不过小臣以为,此事对玉颖并不会有多大的影响。青凤与玉颖有姻亲关系,如今青凤与伏蚩结亲,那云川之上便再无敌人,俱是朋友了,何乐不为呢?相信我国主也是如此想的。”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有赞成的味道。 凤池审慎地盯着他,直看到他头皮发麻,才收回审视的眼神,笑道:“有端木大人这句话,朕就放心了。朕也请端木大人放心,此事,朕会妥善处理,不会让伏蚩与青凤的姻亲关系对玉颖有半点不利影响。” 端木辰松了口气,道:“有陛下这句话,小臣心里就有底了。” 屋外北风犹自呼啸,屋内的气氛从表面上看起来融洽得很,与屋外对比鲜明。 白雪皑皑,掩盖了宫苑本色,也将那些污杂,掩于银装之下。 204.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204章瓮中无生路(中) 子夜,万籁俱寂。上元宫依然灯火通明。 冷太后夜里突然犯了头疼病,阖宫上下都不得安宁。 “擎荷,把我柜子里的那瓶药拿来。”冷太后揉着额角,金刚钻指甲套上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刺人双目。她半阖双眸,眉间紧锁着,脸色微白。 “主子,那药已经吃了好几颗了。”擎荷提醒道,冷太后口中的药,是陈苛之开的治这头疼的,药效极强,虽能迅速缓解头痛的症状,却不是治本之药,常用对身体害处极大。她看着主子头疼得厉害,忙道:“主子,要不奴婢去请太医来看看吧?” 冷太后的手指在额角轻缓按着,眉峰聚处,已有不耐:“去给哀家拿药来,哀家不要什么太医!” “可是主子您这样……”擎荷很是担心。 “哀家的话几时这么不管用了?!”冷太后抬起眼睑,直视着擎荷,眸中冷锐闪现,“哀家说了,去拿药,不要请太医。” 擎荷见拗不过主子,暗叹了气,只得去拿药。 玛瑙小瓶红艳欲滴,擎荷从瓶子里小心翼翼地倒出一粒药丸,那丸子有花生般大小,青碧色的一粒。只见擎荷将它化在茶水里,很快热气里便有了一股清淡的香气,让人有眩晕之感。冷太后也不等擎荷奉上茶杯,径自取过茶杯,一口气饮尽杯中物。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冷太后紧蹙的眉头渐渐松开,脸色也好了起来。 她放下一直不停揉头的手,看向擎荷,“你去偏殿里,唤采兰来,哀家有事问她。” 擎荷愣了愣,道:“是。” 采兰早已睡下,此时被太后召来,只穿了平常的衣服,连头发都只是散散拢着,没有梳理。冷太后平日里最注重这等细节,此时却是没有问起,只说:“采兰,你坐下,哀家有话跟你说。” 擎荷站在一边,帮主子添了手炉,见主子似乎要单独同采兰说话,便知趣地退将出去。 内室只余主仆二人,桌上的紫金香炉里袅袅散着沉香之息,安神恬淡,在暗夜的烛光下,烟气缭绕出抽象的图案,古怪难辨。 “采兰,哀家问你,你同香茉,在入宫之前,是什么关系?”冷太后先开了口。 采兰怔了片刻,抬睑偷偷看了看主子,道:“回主子的话,奴婢在入宫之前,与香茉是同族,但本不认识,只是因一起被选中入宫,才结识对方的。” “那香茉家里的事,你知道多少?” 采兰偏着头回忆了一下,道:“香茉家里并没有什么亲戚,父亲早在她出生时就过世了,她娘也在她入宫第二年,往凤京的路上染病死了。” 冷太后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良久,烛光爆出一声脆响,她才回了神,看着眼前的采兰,目光有些涣散,轻道:“哀家近来夜里时常不能安眠,今夜更是头疼得厉害,怎么也睡不着,才刚吃了药,现在觉得好一点了。哀家唤你来,是因为方才小寐之时梦到了香茉,她还是那副模样,只是更没了以前常见的笑容,哀家知道,她在怨哀家……怨哀家抢了她的东西……” “主子,这话可说不得!”采兰一吓,主子似乎有点神智不清之感,若换作往日,这话她是断断不会承认的。 冷太后摇了摇头,道:“哀家是对她不起,当年,若不是为了后位,哀家也不会……”她说到激动之处,竟哽住了。 采兰听她如是说,面无表情道:“主子,此事怨不得任何人,这是香茉的命。她命中有此一劫,只是她运气不好,躲不过而已。” “采兰,你在安慰哀家么?”冷太后盯着她,空洞有眼眸中有一丝审视,“你当年也是秀女,没有做成主子,却要将青春葬送在寂寂深宫之中,你就不恨么?” 采兰摇摇头:“主子知道,奴婢没有这个命。能在宫里吃饱穿暖,衣食无忧,采兰已是别无它求了。” 冷太后似乎没有听她说话,径自喃喃又问:“哀家岁数大了,很多事情记不大清楚了,香茉的本名,是什么的?” 采兰有些茫然地看了看主子,“主子,香茉好像就叫香茉,没有什么本名。” “连姓也没有么?” 采兰摇摇头,没有印象。 人离开了太久了,连曾经亲近的人,也不记得她的过往了——在这深宫之中,哪个人每天睁开眼睛没有一堆的事情要忙?哪里有空记得这些已经讳莫如深的过往呢? “采兰,你也老了。”冷太后笑笑,轻言,叹息之间,有一股悲凉。 相对无言。 “主子,夜已经深了,您该歇着了。”采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躬着腰来扶她,“奴婢伺候您休息。” 冷太后抬头看了看她,岁月无情,在她这贴身侍候了多年的奴婢脸上也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她看着采兰的眼角的鱼尾,像是在照着一面镜子。她像是透过了这一面镜子,在看着现在的自己。 “采兰,来,坐在哀家身边。”冷太后突然开口。 老嬷嬷闻言一惊,道:“主子,这……奴婢不能与主子同桌而坐,这是重罪。” “哀家让你坐,你坐就是了。”冷太后缓言,语气温和。 采兰见主子坚持,挣扎了半天,才战战兢兢地挨着榻坐了一角。 冷太后将桌上的茶壶拿起,往杯子里倒了杯清茶,推至采兰面前:“你伺候哀家多年,从来只有你为哀家斟茶,哀家却从来没有为你倒过半口水。来,今天让哀家也为你倒上一杯茶水。” 采兰惶恐地起了身,道:“主子,奴婢受不起!” “有何受不起?坐下来。”冷太后唇角微微弯了弯,那扬起的弧度与凤池如出一辙。她拉着采兰的手,将茶杯塞在她手里,“你与哀家风雨数载,比先帝与哀家在一起的日子还多,你我之间,早已不是主仆之情那么简单了。当年选秀之时,你我也曾是一朝秀女,算起来,也是姐妹了。今天,由我为你斟上一杯茶而已,有何不可?” 采兰听着主子的话,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良久,她才敢稍稍抬起头看着冷太后,颤抖着唇道:“多谢主子!”言毕举杯,将杯中清茶饮尽。 冷太后脸上的笑意更深,握着采兰的手略略收紧,道:“采兰,哀家希望,在有生之年,你能一直伴在哀家身边,做哀家最贴心的依靠。” “奴婢一定会的。”采兰的语气很是坚定。 烛光里,主仆二人情谊赛金,冷太后第一次从采兰的眼中看到了感激和完全的信任,没有一丝害怕——这个奴婢,在跟着她的多年里,恐怕一直想着当年的事,耿耿于阴影之中不能忘怀吧? 三更鼓声悠悠响起,夜已浓重。 “哀家有些累了。”冷太后拍拍采兰的手道,“你也早些去休息吧!这些日子在翡儿那里,也辛苦你了。哀家已经让擎荷再安排别人去了,你以后就在哀家这里伺候着,不必再去操持那里的事了。” 采兰惊讶于主子的决定,但还是点了点头,服侍主子去休息。 烛光熄灭,内室里只余一枚夜明珠散发着幽幽细光,采兰轻手轻脚地出了房,连关门的动作都极尽小心。 雕花木门阖上的瞬间,她似乎听到,内室的主子,一声幽幽的叹息。 翌日,金乌已过中天。 擎荷忙着招呼前来给主子请平安脉的陈太医,吩咐宫女们做事,等一堆琐事处理完了,仍不见采兰的身影。 到她房中去唤,才发现,她在床上安稳躺着,身体已经凉透。 “厚葬了吧!”冷太后听到这个消息时正把玩着一只茶杯,听擎荷说了此事,也不过是淡淡一句,眉目之间都蕴着清冷,没有一点感情的样子,“宫里现在是多事之秋,此事也不要声张,只悄悄去办就行了。你再去问问采兰家中还有何人,让他们来领了遗体回去葬了,多给些抚恤银两,好好打发了便是了。” 擎荷惊愕于主子的反应,但也不明白什么原因,只好照办。 等事情妥了回来禀告时,擎荷发现,主子的手里仍是把玩着与中午时同样的一只茶杯。定睛细看,那只茶杯正是昨天她给主子用药的那一只。 “主子,宫里的丫头太惫懒了些,连个用过的杯子也不知收走。奴婢这就去说说她们。”擎荷上前去要收过茶杯。 “是哀家让她们不要收的,丫头们都很好,你少说她们些吧!”冷太后依旧看着那只杯子,似眼睛粘在了上面一样。 “可是主子,这杯子是用药了,按陈太医的吩咐,是不能再用了。”擎荷小心地观察着主子的反应,心里已经有些不安。 冷太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情绪,也只是闪了一下,就再没有了。 “采兰的后事,你办好了?”她问道。 “已经通知了她家里的亲戚来了,应该很快就会来接她回去安葬。”擎荷回道,“依着主子的吩咐,奴婢留了不少抚恤银两给他们。” “嗯,那便成了。”冷太后语气淡淡的,像是在听故事,随口附和一般。 “主子,奴婢有一事不明白。”擎荷出言试探,“昨天奴婢去找采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怎么今天突然就……主子您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蹊跷么?” 冷太后的眼光这才扫了过来,眼底有一丝不悦,她平静地看着擎荷略带质疑的眼神,“擎荷,你在宫里也算是老人了,怎么这点事情,还要哀家来教你么?” 此话一出,擎荷已经明白了,想到这其中的故事,她竟觉得后脊梁一阵一阵地发凉。正不知所措间,冷太后将手里的杯子递过来:“这个杯子是不能用了,你去处理了吧!以后那药,你收着,没有什么大事,哀家也不用了——那药,太伤本了。” 擎荷心中已经清明,她捏紧太后递过来的杯子,冷硬的杯子硌着手心微微发疼,她却浑然无觉一般,向主子欠了欠身,将欲退出。 “等等,”太后唤住了她,“你亲自去一趟正阳宫,请皇上过来,就说哀家要与他一道用晚膳。” “是。”擎荷死死握着手里的杯子,缓缓退了出去,天边已是夕阳西下,傍晚的阳光洒在宫瓦上,借着积雪微微反着光,擎荷早已习惯如此,仍是睁大了眼,看着远处宫瓦上的白雪,久久不能回神。 她有预感,白雪之下,另一场暗战,即将上演。 205.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205章瓮中无生路(下) 晚膳时分,凤池早早来到了上元宫。 冷太后早已备下了晚膳,一桌小菜很是清口,看着就让人觉得很有胃口。 “母后,今天怎么想起来叫儿臣来用膳了?”凤池笑看着冷太后,语气是对旁人都没有的温和。 冷太后皱了皱鼻子,嗔道:“瞧你说的,非得有事哀家才能找自己儿子吃饭么?”她拉过凤池的手,“哀家许久不曾和皇帝一起用膳了,所以才让擎荷去请你来,不打扰你的政事吧?” “母后言重了,政务再忙,饭还是要吃的。”凤池对着母亲的时候很是谦和,他由冷太后拉着坐下,扫了一眼周围,“母后宫里,今天怎么好像有些冷清?擎荷呢?” “宫里出了些事情,擎荷大概是去忙了吧。”冷太后挟了一块菜给儿子,“外面冷得很,吃点羊肉,身子也暖和些。” “多谢母后!”凤池点了点头,又问道,“宫里出了什么事了?” 冷太后这才放下筷子,抬睑凝视着儿子,道:“采兰今早去了。” “采兰?”凤池有些惊愕,“她不是一直在偏殿那边伺候么?儿臣记得,她的身体一直很好的啊!” “是啊。可是你要知道,岁月不饶人啊。”冷太后叹息道,“昨夜哀家还同她说话,看她在偏殿里伺候得辛苦,哀家的本意,是换了采芝去伺候着,让她回哀家这里来,也清闲些。哀家也好有个人说话。可是没成想,她竟……”说到动情之处,冷太后以帕拭泪,似乎很是伤心。 “母后不必难过了。”凤池连忙去劝,“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采兰去了,儿臣下旨厚葬了便是了。” “不过是个宫女,哀家不想让人说闲话,已经着擎荷去处理了,不会薄待了她。皇帝不要操心了,若要劳动你的圣旨,恐会落人话柄。” “母后说得极是。”凤池听母亲如是说很是欣慰,他的母亲,从来都是站在他这一边,事事为他着想的。 “如此一来,母后宫里便少了个人,儿臣会通知内务司,让他们尽快选了合适的人送来伺候您。” 冷太后忙摆了摆手:“不必这般兴师动众了,哀家身边有擎荷伺候着,外头还有几个粗使丫头,也就够了。你在哀家这里,总是费了太多的心。” “母后节俭,是儿臣之福。”凤池道,“不过儿臣觉得,增派几个人手还是有必要的。擎荷嬷嬷年岁渐长,有许多事情做得不如从前细致也有可能,儿臣会着内务司选两个手脚麻利的伶俐丫头送来,母后有什么事,吩咐着她们做,让擎荷嬷嬷也可以少操些心。母后以为如何?” 冷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哀家何其有幸,有你这样体贴孝顺的儿子!” “母后过奖了!孝敬母后,是儿臣应该的。” “对了,上次你同哀家说的,让哀家在宗亲中寻几个适龄的女子选嫁伏蚩,哀家找了许久,也没什么合适的人选。”冷太后扫了凤池一眼,只见他平静地喝着羹汤,并不在意的模样。她又给凤池碗里夹了一块金丝酥,“伏蚩皇子那边,有没有什么中意的人?” 此话一出,凤池的脸色明显变了一瞬,他垂下眼睫,将小碗放在桌上,取了桌边的方巾拭去嘴角残渍,才开口:“万俟云已经上了书,说是要娶灵华。” “他已经知道灵华了?”冷太后有些惊讶,朝中的事她向来不问,若非凤池现在跟她说起,她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是什么时候的事?” “已经有几日了,今天早上他还来宫里问过儿臣,看儿臣是个什么态度。”凤池说话时脸色并不好看,“灵华是先帝遗姝,先帝在临终前曾再三嘱咐儿臣,要找到灵华,让她一生无忧。儿臣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灵华,正想着如何补偿她这多年受的苦,怎么能因为一个伏蚩,就牺牲她呢?” 虽然早知道他会是这个态度,但听到儿子这么说,冷太后的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的,只是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她的脸色淡淡的,“你既已经想好了,便就这样吧!只是哀家有个疑惑,你既已经确定了灵华的身份,何不诏告天下,正式册封了她,让她入宫好好地做个安乐公主?” 凤池面有难色,道:“母后有所不知,这其中,尚有误会没有解开,灵华并不肯回宫,儿臣也不好逼迫于她。” 冷太后点了点头,轻言:“现在不回宫,也是好事,毕竟万俟云那边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不过……” 凤池见母亲似有所言,又难以启齿,便道:“母后有话,但说无妨。” 冷太后试探地看了儿子一眼,道:“哀家以为,万俟云的要求并不过分。” “连母后也帮着他说话了?”没想到冷太后会说出这样的话,凤池的不悦在脸上一览无遗。 冷太后看儿子这般激动,心里更是确定了要让灵华离开青凤的想法,她沉吟片刻,道:“怎么这心急的毛病还是改不了?遇到自己关心的事情绪就表露无疑,这样如何是好?”她叹了一记,又开口,“哀家知道你身负先帝重托,但灵华也是皇家的人,她有责任为皇家分担忧愁,作为一个公主,这是不可避免的。而且如你所说,她现在不肯回宫。哀家猜想,她必是觉得宫中不自由,既如此,不若让她去伏蚩,那里天高地阔,她应该会自由许多。” “伏蚩毕竟是别国之境,倘若真依母后所言将灵华嫁过去,那么便是灵华在伏蚩受了什么委屈,我们也不知道。这样如何对得起先皇重托?”凤池言辞委婉,但意思明确:不愿意灵华远嫁。他看冷太后的表情不豫,又试探着问道:“母后希望灵华远嫁伏蚩,可是与丽妃有什么关系?” 冷太后一听到丽妃的名字,原本的好脸色一下子变了,她冷冷道:“这是皇帝的事,哀家不过是个建议,皇帝是否接受哀家也管不着。只是哀家有一句,这宗族之中,并没有比灵华还合适的女子。皇帝要找,便自己去找吧!”冷太后将玉箸拍在桌子上,不悦地拂袖离桌。 “母后……”凤池不知母亲缘何突然发了火,忙放下筷子跟了过去。 冷太后在茶几边坐下,揣着手炉不再理他。 “母后这是怎么了?”凤池跪在她脚边,仰头看她,“可是生了儿子的气了?” 冷太后拨拉着手腕上的佛珠,垂着眼睑不看他。 “母后,儿臣哪里说得不是了?您说就是了,莫气坏了身子。”凤池语气更加软了下来。 冷太后蹙了蹙眉,脑仁儿又一阵阵地泛着疼,她抬手去揉,只觉得额角直突突跳,头疼的毛病似乎又犯了。 “母后又头疼了?”凤池连忙站起来帮她按揉额头,“儿臣不是有意气您,母后有什么,尽管说出来便是了。” 冷太后沉默半晌,才道:“哀家只有一个要求,让灵华嫁去伏蚩。这点,你答应了便成,若不答应,以后也不必来见哀家了。”她的语气生硬短促,是真动了气了。 凤池一边按揉着,一边只能应着:“母后说的,儿臣应了便是。望母后莫要再动气了,若伤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听他如是说,冷太后抬起头直视他:“皇帝,须知君无戏言,你可别骗哀家。” 冷太后的话说得很是严肃,清明的眼眸中是明晃晃的洞察,凤池心头一颤,他竭力掩饰自己的情绪,镇定道:“母后放心,儿臣绝无戏言。” 冷太后点了点头,道:“如此便好。” 凤池清晰地看见,在自己说了这话之后,她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放松,像是绷了太久的弹簧,一下子松了下来一般,极是明显。 出了上元宫,已是戌时了。 想想方才与冷太后的交谈,他的心如同被一块巨石压住,抬头看了看天空,已是阴云密布,看来,这雪又要下了。 “侍书,你去趟佐辰军的驻地,查一查丽妃与太后之间的关系。”走在半路上,凤池突然开口,“速度要快,明天午时之前,朕就要知道她们之间所有的牵连。” 灵华其名,在宫中从来没有被人提起,但太后每次听到丽妃之名,总是有些不一样。若没有任何瓜葛,那么太后为何执意要将灵华弄出青凤?这其中,必有蹊跷。 侍书的效率极高,还不过子夜,他就已经将写有太后与丽妃生平的小册子递到御书房的龙案上。 凤池一目十行,不出一盏茶便看完了厚厚的一册。 原来如此!他心中暗道,脸上展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笑意。 “主子,现在要怎么办?”侍书在一旁问着,这本书册他在来时的路上翻过几页,知道了一些大概,不曾想,太后与丽妃的过往,竟有这么多的牵连。 凤池脸上笑意不减,将小册子递给侍书:“你将此物保管好,藏得严实些,记住不要被任何人看到。朕要用时再问你取。”见侍书脸上有些疑惑,他又笑道,“朕这些天来的忧虑,现在全没有了。侍书,你立了大功了!等事成之后,朕一定会好好地奖赏你!” 侍书一头雾水,但还是恭敬道谢。 凤池站了起来,走到廊下,天幕黑暗,唯几点星子黯淡,但在凤池眼里,它们却是前所未有的可爱,连日来眉峰聚处,今夜已有所解,焉能叫他不高兴? 远处传来更鼓的悠悠声响,凤池觉得,他今夜,有得好眠了。 206.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206章 骨肉起干戈 宫里的早晨来得很规律,寅时正,各宫里的宫人们都已经起来梳洗整理了。等到寅时半,主子们便要起身了。此时,一应起身洗漱的物事都必须准备好了。 冷太后昨夜睡得极安稳,这日刚过寅时就已经醒了。 “擎荷。”她朗声唤贴身嬷嬷。擎荷揭了隔帘探身进来,见主子已经醒了,忙回身吩咐下人准备洗漱用具。自己则轻快地进了屋,服侍主子起身。 “娘娘今天起得很早,可是没睡好?”擎荷服侍主子穿好衣服,又套上外袍,束好腰带,这才伺候她坐下梳头。 “哀家昨天睡得很好,好久没睡过这么香的觉了。”冷太后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由叹了叹,自嘲道:“擎荷,你看,哀家是真老了,这眼角的皱纹……” 冷太后向来心气儿高,最是不愿服老的,这样的话可是难得从她口里出来,擎荷听了,忙安慰道:“主子这么说,奴婢们可就要半截身子入土了!” “你不必安慰我的,擎荷,岁月无声啊,不过转眼的功夫,哀家已经四十有五了,若是大皇子还在,今年也是而立之年了吧!”冷太后的眸光幽远,似透过铜镜看向虚空的远处。 “主子可是想大皇子了?”擎荷手下的梳子动着,又束好一个髻。 冷太后拿起木梳,细细梳着鬓边头发,“人老了,总会想想以前的事,不由自主的。擎荷,你看,哀家已经有白发了。”冷太后捻着头发,一根银丝在一丛黑发中极是显眼。 “娘娘是最近太操心了。”擎荷拉过她手里的一束头发,将那根白发梳进发丛里,再看不出来,擎荷的手指十分灵活地在冷太后的头发上翻飞着。 冷太后透过镜子看向身后的擎荷,问道:“擎荷,你是不是觉得,哀家有点不近人情?” 擎荷的手一顿,脸上的表情稍僵了僵,道:“主子言重了,您这样,也不过是不希望皇上感情用事,这是为皇上好才是。” “可是哀家想想昨天的态度,皇儿应该会很生气吧?”冷太后叹道,“哀家的这个孩子什么脾性,哀家是一清二楚,他最恨的就是受别人的摆布,就算哀家是他母亲也并不例外。” 擎荷听她如是说,明白主子是在为昨日对皇帝的强硬态度而心生不安,立刻劝道:“娘娘不必忧心,您这么做都是为了皇上和社稷着想,奴婢相信皇上终会明白您的良苦用心的。” “但愿如此。”冷太后悠悠一叹。彼时擎荷已经为她梳好的头发,溜光水滑的发髻一丝不散,冷太后赞道:“擎荷,你的手依旧这么巧,也只有你为哀家梳头,哀家才会觉得合心。” “主子过誉了!”擎荷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今儿天气似乎不过,哀家想去御花园走走,先帝特意为哀家建的冰雪阁,哀家已经很久没有去过了,不知现在里面是什么光景。”冷太后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她对着擎荷道,“擎荷,你快快去准备一下吧!我们用完早膳就去。” 擎荷见主子有了出游的心思,猜想主子的心情必是不错,也十分高兴,忙道一声“是”便脚步轻快地出去准备了。 冷太后在小宫女的伺候下洗漱完毕,用完早膳,擎荷已经准备好出行了。 “皇上驾到!”冷太后正要出发,听得殿外太监来报,凤池来了。 擎荷笑吟吟地道:“主子您看,陛下这不就来给您请安了么?足见他对昨日的事并不在意,更没有生您的气呢!这会儿才过辰时,估摸着陛下是刚下早朝就来上元宫了。” 冷太后被她这么一说,也弯了弯唇角,御花园也不去了,而是让人去准备些小点,招待刚下朝的儿子。 “儿臣给母后请安!”凤池脸上没有半点笑意,严肃得紧。 冷太后不疑有它,笑着让他平身,道:“皇帝这是刚从前朝下来吧?哀家给你备了些点心,你吃些垫垫肚子。” “不用了,儿臣不饿。”凤池淡淡道,并不领情的样子。 冷太后看出了不对,她的儿子不论什么时候对她都是客气有礼的,一点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冷冰冰的没有笑容。 “你们都退下吧!”冷太后向众人挥了挥手,宫人们立刻退出了房间。只留擎荷站在太后身边伺候着。冷太后又向她道:“你也出去吧,哀家有话和皇帝单独说。” 擎荷见母子俩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也不敢问什么,屈膝跪安。 屋内只余母子两人,冷太后指了指桌上的点心,先开了口:“不管你有什么话要同哀家说,先去吃点东西,哀家不希望看你亏待了自己。” 凤池见母亲态度坚决,只吃了两口糕饼便停下来,冷太后又递过一杯牛乳,凤池一饮而尽,拭了嘴角的残渍,道:“母后,儿子今天来,是想告诉您,儿子昨夜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另选她人和亲,而不是将灵华远嫁伏蚩。” 冷太后握着筷子,将一块豌豆黄挟进凤池面前的小碗里,道:“这豌豆黄是今早擎荷亲手做的,你小时候最爱这个,来尝尝擎荷嬷嬷的手艺是不是以前一样。” “儿臣已经不爱吃豌豆黄了。”凤池直直看着冷太后,安静道,“母后,儿臣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在你身边的池儿了,豌豆黄这样的点心,儿臣早就不吃了。” 冷太后这才抬头看他,昔日的孩童如今已是一国之主,还不过而立,已经出落得成熟稳重,不再稚嫩了。 “是啊,我的儿子长大了。”冷太后哀哀地说道,她的唇角微往下撇,叹言,“现在你是一国之君了,再不像从前那样只听哀家的话了。” “母后此话,让儿臣无地自容。”凤池低下头道,“母后,儿臣今日的决定,并不是要反抗母后的意思,只是儿臣有自己的苦衷,不便向母后明说。” “母子之间有何事不能说?”冷太后眸子清明,直看到人的心里去,“你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你不该喜欢的人,这话,你不说,哀家也知道。” “母后……”凤池一惊,看着冷太后的目光有一些小心翼翼。 冷太后心中只觉得悲凉,她本来不愿将此事说出来,只是现在这样,她竟是不能自已了。 “你也不必如此惊讶,你是哀家的亲生儿子,哀家看着你从小长大,你的心思,自以为瞒得很好,但其实你瞒得了所有人,却是骗不了哀家的。要知道,知子莫若母啊!” 如今再隐瞒也没有什么必要了,凤池索性将话挑明了说,“母后既然已经知道儿臣喜欢那人,为何还要如此?” 冷太后看向儿子的眼神有股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哀家既然知道你的不伦之情,难道还要任由它发展,让你被天下人耻笑不成?!” “那个人不是灵华,真正的灵华早就死了!”一旦遇到那人的事,凤池的情绪总是无法控制得很好。 冷眼看着儿子如此纠结无解的模样,冷太后心里有一丝不安,皇帝这样的激动已经足以说明苏青澄对他的影响到了一个极可怕的地步,她不能任由事情这样发展下去。 “哀家不管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哀家只知道,那个人就是灵华,就算你要与哀家决裂,哀家不允许她留在青凤,绝不允许!”冷太后的态度十分强硬,“池儿,你须记住,你是一国之君,你所做的一切,天下人都看在眼里。这样的不伦之恋,哀家不能坐视它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母后……”凤池无法可想,只得软下语气来恳求,“儿臣恳求您,不要让青澄离开凤京,离开青凤。只要您能答应,儿臣什么都能答应您!” “不行!”冷太后十分坚决,“池儿,母后太了解你了,一旦定下了目标,你定是会不顾一切也要达成了,当年登上帝位,你能放逐你的亲叔叔。哀家可以预见,你会为了那个苏青澄,做出连你自己也想不到的可怕的事情!” “母后,您太小看儿臣了。”凤池的语气冷冷的,似乎冷太后的那一番话,是侮辱了他一样。 “小看也好,高看也罢。总之,哀家绝不允许苏青澄留在宫中,除非哀家死了!”冷太后显得很激动,仿佛苏青澄不仅仅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可怕的恶魔一般。 凤池冷冷地站起身来,不再跪求母亲,而是用上位者的姿态,俯视着太后,“母后,您这么害怕青澄入宫,其实是怕她知道当年的事吧?” 冷太后猛地一个激灵,看着儿子的眼神带着一丝恐惧。 此刻的凤池显得有些残忍,他的唇角漾着淡淡的笑意:“母后可还记得,丽妃是怎么死的?” 嗡—— 脑子里像被一记鸣锣敲过,震颤得她回不过神来。 丽妃是怎么死的?她自然知道。 因为那把刺死丽妃的尖刀,正是她狠狠捅上去的。她依然记得,温热的血液顺着伤口汩汩而出之时,她手指间的粘腻和颤抖。 ——这,是她隐藏于心底多年的秘密,不曾想,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揭发出来。是的,丽妃并不是什么抑郁而终,她也没有住在地宫之中。 那地宫,是埋葬丽妃的坟。冷静翡原以为自己知道了真相,却原来还是被绕在了地宫的假象之中。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极隐密,没有几个人知道。况且年月已久,谁会去在意一个不得宠的妃子的死? 凤池看着母亲默认,脸色一下子变了,“儿臣原以为这其中有误会,原来真的是你!” “若不是那个贱人要抢我的后位,我何至如此对她?!她罪有应得!”冷太后的情绪有些失控,声音也高扬着尖锐了起来。 凤池不忍见母亲如此,但对于丽妃之事,他也不禁愤怒:“母后当知,杀害妃嫔者,是极刑。您贵为六宫之首,竟知法犯法,更应罪加一等。” “怎么,现在要处置你的母后了?”冷太后的脸上此时仍有笑意,只是这笑太过夸张,她的眼角皱纹明显出来。 凤池叹息,他的本意,是以此事来迫使太后放弃送嫁灵华的心思,却不想事情弄成这样。 “母后,您好好歇着吧!此事儿臣会让它烂在心底,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您依旧是青凤最尊贵的太后娘娘。”凤池转身要离开,“至于灵华,儿臣不会让她嫁去伏蚩,更不会公开她公主的身份,这一点,希望母后也为儿臣保密。” 瞥见儿子眼底的一丝光芒,冷太后只觉得脊背发凉,她喃喃道:“池儿,你疯了!” “疯也好,痴也罢。”凤池淡淡地接了母亲的话,俊美的脸上有一丝寂寞的孤单,“您当年为了保住后位不择手段,儿臣明白,您不过是想永远留在父皇身边,和您一样,儿臣也希望,能有一个人,让我为其不择手段。” “你……”冷太后话未说完,凤池已经踏出了房间。 报应!报应啊! 上元宫中,悲凉的呼唤响遏行云。 207.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207章 还君如意物 伏蚩乃云川上唯一的游牧民族,其族人大数性格爽朗,男子更是骠悍强壮,对所钟情的女子的追求从来不遗余力,他们的信物,一般是首猎之狼牙。女子若接受,则表示答应了对方的求婚。 “你的意思是,你接受了万俟云的求婚?”云溪看着青澄放在桌上的狼牙,又听了她的叙述,接茬道。 青澄颔首:“理论上讲,是这么回事。” “我明白,当时你并不知道这狼牙的含意。”云溪想起当日情景,万俟云无缘无故来此造访,还送上一枚并不值钱的狼牙,只说是能辟邪的东西,并不曾提及伏蚩的这一传统。“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把这东西还回去了。”青澄细细打量着桌上的狼牙,其长足有一尺,可见那是一头体型不小的狼,细看之下,她才发现这枚狼牙上还有一些花纹,看起来像是文字,牙根处穿着红色的丝线,长度可佩于颈间。青澄将它拢在手里,凉丝丝的沁得手心都冷了。 “那你还在迟疑什么?现在去不就行了?”云溪看着青澄半天没有动静,好奇地问道,“这狼牙若是在你手里,迟早也会是个祸害,不如现在趁事情还没有揭发出来,就将它掐死在萌芽之中。” 青澄捏着那枚狼牙,叹了口气:“我何尝不知如此?但我要怎么去?行馆那边,不止住着万俟云,还有玉颖的人。”端木辰来苏府数次,云溪早已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云溪明白她的顾虑,现在这件事还没有多少人知道,若能快刀斩乱麻自然是最好的,但若是让端木辰看到了,依他的性子,自然会胡想连篇,到时候若是再来添乱,她就真不知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了。 “那就约他出来见面好了。”云溪提议,“念尧居虽不是我做主了,但到底还是云门的人在经营,我觉得,不如约他去那里见面。我让人安排个厢房,你们慢慢谈。” 青澄思索片刻,别无它法,只得点了头。 翌日,念尧居牡丹厅。 旧地重游,青澄看着牡丹厅里熟悉的一桌一椅,一景一物,不由唏嘘。 物还在,人已非。 曾经她和那人在这里,谈笑晏晏,欢乐地度过了多少个午后闲暇时光,还有那个人,如今已远在玉颖,为他的国家筹谋,废尽心血,偶尔想起,也是怀念当初在一起的时光。坐在牡丹厅里,青澄不由猜想,那个人,有没有在深夜操劳国事之时感到疲惫,继而会想起曾经无忧无虑的时光? 不等青澄再回顾过往,雅厅的门已经开了。 万俟云仍是一身惹眼的劲装,在一干青凤装束的人之中如临世之凤,格外显眼。 见到苏青澄,万俟云的眉角上扬,笑得灿烂:“怎么,这么快就想念小王了?” 青澄不以为然,仍是依着君臣之礼向其作揖,道:“青澄见过万俟皇子,皇子金安。” “如何能让你向我行礼?”万俟云连忙过来扶她,却被青澄侧过避开,他尴尬地收回手,又问,“你今日约小王来此,什么事?” 青澄想了想,抬手请万俟云坐下,亲手为他斟上热茶,道:“皇子不辞辛苦赴约,青澄很感谢。外面天寒地冻,请皇子先喝杯热茶吧!”她客客气气地奉上茶盏,万俟云笑吟吟地接过,交接之间,尾指故意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划,意极调戏。 被调戏者微微蹙了眉,没有发作,待万俟云喝了茶,她才道:“青澄今日约皇子在此,是想交还前几日皇子送至苏府的礼物,青澄见识浅陋,在收了皇子殿下的礼物之后才知,此狼牙乃男女订情之物,青澄汗颜,不敢收此礼物。故今日特来退还。” 如果凤池此时在这里,那么他一定会很开心,因为这个向来脸上笑意不变的人,在听了青澄的话之后,一下子没了笑容。 “你再说一遍?”万俟云咬了咬牙,语气僵僵的。 他的变脸在青澄的意料之中,青澄只得定了定神,言简意赅道:“青澄今日来,是归还皇子殿下所赠的狼牙,此物太过贵重,青澄实在受不起!”说着她自袖中取出那枚狼牙,递到万俟云面前。那狼牙上的红线缠在青澄白皙的手指间,刺目得紧。 万俟云看着那枚送到自己面前的信物,猜想青澄定是已经知道了他在背后的所做所为,才会迫不及待地要将此物归还,从而撇清关系。 眼看着那枚狼牙放在自己手边,万俟云并不去碰,还收了手,碧灰的眸紧紧盯着她:“青澄,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收下小王所赠狼牙时,说过的话?”不等青澄回答,他便道,“我记得,你当时曾向小王许诺,无论如何也不会退还这份礼物,可是如此?” “的确如此。”青澄觉得自己一脚踩进了万俟云早就挖好的陷阱不得出来,而万俟云还站在陷阱边看着她挣扎,不肯施以援手。她定了定心神,道:“不过当时,青澄并不知,此物对于伏蚩男儿来讲如此重要。现在青澄知道了,说什么也不能收下了。” “你的意思,是要让小王难堪了?”万俟云站起身,弯着腰迫近青澄面前,眉眼间的笑意遮不去侵略的意图,“苏青澄,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已经知道了。这枚狼牙,从送给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想过要收回。你以为我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可有可无的角色么?!” 苏青澄被他的话所震摄,这样的万俟云,和凤池竟有九分相似,都是侵略者。 “万俟皇子,请您冷静。”青澄对视着他的眼睛,竭力压制自己破门而逃的想法,只定定地看着他,如水般澄澈的眸子里有着坚定不移,“青澄今天来,是抱着不留任何退路的决心来的,这枚狼牙,我说什么也不能收下,也请皇子能体谅。” 万俟云看着她的表情,蓦地笑了,他坐回原位,道:“青澄啊青澄,你还真是天真。”他的眼里,有一丝怜悯,“你真当还了这狼牙就行了么?你以为,这狼牙能等同圣旨么?” “你什么意思?”青澄有些不安地看着他。 “你还不知道么?”万俟云惊讶,尔后又道,“也难怪,你身在宫外,皇宫里的事,你如何知道?你们的皇帝早就答应了我的和亲请求,而他那尊贵的母后,已经决定将你嫁给我了,灵华公主。” 最后一句,青澄如遭雷击。 “怎么,是不是很失望?”万俟云并不放弃可以打击她的决心的机会,“没想到吧?那个你一直信任的人,就算是一国之主又怎么样?太后放了话,他焉有不从的道理?说到底,他还是最在乎皇权的,你也不过是个合适的牺牲品而已。” 青澄沉默地坐着,一言不发。 万俟云见已经达到的目的,站起身,道:“我言尽于此,青澄,劝你还是识时务些,乖乖回去,等着做我的王妃吧!”他瞥了一眼桌上的狼牙,“这个,是我送给王妃你的礼物。务必收好了。” 言毕他怡然起身,悠闲地离开牡丹厅。只留青澄与那一枚狼牙相对,一室清静。 咚咚咚—— 正在青澄不知如何是好时,牡丹厅的门被敲响了,青澄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到未时了,想来是小二来催了,她随口道了声:“进来吧!” “哟!现在可是好大的架子呢!”门被推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青澄一愣,抬头去看来人,鲜红衣裙,艳若桃李,说话还是那样不留情面,“苏大人现在不得了了,见着了老朋友,连招呼都不打一个了,好大的官威啊!” 青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她站起来,向门口那人走去。 “明月,真的是你?” “除了我,谁还会记得你这个薄幸的人!”红衣女子嗔道,“可是个没良心的,才离开没多久就没了信儿,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居然都不曾告诉我。若不是门里的弟兄们瞒着碧霄告诉我,你是不是打算就此与我老死不相往来了?!” “哪有的事!”青澄哭笑不得,她拉着明月进屋,“不过是不想你为我再操心了,我这不是好好儿的么?倒是你,清瘦了不少。”她细细看着明月,昔日跋扈的二小姐如今已经是麒麟门的门主,成熟稳重,再没有当年的稚气了。 一晃,已经两年不见了。 明月听她这么说,一下子眼泪便掉了下来,“还说我呢!自己从来不知体贴自己!我在漠北知道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急得要死,偏偏没办法找到你,小孩子也闹得我不得安生,好不容易等门里的事告一段落了,白鹄那家伙又告诉我你被伏蚩的人看上了,我焉能不急?这不,五日便从漠北赶过来了。” 从漠北到青凤,途经几次险要,还要跨越一大片沙漠,起码要半个月才能走完全程,明月只用了五天,可见她心急如焚。 青澄不禁喟叹:“这里本就已经是一团糟了,你何苦来趟这浑水?青凤不比漠北,在这里,有很多事是身不由己的。” “所以我才来这里的啊!”杜明月古道热肠,为朋友可两肋插刀,她拉着青澄的手,真挚地说,“青澄,听我一句,现在什么都不要管了,什么家国天下,早就与你无关了。你背负着苏寒玉曾经的信念,你已经很厉害了,现在,是时候做回你自己了。” “做回自己?” “是的!我这次来,就是带你走的。”明月的眼眸闪耀着光芒,“和我回漠北吧!那里天高地阔,你可以尽情驰骋,逍遥一生。” 明月说得太美好,让青澄想起了往昔的甜蜜岁月,那时候,他还在,和她一起,天南海北,逍遥无双。 “明月,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能跟你走。现在是非常时期,我若不失踪了,不止是凤池,整个青凤也许也会陷入难堪的境地,我不希望看到子澈苦心守护的家园毁于一旦。”青澄终是摇了摇头,面色无奈,她执起桌上的那枚狼牙,“我已经受你们的恩惠太多了,不能再害了你们。若我去了漠北,那么麒麟门,将永无宁日。” “青澄……” “不必再劝我了。”青澄覆上她的手,想起一件事,唇角有了笑意,“明月,你知道么?他并没有死,我见过他了。” “你是说……”杜明月不敢相信。 “是真的。”青澄点点头,“只是他不告而别了。我相信,如果我有事,他会再出现。” 杜明月看着青澄有些梦幻的表情,叹道:“青澄,你疯了!你想用终身大事,来赌么?” “既然是赌,我自然要押上最大的赌注,说不定,他真的会出现,来解救我。到那时,我便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 杜明月还想再劝,但看她脸上已经洋溢着信心和幸福,她不忍去破坏,只得叹息。 有的事,她知道,却只能放在心底…… 208.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208章金蝉脱壳计(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近日得先帝梦示,寻得先帝遗珠。虽在民间诸多苦楚,但灵华品性躬顺,贞静守礼,深得先帝真传。朕怜其孤苦多年,况已介婚龄尚待字。今有伏蚩国二皇子,人品贵重,文武卓然,已至行冠之龄。朕许其结秦晋之好,联两国之谊。钦此。 不几日,圣旨下,苏府一片哗然。 青澄跪地接了圣旨,脑子里一片空白。 原本想借着此事行一场豪赌,却不想,当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面对宣旨太监递过来的圣旨,她的心里竟是百般不愿的。 云溪陪着跪在身侧,见她没有反应,忙悄悄推了推她:“青澄,该谢恩了!”青澄半天才反应过来,对着前来宣旨的公公客气道:“青澄……” “是灵华!”云溪又给了她轻轻一肘,提醒道。 青澄会意,忙躬着身子,道:“灵华谢圣上隆恩!” 那宣旨的太监是宫里的老人,向来是个跟红顶白之辈,他见青澄原是女儿身,还将要远嫁伏蚩,想来也不是什么有靠山的,虽然圣旨上对她极尽赞美之词,但他并不看在眼里。 “公主快起来吧!公主马上就是伏蚩的王妃了,老奴可受不得您的礼。”他的语气不咸不淡的,听不出半点恭敬。 云溪在宫里也呆过些时日,明白他这是嫌她们做事不周到了,忙笑道:“这寒冬腊月的,公公从宫里一路来宣旨,辛苦了。不如去花厅小坐,云溪给您沏壶热茶暖暖身子可好?” 那宣旨太监扫了云溪一眼,道:“这位姑娘是……” “在下云门弟子,奉圣命在此陪伴公主殿下的。”云溪笑着回答,一句“奉圣命”,其他不必再说。 宣旨太监一听这话,明白了她的意思,忙笑道:“原来是云门的云溪姑娘,老奴有眼无珠,姑娘莫怪!” 看来宫里知道她与冷橘生出逃这个消息的人并不多,她那云门的身份依然很好用。云溪暗忖,不由笑道:“公公高抬云溪了!外面天儿冷,公公还是快进屋吧!咱们公主虽说是公主,但宫里的规矩并不熟悉,有的地方,还是要请教公公才是。” 宣旨太监忙摆了摆手,道:“云溪姑娘这话就太抬举老奴了,老奴不过是个不顶用的奴才,哪里谈得上什么请教呢!” “公公谦虚了,快请进屋吧!”云溪笑吟吟道,抬手将那老太监让进屋,还不忘回身去拉青澄。 御书房,凤池站在窗边看着连绵的大雪,头也不回地问道:“去苏府宣旨的人,怎么还没回来?” “可能是风雪太大,阻了行程了吧!”侍书道。 “呼——”屋外大风呼啸,夹杂着雪花一阵阵飘飞,如扯了厚厚的棉絮在天空飞舞。 这雪,大得有点邪乎了。 凤池皱了皱眉,看着窗外的漫天大雪,面上微微冷峻。 “送到上元宫的圣旨呢?” “已经送到夫人手里了。”侍书迟疑了片刻,又道,“听传旨太监说,夫人似乎不大相信的样子。” “不相信什么?”凤池挑了挑眉,“朕如了她的意,让她能入宫为妃,这样的圣旨送去了,有什么不相信的?当朕真是薄情寡义了不成?” “可是主子,”侍书顿了顿,才道,“主子是真的要让夫人入后宫么?夫人本是前苏相的妻室,如今不明不白地入宫,属下恐怕……朝野会有谤议。” “你放心,朕有分寸。”狭长的眸盯着窗外被大雪压弯了腰的青松,唇角洋溢着自信的笑意。 主子心里,怕不只这一副棋在下吧?侍书暗忖,不再多言。 “万俟皇子到——”那一厢语声未落,万俟云已经踏进了御书房的门槛。 “皇帝陛下可真是日理万机啊!小王求见多次都不能得见圣颜,刚才若不是守门的太监客气,小王恐怕又要吃一碗闭门羹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万俟云可以说是凤池见过的最不拿自己当外人的使臣了。 碍于伏蚩的面子,凤池一脸无辜:“怎么万俟皇子有来过宫里么?朕并不曾耳闻啊!可能是那些奴才惫懒,不愿通报,浪费了皇子的时间,朕过意不去了!”他说着笑了笑,“朕几天没见着皇子,只当是你去了灵华那里了呢!” 说起此事,万俟云的脸上有了些许得逞的笑意,“说起这件事,小王还要多谢皇帝陛下的成全呢!万俟云三生有幸,才能得此美人。陛下请放心,公主同小王回去之后,小王定奉其为大妃,他日若小王心愿得成,定让公主成为草原上最尊贵的女人。” 此言一出,其心昭然。 “二皇子有此真心,朕是乐见的。”凤池看似欣慰,“先帝子女并不多,朕也没有什么妹妹,灵华可以说是朕现在唯一的妹妹了,先帝和朕都觉得亏欠她许多,本想着让她入宫好好生活,以后有好人家了再许配,至少让她一生无忧,也算是弥补了先帝和皇家所亏欠她的了。” “陛下放心,小王一定好好对待公主,视若珍宝。” “万俟皇子的真心,朕是不怀疑的。”凤池笑看他,意味深长,“只是有的事情,不是真心就有用的。灵华到底是青凤的人,到了伏蚩,难免会被轻视,到时候天各一方,朕就是想要帮帮她,也是鞭长莫及。” “陛下此言,就是信不过小王了?”万俟云的脸色微微有了一丝变化,“既然如此,陛下又何必下了这圣旨,将公主许配给小王呢?” “朕答应过你,君无戏言。”凤池敛了笑意,一本正经,“万俟皇子,朕做到了朕应该做的,皇子也应该有所表示了吧?” 紧紧地盯着凤池,万俟云读懂了他的意思,他要的,是万俟云作为伏蚩皇子的承诺。 “好!小王便在此承诺,天地有灵,我万俟云此生,定不负灵华公主,若有半句虚言,且叫我死无全尸!” 凤池静静地旁观着他指天发誓,脸色稍缓和了些,道:“万俟皇子人中龙凤,朕相信,你不会做出出尔反尔的事。朕也很期待,未来与你的合作。” “有陛下这一句,小王也放心了。”万俟云淡淡道,对这位皇帝行事的缜密暗暗佩服,又问道,“不知陛下择了哪一日为公主举办大婚之礼?” 凤池闻言,微挑了挑眉,斜眼看他:“皇子似乎很急?” “小王在青凤盘亘良多,是时候回去复命了。”万俟云公事公办的口气。 “那依皇子之见,哪一日合适呢?” “自然是越快越好!”万俟云道,“你们青凤不是有句话,叫作‘夜长梦多’么?小王也怕‘夜长梦多’。故希望尽快与公主完婚,并回伏蚩。” “抱得美人归自然是英雄都想要的。”凤池不无揶揄道,“皇子放心,这件事,朕已经下了圣旨,不多日朕将册封一位新妃,朕让钦天监算过了,那一日是黄道吉日,皇子便在那一日迎娶公主回伏蚩,如何?” “这就是你们所说的‘双喜临门’?”万俟云笑道,“皇帝陛下又得了哪位美人?当真是艳福不浅啊!” 凤池摆摆手,无奈的样子:“迫于压力罢了,若是皇子以后涉足朝堂,便明白了。这也朕担心灵华的原因。”等入得官场,自然有许多不愿意去做却又不得不做的事情,万俟云省得他的意思,也开始理解方才他逼着自己许诺的苦衷。他冲凤池点点头:“身在朝堂不由己,小王明白。” “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了。”凤池淡漠道,像是在训示万俟云,“万俟皇子,朕当你是今后最大可能的合作伙伴在交流,希望你也有同样的诚意。只有双方平等对待了,交易才能继续下去。” 万俟云盯着他的表情,深邃的眸子沉黑如墨,看不清眼底的神采,不得不承认,凤池是一个天生的表演家总是在某一时刻摆出最适当的神色,而且他的眼底不会显露半点不合时宜的情绪,让人看透他的心思。他这样的人,不狂喜,不大悲,在人前永远是一副万事俱备的模样,是个优秀的王者。 “小王明白您的意思了。”万俟云淡淡地笑着,在凤池面前,他有太多地方容易露怯,唯有以笑容避短。 “如此,朕便放心了。”凤池道,“皇子还是回去准备准备吧!灵华到底是公主,朕不想她嫁得太寒酸,应有的聘礼,朕要求等同贵国最高大妃的标准。”瞥到万俟云的表情似有不满,他又道,“当然,朕也会比照青凤皇后入宫的礼节,来准备妆奁,定不会亏待了你这个未来妹夫的。” 这一声“妹夫”让万俟云觉得心生异样,却又说不清是哪里不对劲。以凤池的性格,能这样攀亲也是不容易的,万俟云受宠若惊,也问不得什么不对劲了,只笑纳了他的这一句“妹夫”。 “既然诸事已妥,那小王就修书给父皇,让他们尽快备好聘礼和迎娶公主的一应事宜。”事情也谈得差不多了,万俟云归心似箭,也不愿多留,道,“事多繁琐,陛下,恕小王先行告退了。” “嗯,外面雪大,皇子一路慢走!”凤池仍是笑意盈盈。 待万俟云离开了御书房的地界儿,随侍身侧的侍书蓦地开了口:“主子,公主的妆奁……” “照朕说的去办就是了。”凤池面无表情,“另外,上元宫的那一份也是一样。” 侍书一愣,将心头惊讶悉数压回嗓子,不紧不慢道:“是。” 209.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209章金蝉脱壳计(中) 元和六年正月十五,帝妹灵华出嫁,远赴伏蚩,嫁作伏蚩二王妃。 同日,凛帝凤池封妃,赐号“清”,与其帝号“清凛”之“清”相同,毫不避忌。封清妃之事相当保密,在皇妃入宫之前,根本就没有人知晓。等到消息传出之时,这位身份神秘的清妃已入住长春宫中了。 长乐门外,伏蚩使团整装待发,灵华公主乘坐的马车装饰奢华,朱红外帘,明黄流苏,还有车厢檐上的黄金小铃,走一路响一路,清脆悠扬,欢乐动人。 车队之前,万俟云的劲装换成了喜庆的新郎袍,他脸上的笑容比三月里的花还要灿烂。在他面前的,是亲来送行的凤池。 “皇帝陛下,春宵苦短。陛下的宫中,可还有娇人儿等着您呢!”万俟云笑意盈盈,“陛下放心,等公主到了伏蚩,一定会受到最高的礼遇。” “万俟皇子的话,朕自然是放心的。”凤池笑着看他,眼眸里有说不出的意味,让人猜不透。 万俟云看着他的笑容,心里突地一激灵。事情太过顺遂,他觉得有些不踏实。 “临行之前,小王有句话,想当着陛下的面,问一问灵华公主。”万俟云突然提出这个要求,他紧紧盯着凤池,唯恐错过半点异样。 然而,凤池的表情却出乎意料的没有任何变化,仿佛这个要求再合理不过。 万俟云得了凤池的准可,悠悠转过身,慢步至灵华公主的马车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才温和道:“公主殿下,小王曾在苏府将定情信物赠予公主殿下。现在,小王想看一看那信物。” 马车里面没有半点声响,像是没有人一般。万俟云只觉得自己似乎上了凤池的当,他转脸以眼神质询凤池,对方没有半点心虚或是不自然。 看来,自己是真的被愚弄了。万俟云这样想着,本来还蕴着笑意的脸上此时满是阴霾。 “万俟皇子,”就在万俟云想要上前掀开马车帘子一探究竟之时,马车里悠然传出一句低唤,那声音清亮悦耳,并不同于平常听到的那人的声音。这声音,更是脆一些,“那信物小女子一直贴身收藏,皇子若是想看,我这就让侍女拿出去。” 这一句低低呢喃般的软语,让万俟云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不由想要掀了车帘,看一看这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可人儿。 稍时,车帘掀开一角,车底端坐着一人,盛装危坐,头冠上的珠翠装饰遮住了整张脸,看不清她的面容。 出来的小婢女是个娇俏的生面孔,眉眼还没长开,但已能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万俟云不禁想到,这凤池还真是大方,一下子,送了两个美人给她。 婢女见了万俟云,似乎有一丝胆怯,她双手捧着一个小小的荷包,绣工精致。 万俟云接过那个荷包,取出其中包裹的物事,仔细辨认,确定了此物便是自己当日所赠,这才稍稍放下心。 万俟云将荷包重新装好,递回婢女手里,又对着马车道:“多谢公主!” “皇子现在,可是放心了?”公主的声音显然有一丝甜甜的味道,让人听了感觉如吃了蜜糖一般,“皇子若是不介意,可否容小女子同皇兄见个面,如今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灵华想在离开之前,再看亲人一眼。”这话说得哀戚,万俟云不忍不应。 稍时,那小婢女先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尔后转身去扶自己的主子。众人只见一只柔荑伸出车帘,白皙细嫩,与车帘上鲜艳的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是刺激众人的眼球。那纤手的主人就着婢女的手下了车,一身宫装比之当年入宫的皇后还要雍容,虽是冬季,但那一身盛装并不显臃肿,反而让人看出了公主娇美的身段。 围着的众官不由猜测,这位素未谋面的灵华公主,到底是怎样的一位天仙,皇上如何舍得将这样的妹妹嫁去蛮夷之地受苦? 自灵华下车,万俟云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她身上。 灵华头冠上的珠帘随着她的脚步动摇如水波,偶尔的晃荡中,她的面容若隐若现。 终是在凤池面前站定,灵华安静地站着,良久,才开了口:“皇兄,灵华多谢皇兄恩赐。恕灵华不能长伴皇兄左右,就此别过了!” 俊美的脸上满是不舍,凤池将好兄长这一角色演绎得可谓是淋漓尽致。他拉过灵华交握在身前的手,道:“灵华,皇兄知你与万俟皇子是真心相爱,自然会成全你们。只是这样一来,皇兄和青凤,便亏欠你太多了。” “皇兄不必如此说。”此时的灵华很是知书达礼,语气婉转,“灵华能得皇兄亲赐婚姻,是灵华的福气,灵华感激还来不及,皇兄不必觉得亏欠灵华。” 凤池无言,只在手下使力,紧紧捏住她的手。灵华静默无言,两人相对,其间的暗涌旁人一无所觉。 “皇兄,灵华此行,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灵华暗暗使力,挣开了凤池禁锢她的大掌,盈盈下跪,声音里似乎已经带着点哭腔,“请皇兄受灵华一拜!” 凤池忙去扶她,道:“快起来,灵华,你这样皇兄就觉得更难过了。”轻轻托住灵华的手臂,凤池借着扶她的动作,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极近,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道,“潼水关外,自会有人接应。” 灵华的动作微微一滞,抬头看他,隔着珠帘,她亦觉得眼前这人的脸上,有神秘莫测的味道。 一旁站着的侍书此时上前,附在凤池耳边轻道:“主子,时辰到了。” 凤池敛了敛心情,沉黑的眸上下将灵华看了一遍,这样的人间至宝,他如何舍得拱手让人?便是亲妹,又何妨?这具身体里面,那个灵魂,才是他的目的。 “吉时快到了,灵华,快上车吧!”凤池牵着灵华的手,一步一步将她送上马车,临放手之际,他紧了紧手心,灵华被他固住,回头来看,震荡得摆不动不已的珠帘间,那人眼底划过的一丝害怕,嵌入她的眼眸,铭刻在心。 万俟云在一旁看着,他觉得两人之间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寻常,但因凤池控制得好,那一点不寻常仿佛只是万俟云的错觉,他们之间,不过是兄妹情深罢了。不管是不是演在人前,也不过如此了。 自灵华出马车的那一刻起,万俟云就已经确定,这个人,就是苏青澄。既然他已得偿所愿,那么,别的事情,暂时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送亲的锣鼓在一瞬间齐齐鸣响,一身新衣的车夫一甩长鞭,“啪!”地一声脆响,马儿吃痛,迈开了脚步,稳稳地拉着鲜艳的喜车前行。 凤池站在城楼之上眺望着远去的车队,时近正午,阳光渐渐温暖起来,也刺眼了许多,迎着日光,他微微眯了眼看着车队渐行渐远。耳边,那一阵阵清脆的铃声,回荡不绝。 “主子,该回宫了。”等到连车队的烟尘也看不见,侍书才淡淡开了口,他站在一边已经观察了很久,主子那样一动不动站着的姿势,在他的眼里有些无助,目送着那个他一直放在心上的人离开自己,主子的心里,不知会是什么样的想法?侍书不通男女情事,不知这是怎样的一种心如刀割。 凤池眨了眨酸涩的眼,目光依旧没有收回,只道:“朕知道了,走吧!”可身子却没有半点动作,侍书只得站在一旁陪着,等候主子先迈开脚步。 良久,凤池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转身问道:“朕差点忘了,长春宫那边,怎么样了?” “属下也不知情,具体如何,主子得自己回去看看才是。”侍书道,早有传话的太监来过,说长春宫外已经去过几位串门子的妃嫔的,可是清妃一直闭门不见。 本来就是行踪神秘的女子,突然入了宫,还得了这么一个无双的封号,这清妃还未露面,已经成了众矢之的。现在又对前来拜访的姐妹视而不见,岂不是不把众人放在眼里?这样高傲,如何了得? 只是这些话,侍书并不方便说,只得由凤池自己亲自去了解的好。 “回宫吧!”凤池道,语尾声音一下子滑了下来,低弱了许多,似是叹息。 侍书不言有它,安静地跟着他走下城楼。 长春宫,凤池刚走到门口,便见玉贵妃从宫里出来,她的脸上,似有不悦。 “臣妾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金安!”见着了凤池,玉贵妃忙乖巧地行礼,她的肚子已经不小了,太医有言,孩子会在七月里降生,这时正是身子越来越重的时候。她故意不让身边伺候的宫女扶着,自己就要下跪。 “你身子重,不必多礼了。”凤池对她的举动并不关心,只看了看她身后紧闭着的长春宫大门,皱眉道,“贵妃此时来此,所为何事?” 玉贵妃见卖弄可怜不成,只得没趣地站直了身,道:“臣妾听闻陛下新封了妃子,特地来看看新晋的清妃妹妹。只是清妃妹妹真是好大的架子,连门儿都不让臣妾进呢!” 210.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210章金蝉脱壳计(下) 长春宫门外,凤池冷眼看着玉贵妃,听着她饶舌地不断说着清妃的不是。凤池今天算是心情好的了,并没有对她沉下脸来,只是在她说停了一段之时,凉凉地开了口:“爱妃在外面站了这么久,不觉得冷么?” 玉贵妃不疑有它,当凤池是在关心自己的身体,忙娇怯道:“陛下,臣妾是觉得有些凉意了,多谢陛下关心!” “如此便是了,”凤池不愿听她那些乱七八糟的话,道,“朕也觉得有些冷了。” 玉贵妃听了便笑道:“陛下不若……” “朕今天刚接了清妃入宫,又忙活了大半日,是时候该去看看她了,朕让侍书送你回宫去。”凤池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又道,“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身子重,没什么事就不要出来走动了。清妃身子向来弱,等过几日,朕让她去给你这个做姐姐的请安,也算是赔个不是,今天她不见你,你就别怪罪了。” 凤池说得客气,而玉贵妃却是听得满肚子的火,自从圣旨晓喻六宫,她便知这个女人会是她在后宫之中邀宠最大的敌人,原以为皇帝对她不过是利益关系,现在看来,这个清妃,似乎深得龙心。 而且,皇上说是“接”她入宫,想来在入宫之前,她便已经与皇上勾搭上了。想到这些,玉贵妃不由咬牙切齿。 然而她现在是协理六宫的头一号人物,皇后不在她便是后宫之主了,不能在一个新晋妃子的宫前失了礼数,她浅浅笑着,道:“那臣妾先行回宫了,今儿各宫姐妹都想来探望清妃妹妹,都不曾得见,想来清妃妹妹必是身体孱弱,皇上要多多疼爱她才是。” 本来是听着挺大方的一顿话,凤池听了却觉得醋意明显,这玉贵妃,几时这样体谅过别人?想来也是因为觉得这个小妃子入了宫,会分了她的圣宠而已。不过凤池并不在乎她的想法,清妃入宫,不止是了结了他的一个麻烦,也是为了替代玉贵妃在后宫之中的位置。 只是不知,这位他寄予厚望的清妃,能不能让他如愿以偿。 入得长春宫,凤池首先看到的,不是欢迎的跪拜,而是一只被砸成碎片的茶盅。 长春宫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子的居所,长春长春,寓意圣宠不衰,长留春色。这里的一应用度,是除却栖梧宫之外,最好的。就连现在的皇后陈氏所居的倚月宫,也不及其尊贵。 凤池瞥了一眼脚边几成齑粉的茶盏,尚有清亮的茶汁残留,可见这只茶盏牺牲的时间并不长。 “是谁忍了朕的爱妃生气,竟连最喜爱的白玉茶盏都砸了个粉碎?”凤池缓步进屋,还未见人就戏谑出言,“若让朕知道是何人,朕一定不饶他!” “没有谁忍我生气。”那声音闷闷的,一听便知主人并不高兴,凤池走进侧殿外,那人背对着他,叹息道,“我只是觉得,从上元宫搬出来,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凤池听了她的话,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朕已经如你所愿,给了你名份,你还想怎么样?让朕废了皇后,册封你不成?” “你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那人慢慢回过身,一身艳丽的水绿色宫装将她憔悴的脸庞衬得有一丝诡异,她的眼神空洞地看着凤池的方向,“你来了。” 凤池这才看到她的脸,比之从前,憔悴苍老了许多,仿佛时光在她身上,已经悄悄地流逝了许多年,原本清亮水润的眸,此时只余空洞和茫然,而那张应该年轻的脸,满是沧桑。 这个人,是翡儿么?凤池不禁问自己,他盯着她,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怎么?是我今天的装束不够得体么?”清妃见他半天没有反应,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细细地检视了一遍她的衣裳,并不不妥。 凤池惊觉自己的失态,忙收拾了心思,道:“没有,清妃今天,光采照人。朕是惊艳了。” 听了他的话,清妃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像是害羞一般,“多谢圣上夸奖!”她的这一句话,成功令凤池变了脸,这一句“圣上”,唤得极是熟稔,而通常这般唤他的,只有苏青澄一人。 “怎么?圣上是想到了什么么?”清妃淡淡地笑着,看向凤池的眼光带着审视,“是臣妾说错话了么?” “以后,唤朕‘陛下’。”凤池不作解释,强硬地命令。 清妃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毫不畏惧。 良久,她的脸上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如初雪融化。“臣妾明白了,不是臣妾的错,是‘圣上’的错。” “朕有何错?”凤池皱了皱眉,此时他觉得后悔,当初怎么就妇人之仁,没有将她移花接木,换去和亲的马车里?而是留她入长春宫,反倒让青澄去冒这个险? 清妃,亦是皇帝亲表妹冷静翡,此时看着凤池的反应,笑颜如玉,道:“您理解错了,臣妾的意思,不是圣上您的错,而是臣妾这一声‘圣上’,唤错了。”方才还空洞的眼神此时因着两句话而活络了起来,仿佛脱去泥胎一般。她看着凤池,眼神极是暧昧,意有所指。 言者或许无心,但听者是有意了。凤池听了这一句话,脸色如晴天起了乌云,沉了下来。“清妃,你现在是后宫中人,当知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的任务就是侍奉朕,不是研究朕的心思。朕希望你能省得这个道理。” 清妃看着凤池一本正经的样子,幽幽开口道:“那圣上,臣妾该如何侍奉您呢?如那一夜一般么?” 冷静翡所言那一夜,便是凤池醉酒,错当她是青澄的那一夜。 “你太多嘴了!”凤池几乎咬牙,这个冷静翡,一直在戳他的痛处,真当自己不会动她不成?! 出乎意料,在他的这句教训之后,冷静翡没有再多言,反而走到火炉边,给已经势微的火炉添了一勺炭。火炉再次烧旺了起来,她看着炉中雄雄火焰出神。 “臣妾今日身子不舒服,圣上还是请回吧!”清妃娘娘看起来极是平静,“臣妾听闻方才圣上与玉贵妃娘娘在宫外谈了许久,想来玉贵妃娘娘有孕许久,深闺寂寞,您该去陪陪她才是。” 凤池怒极反笑,“你资历尚浅,倒是知道给自己积福了。看来母后没有少教育你。” “姑母为人慈善,从来与世无争,臣妾亦是如此。”清妃的话淡淡的,一点也不像是方才那样满腔怨怼,“况且在后宫之中,与人为善并不是错。时运有起有伏,臣妾现在虽看似风光,但不知今后会有多少不幸等着臣妾,如今积点德,想必不是坏事。” “你倒是想得开!”凤池淡淡道,不无讽刺,清妃没有什么反应,他又道,“朕还有事要去处理,你今天想必也折腾累了,早些歇着。” “臣妾恭送圣上。”清妃依旧咬着“圣上”二字,盈盈下拜,没有半点不高兴。 凤池斜眼扫过她的面庞,道:“朕今夜宿在长春宫,你准备侍寝。”言毕,宽袖一甩,扬长而去。 另一厢,青澄一身繁缛地坐在马车里,昏昏欲睡。 自上马车那一刻开始,她便开始期冀着自己料想过的场景能出现,可是一路颠簸倒是不少,却没有任何意外,更谈不上什么惊喜的出现了。 车队一连几日都不曾在哪一处停下来,只顾着一个劲儿地往前行着。越是往北,便越多山川,连个人影都看不见,这一日可算是赶巧,能遇上一个小镇,虽小,却还是有个客栈可供住宿。 “公主,请下车吧!我们今晚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那小婢女一直侍候在青澄身边,嘘寒问暖,体贴入微。青澄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丫头,只当是凤池又从哪里调了来看着她的,对着小婢子并没有什么好言语好脸色。 此时她也只是“嗯”了一声,便借着婢子的手下了马车。出了凤京之后,她在头一日便换了那一身新装。但越往北,天气也越来越冷了,纵使她全身上下包裹严实,她仍觉得很冷。 小婢子倒是个伶俐贴心的,一下了马车,她便将一个小巧的手炉塞在青澄手里,笑吟吟道:“公主,我们快些进去吧!外面太冷了。”小丫头较青澄矮一些,说话的时候她的气一扑一扑地从嘴里冒出来,小脸也冻红了。 青澄依言进了客栈,一番折腾后,她和小丫头进了房间。还没坐定,万俟云便来敲门了。 “皇子请等等,我家公主还没有梳洗,而且照着我们青凤的规矩,新娘新郎在迎亲途中是见不得面的。”小丫头一直挡在门口,一点也不怕万俟云的样子。 万俟云无奈,只得在门口同小丫头说了几句,便灰溜溜地走了。 “公主,那万俟皇子真难打发!奴婢说了半天,他才肯走呢!”小婢子一边给她收拾衣服,一边抱怨道,“唉,以后公主和他在一起,可不知他会啰嗦成什么样呢!” 小婢子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极是可爱,让青澄也忍不住笑了。 “公主,您笑起来真好看!”小婢子呆了好一会儿,才道,“就像是天上的仙女一样!” 青澄有个古怪的脾气,就是向来不喜别人赞她的外貌,好像她有一切都是因为有一张好看的脸一样。她在现代的时候就因为长得出挑而被人时常揣测有什么猫腻,现在更是不愿别人以貌取她。 但这小丫头说得真心,青澄听了很是受用,再想想小丫头一路不问自己是否高兴,仍是关切有加,贴心得很。青澄也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对她的态度似乎差了点。 “你叫什么名字?”青澄惊觉,自己到现在还不知这丫头的名字,她说出这话的时候,自己都很羞愧。 小丫头一点儿也不恼,仍是笑着道:“奴婢叫汀兰。” “汀兰?好名字!”青澄笑道,思绪一下子飘到了过往,岸芷汀兰,郁郁青青。 没想到多年以后,她竟还能一下子记得那时的善济堂,那时的莫青芷。 “公主,您怎么了?”汀兰听她说完话之后就一直怔怔地出神,好长时间也不理会她,便开口询问。青澄没有回答,只是冲着她微微一笑。 如此,也不好多问了。 时间过得极快,万俟云似乎很急着回伏蚩,一路赶得很快,不出十天,已经出了青凤边境。 “怎么没有走潼水关么?”青澄觉得不对,掀开车帘朝外看了看,脸上闪过一丝惊慌。虽然极不愿承认,但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她很愿意凤池的相助。 汀兰坐在她身边,此时也瞥见了外面的情况,万俟云带着人马,并没有从潼水关过,而是绕了一条远路。 看到这一情形,汀兰的脸色也稍稍变了变,如此,计划便不能顺利施行了…… 211.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211章 石峪初计议 一出青凤,便是茫茫无际的草原,万俟云在驿站换了马匹,行车速度又加快了。随着与朝漠的距离越来越短,青澄的心也越来越沉。 “看来,我这下半辈子,真的要在这冰天雪地一般的草原上度过了。”青澄看着窗外已经枯黄的牧草,还有稀疏的几个毡帐,自言自语道。 汀兰在一边倒了杯热热的茶,递到她手里,道:“公主莫急,事情会有转机的。” 她说得轻松,青澄听者有意,接过汀兰递来的茶杯,她问道:“汀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汀兰仰头看着她,眉眼间尚有思虑,当对上青澄探究的目光时,她绽开一朵灿烂甜美的笑花:“奴婢不过是随口说说的,公主不是觉得草原上只有冬天么?其实不然,草原的夏天,可是会很惬意的!” 她这解释太过牵强,青澄自然听出破绽,但她既然不愿意说,青澄也不想逼问。 “公主,大概还有几日我们就要进朝漠的地界儿了,您可有什么东西还没有准备好的?奴婢去给您办妥。”汀兰突然问道,青澄愣了愣,回道:“该准备的东西在凤京就已经准备好了,应该是没有什么遗漏的东西了吧!” “公主,您真的想清楚了么?”汀兰又问道,这话的语气听起来意有所指。她的眼瞳清亮亮的,直直盯着青澄。 这话是什么意思?青澄不解地看着她,汀兰笑道:“公主不必多想,奴婢只是觉得,公主初到朝漠,又是新嫁娘,该私下里为婆家的人准备些小礼物才是。尤其是您的那位大嫂,她可是伏蚩第一美人呢!” “你是说她不好相处?”青澄莞尔,看来汀兰在来此之前,还做了不少的功课,连她将会有个不好相与的妯娌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汀兰撇撇嘴,调皮道:“公主,奴婢可没这么说,奴婢只是觉得,美人通常会有些脾气,公主也长得出众,此次去了朝漠,自然会被人拿来与她相比。奴婢怕她会嫉妒公主,给你气受。” “怎么说也是伏蚩的第一美人,该是身份尊贵人家的女儿,大抵不会如此吧?!”青澄笑笑,心头却是重石一块,难道,真的要嫁给万俟云,就此了结一生了么?她的设想中,这一种,是最坏的。 汀兰只扯了扯嘴角,道:“公主,奴婢可是好心在提醒您呢!”她挪到青澄身边,又轻声道,“公主,为了您自己着想,奴婢觉得您还是吩咐奴婢去买些东西的好。” 她这样压低着声音在青澄耳边说话,青澄再怎么也明白这其中的意思了,她侧过身看了看汀兰,敛着表情,沉声问道:“你是谁的手下?” 汀兰冲她笑笑,道:“公主只需知道,汀兰是来帮您的,不会害您。” 四目相对,青澄看不出汀兰脸上有任何不对的情绪,很是镇定。 “你不说,我也不会再逼问什么,就照你的意思办吧!”权衡再三,青澄选择了相信她,“不过我也有话说在前头,若是让我发现你救我是为了别的什么目的,那么,也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汀兰冲着她浅浅地笑着,道:“这是自然的。公主放心,我的主人不会允许任何人加害于你的。” “那么,接下来我要怎么做?”青澄问道,她显然已经接受了汀兰的提议。 “如今我们已经身在伏蚩境内,万俟云又是个极谨慎的人,他能选择不从潼水关出境,就说明他已经料到青凤的人可能会在半路劫走公主,为避风险他才如此。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寻找合适的时机和地点,一击而就。”汀兰分析道,青澄看着她正经严肃的表情,心下讶然,想不到相处了这么久,她竟没有看出身边人还有这样一面,这样的沉着冷静,细致缜密的分析,一点也不像是汀兰这样年纪的孩子能有的。 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造就这样的孩子? “公主,您有没有在听?”汀兰见青澄陷入神游一样的状态,便出声问道,“奴婢现在所讲的,可能就关系到我们的计划能不能行得通,若是出了任何差池,是会要了我们的命的!” 青澄回神,抱歉地看着汀兰,“我走神了,对不起!” “你对不起的可不是汀兰,而是你自己。”汀兰的语气冷冷的,她看着青澄,“要知道,奴婢是不可能离开这里的,要走的是你,若你现在不听奴婢的计划,到时候你走不了可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这话说得极不负责任,仿佛救她的人并不是非要救得她离开这里一样。青澄将疑惑放在心底,淡淡地看着她,平静道:“我知道了,我会小心配合的!” “如此便好了。”汀兰道,接着小声给她讲逃离过程中可能发生的事以及她所需要的应变方法,青澄认真听着,将她的话牢牢记在心底。 进了伏蚩之后,车队的戒心明显放松了些,一路的速度也慢了下来,运到小镇什么的,也有时间停下来好好休整一翻了。 这日,他们停在了距朝漠还有几十里外的一个小镇,名石峪。虽只是个不起眼的小镇,却是入朝漠的必经之路。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天边云霞万丈,金乌只剩半脸,仍是不遗余力地将自己的光华镶在云霞边际,如同流畅的金丝舞动云端。 汀兰得了灵华公主的吩咐,在这样的时候出门去采买些物事。向万俟云报备了,便踏着轻快的步子出门去了。 等她走远了,万俟云便回转方向,朝青澄的房间走去。 “皇子殿下,这样于礼不合。”青澄开了房门才知是万俟云,忙拦在门口不让他进去。 万俟云扫了一眼青澄卡在门框上的手,将目光转到她的脸上,热辣辣地直视着她:“本王不过是想与公主坐下喝杯茶,说几句话。这样也不行么?” 青澄沉默不答,只是抓着门框的手握得更紧了,连指尖都微微发白。 “公主就这么不给本王面子?”万俟云见势,摆出可怜兮兮的模样,哀哀道,“小王不过是想在婚礼之前,与公主多多接触,须知公主与小王,以后会是伏蚩的二王子和王妃,我们的一举一动,都是要被大家看在眼里的,若你还是像现在这样小心地提防着小王,那对你会很不利。而且公主向来知道,小王对公主一见倾心,小王在青凤之时曾答应青凤皇帝要好好照顾公主,这并不是官方的客套话,而是小王的心里话。”这番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极能打动人。 青澄站在门边,踌躇半刻,犹豫不决。 “皇子殿下,你来看我家公主么?”正在僵持不下时,汀兰插了进来,一个闪身便阻在青澄和万俟云之间,她浅笑盈盈,“虽然现在已经是在伏蚩了,但在您与公主殿下举行正式的婚礼之前,我们还是伏蚩的贵客,殿下应该不会这么鲁莽地惹客人生气吧?要知道,虽在这里,我们也是有随行的使臣跟着的,只要公主一句话……” “你是在威胁本王么?”万俟云打断了她的话,不悦地皱眉,“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婢子,也敢这样跟本王说话?!” “汀兰虽是我的婢女,但一路上她对我照料有加,以后入了伏蚩皇庭她仍会是我最亲近的人,她的话,能代表我。”青澄拉着汀兰的手,毫不畏惧地直视万俟云,那澄褐的眸坚定不移,没有半分畏缩。 万俟云盯着她们看了半晌,两人俱是顽固不化,毕竟是青凤公主,他也不想因为逼得太紧而有什么差池,美人他的确喜欢,但其背后所代表的权力,才是他真正想要追求的。 “是小王唐突了,公主莫怪!”万俟云和下语调,温柔道,“小王一时心急,才会出口伤人,公主放心,不会再有下次了。” “方才小婢也失言了,望殿下不要记在心上。”伸手不打笑脸人,青澄见他这般语气,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刻薄的话,柔下声,淡淡地替汀兰说了抱歉。 万俟云见再留也没有什么意思,便不再说什么,礼貌道辞离开。 “公主,刚才吓坏奴婢了!”等到万俟云下了楼,汀兰才敢开口,“万俟皇子今天看起来好大的火气,可是您给他不痛快了?” “我怎么给他不痛快?明知我对他没什么好感还硬说要来见我,我看他是自己来找不自在的。”青澄走进房间,示意汀兰关了门,挑眉道,“对了,你那边,怎么样了?有没有可能?” 听了这话,汀兰竖指唇前,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开了门,四处看了一遍,才放心回到屋里,压低着声音道:“那件事,有些眉目了,不过现在不是最佳时机,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见青澄没有反应,汀兰继续道:“而且现在,公主的替身还没有办法及时赶到,我们如今能做的,只有等待最佳时机。” “那什么时候才是最佳时机?汀兰,还有两三天,我们就要到朝漠了。那是伏蚩的都城,戒备森严,我若想从那里出逃,简直是幻想。” 汀兰出言安慰:“公主不必担心,我们有周详的计划,一定会安全将您带离这里,回到青凤的。” 青澄抬起眼眸:“汀兰,你老实告诉我,这个计划,是何人所作?” 汀兰避开她的眼神,不言不语。 “汀兰!”青澄站起身,她身材秀颀,俯视般地看着婢子,“我觉得从始至终,我一直是在听命于你们,但你们救我的目的,我却一点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公主殿下,汀兰早就说过了,这些事情,以后会有人向您交待的,汀兰不过是个小角色,只知听命主子,别的一概不知。”汀兰面有难色,“请公主不要为难汀兰了!” “既然你不肯说,那我便不走了。”青澄坚定道。 她的心底隐隐有些不安,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 万俟云突然改变了车队的线路,汀兰突然由小婢子变成了她可以依赖的救世主,可是到现在,仍是没有半点希望。 这会不会,是伏蚩的一个阴谋?将逃婚之罪嫁祸于她,及祸至青凤,当成是战争的导火线? “这个问题,她没办法回答你。”突然,一个女声在她身后响起。 青澄条件反射般地回身去看,一时愣住,在她的面前,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正静静地看着她。 212.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212章 真假灵华身 清晨,空气中的薄雾尚未散去,太阳并没露出全貌,天边朝霞尽染,伏蚩的早晨来得很早。寅时未至,街上已经热闹开了。 青澄醒来时,汀兰已经备下了洗漱用具以及热水,伺候她起床。 “公主,今儿我们要在这里休息,看天色不错,大概会是个晴天,不如汀兰陪您出去逛逛吧?”汀兰一边给青澄梳头,一边提议道。 青澄透过镜子看向身后的汀兰,她一脸自然,像是无事发生一般。她垂下眼,盯着散落胸前的一缕青丝,陷入沉思。昨天的那一幕让她太过惊讶。试想,一个从不知晓的陌生人,与你有一模一样的脸,甚至到了连她自己都分不清谁是谁的地步。这样的事,可不可怕?她叹了口气,道:“帮我准备衣服,我们自己出去。” 过了卯时,青澄知会了万俟云的一个手下,就带着汀兰出了客栈。 “公主,请跟我来。”走过客栈街底的那条路,汀兰拉过青澄拐进一个弯儿,直往一个小巷里走去。 青澄任她领路,七弯八绕的不知走了多久。汀兰在一座民宅前停下,她伸手敲门,对面间断,时而连续,像是某种暗语。 俄尔,大门缓缓打开,从门里探出一个小童,扬着清脆的声音,问:“你们找谁?” 汀兰自袖中取出一块小铜锁递过去,客气地对着小童道:“请带我们去见你家姑娘。” 那小童盯着她们俩看了半天,才扬了扬下巴,道:“你们跟我来吧!”说着也不再看她们,转身蹦蹦跳跳地带路去了。 青澄和汀兰跟在她的身后,在这座宅子里绕了很久才到了正堂,小童在正堂门外停了下来,让她们在门口等着,便一溜烟儿地跑了进去。 等了小半盏茶,青澄和汀兰才得入内。 接待她们的是一个梳着丫髻的小婢,长相清秀。她招呼两人坐下,又给她们添了茶水,才道:“两位小姐,我家姑娘稍时就来,请两位稍等。”说着便退了出去,临走时还关上了正堂的大门。 不一会儿,青澄见到了汀兰口中的那位姑娘——那位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抱歉,让灵华公主久等了,如烟失礼!”声如琉璃,脆响悦耳。 室内不见暖炉,却是温暖如春,那女子一身轻衣,露出细白的脖颈,仿若精美的瓷器。她轻移莲步,移至青澄面前,款款敛衣下拜:“民女如烟,见过公主殿下!昨日如烟贸然闯进公主的房间,实属不敬,望公主莫要责怪!” “你是他们给我找的替身?”青澄看着那女子拜在自己面前,微垂螓首,娇不自胜。 如烟微抬起头,露出那张绝色的脸,对着青澄浅笑盈盈:“公主机智过人,一猜即中,如烟的确是您的替身,在我们的人将您带离伏蚩之后,如烟便会接替您的身份,作为青凤嫁到伏蚩的公主,履行一个公主的义务。” “那么我呢?”青澄继续问,看着如烟的眼光有一丝探究,这个女子看起来,总让她觉得有说不出的不对劲,“你们会将我送到哪里去?” 如烟看着她,贝齿微露,她以帕掩口,脆声如莺啼鹂啭:“青凤的公主已经嫁到伏蚩了,您自然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了。” 青澄闻言,以余光瞄了汀兰一眼,她垂首侍立身旁,对如烟的话毫无反应。 “那她呢?”青澄指着汀兰,“她会不会跟我走?” “汀兰是公主的侍婢,自然是要追随公主的。”如烟理所当然道,“不过公主放心,我们会安排可靠的人护送您安全回青凤的。”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青澄直视着如烟,似要用眼神锁住她一般,“你们的主子,到底是谁?” “这个,公主不必知道。”如烟的态度同汀兰一样,对她们自己的来历讳莫如深。 “那我凭什么相信你们?还要配合你们?万一你们是万俟云的人,这一场真假公主的戏是他一手策划用来挑起两国事端的呢?”青澄站起来,逼至如烟面前,与她对视,“如烟姑娘,你这张脸,是假的,我虽不精此道,却还能看个大概。” 如烟的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惊讶,她的易容术已臻化境,莫说是平常人,连一些易容高手也不能轻易看出来。然而这个灵华公主,不过与她见了两次面,甚至不曾靠近,居然就能轻易辨出她是易容的,这是怎样了得的一个人? “你不必惊讶。”青澄径自解释,“所谓久病成良医,我之前也曾用过易容术,所以对这个还是了解一点的。” 被揭穿了真身,如烟也不气愤,依旧是柔柔地笑,浑然天成。纤指抚过耳边颔骨,不一会儿,如烟的脸上,一张皮脱落,露出她的本来面目。 眉清目秀,亦是美人。 “如烟姑娘果然是位色艺双绝的才女。”青澄由衷赞叹。 她将那张脸皮收好,垂着睑道:“公主过奖了!”这一瞬间,连声音也变回了自己的,比之方才,稚嫩许多。 “敢问姑娘芳龄?”青澄不由问道。 如烟愣了一愣,才道:“如烟已过二八。” 才十六岁!这样的女孩子,竟有如此高超的易容术!青澄此时觉得背上一阵发凉,这群要救她的人,到底什么来头? “公主,我们该回去了。”汀兰沉默半晌,此时开了口,“我们出来也有一个时辰了,再不回去,万俟王子那边,可能要有所行动了。” 知道汀兰是怕自己借机与如烟套话,青澄也不多说什么,抿了抿唇,挤出一句:“好。” 回到客栈时,万俟云果然已经等得快不耐烦了。 “你们去哪儿了?叫人好等!”一见青澄回来,万俟云连忙迎了上来。 青澄避开他伸过来的手,道:“不过是随处逛逛,不用这么紧张吧?怎么,怕我们跑了不成?”她说话的时候带着浓浓的火药味,呛得人不知如何接茬。 万俟云却是被呛惯了的,嘻笑道:“你们青凤文人不是喜欢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么?云对灵华,比之更为强烈。这才几个时辰不见,已经如同过了几十年一样了。” “怎么过了几十年,也不见你齿摇发落,老得走不动?”青澄不为所动,还凉凉地泼了冷水。万俟云一时无言。 “主子,已经准备好出发了。”就在这时,一个劲装侍卫从后院走了来,在万俟云身边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这就要走了。” 青澄闻言扫了那人一眼,转而问万俟云:“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不是说要在这里休整两天的么?” 万俟云正经着脸,道:“皇庭里有些事情,我得快点回去处理,要辛苦公主了。” 青澄还想再说什么,话到嘴边停住了,她转对汀兰使了个眼色,道:“容我去收拾一下,这就上车离开。”说着同汀兰上楼去了。 等她离开大堂,万俟云追随着她上楼的眼神变得阴鸷起来。等丽人的倩影消失在楼道里,他才侧过头问身边的侍卫:“回来的人怎么说?” “手下的人一路跟着她们,汀兰那丫头带着公主绕了好几个弯子,最后进了一处民宅,手下的人能力有限,没办法进去查探。” 听到这一句,万俟云扬了扬眉:“什么叫能力有限?” 侍卫吓得连忙解释道:“王子息怒,属下的人起先的确是进了那个小院,但那里似乎有什么机关,属下的人在里面绕了许久也不见出口,差点儿绕不出来死在那里?手下回来禀告时,属下觉得那院子大有玄机,便想亲自去看看,没想到竟找不到……” 万俟云抬手示意他停了口,淡道:“我知道了,你去准备出发吧!”那侍卫如蒙大赦,连忙退去后院去了。独留万俟云一人在大堂里,看着楼上青澄紧闭的房门,目光森冷。 客栈的房间里,青澄正和汀兰相对而坐,愁眉不展。好不容易得到了如烟的消息,本以为可借着在石峪停留的时候来个移花接木,让青澄借此地逃生。不曾想她们刚回来,万俟云便说要走人了。他的这一句话,让逃婚的事变得更加复杂了。 “看来,此事只有另作筹谋了。”青澄看着汀兰,道,“你有没有办法尽快通知如烟这个消息,让她撤销原定的计划?我总觉得,万俟云突然说要离开,不那么简单。或许方才我们出去,他派了人跟踪也不一定。” 汀兰却是不紧张,道:“他若跟踪了,也不必怕,如烟那个地方复杂得很,没有我们的人带路,是去不了的。” 青澄听她话音,似乎汀兰的背后,是一个什么神秘的组织,可是现在她身不由己,根本没有办法联系到白鹄,让他帮忙去查。 想到这里,青澄突然想起了白鹄曾对她说的一句话。 “普天之下,除却凌霄阁,没有一处的易容术能与麒麟门比肩。” 那是一次闲谈时,青澄质疑白鹄的易容术,他脱口而出的。当时青澄并不知世上有什么凌霄阁,也就当他是在吹牛,并不在意。 此时想来,如醍醐灌顶。 “汀兰,你的主子,是不是无名?”青澄盯着小婢,脸上闪过一丝欣喜——他果然来了! 213.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213章 半路程咬金(上) 在江湖上,凌霄阁是个很特殊的所在,位于明月峰上,是明月峰数十年来唯一的主宰。 明月峰位于天堑鬼谷中,独秀于林,乃云川第一高峰。因其极高,常人无法攀登。唯明月峰上的凌霄阁诸人,有神功护体,能在此处安身立命,占山为王。 阁主江凌霄,凭其独门绝学明月神功,在武林之中占有一席之地,其弟子不多,且行踪身份神秘,只有近来出师的无名公子,因一连串亦真亦假的传言,为天下人所知。 “我家公子向来菩萨心肠,一双妙手不知医治了多少的病痛,怎么会伤人性命?而且我们凌霄阁也不过是图个安身立命,受人钱财为人办事,但阁主严令不得杀人,我们才不是那些人所说的邪门歪道!”汀兰说这话的时候表情认真,极力维护凌霄阁。 青澄连忙示意她小声些,又侧身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除车辕、马蹄声外,并无异动。 “这里说话,要小心些!”青澄压低了声音道,“若是被外面的人听到,后果不堪设想!” 汀兰自悔失言,忙道:“公主,对不起!是奴婢欠沉稳了!”她撇着嘴,侧头盯着车厢里铺着的厚实毡毯,不再说话。 青澄明白她的心思,试想,换了谁,自己的门派被人唾弃,这是何等奇耻大辱?且不说会与人怒目想向,大动干戈都有可能。汀兰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如何不愤怒?只是这样的愤怒,在此时此地,却是要不得的。 青澄浅浅一叹,这丫头,看似成熟,却伯不免稚子心性,一颗赤子之心尚未磨灭,一时激动说错话也在情理之中。青澄看着汀兰沮丧的样子,轻轻挪到她身边,悄声安慰:“我知道你是好意,况且并没有人听到,不怪你!” 汀兰转过脸来看了看她,许是青澄脸上流露的真诚打动了她,她的脾气也下来了些,软下声音道:“公主,奴婢……” “没关系!不必介意了。”青澄笑着将她的道歉打断,继续道,“只有一事我想问你,你是无名的手下?” 汀兰犹豫片刻,慎重地点了点头:“是的,汀兰是公子的死士。” “死士?!”青澄惊讶,“你……” 汀兰明白她的意思,她不过是个小丫头,年岁尚小,“汀兰的命是公子救回来的,能为公子效力,是汀兰的福分。” 青澄虽不明白其中道理,却也能理解。,人各有志。很多事情不是那些大道理能解释的。汀兰的这份小小的感恩之心,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只是无名的人,如何能混进皇宫,还成了她的随嫁婢女? “这个汀兰也不知道,本来汀兰是在明月峰的,有一日公子突然说让汀兰下山到青凤来。等汀兰到的时候,公子已经打点好了一切,只嘱咐汀兰好好照顾公主,让公主能逃避和亲。汀兰这才成了公主的随嫁婢子。”一旦陈白心迹,汀兰也不隐瞒,将自己一路的经历简洁说了,“在公主出嫁前,汀兰只在皇宫里待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 这样的资历,怎么能够成为公主的随嫁宫女?自然是有人从中动作,汀兰才能在此与她相伴。而那个人,就是无名。 看来,她的想法并没有错,无名虽悄然离去,却不是不管她了。在某一个暗处,无名仍悄悄地关心着她。这个猜想,让她感到甜蜜。 到底,天无绝人之路。 一路车行马走,到了傍晚,日已西斜,万俟云却没有停下来休息的意思。知道了白天灵华公主出门时发生的事,他不敢掉以轻心。一路上,灵华并没有什么异动,每日说走就走,说停就停,除了不愿意单独与他见面之外,她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她向来不喜万俟云,而且此次和亲,说白了,并非灵华本意,而是他万俟云的诡计促成,灵华不高兴,不愿见他,也在情理之中。 那么,缘何她会在这样的时候,出现这样不平常的举动。一处暗藏玄机的民宅,让万俟云心怀忐忑。 马儿一步一步地走着,万俟云的心思却已经飞远了,从和亲之初忆起,毫无问题。 除非,这个问题,一直存在于一路上。万俟云回想,来来去去,终将焦点锁在了汀兰身上。这个丫头,在和亲之前他从未见过,第一次知道这么一个人,是凤池给他的人员名单,那上面写着,汀兰将随公主到伏蚩和亲。 选拔宫女随公主和亲,这本来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可这个汀兰,不过进宫半月,怎么看似乎也不够资格。她能入选,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大家都不愿意去和亲,将烫手的山芋推给了这个刚入宫的新人,要么就是……有人刻意为之。 伏蚩虽不是什么富庶之国,但对于王妃的待遇却不会有差,爱屋及乌,王妃身边的宫女,自然也会受到优待。况且选拔宫女一事,向来是内务司定了的,并不存在什么不愿意的问题。 那么,便是有人刻意为之了。 猜到这一点,万俟云的脸色蓦地一暗,他凝视望着天边变化无穷的晚霞,眼眸深沉莫测。 夜晚如同一个神秘的幽灵,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占领了太阳的地盘,将它驱逐。车队没有能行到村庄,就地安营扎寨。 篝火雄雄燃起,深夜露宿对草原上的男人们来说,是家常便饭。篝火边,一群人谈得正欢。汀兰迟疑着走近,站在一边等候。 万俟云先发现了她,见她一动不动的站在旁边,心生警惕。他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停止交谈。转向那个丫头,“你不是在照顾公主么?” 汀兰见有人同自己说话,连忙向万俟云行了个礼,道:“公主说毡帐里太冷了,让小的来问问王子,有没有多余的毯子……” “就这事?”万俟云觉得她的这话就像是个多余的谎言,也是她最不高明的一个。没有再质问什么,他挥挥手,让身边的一个侍卫去给她拿毯子,“你随他去拿吧!本王的毡帐里还有一条厚毡子,应该够公主用了。” “多谢王子殿下!”汀兰并不多言,微微勾了勾嘴角,给他一个礼貌的笑容就随着那个侍卫离开了。 篝火雄雄,映在万俟云的眼里,更是炽烈。这个汀兰,一定有问题。 另一厢,青澄正在毡帐之中,手里握着一柄小小的折扇兀自发呆。那一柄扇子,正是无名离开之时,在他房中看到的扇子;也是她重遇他的信物——那日,若不是看到了这柄扇子,她不会对轿中人产生好奇,更不会见到他了。 可是,现在想要再见到那人,却是很难了。 如果有机会…… “公主,奴婢拿来毯子了!”汀兰掀开帐子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条很厚实的毯子。青澄连忙将那柄扇子收在袖袋里,镇定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汀兰放下毯子,皱了皱眉道:“还不是那个万俟王子?他让侍卫带奴婢去拿毯子,那侍卫怎么也找不到,又回去问他。一来一回,折腾了不知多少时候,这才回来。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做事这般不妥帖!” “这是人家的地盘,说话小心些。”青澄道,“时候不早了,坐了一天的马车你也该累了,咱们还是早些休息吧!” “那奴婢去给您打些热水来梳洗,一会儿就休息。”汀兰的确也觉得累了,便道。 婢女出去不过半刻,帐外便传来了脚步声,青澄当她是回来取什么东西,也没在意,径自翻着书看着。 “这么晚了,公主还不休息?”一个沉沉的男声响起,青澄翻书的手一抖,书角撕开一个口子。惊魂甫定,青澄抬睑去看来人,正是万俟云,她定了定心神,压下不满,慢慢站起身,向万俟云福了一礼客气对万俟云道:“原来是王子殿下,灵华失礼了。” “你我很快便是夫妻了,公主不必在乎这些虚礼的。”万俟云笑着道,他环顾四周,只有灵华一人,因问道,“公主的侍婢呢?” “汀兰去给我打热水去了。”青澄没有邀万俟云就坐,两人只站着说话,她顿了片刻,又道,“这么晚了,王子殿下还不休息么?” 万俟云走近了两步,道:“本王是要休息了,刚才正和侍卫们聊天,回帐之前,来看看你。” 面对万俟云那鹰隼般的眼神,青澄避无可避,只得迎视,明知对方不怀好意,她也不得不笑脸相对,道:“多谢王子关心,灵华一切安好。只是时候不早了,殿下该回帐休息了。” “怎么,你怕本王对你不轨?”万俟云扬了扬剑眉,道,“你放心,本王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却也不会如此猴急,你早晚是本王的人,本王等得起。” 这话说得极露骨,像是一个耐心的猎人在追逐猎物,用尽了心思,甚至带着玩弄。 “殿下,灵华有些累了,要休息了。”青澄没有再看他,淡淡下着逐客令,“殿下也请回吧!早些休息才是。” 万俟云有自知之明,知道现在再说什么不是什么好时机,只好顺着她的话道:“那本王就不打扰了,愿公主有个好梦!” “多谢!”青澄微一颔首,没有其他动作。 万俟云也不想自讨没趣,往帐门走去。 “对了,有件事本王要提醒你。”临出帐门,万俟云突然旋踵,面对青澄道,“你记得管束管束你那个婢女,做什么事情之前要三思而行,这里是伏蚩的地盘,有的事情,远比她想象得复杂许多。” 青澄闻言一阵紧张,抬眼盯着他:“王子这话,是何意思?” 看到她如此表情,万俟云猜测她们主仆二人之间,必定还有着什么秘密不为人知。他礼节性地笑了笑,道:“公主,那是你的婢女,这话,您应该去问她才是。本王只是善意提醒。” “你……”青澄话未出口,那人已经掀开帐帘离开了。 少顷,汀兰端着水盆进来,表情不豫。青澄扫了一眼她手里的水盆,热气已经消散殆尽。心下了然,她也不隐瞒,对汀兰叹息道:“他的话,你听到了?” “公主,我们恐怕,有点麻烦了。”汀兰开了口,担忧道。 灵华公主的毡帐一下子没有光亮,青澄坐在黑暗里一言不发,她的身边坐着的汀兰也同样沉默。主仆俩就这样坐着,倾听着帐外北风呼啸而过,一阵一阵吹得人心发紧…… 214.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214章半路程咬金(下) 朝漠,伏蚩的首都,也是伏蚩最富庶的城市。这里商铺林立,往来客商频繁,热闹程度不逊于凤京与齐璠。朝漠需要中,最繁华的街市,要属城东的华英街。 清早,日出东方之时,第一处有人声的便是这里。临街商铺早早便卸了门板,早市也开了,卖菜的摊贩们拖着自己货物,将华英街占去大半,叫卖不绝,吆喝不断。 华英街是朝漠客商驻留最多的城市,在这里,青凤、玉颖、伏蚩的商人品族多样,语言也不统一。 迎客来便是这条街上最大的客栈,老板乃青凤人氏,这里也是青凤客商的聚集地。此时将近卯时,正是店里的早市最繁忙的时段。大堂里各路商人巨贾来此探听消息,闲聊生计。 相比大堂的热闹,后院冷清了许多。卯里已过,日光照进东院角的房间,落在坐于窗边的人的脸上。那人黑纱覆面,低垂眼睑,正翻着一本词谱。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手背上的几处伤痕,虽已痊愈,印记却触目惊心,好在他并不在意。 “咕咕——咕——”不一会儿,几只鸽子划过窗棂,在他的书上投下一闪即逝的掠影。他合上书,抬眼等候。 “公子,如烟的信送来了。”少顷,一个结实的大汉进了门,一卷小纸交在他手里,他随手展阅,眉间微凝。 “乔安,备车。”他沉着声音,如同砂砾磨砺耳膜。 大汉大抵已经猜出了几分,这一纸的信息,想必与他们正在办的事有关,可能是如烟那边出了会么岔子。想到如烟那个丫头,乔安的脸色沉了下来。 “乔安,不是如烟。”男子知道他对如烟这个义妹十分关心,出言安慰,“你放心,如烟很聪明,不会有事。” 公子向来不关心这些小事,这难得的安抚之语,让乔安觉得欣慰,他点了点头,转身出去准备了。 唉——无名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手边的词谱上,这一本是他从苏府带回来的,作为交换他留下了自己的扇子。不过是本词谱,尽管走得匆忙,他仍是想着将它带走——这东西,他觉得很熟悉,就好像他很熟悉那座宅子一样,毫无理由。 未几,乔安已准备好出门的马车,他收拾了思绪,将那卷小纸投入炭炉,抬脚出门。 华英街上热闹非凡,乔安加强着马车走得很小心,半天才走出不远,无名坐在车里,不时揭开车帘看看街上的情况,一言不发。 出了华英街,行人渐少,乔安勒紧缰绳,加快了速度。不出半刻已经驶出城外。朝漠城外多草原,是放牧的好地方,虽还是冬天,牧草未长,但这里已经聚了不少人家,毡帐四下堆叠互不相犯,都等着开春的第一拨新草。 “乔安,快到了,小心点!”无名透过车窗向外看,不时寻着目的地,乔安依言放慢了速度,不一会儿,他们的马车在一处毡帐外停下。 无名下了马车,在毡帐外等了片刻,才朗声道:“在下凌霄阁无名,求见前辈。” 帐内没有动静,像没人一般,乔安疑惑地看了看公子,无名不觉有异,递给乔安一个稍安勿躁的指示,静静等候。 过了约半盏茶的时间,那帐里才有了些许动静,咯咯吱吱,细微冗长。 “进来吧!”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仿佛从胸腔里发出来的一样,如同砂纸磨砺一般。无名闻言,抬脚进帐,甫站定,便恭敬地向毡帐主人道谢。 乔安四下打量着这一顶毡帐,四处散落堆叠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本来就不大的空间被堆满了,难以立足。大抵是东西太多,整个毡帐里充满了腐败的气息。 “坐吧!”那人背对着他们,声音粗砺,听着让人觉得心骨俱战,过了好一会儿,那人才转过身,一张脸枯瘦到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皱巴巴地贴在脸上,如同干尸,好在深凹的眼窝里还有着两颗眼珠子。此时,这混浊的眼正上下打量着无名主仆。良久,他桀桀笑道:“你就是凌霄新收的徒弟?”那声音,如同夜枭长唤,糁人很紧。 无名毫不在意,恭敬道:“回前辈的话,晚辈正是。” “那老家伙临了临了,倒是有了点眼光,收了个不错的徒弟。”他走近两步,玻璃球般的眼珠子在眼眶里上下转了转,语气一下子变了,“你这张脸,是怎么回事?” “晚辈幼时曾遭逢家祸,一场大火差点丧命,得师父相救,好在性命无虞,脸却是毁了。”无名说这话的时候云淡风轻,丝毫没有怨恨的意思。 那老头子点了点头,乔安在一旁看着,真怕他动作太大,折断了自己的脖子,把那头颅点得掉下来。 “你倒是个洒脱的,江凌霄那小子一辈子做了不少糊涂事,现在老了,倒是学得聪明些,会做些好事了。”他这话,像是在训斥江凌霄一般,尔后,他又道,“你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无名对着他拱拱手,“前辈,晚辈今天来,确是有事要请前辈帮忙。”他弯了弯腰,细细道来,“前辈有所不知,晚辈此次下山本是游历,前些日子接到师父的指示,让晚辈去办一件事,当作是游历的最后一关。事成之后便可回凌霄阁。师父来信时曾说,此事较为棘手,若有难解之难题,可来请教前辈。晚辈现在,便是遇到了些麻烦。” 那人听了无名的话,恨恨道:“江凌霄那小子,真是死性不改!当初自己招了麻烦要来找我帮忙,现在我老了,还要帮他照顾徒弟,臭小子,当真无赖得很!” 无名闻言忙道:“前辈有所不知,晚辈在凌霄阁学艺之时,家师时常念及您,他经常给弟子讲您当年的英雄事迹。晚辈深感敬佩,一直想着能见上前辈一面。如今总算有机会了。” 那人轻哼了一声,摆摆手道:“真是什么样的师父就教出什么样的徒弟,你这小子也算是得了江凌霄的真传了。罢了罢了!你有什么困难,但说无妨。” “是。”无名向那人躬了躬腰,便将自己一路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也告诉他自己现在所遇到的麻烦。 那人越听越惊,等无名讲完,他怒道:“这个江凌霄,现在胆子可真不小!师祖严令不准与朝廷有什么瓜葛,他倒好,现在还做起皇帝的爪牙来了!这小子,真当师祖的话是耳旁风了不成?!” 无名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生气,凌霄阁向来不与朝廷有瓜葛他也是知道的,只是这次的事他也不明白师父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竟接了朝廷的生意,但为人弟子,他也知尊师重教,对师父的话,只有乖乖听命。 “前辈息怒,晚辈以为,师父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也许他有什么不能明说的苦衷也不一定。”无名软语劝道。那老头子看了他一眼,道:“你倒是挺维护你师父的。” “尊师重教,是做人之本。”无名淡道。 “好吧,就冲你这态度,我也不能让你空手回去了。说吧!有什么困难?”老头子大概是被无名的话说动了,松了口。 无名心下松了口气,道:“前辈,是这样的。这件事晚辈一直计划很周密,只要事情按着我们预计的发展下去,那我们定能顺利成事,只是现在晚辈的一名部下传来消息,她同公主身边安插的我们的人失去了联系,而且似乎,安插在公主身边的人出了事。现在我们无从知晓。”说到这里,无名眉宇间凝结了担忧,“如果没有那个人传递消息,我们将没有办法完成任务。” “能在和亲的公主身边安插下人,小子,你倒是有两把刷子。”老头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直盯着他,“那你希望我帮你做什么?” 无名犹疑片刻,斟酌着道:“晚辈听闻前辈精于飞檐走壁,探听消息,所以晚辈想请前辈帮着探听一下和亲的车队那边的消息——那万俟云十分谨慎,晚辈手下没有人能顺利安插进去。迫于无奈,才来打扰您!” “万俟云?万俟峰的小儿子?那个私生子?”老头子说话毫不客气,他在伏蚩数年,对朝漠等地的情况了如指掌,“那小子我见过几次,勇武有余,智谋不足。老头子我也好久没有活动筋骨了,这样吧!人我帮你换过来,三天之内,一定送给你。” 真是意外收获!乔安喜出望外,没想到公子竟找到了这样一位神人,能帮他们将事情都做妥了,也省得公子劳神操心了。 “多谢前辈好意,不过恕晚辈不能接受。”无名直白道,“此事是晚辈的历练,求助于前辈已经是能力不足的表现,若再将事情交托给前辈办,自己坐享其成,那晚辈不仅辜负了师父的一番苦心,也糟蹋了前辈的好意。” 老头子沉默片刻,直盯着眼前的晚辈不移一瞬,毡帐里只有呼吸声,带着腐败的气味,安静如坟茔。良久,老头子才慢慢开口:“你可当真不需要我帮你?” 无名镇重地点了点头:“前辈,无名此话,绝无半点虚假。” “好!”老头抚掌而笑,桀桀的笑声回荡在毡帐里,磨锉着耳朵一般,“到底是江凌霄最看重的弟子,果然有担当!你这样,老头子我也就放心了。这件事,老头子一定帮你办好。三天之内,给你消息。” “多谢前辈!”无名心底的大石落下。师父曾说前辈性格古怪难以捉摸,所言非虚。 “好了好了,你先回去吧!”老头子像是不耐烦似地挥手赶他们,无名道:“那晚辈不打扰您清修了,告辞!” 出了毡帐,乔安觉得胸腔里的空气一下子被换了个透,凛冽而清新。 “公子,那人是谁?看起来已经老得不像样子了,真能帮我们的忙?”乔安总算有机会说出自己的疑问,那个看起来怪怪的老头子,怎么看也不像是有能力帮他们这个忙的人。 无名临上车时看了乔安一眼,道:“乔安,你也曾是江湖中人,有没有听说过鬼湘子?” 乔安闻言一震,那个其貌不扬的人,竟是江湖上盛传多时的鬼湘子?相传鬼湘子行踪不定,善缩骨易容,其变幻多样,神鬼莫测。更诡异的是,鬼湘子的名号在江湖上经久不衰,几乎成了江湖上的头号神话,谁也不知他的年龄。 “别乱想了,我们还要赶紧回城。”无名知道他是在猜测着鬼湘子的什么秘密,打断了他的思绪道,“先回客栈,我们还要给如烟回信,让她速赶到朝漠来。” 乔安点了点头,坐上马车,一甩长鞭,马儿起步,车辙摇晃着响起,一会儿,他们已经驶离了这一片草地。 日上三竿,在他们身后,那毡帐静静贮立原地,似在蛰伏,又似在等待着什么。 215.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215章送君亭一驻 朝漠,雪夜。 华英街上,人声销匿,因这罕见的大雪,各商铺已是两天没得好生意了。已过戌时,各店早早关门上板,期冀着明天的好天气。 远处一个黑影迅速飘来,移动的速度之快,让人觉得好像产生了错觉。渐渐,那黑影靠近,细看之下,是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只是他周身俱被黑色的斗篷裹住,难窥其颜。那人步履从容,像踩在棉花上走路一般,动作慢悠悠的,只是那身后的雪地上,没有半点脚印。 他在冰天雪地里走了许久,终于在迎客来门前停下,不过一瞬,他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 无名正在房中翻看词谱,借此来平复自己的焦躁,已经是第三天了,可鬼湘子前辈仍没有半点消息来。今天乔安回来说,明早万俟云就要进朝漠回皇庭了。若真让他带着公主回了皇庭,那他们行事会更难上加难。 正在烦心时,一阵敲门声响起,无名主仆对看了一眼,这时间会是谁来访? “无名公子可在?”主仆二人犹疑之间,敲门人已经开了口,声音清越,如高水入涧。 无名一愣,这人的声音他从未听过,如此夜晚,竟是点了名要见他。虽不知是谁,但他还是示意乔安去开门。 门外,一个黑影安然而立,那人身材高且瘦,周身罩在一件带着大兜帽的斗篷之下,看不清样貌。乔安一手撑在门框上,并不让他进来,谨慎地问道:“不知阁下是……” “你家主子就是让你这么跟客人说话的么?”那人反问,语气不善,他一扬手,揭了兜帽,露出容貌,唇红齿白,眉目俊朗,竟是位年轻的公子。乔安看着他,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此人。 那人看他犯了傻一样地站着,微微一笑,如月华般冷冽,声如琉璃撞耳,讥道:“无名公子名声在外,我原以为还是个知礼节的,没想到竟是这般不会待客。” “公子言重了!”无名早就听到了声音,起身来看,刚好听到他的这一句话,忙谦逊道,“来者是客,乔安,快请这位公子进屋坐。” 那年轻公子挑眉看他,眼里的审视毫不掩饰,他挥手扫去身上的几粒碎雪,抬脚进屋。乔安跟在他身后关了门,惊奇地发现这个在雪地里行走的人,竟没在地上留下半个脚印。 “乔安,看茶。”无名招待那年轻公子进了屋,转头吩咐道。乔安刚想开口向无名说什么,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 说话间,那人已经脱了斗篷,毫不客气地丢给无名。无名也不恼,毕恭毕敬地将他的斗篷收好,晾在一旁的屏风上。褪了斗篷的年轻公子一身锦衣富贵逼人,在无名这间小屋的方寸之地上,有鹤立鸡群一般的挺拔。他环顾四周,几步便走下一圈,啧啧道:“你这地方可真是叫我好找!想你一个凌霄阁的弟子,出门在外竟和这些人挤在一个小院子里,平白污了身份。” “前辈教训得是。”无名垂着头,恭敬道。 那年轻公子闻言眼神微微一变,继而笑道:“你如何认出我来?” 无名没有隐瞒,坦白道:“前辈方才掸雪之际,露出了手上的指环,那指环,家师也有一个。”聪明人不必多说,已然明白个中缘由。 年轻公子唇边的笑容更是灿烂,似很欣慰,赞道:“不愧是江凌霄的徒弟,就那么一瞬眼的功夫就能看到我的指环,小子,眼力不错!” “晚辈误打误撞,唐突之处还请前辈莫怪。”无名依旧谦逊。 那人点点头,换了一把声音,低沉有力,“我刚从万俟云的车队那里过来,恰逢大雪,时间上紧了些,不过还是查到了点东西。”他从容坐下,眉间微微蹙起,“小子,我不得不提醒你,万俟云那厢已经有了戒备。你派去的那个小丫头,恐怕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无名眉宇一凝,忙问:“可是汀兰出了什么事?” “倒不是出了什么事,只是那丫头年纪太小不够沉稳,做事太不小心,万俟云已经起了疑心,我看他们这几日走走停停,没有半点规律,想来就是为了避开你的人的追踪。” “晚辈已经打听到了,万俟云的车队大概明早就要进朝漠了。”无名道,语气沉重。 鬼湘子看了看他,道:“你的消息恐怕不顶用了,我回来之时,他们的车队已经在朝漠郊外不足十里的地方了,一路未停,想来夜里就能进城了。” “什么?!”无名一惊,竟有些失态。 鬼湘子淡然看他,黑纱遮面,却挡不住急切的表情。他淡淡道:“莫急,你第一次出来,有的事没有想周全也是正常的。”看他眉间愁容不解,鬼湘子叹了口气,道,“也不是没有办法,不过险一点,勉强一试。” 无名抬眼看他,鬼湘子的这一张脸虽是假的,但眼神骗不过人,倒是真的想帮无名一把。不等无名开口,他已经道:“城郊三里外有个送君亭,用作送亲别友,平常时候不见什么人。那边有一处地势不平,一壁有几处小丘,一壁便是那亭子,中间相距不过数十米,只能容三辆马车并行。我一路来也观察了万俟云车队的行路特点,载着公主的那一辆马车在队伍的中间位置,若能巧妙运用,于小丘处停脚,至多半盏茶,我便能移花接木。” 兵行险着,向来能出奇制胜。只是,计划虽好,却欠缺东风。 “可是晚辈手下用作替换公主的人刚出石峪,一个时辰之内,肯定是赶不上的。”无名不无担忧,如烟虽易容之术精湛,但毕竟年岁还小,历练不够,现在时间又赶不上,如何不急? “这倒不是难事,你让乔安赶紧去春风度找个与公主身材差不多的丫头来,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鬼湘子是凌霄阁易容术的鼻祖,以前只是听说,今天无名亲眼见识了,毫不怀疑他的能力。只是这春风阁…… “前辈,公主毕竟还是个姑娘,那春风度是所妓馆,恐怕……” “不过是权宜之计,当务之急是先换出公主,等万俟云的车队回了皇庭,我自有办法让你的人混进去。到底是青凤的公主,让一个妓女去顶替已经是冒犯了。”鬼湘子扫了无名一眼,“我虽不在朝中,也是知道些规矩的。” 无名被他这一眼震住,敛了心神道:“那前辈,我们这就出发?” “兵分两路,你随我去送君亭,乔安速去寻人。”说话间,鬼湘子已经站了起来,将一个小纸包交到乔安手里,“事关重大,千万不能掉以轻心。你寻到了人,莫要声张,喂她吃了这药,便向老鸨说带她回府几日,多给些银两。” 乔安看他郑重其事,也认真地点了点头。 月黑风高,落雪无声。 迎客来的后院厢房,一起偷龙转凤的事件已现雏形。 半盏茶后,无名与鬼湘子已置身送君亭。 无名一路受鬼湘子持带,不怎么费力便到了此,毕竟身体底子弱,刚刚站定,他便好像要倒下似的,大口喘气之余,脸色苍白。 “你当心些!”鬼湘子在一旁扶他坐下,眉头一皱,“怎么年纪轻轻的如此不济?江凌霄也不让你好好调理,这样便让你下山了。” “呼——是——是晚辈自己要求的。”无名说话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他抚了抚胸口顺气,又道,“晚辈本来已经一脚踏进了鬼门关,若没有师父相救,哪里还能苟延至今?早成半抔黄土了。” 鬼湘子怜惜地看着他,道:“等此事一了,老头子陪你回一趟明月峰,那里修养是最好的,凌霄阁里有的是地方能让你痊愈,你且再坚持一下……” 话音刚落,车辙声由远而来,伴着马蹄声响,节奏有序。 “这么快就到了?”鬼湘子皱了眉,“看来是来不及了。”说着他兜帽一遮,转过身去,好一会儿,鬼湘子才转过身,匆匆揭了兜帽,手指在脸上接着动作。无名见了,一时怔忡。 月华罩在鬼湘子精心修饰的脸上,大事俱成,鬼湘子松了口气,停手驻立,目眺远方。眉若隽烟,秋瞳翦水,鼻如悬胆,唇含丹樱,般般入画,正是灵华的脸。虽知这不过是假象捏造的一张脸,无名还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他看着那张脸,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 “发什么呆?车队就快来了!”回身看到无名有些许痴态,鬼湘子皱了皱眉,道,“你和你内应有没有什么应急的暗号?快让她想办法让她们的马车停在那边。”他抬手指向不远处,正是一座低矮的山丘,阴影之中,极利隐身。 马车之中,青澄倚靠着汀兰,半寐半醒,她近来总觉嗜睡,每日昏昏沉沉,有时候刚上马车便睡着了,醒来时已经在另一处了,有时候汀兰同她正讲着话,她的眼皮就开始打架了。 这日白天,她刚上了马车不久,便觉得周公来势汹汹,不一会儿,她便屈服了。 远处一片寂静,隐隐有几声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叫声。青澄迷迷糊糊地睡着,隐隐觉得有人在唤她。 “公主——公主——”汀兰轻着声唤她,见她不醒,只得去摇她,“公主快醒醒!醒醒!” 青澄惺惺忪忪地睁开了眼,看着汀兰,含糊不清地开口:“怎么了?” “我家公子来了,就在前面不远。”汀兰悄声道。 青澄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他来了!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提到了嗓子眼儿,激动不已。一别许久,总算有机会再见了。 “公主不要太激动!”汀兰忙劝住她要掀车帘的动作,悄声道,“公主殿下,您听我说,公子他们就在前面不出一里的送君亭里等着我们停下来,到时候您要想办法下车,让我陪着您去路边的山丘里,公子自会前来相救。” 策划许久的事情一下子就快实现,青澄设想了许多次相见的场景,想到要与他再见面,那些提前想好的话好像一句也记不起来了,只余满心欢喜。她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停车!停车!”子夜深深,汀兰娇脆的声音在静夜里提起了众人的精神,车夫老老实实地停下了马车,万俟云在缀在她们马车的后面,见此情景,驱马上前:“公主,何事?” 汀兰掀了车帘探出头来,颐指气使道:“赶了这么久的路,都不让人下来歇歇么?公主觉得在车里坐得烦了,想出来走走。” 万俟云见她无理取闹似地说话,想着还有不出几里就进城了,也不同她计较,耐心道:“公主殿下,这里是郊外,夜深了,外面冷得很,公主还是在车里好好休息,还有三四里路我们就进城了,到时候小王再陪您下来走走,可好?” 汀兰撇了撇嘴,道:“你怎么就听不懂公主的话么?公主说了……” 万俟云看着这个狐假虎威的小丫头,心道等回了皇庭看怎么整治你,面上仍是笑意盈盈,慢悠悠地打断她,“汀兰姑娘,大家都很累了,都想快点进城找地方歇脚,睡个安稳觉。请姑娘手下留情,莫要无理取闹了。” “我……”汀兰被他一阵抢白,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半天却没说出一句话来。 好一会儿,青澄见事情有变,忙唤回汀兰,自己出马,她揭开帘子一角,露出半张脸,柔柔道:“万俟皇子,并非汀兰无理取闹,是灵华想下车走走。” “公主想下车走走?!”万俟云一脸不信,复道,“公主,现在可是半夜。” 青澄垂了眼睑,好一会儿才抬起头,马车内的明珠照得她脸颊微见绯色,她轻轻咳了咳,道,“灵华也是怕冷,但实在是……”向万俟云投去无辜的一瞥,她委屈道,“方才在车里睡着,可能有些着凉,这会儿有些闹肚子了……”越到话尾,她的声音越小,万俟云看着她的脸颊也越来越红,心中一动,这人,竟是连害羞都带着这般撩人的风情。 “既如此,那便让汀兰姑娘陪您去吧!”万俟云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痛快地答应了。 “多谢皇子!”青澄似乎松了口气,忙唤汀兰扶她下车,步履匆匆,往山丘那边阴影处去了。 万俟云觉得好笑,这人小女儿家的模样,当真是可爱得紧。 “别走太远!”他的嘱咐细腻亲昵,带着无限疼宠,顺着夜风,飘向远方。 216.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216章关山诉离殇 送君亭外,无名焦急地探着远处的情况,忽见车队停下,隐隐传来人声,无名极目远眺,依稀看到两个黑影缓缓挪到送君亭对面的山丘方向。 “前辈,她们……”无名刚出声便被鬼湘子以眼神制止了,“别出声,我们现在过去,要避开他们,你跟紧我。” 无名听从地点点头,紧闭嘴巴不再说话,紧紧缀在他身后,轻手轻脚地朝对面的山丘阴影外走去。 “怎么还没有来?”青澄和汀兰站在山丘的阴影处,这个凹处能挡去一部分的寒风,但伏蚩的冬天向来冷得滴水成冻,饶是在屋内还觉得冷冽,何况这样的郊外?青澄身着厚的裘衣,却仍是不抵寒冷,那风似长了眼睛一般,从衣服的一点点缝里钻进来,让她的身体一寸冷似一寸。她跺了跺脚来取暖,阵阵呼啸而过的风吹不散她眉间的紧锁,“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来不了了?” 汀兰听她如此说,被冻得通红的小脸上也出现了难得的愁容,她伸手呵了口气,轻言:“公主,咱们还是再等一会儿吧!公子可能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青澄搓搓已经冻得有些发麻的臂膀,艰难道:“好吧,我们再等等。” 正在说话间,耳畔一阵窸窸窣窣渐渐近了,汀兰凝神细听,隐约是脚步声,她高兴地扬了扬眉,拉了拉青澄的衣袖,道:“公主,他们来了!” 闻得此言,青澄的脸上也绽出了一个笑容,她看着汀兰手指的方向,高兴道:“太好了!” 两人的高兴劲儿还没过,却听得一声熟悉至极的声音:“公主,公主?您还好么?” 不是无名!主仆俩皆觉得头皮一紧,这个声音,分明就是万俟云!她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那一厢声音仍在继续:“公主?汀兰?你们在么?” “在呢!你别过来!”青澄紧张地张不开口,却听得一个一模一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竟与她的有八九分相似,在这样的夜里,并无不妥。 青澄下意识地回身去看,只见一个戴着兜帽的人渐渐走近她,抬手做了个动作,示意她不要出声,继续道:“皇子殿下,请您再稍候片刻,莫要过来!”语气极好,三分羞涩三分尴尬,拿捏得恰到好处。 等那人掀了兜帽露出脸时,青澄才稍稍放心,这个,应该就是如烟了。虽然这救兵来得有些晚,却还是及时的,青澄心头不由松了口气。 “不要出声,快些把你的斗篷给我。”那人走到她身边,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你换了我的衣服往那边去,自有人接应你。” 青澄依言脱去斗篷,与他换了,轻声道了一句“多谢”,将要离去,汀兰一把拉住了她,戒慎地看着眼前的人,冷冷道:“公主莫要上当,此人不是如烟。” 青澄一骇,不是如烟,会是谁?那人并不解释,只安静地站着,青澄将他从头打量了一遍,发现并没有什么不同于如烟的地方——毕竟他们都是在扮别人,而且也都是一样的技艺精湛,看不出什么漏洞。 汀兰则并不如此看,从他刚才出现时她就发现了,眼前这人,并不是如烟,而是另有其人。如烟为此事筹谋了许久,怎么这个时候会临时换了别人来顶替?这个人,举止行为从未见过,现在又不见无名公子,她很难判断这人的身份是否属实。 如果是敌人的细作呢?只等着灵华公主逃匿便将其抓获,然后借机对青凤发难?这样的话,她身为公主身边的贴身女婢,且不说难逃一死,任务完成不了,公子也会被她牵连。 汀兰不得不小心。 “呵!你倒是个细心的丫头!”那人的声音低沉了许多,一听便知是个男人。让一个男人来扮女人,汀兰心里嘀咕着,更是觉得此事有诈。 “你到底是谁?”青澄此时已经急出了一身的汗,这边救兵还不到,那边万俟云又亲自来催,真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她不得不开了口,直接问道:“我现在不管你是谁,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无名带来的?若是,我这就走,若不是,那请您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假冒公主,这罪名可不是你能承受得起的。” 她说得直白,对方听了却是没什么反应,只偏了偏头来看她,启唇道:“你就是让无名心心念念一定要带出伏蚩的灵华公主?久闻大名,老夫失礼了!”他的语气从此处急转而下,道,“只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老夫和无名刚商议过,此处是换人的最佳地点,过了这里,便再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事出突然,万俟云似乎也已经察觉到了你们的动机,你们若随他进了皇庭,想要出来,便更是难上加难了。” 青澄权衡一番,抬头借着月光审视眼前的人,一张和她一样的脸,不似是人皮面具所成,倒像是天生长了这样的一张脸,再加上之前他出口的那一声,连万俟云都分不清,那么即便是进了皇庭,也不会有旁人能分得清了。他说无名时口气并不僵硬,可见他至少是与无名认识的,且不说为何要以身犯险来做此事,单他这一份能鱼目混珠的易容术就已经让青澄放下了不少戒备——一个有如此高超技艺的人,想必是自负自傲的,怎么会稀罕做这样的事呢?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这本就是要迅速万事,一击即中,已经拖了这么久,鬼湘子有点不高兴了,他沉着声道:“老夫数到五,若你还犹疑不决,老夫这就走了,若再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你就让无名去找江凌霄,莫要再来烦老夫了——退一步说,便是他来了,老夫也不会理会。是走是留,你自己做主。”言毕他开始数数:一、二、三…… “我走!”青澄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她抬眼直剌剌地看着鬼湘子,“就算这是个陷阱,我也认了,与人无尤。” “可是公主……”汀兰仍是犹豫,拉着青澄的手并不放开,“这其中,若是出了事……” “我会一力承担,绝不会连累任何人。”青澄果断道,她转脸看着这个一路伴她的小丫头,温和道,“汀兰,我要走了,你以后入了伏蚩皇庭,想办法保全自己,好好照顾自己,莫要再强出头了,那里不比在外,万俟云是皇子,自己的面子自然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你要小心祸从口出!” “公主……”汀兰不舍地看着她,眼眸中漾起了点点星光,她软软的声音听得人肠子都要断了,“你自己要小心啊!” 青澄向来自诩控制力极好,尤其是在感情方面,从不轻易流露,可这次她却是不能自已,才要说话,嗓子已经哽咽了。只得掩饰地“嗯”了一声。 “好了好了!时间紧迫,你快走吧!再这么磨叽,老夫也没办法救你了。”鬼湘子不耐烦地看着两人依依惜别,道,“灵华公主,你再不走,就走不了了。无名在那边小丘后面等着你,你只管朝那边走,一路小心。” “多谢!”不管这人帮她是出于什么目的,但至少他是带她出了这座牢笼的恩人,这一句谢,青澄发自肺腑。 鬼湘子不愿多言,只嗯了一声便走向汀兰,示意她可以带着自己回车队了。 青澄一路疾走不停,不一会儿便走到了山丘口,只见外面一片黢黑,根本不见半个人影,想想方才汀兰的话,她的头皮一阵发麻:当真是被人下了套儿了? “青澄,这边!”一个低低的声音在角落里响起,青澄定睛去看,山丘的一角,方才她不曾注意的阴影外,的确有个黑影在细微地晃动着,那声音,便是从那里来的。 青澄疾步上前,心跳渐剧,当走过山丘,看到来人一身夜行衣里,她眼眶一热,泪流了下来。 “子澈……”那一声绵软的呼唤传入无名的耳中,他心头为之一动,这样软弱的声音,岂是他认识的苏青澄?只是她唤的这人,是谁?脑中有什么蠢蠢欲动,被他压了下去。眼下当务之急,是带着这个逃婚的公主迅速到达安全的地方。 迎客来是不能去了,朝漠那边若是发现了公主被掉包的事情,第一个肯定是封锁朝漠城不许出入,若去了那里,便是再有能耐,也是插翅难飞。 唯今之计,只盼如烟的那一处宅子还算安全,往那里去先避一阵,等尘埃落定,再离开不迟。 “你能来我真高兴,子澈,当我知道你还活着时,我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活过来了。”青澄握着无名的手,不似当年那般温暖,却仍是带给她无限美好的感觉。这个人,在历经磨难之后,又出现在了她面前,这不是上苍眷顾,是什么? 向来不信命的苏青澄,第一次感谢上苍对她的偏爱,让她能够与心中所想的人重逢,再续前缘。 “公主,男女有别。”无名抽出手,避开她两步,轻声道,“无名只是奉命救助公主,公主莫要认错了人。” 低沉沙哑的嗓音,带着一点点疏离陌然,青澄没有依附的指尖,在这一瞬间变得冰冷…… 217.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217章 物是人已非 一路颠簸不知,青澄随着无名来到了石峪镇如烟的小院暂避,依着无名的意思,现在万事还没有定案,只有等过了这一段,再作筹谋。 “公主,您且先住在这里,会有丫头来伺候,公主有什么需要尽管说,无名一定尽力办到。”将青澄送至小院的房间,无名轻声道,语气平淡,没有半点起伏。 青澄看着他黑纱覆面,没有了往日在苏府里的温和,一路上的语气态度也是谦卑得像个仆人,这让她极不习惯。此时听他如此说话,青澄更是不悦,道:“无名,你当真不认识我么?” 在此之前,她曾幻想过无数种他们可能的见面场景,或喜或悲,独没有想过,他会以这种陌生人的态度对待她,让她措手不及。 “公主若没有别的事情,那无名先告退了。一路颠簸,公主也该累了,好生休息吧!”无名避开她的话题,并不作答,只躬身退了出去。 “你……”青澄的话还没出口,房门已经阻隔了两人,室内一下子清冷了下来,没出口的话一下子堵在嗓子口,几成哽咽。青澄叹息,“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又能怎样?他对她来说,已经是刻骨铭心的存在,便是他不认她,她也不会放弃。就算她在此前就已经知道无名会以这样的态度对她,她相信,自己仍是会不遗余力地想要留在他身边,哪怕如飞蛾扑火,她仍是甘之如饴。 “咚咚!”敲门声响起,青澄下意识地说了句“请进”,没有看来者何人。 木扉被推开,脚步轻若不闻,青澄猜定是派来伺候她的丫鬟,也不去看,将目光投向窗外一株正开得旺的红梅。她轻轻开口,语气淡漠:“我这里不需要伺候,你出去吧!” 那一厢的人半天没有回应,青澄只当是丫头不懂事,转脸刚要说什么,却见那人竟是熟面孔。 “明月,你怎么会来这里?”故友重逢,青澄的脸上一扫多日来的阴霾,绽出一个冰销雪融般的微笑,她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拉过杜明月坐下,高兴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杜明月方才进前时见她一脸郁郁寡欢,心下已经猜到了她并不如意,此时她笑意盈盈,眼底却仍是忧虑不决,明月叹了口气,道:“青澄,对不起,我早该告诉你的。” 青澄听她这话说得蹊跷,言下之意,是有什么事情她一直在隐瞒着。上次她在京中与明月重逢,她便觉得明月心里好像有什么事压着一样,只是她不知是何事,明月不愿意说,她也不愿意破坏了她们重逢的好气氛,对此事便闭口不提。然而她在此时提起这件事,青澄觉得,她所隐瞒的,或多或少与现在的局面有关。 “明月,可是与子澈有关的事?”面对明月,她向来坦白,问题也是直中要害。 杜明月见她已经猜到了,也不多作什么解释,直接道:“早在你遇到无名之前,麒麟门便已经有人知悉了无名的真实身份。没办法,他在江湖中一下子出了名,许多人都想挖出他的过往,但凌霄阁的人藏得太深,麒麟门向来是江湖中情报最快最准的地方,无名的身份,是我和碧霄亲自去调查的,我们查了许久,才将线引到冷橘生身上,后来据他所说,他当初的确没有忍心杀了苏寒玉,而是在他晕厥的时候将他带走了,留下已经气绝的小厮顶替。 “冷橘生还告诉我,他当时身不由己也在逃亡,只照顾了苏寒玉一段时间,他一直昏迷不醒,不利于他们隐藏行踪,所以他将人带到了明月峰,刚好被江凌霄所救。 “江凌霄知道苏寒玉的身份,救治了他,但好像并不想惹事,给他改了名,还编造了他的过去:全家被贼人所害,葬身火海,独他一人逃出生天,但样貌全毁,前尘尽忘。还说他是自幼便在凌霄阁中长大,给他取名‘无名’,是希望他放弃报仇,一生无牵无绊。” 青澄听完杜明月的话,浅浅一叹,道:“你说的那个凌霄阁的阁主,倒还是个好人。” 杜明月闻言,抬睑看她,“你当真这么想?不怪江凌霄抹去了他的记忆?” “是他做的?”青澄愕然,“我原以为,他是在火灾之中受了太重的伤才会不认识我,原来如此。” “青澄,”杜明月放缓了语调,眉目间有一丝隐忧,“我知你向来知道分寸,但是这次,你能不能听听我的话?不要再去找他了。过去了便过去了,就算你再去找,他对于你来说也只是个陌生人,何必?” 明月的话让青澄意外,几时她竟变得如此洒脱了?难道是褚白枫一事让她看透了一些事情,不再执着了? “明月,你不懂。”青澄摇了摇头,声线悲凉,“我也想要放下过去重新开始,但子澈于我来说,已经与我的骨血融在一处了,我根本无法割舍——况且,我也不想割舍,自我来这个世界起,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人便是他,这一切,是命中注定了的,是我和他的缘份,若不是如此,我如何会来到这个世界?明月,你向来知我心,该知我也不是这样一个不痛快的人——只是有的事情,我真的无法斩断……” “我何尝不知?”明月叹息,“青澄,我太了解你,也知你必是会一条道走到黑的。可是你又知不知道,无名此趟会来救你,是谁的主意?” 看到青澄的反应,杜明月便后悔了,聪明如青澄,又如何会不知那人的执念?对她,他向来无所不用其极。 “没想到,我以为是守得云开,却是重入囹圄。”青澄哀哀道,看向明月的目光带着讽刺的自怜,“明月,你觉得这是不是老天的惩罚?我太自私,伤害了许多人。现在老天爷要帮那些受我伤害的人来讨债了。” 杜明月刚要开口,便听得青澄不理会她继续道:“看来我这一次,必是逃不过了……”语声弱如细柳,仿佛风一吹便断了。 “青澄!”杜明月心疼地拉过她的手,“你别这样说!我不会让你回青凤的。” “不回青凤,我又能去哪里?”青澄反问,“我这张脸与王妃一模一样,现在朝漠的那个才是真的,我便是个冒牌货,伏蚩我定是不能待着的了;再者玉颖……我是决不能去的。”想起她对茗葭的亲口重诺,她便打消了去颖川藏身的念头。 云川不过三国,伏蚩和玉颖早不在考虑之中,她只有回青凤一条路。 “明月,我必须回去,那里是子澈的家,我要帮他守好家,等他回来。”青澄语气坚定,目光澄亮明媚如朝阳,“明月,我相信,只要我愿意等,他一定会回来的。” 杜明月看着眼前人,绝色的脸上只有小小的期冀,那样小心翼翼的期冀,那样一点一点的从眼里释放出来的细微感情,如细泉般潺潺流淌而出,不贪心不强求,让人不由心疼。 不悔真情不悔痴,此话当真不假。 “你既然已经决定了,我也没什么好劝的了,唯愿你梦想成真,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杜明月知自己多说无益,也不愿做那歹人。纵使心中有许多担忧也只得压下,一心支持她的决定。 “明月,多谢你的支持!”青澄真诚地看着杜明月,看着她的瞬间,青澄蓦地想起了一件事,“对了,我一直没有机会问你。冷橘生现在如何了?” “还在漠北麒麟门,他现在被佐辰军通缉,还严令要活捉,我自然不能放他随意走动了。我已经将云溪从青凤安全渡出,不日便到麒麟门了。”杜明月道,提及那一对,她也少不了唏嘘之辞,“那云溪也是个命苦的,跟了冷橘生之后一天好日子也没有过到,只终日提心吊胆,好在此次救她离去的事情进行得十分顺利,也算是成全了一对有情人吧!” “你不是说佐辰军还在通缉他么?怎么能让云溪去犯险?她本是戴罪之身在青凤,现在又出逃了,凤池若知道了……” “他早就知道了。”明月轻描淡写,“你以为若没他的默认,我能这么顺利带走云溪?麒麟门还没有那通天的本事。” “那他这是什么意思?”青澄皱眉,不理解他的用意。 明月看了看他,道:“什么意思还不明显么?他对冷橘生有愧,且冷大少是他的表兄,若做得太绝,太后会安安稳稳的不闹腾?青澄,你我都很小看了凤池呢!他那颗心,可是要装天下的。” 青澄点头,“若不是如此,子澈也不会……” 仿佛这一日的会面只为了说这些伤感之事,青澄说完便觉得气氛太过冷清。进宅时青澄曾四下留意了一下,这小宅虽小,却是五脏俱全,尤其是刚才听人说起后园有一丛梅花林,青澄想调解下气氛,便道:“明月,我们去后院逛逛,如何?这时节,那里应该有梅花了才是。” 杜明月冲她笑笑,道:“好的,我们却逛逛也好。” 两人相携出门,虽不知具体方位,却能走个大概的方向,总不会错便是了。就在两人离开之时,走廊的拐角,一个男子缓步走出,面上黑纱遮着,袍角飞扬,中衣上暗暗的竹纹时隐时现…… 218.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218章 宫闱多琐碎 玉贵妃近来日子过得不顺意,且不说胎儿带来的妊娠反应将她折磨个半死,宫里上下都不如之前对她诸多关注了,而是忙着去巴结才进宫没几天的清妃。却说这清妃的身份在入宫后几天仍是被曝光了,原容国夫人冷静翡,也有人传言,她的那个未能存活下来的孩儿就是皇帝的,一时间传言穿凿附会,倒是长了清妃的气焰。且不说她的娘家在朝中多么煊赫,只她与太后的姑侄关系,便比平常宫妃近上许多,而且一入宫便居妃位,这样的尊荣,现在宫里除了和亲而来的玉贵妃,哪个享受过?大抵也是如此,倒让人有意无意地忘了她原本是个寡妇的事实了。 长春宫整日门庭若市,巴巴着想要送礼讨好的人不计其数,连往常与玉贵妃相好的一些妃嫔也架不住大势所趋,跟着去长春宫寻清妃说话解闷儿去了,且管不了玉贵妃一人在玉芙宫是否闷得发慌。 在宫里久了,这样跟红顶白的事看过太多,玉贵妃从来都是被巴结的对象,现在一下子变成了被人所抛诸脑后的人,她如何不气? 这日清早,她睡得极不舒服,昨夜本就睡得晚,早上还没醒便觉得胸口烦闷,怀孕带来的恶心感将她从睡梦中逼醒,已经唱着空城计的胃什么也吐不出来,只干呕着胆汁一般,口中直发苦。 吉祥一直在身边尽心伺候着,见主子这样也觉得心疼,除了拍拍她的背帮着顺气,她也没有别的办法。等主子感觉好一点了,她才递上一粒蜜饯,以此来缓解主子的口苦。 玉贵妃刚觉得好了些,如意便推了门进来,眉开眼笑道:“主子,该用早膳了。”她看着主子脸色尚不好,才压低了声音,“主子,方才太监来传话,今儿皇上会来陪您用早膳。” “哦?”玉贵妃拭着唇边的秽物,眉梢一挑,问,“皇上昨夜宿在哪里的?” 如意张口欲言,被吉祥一个眼神制止,意思主子这会子心情不好,还是少说到那个人的好。如意明了,忙咽下本来要说的话,改口道:“回主子,奴婢听说皇上昨夜批折子到深夜……”本来这样瞒混过去也就罢了,岂料她们方才的那一番眼神交流被玉贵妃看在了眼里,自然看懂了是何意思。 “哼!”玉贵妃一下摔了手里的帕子,柳眉微竖,恨恨道,“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在本宫面前扯谎了?!” 二人一听这话心道不好,定是主子看到了方才她们私下的交流,加之本就心情不好,这时若动了怒,她们可有得受的。心下一计较,两人扑通一声跪下,哀哀道:“娘娘息怒!奴婢知错了!” “知错?你们哪里来的错?”玉贵妃冷冷的语调让吉祥如意二人一阵胆颤,“这些,该是本宫的错才是。是本宫平日里太纵着你们了,由着你们在这玉芙宫里胡来,依本宫看,你们早晚也要脱了这里,去讨好那个狐狸精吧?” “奴婢不敢!娘娘息怒!”吉祥、如意二人听着话音儿不对,忙叩了首,颤颤道。 “不敢?你们还有不敢的么?”玉贵妃站起身,已经凸出的肚腹包裹在重重锦缎之下,她一身雍容,微抬着下巴俯视跪着的两人,“你们都敢在本宫面前这样私相授受了,还有什么是你们不敢的?” “娘娘,您现在身子要紧,可千万不能气着了!”如意急急叩首,“奴婢不是有意隐瞒,只是不想您知道了后乱想,再动了胎气。” “这么说,是你们好心了?”玉贵妃唇角一扬,不屑一般,“你们给本宫听好了,本宫这里,不需要什么怜悯同情,本宫问什么,你们照答就行,不要再让本宫看到有今天这样的事情,明白了么?” “奴婢明白了。”吉祥、如意顺从道,正是两人这样的态度,才避免了一场风波。 好在手下的奴婢们都还没存什么坏心思,成天介儿地想着要走。玉贵妃想到这里,心里的一口气也稍顺了些。柔下声来道:“都起来吧!你们若跪坏了,本宫可是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了。” “谢主子恩典。”在宫里做奴才的就是这样,明明是主子借题发挥,仍要感恩戴德,不能不慎。 “好了,现在告诉本宫,皇上昨夜在哪个宫里?”玉贵妃想了想,又自己加了一句,“可是宿在清妃宫里了?” 吉祥见瞒不过,也不再搪塞,直言道:“回主子,皇上昨夜批折子批到深夜,本来是来咱们宫里的,可见您已经睡着了就说让奴才们不要打扰了,这才摆驾去了长春宫。” 听了吉祥的话,玉贵妃本来微蹙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了,融融一笑,道:“我就说么,一个寡妇,能起什么大浪?这宫里的人,还真都当她是个宝贝了,供得跟菩萨一样了!” “什么跟菩萨一样?”正说着话,凤池从外面走了进来,脸上笑意盈盈,语声温和柔软,“玉儿昨天睡得可好?” 玉贵妃心儿猛地一跳,娇羞道:“谢陛下关怀,臣妾昨夜睡得很安稳。” 凤池过来搀着将要下跪行礼的她,道:“你身子重,不必行礼了。”说着扶她走到桌边,边走边笑着道,“朕昨天看了一晚上的折子,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子里,本想来看看你,到宫外才知你已经睡着了,便没有让宫人叫醒你。看来朕还是做对了,没打扰了你的好眠。” 玉贵妃闻言微微斜眼扫了扫跪着的两人,仅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无辜地看着凤池,娇嗔怪道:“那皇上怎么没有唤臣妾,臣妾有好些日子没见着您了。” “这不是来陪你用膳了么?”扶着有孕的玉贵妃坐下,凤池自己也坐下,心情看似很好。 玉贵妃见他如此,有些奇怪。皇上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今天怎么这般高兴,可是有什么喜事了不成?她极是好奇,却又不敢问什么。 凤池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道:“怎么了?有什么事要说?” “没有。”玉贵妃忙道,她掩饰般地冲凤池笑笑,举箸挟了一块金丝酥在凤池碗里,道,“皇上,金丝酥要趁热才好吃。” “还是爱妃知道心疼朕!”凤池道,挟起金丝酥咬了一口,等到食物咽尽了,他才开了口,道,“对了,朕昨天收到了一封从玉颖来的信,说是玉颖的前国主病危。朕想着,朕自己是去不了的,所以想让使臣去一趟,你觉得,派谁去合适?” 玉贵妃正挟着一块米糕,她最近食量大得惊人,听到凤池问她,玉贵妃连忙放下筷子,疑惑道:“皇上怎么会想起来问臣妾了?朝政之事,臣妾不懂的。” 凤池听她如此说,顿了顿,沉声摒退众人,才对她道:“名义上,你是玉颖送来和亲的公主,这个人,自然是由你来选比较合适了,这样说出去也好听些。”他喝了一口牛乳,接着说,“再者,你现在身怀六甲,不宜长途跋涉回玉颖,但前国主到底是你父亲,你不能不做这个面子,选几件拿得出手的宝贝,让使臣带去,最好带上一封亲笔书信,情真意切些。” 原来今天这样的温柔竟是有目的而来的!玉贵妃暗暗咬牙,还说什么昨天就准备来了,想来昨天就想着这件事了,好些日子不曾来看她,一来便是这么个任务,到底无事不登三宝殿。纵使心里这样不忿,玉贵妃面上仍是柔顺,再怎么不高兴,她也犯不着去得罪自己的主子,这样对谁都不会有好处。她恭顺道:“臣妾明白了,此事臣妾一定办妥,不让陛下失望。” “嗯,你尽力就好。”凤池喝下最后一口牛乳,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衫,“你自己好好注意身子,不要太劳累了。有什么想要吃的用的,吩咐内务司就行了。朕还有事,先走了。” “皇上这就走了?”玉贵妃有些失望,这一顿早膳说是陪她吃的,可他难道没看出来,她根本就没怎么动筷子么? “嗯,御书房里还有大臣等着,要议事。你好好休息休息,若是闷了可以去各宫姐妹那里走动走动。”凤池抬了脚就要离开,又想起了什么一样,转脸道,“对了,上次朕跟清妃说了你去看她没见到的事,她说一直过意不去又不敢打扰你。她在宫里也是无事,有时间,你便唤她来陪你吧!” “是。”玉贵妃柔柔答道,语气恭顺,“臣妾送陛下!” 凤池点了点头,起身大步离去。 玉贵妃目送着凤池的离开,唇角绽开了一个笑容。不过是个小小的妃子,敢跟她争宠?哼! “吉祥,准备一下,本宫要去长春宫贺清妃入宫。”她懒懒地唤道,吉祥会意,屈了屈膝便出去准备去了。 “娘娘,清妃现在得势,娘娘若是去看她,可要小心才是。”如意不无担忧地提醒道。 “嗯,你放心,本宫有分寸,不会太过的。”清亮的水眸移向远方,玉贵妃的唇角,漾着意味深长的微笑。 219.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219章新仇旧恨聚 玉贵妃还没有到长春宫正殿门口便听到一阵欢声笑语嫣然传出,仿佛百鸟鸣唱一般悦耳。陈皇后还没有回宫,协理六宫的玉贵妃又是个大肚子,娇滴滴地吵不得闹不得,诸妃嫔也就不愿去自讨没趣,除了必要的请安之外,都不会去招惹她。 这日清妃入宫刚满一月,圣上优宠,送来了几道江南大厨的点心,还有几样现在京里没有瓜果,听说是特意让人快马加鞭从江南运来的,稀罕得紧。清妃虽则进宫才刚一月,初几日大家对其都是不屑,在知道她的身份后,后宫诸人如墙头草一般纷纷向她求好,没几日便姐姐妹妹地唤开了,仿佛从来不曾有那么生分排挤的时候。 清妃不愿欠人情,收了礼,现在有机会,自然要回报一二。这一天刚收到凤池送来的赏赐,便让宫女们各宫去通知,请各位送来贺仪的姐妹过来尝鲜。至于玉贵妃,并不在受邀之列。 “各位姐妹们早啊!”玉贵妃人未到,声先行,正殿里坐着谈笑的宫嫔们一听便知来者何人,一下子变了脸色,面面相觑,都是觉得奇怪:这个时候,她怎么来了? 还是清妃最是镇定,一听是玉贵妃的声音,忙起了身去迎,慢敛衣裾,她恭敬站在门边,垂首道:“妹妹不知贵妃姐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姐姐恕罪!” 玉贵妃只拿眼角扫了她一眼,眉目乖顺,清丽中带着那么点娇弱,如细柳扶风般弱质纤纤,也难怪皇上会喜欢她了,这样娇滴滴的乖人儿,谁会不爱? “清妃妹妹快快免礼!”玉贵妃一脸笑吟吟地抬手虚扶了一下,抬脚便往主位上坐,等坐定了,才对各宫妃嫔道,“各位姐妹也免了吧!” “多谢贵妃娘娘!”各妃嫔战战兢兢地回道,都垂着头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屋里一下子没了声音,寂静得落针可闻。 玉贵妃扫了一眼下坐的众人,差不多阖宫妃嫔都来了,独缺了她一人,分明故意。她心中愤愤,脸上却如沐春风道:“众位姐妹们可真有兴致,这大冷天儿的还聚在一处。今儿早上本宫陪皇上用早膳,说起清妃,想她进宫也一个月了,本宫身子一直不爽利,就没来拜会。今儿皇上说起,让本宫无事时多出来走动走动,关心一下姐妹们,本宫这才来了长春宫。没打扰各位姐妹的雅兴吧?” 一语出,无声应。妃嫔们本来是来凑个热闹,兼且受邀来尝个鲜,冬天里本就无聊,这样的聚会也无伤大雅,可现在说在玉贵妃嘴里,听在她们耳里,竟是有那么一丝怪罪了。清妃如何伶俐,自然是听出了这话的言外之意,她连忙从次座上起了身,屈了屈膝道:“贵妃姐姐这是哪里的话?姐姐如今协理六宫,事务繁忙,妹妹打扰了姐姐才没有去麻烦您,如今您来了,真叫妹妹受宠若惊了。姐姐说打扰之类,那就是在怪罪妹妹了,妹妹给您认错儿!”说着便要跪下行礼。 “这是怎么话儿说的?”玉贵妃忙起身去扶,这一回倒是真的扶了,她看着清妃,笑意盈盈道,“本宫这是在开玩笑的,瞧把你给急的!罢了罢了,是姐姐这玩笑开得过头了,白白惹你一顿紧张。” 清妃这才起了身,状似害羞道:“是妹妹反应过度了,这宫里的规矩妹妹还不太明白,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姐姐多多垂训教导才是。” 玉贵妃任婢女扶着她坐回主位,笑道:“妹妹这话,倒叫本宫无地自容了!妹妹出身世家,受礼仪教化,举止言行都合乎身份,况且妹妹向来聪明伶俐,在宫中也住过许多日子,宫中礼仪已经烂熟于心了,哪里还需要本宫来教导呢!” 这话虽是对着清妃所说,却是说给在座的所有宫妃们听的,冷静翡入宫为妃,本就是不合礼仪的事情,可见圣上对其宠爱程度,已经到了罔顾宫规的地步,玉贵妃借此是在提醒各位,眼前这位圣眷正浓的清妃,原来也不过是个寡妇。 唇枪舌剑,向来比真刀真枪更能杀人于无形。 清妃自然能明白她的警告,但在后宫之中占有一席之位的女子,哪个会是省油的灯?冷静翡以帕掩唇轻轻咳了咳,才弱弱道:“贵妃娘娘谬赞了!”这话,便是接下了玉贵妃的话茬,“妹妹的身份大家都知道,如此过往,各位姐姐还愿意与妹妹说话解闷,当真是妹妹三世修来的福气,今天又有玉贵妃姐姐来垂训,妹妹更是觉得如醍醐灌顶一般茅塞顿开,以后,妹妹一定以姐姐为首,努力做好分内的事,不会给皇家抹黑。”说到这里,已经是重话了。 玉贵妃眉梢微挑,清妃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在宫里混出个名堂来,至于她的这条路要怎么走,就要看她自己的了。“妹妹如此说,本宫便放心了。对了,今儿本宫来,是补贺妹妹大婚之喜的,这是本宫亲自为妹妹挑选的礼物。” 说话间,如意奉上一只锦盒,在她面前打开,满目珠翠。细看之下,是一套头饰。玉贵妃十指纤纤,挑了一支碧玉素钗簪在清妃发间,道:“这是本宫请宫里的工匠特意为清妃妹妹打造的妃子头饰,妹妹肤白胜雪,配这套碧玉头饰,必定更是光彩照人。” 清妃摸了摸发间的钗,碧玉色泽虽不见,但触手清凉,沁得她收回了手,恭顺道:“妹妹多谢贵妃姐姐垂爱,如此厚赠,妹妹受宠若惊。” “皇上的宠妃,自然是要有些这样的行头的,本宫也是为妹妹着想。”玉贵妃笑盈盈地将盒子亲手递到清妃手中,翻手拍拍她的手背,“妹妹现在是皇上身边的宠妃,一举手一投足都是皇家风范,可不能失了体面。” “谢娘娘教诲,妹妹谨记。” “嗯,如此甚好。”玉贵妃礼已送到,也不再多留,道,“本宫有些乏了,就不在这里扰你们清谈了。” “恭送贵妃娘娘!”一屋子的人此时才都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行礼送玉贵妃出了长春宫。 玉辇一起,宫里的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 “神气什么呀!不过是有了个龙种,能不能生出来还是个问题呢!”容贵人向来心直口快,这会儿玉贵妃走了,她那一肚子的话一点也藏不住了,一骨脑儿跟倒果子似的,一个劲儿地往外滚,也不问别人听不听得清楚。 她话刚说完,坐在她身边的吕贵人笑了笑,温柔地开口:“各位姐妹们你们看,容儿这嘴上,可是能挂个小油瓶了?” 大家听了吕贵人的话,纷纷去看容贵人的表情,一张圆圆的脸上,小巧的嘴巴撅得老高,活像吕贵人所说的,大家一下子笑了起来,这容贵人从来都是这副脾气,皇上偶尔也宠宠她,任她这小姐脾气发着也不问,只由着她去。因她比宫妃们都小些,没什么心机,大家也都宠着她,偶尔也拿她打趣,当她作开心果。 清妃也跟着众人笑了笑,可脸上那笑意却是浮着的,眼底还有隐忧。方才那一番话,可是跟玉贵妃结下梁子了,以后在宫里的日子,肯定是要不好过了。 “别太担心了。”坐在她身边的吕贵人看出了她的不安,柔声劝道,“在这宫里便是这样的,树大必然招风,你现在正是圣宠优渥的时候,谁会不妒忌?旁人的你且须小心,但这玉贵妃的,你却无须忧愁。她是宫里的贵妃,就算是对你不满想要折腾你,也不会做得太出格。况且你有太后撑腰,哪里需要怕她?” “说是如此,”清妃叹了口气,她看着吕贵人,“但我始终担心……” “在这宫里,你越怕越不能成事。”吕贵人打断了她的话,“你既然有这个打算要在宫里好好过下去,那就不能怕。别忘了她是怎么对你的。” 这一句话显然比之前的所有话都要管用,清妃的表情一下子坚毅了起来,看着吕贵人,她的眼神清亮如早春的露珠,“如筝,我明白了。” “只盼你真的明白了才好。”吕贵人叹了口气,翡儿是她幼时的玩伴,后她举家迁居才分开,后来便音讯完无。没想到,再次相遇,竟是在这后宫之中。翡儿的遭遇她也知道几分,如今她位列后宫,更是将自己推向了风暴漩涡之中。而她之所以这般选择,不仅是为自己,更是为了她死去的孩儿。 宫中有传言,当时容国夫人诞下孩儿时,皇上的御前言官苏青澄曾在产房之中助产,而在容国夫人生产过程中似乎出了什么差错,后来苏青澄便消失了。冷静翡历经丧子之痛,后镇定下来,回想旧事,不禁怀疑,是苏青澄害了自己的孩儿。 只是这一切,只是她的猜想而已,具体事实是如何,她不知道,但她相信,自己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长春宫外数丈之远,玉贵妃坐在温暖的轿辇里,突然觉得一阵寒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娘娘,可是觉得冷了?”如意在她身侧感觉到了这一动静,忙问道。 “没事。”玉贵妃摇了摇头道,只是心头不安,渐起渐深。 轿辇一路而过,在薄雪覆盖的地面上留下了浅浅的痕迹,尔后落雪无声,又将这些痕迹轻轻覆盖,像是从来不曾有过一样…… 220.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220章初入凌霄阁 青凤的朝堂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热闹。 前去伏蚩的和亲使在回国途中不幸遭遇落石,损失惨重。此事经由边关将士八百里加急上奏朝廷,就在奏折送到御书房的同时,伏蚩的国书也送到了。信中言辞恳切,对罹难的使臣表示了哀悼,并送上丰厚的奠仪和殓葬金。 此事一出,朝中立刻分成两派,一派认为此事只是意外,平常处理即可;而另一派让为,此事是伏蚩有计划地行动,目的在于试探青凤在和亲后的态度,他们认为不应容忍这样的行为出现,强烈要求彻查此次事故原因。这两班人在朝上吵得不可开交,直让凤池觉得头疼。 “好了。”凤池不愿再听这些无用书生的废话,开口制止了他们激烈的争辩,“此事朕自有论断,不必再议了。诸位若无他事启奏,就退朝吧!” 见皇上对此事似乎并不在乎,众臣也识趣地住口,不再细说,只沉默着等候退朝。 一下朝,凤池才长长地呼了口气,朝中的事虽很烦人,但他尚可妥善处理,而那个人的事,却让他有焦头烂额之感。 坐在落梅轩的院子里,冷风阵阵吹过,凤池却毫不为所动,明黄的龙袍顺着风吹过的方向轻轻摆动着,线条流畅。空气中有一阵阵梅花的冷香,看着那一丛一丛开得繁茂的梅花,他不由想起了那一场凄离的梅花雨。那时候,苏青澄就站在那一树树梅花下,眼神空洞,任花落无声。 那时候的她,至少是在眼前的,是可以触摸得到的。可是现在…… 今早他刚起身,佐辰军便传来消息,公主在伏蚩困住了,暂时无法成行回青凤。伏蚩王子万俟云与灵华公主的婚礼早已完毕,一切风平浪静,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他心中郁闷,只能埋怨手下办事不力,着令他们去想办法,而他自己,唯有静候音讯,别无他法。 “主子,属下有事报。”侍书风尘仆仆地从院外走来,他走路忽忽生风,带起了一阵落花飞舞,落梅轩中,梅香一下子流溢不绝。 难得的半晌清静被惊扰了,凤池也不恼,抬眸看着侍书,示意他说下去。 “属下刚得到消息,公主已经不在伏蚩了,而正在去明月峰的路上。” “什么?!”凤池一惊,脸色倏然变青,“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江凌霄呢?他想反了不成?” 侍书踌躇片刻,才斟酌道:“主子,江凌霄并未亲自参与行动。这一次的行动,是他的关门弟子无名所策划的。现在没有按约定计划交人,想来也是他的主意。” 凤池听手下的语气,似乎理所当然,他挑眉乜斜了侍书一眼,“什么意思?” 本也没指望能瞒混过去,侍书只是没想到主子的反应会这么快,他顿了顿,慢道:“回主子,这位无名公子,就是先前在苏府里的蒙面人。” 凤池摩挲着衣袖的手微微一顿,抬睑看向面前灿烂的梅林,梅花雪白如霜,层层叠叠,如云蒸霞蔚仿若仙境之林,引人遐想。他的眼瞳微微变深,道:“去查,朕要知道这个无名的所有根底!” 能让主子将苏青澄放在一边,这个人,看来真是让主子生气了。侍书应了,心中暗忖。 明月峰是云川第一高峰,奇险俊秀,常人难以登攀。上山二三里,偶可见猎户木屋,或丛林野物,这里是山脚人赖以生存的天然牧场;再上,直至七八里处,已是了无人烟。从这里开始,便是凌霄阁的地盘了。这里住着一些凌霄阁的侍卫和旁支弟子,而凌霄阁的主堡,还要从这里再往上数里,几乎是缭绕在白云之巅了。 奇异的是,过了落雪崖,明月峰顶竟有一片世外桃源,气候如春,草木丰茂,景色怡人。这样的奇观,便在落雪崖后的临渊石窟中,这是个天然的石窟,大自然的鬼斧神功造就了这个世上无二的奇迹。 凌霄阁的主堡,就在临渊石窟中。远远望去,楼宇设计精巧优美,其间有无数暗道机关,等闲人不得进入。若说临渊石窟是个奇迹,那么这凌霄阁便是这奇迹之地上的一颗璀璨的明珠。 “真是太神奇了!”青澄像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一般好奇地东张西望,这周围的一切都那么不可思议,她贪婪地看着路过的一草一木,不时惊叹,“这世界上,竟有这么美的地方!” “小心看路!”前面的人声音毫无起伏,头也不回地提醒,“这条路上有许多机关,稍有不慎就会掉进陷阱中,后果不堪设想。” 青澄听了这话,连忙收了东张西望的眼神,紧紧跟在那人身后,这样走了许久,一路上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格外单调。 “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而不是回青凤?”青澄终于还是忍不住了,问出了困扰了她已久的问题。 前面的人步履从容,没有任何变化,好一会儿,他才答道:“我不过是答应了杜门主的请求,她的麒麟门,可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情报收集站,卖她个人情,何乐不为?” “可我是青凤皇帝指名要带回去的人,没有我,你如何交差?”青澄咄咄逼人,“其实,你也不愿我回青凤,是不是?” 前面领路的人沉寂良久,一步一步从容不迫地踏在这似乎漫长得没有尽头的路上。良久,他才开了口,声线平稳淡漠:“公主,您的想象力太丰富了。”他的话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青澄觉得浑身都冷了。她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却仍觉得难以承受的心痛。曾经的爱意缱绻,如今竟是化烟而去,毫无遗留。 “前面是吊桥,公主可小心了。”无名突然开口,青澄回神,蓦见面前竟已至一个峡谷之上,深不见底,耳畔是无名沙哑的声音,“公主,过了吊桥我们就到主堡了。” 青澄探头去看,只见那吊桥极其简陋,几根绳子,扎了几块木板,虽是通往凌霄阁主堡的必经之路,但这吊桥看起来有那么一点……寒酸。 无名站在桥头,细心地说明着注意事项。 “抓紧吊桥上的绳子,一步一步小心点,直视前方,千万不要看下面。不要紧张,一点一点慢慢来。” 这桥的危险一看便知,但要入凌霄阁,只有这一条路。青澄深吸了一口气,学着无名的样子踏上的吊桥。无名见她并无异样,便开始往前走。吊桥在无名走动的瞬间晃悠了起来,青澄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拎到了嗓子眼儿,她咽着唾沫,死死抓着吊桥两边的绳子,一小步一小步地慢慢挪着,等到无名已经过了桥,她尚在吊桥中央,不前不后。 “公主,不要着急,慢慢来。”无名站在另一边的悬崖上,直直看着青澄,慢悠悠地说着话来吸引她的注意力。青澄乖乖地听着他的话,眼睛也不敢往下看,只一步一步走着,不一会儿便走到了吊桥边,胜利在望。 “公主,很好,还有几步就到了。”无名的语气不无缓和,青澄听着,不由一笑,这一恍神,脚下竟是一滑…… “小心!”就在这个瞬间,无名只觉得心头一拎,像是被人狠狠攫住了一般,他下意识地冲上前去,一把拉住青澄的手,青澄快要滑倒的身形才一下子稳住了。 相触的手心带着一丝久违的温暖传来,无名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那一点微不可察却愈见明晰的悸动,似曾相识。 “谢谢你。”重新站在坚实的地面上,青澄有劫后余生之感,她感激地看着无名,笑道,“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已经粉身碎骨了。” “这是应该的,不必谢我。”无名的语气淡淡的,仍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的那一瞬间,他的心为着可能发生的意外而产生的极致恐慌。 相对无言,山风呼啸着入耳,半晌,无名才道:“公主,前面就是主堡了,请!” 重回这样相敬如冰的对话,青澄的心有些失落,但仍尽力克制,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寡欢。她点了点头,跟着无名向那巍峨的主堡而去。 凌霄阁的主堡,奢华致极,比之青凤的皇宫有过之而无不及。青澄站在这样的主堡之中,不由感叹这凌霄阁这可怕的人力。试问江湖之上,有哪一派的驻地能建得如凌霄阁这般气势恢宏?如此盛景,让人恍如进了天宫一般。树大招风,也难怪世人都道凌霄阁是邪教了。 青澄正胡乱想着,一队女子从侧门走了出来,领头的女子正笑盈盈地看着她,“奴婢见过公主殿下。”那婢子走到她面前,款款下拜,举止气度竟不下宫中皇妃。 “这是采苓,您住在这里的这段时间,将由她伺候您的起居饮食。”无名介绍道,青澄闻言又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容貌姝丽,嘴角含春,眼如秋水,如天仙一般。 “采苓姑娘好漂亮!”青澄不由赞道,听得众人皆是一愣,无名尴尬地咳了咳,道:“公主,您走了这一路,想必也累了,让采苓带您去休息吧,晚间的时候,我再带您去四处看看。相信您会喜欢这里的。”说着无名向采苓使了个眼色,采苓会意,上前领青澄去了自己的房间。 不一会儿,大屋里便只剩无名一个了。 “人带回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大屋里响起,无名转身,看见来人,忙躬身行礼:“师父,徒儿幸不辱命。” “那就好,你一路辛苦了,先去歇着吧!”进屋的那人一脸严肃,坚毅的面部轮廓像是刀刻的一般。无名并未听从离去,他心中有疑问,他站在原地,斟酌着要如何开口。 “还有何事?”江凌霄有些不耐地看着无名。 “师父要徒儿带灵华公主回来,所为何事?”无名终是忍不住,坦白说出自己的疑惑。 江凌霄愣了愣,半晌才道:“为师自有为师的道理,现在还不是你该知道的时候。你先下去吧!”命令的语气,无名不得不收了口,只得恭敬退下:“师父,徒儿告退。” 江凌霄只轻轻“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221.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221章 养仆反噬主 每日清早,凤池下了早朝之后,头一件事就是听侍书报告一些朝堂上不曾听到的事情的新进展,侍书每天辰时都会准时在凤池身边报告那些凤池想要知道,或者必须知道的事。 只是这一日,似乎晚了点。 凤池下朝之后便回了宫,由随侍伺候着换了朝服,一身深紫常衣已经穿好,侍书的身影还没有出现。 “什么时辰了?”凤池捋了捋袖口的滚边,轻声问身边的随侍。 那随侍低着头恭敬地回答:“回陛下,辰时已经过半了。” 凤池轻嗯了一声,眼尾一扫,门口空空如也,不见半个人。他微蹙了眉,对那随侍道:“你先下去吧。”随侍躬身退下,留凤池一人在屋内。 更漏一阵响过一阵,辰时三刻,侍书姗姗来迟。 “主子,属下来迟了。”还未站稳,侍书先告罪,他跟着凤池多年,自然知道他最不喜欢等别人。 “什么事耽搁了?”凤池似乎没有动怒的意思,表情淡漠地理着前襟的衣幅,更加平整妥帖。 侍书站定,轻轻喘了口气,道:“主子,佐辰军那边已经有消息了,凌霄阁的无名公子的身份查出来了。” “消息可否真实?”凤池挑了挑眉,“那个无名的底细是什么?” 侍书踌躇片刻,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呈至凤池面前:“主子请过目。” 这般神秘?凤池心中疑惑地接过那封信,抬睑扫了侍书一眼,慢条斯理地拆开信来看,不出半刻,脸色忽变。 “哼!冷橘生干的好事!”手中平整的信纸被捏作一团,凤池额角有青筋暴突,咬牙切齿,“朕倒是小瞧了他!” 从未见凤池突然如此雷霆巨怒,侍书垂下头,低声道:“主子息怒!是属下办事不力,劳主子费神了。” 凤池听了侍书的话,才觉得自己这怒火来得太过,一下子竟如炽热熔炉一般灼烧起来,与他向来四平八稳的作风毫不合契。他深吸了口气,借以平静自己的内心。稍时,他将那纸紧捏在掌心,脸上已是云淡风清。 侍书这才放下了心口大石,心想好在主子这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然不知要殃及多少无辜。思绪兜转,只听凤池道:“这件事,青澄那边知不知道?” 侍书不意他会突然问起这个,不知如何回答,半天才吐出这么一句:“属下不知。” “你现在出趟宫,把苏府里照顾……小皇子的那个宫女带来,朕要亲自审问。”凤池平静下来,掌心的纸已经揉作一团,那纸团紧紧地烙在他手心,凤池觉得他像是捏着一颗弹丸,随时可能爆裂。 侍书领命刚要离去,凤池又唤住他:“凌霄阁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江凌霄有什么动静?” “派去的信使还没有回来,想必还要半日,才能知晓具体情况。” 没有结果,凤池心中焦躁,脸上依旧是平静如同死水无波,他低着声道:“你下去吧!” 侍书道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室内一下子静默如冰,凤池坐在几边,看着随侍方才为他泡好的茶,尽管屋子里燃了暖炉,但凤京冬天的冷无孔不入,这才没过多久,杯中的茶色已经不再清亮,连热气也没有几缕,哀哀如游丝,浮荡不定,片刻便消失了。 人走茶凉,这会儿,人还在,茶已经凉了。 凤池心中有一丝惘然,仿佛破了一个无法修补的洞,他原本满满自信想要夺得那人的心,可现在,还没有进展,似乎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 这一点认知让凤池不自觉地叹息。 正在唏嘘之间,侍书走进房间,“主子,您要见的人属下带来了。” “召她进来。” 露华是第一次进凤池的寝殿,以往她在正阳宫里伺候不过是在外宫之中,这里是禁宫重地,如她这样品级的小丫头,连踏进这个门槛的机会都没有。 “奴婢露华,拜见皇上,陛下万岁!”她战战兢兢地跪下行礼,不敢有半点失仪之处。 “朕有话问你,起来回话吧!”凤池扫了她一眼,眼下跪着的人,不过是这凤京皇城中一个普普通通的宫女,若不是那日因那个孩子的事要处死她时青澄为她求了情,凤池这辈子都不会对这个人有什么深刻的印象。 露华毕恭毕敬地谢恩,连站起来的姿势都有那么一点惶恐。 “朕问你,你在苏府时,可有见过一位戴着面具的公子?”凤池不愿浪费时间,直截了当地问道。 露华偏了偏头,似是想了想,过了好一会儿才回道:“回陛下,奴婢是见过这样一位公子,戴着银色的面具,声音沙哑。大家都唤他‘无名公子’。” 果然是他!凤池的眉微微拧起一个褶皱,他又问道:“那苏青澄有没有说过什么有关那个公子的事?” “好像说过一些……”露华迟疑着说道,她微微抬睑,小心翼翼地回话,“奴婢记得有一日抱小皇子去园子里玩,苏姑娘和云溪姑娘谈论起那位公子,好像是说那位公子像一位故人。” “她们说过这话?!”凤池一改方才的懒散姿势,直直坐起,语气急切,“她们都说了些什么?你好好想想,务必告诉朕,不要有所遗漏。” 露华听凤池的语气,猜想此事必关系重大,说得好可能就是立了大功了。她想了许久,才颤颤道:“回陛下的话,奴婢只记得她们说到什么无名公子的经历与一位故人极为相似,只是两位姑娘说话的时候都很小声,奴婢只是依稀听得一星半点儿,并不知她们所说的到底是什么……” “够了。”凤池屈指揉着额角,声音低沉无力,他微阖双目,叹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露华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她本以为自己这是立了功了,没想到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凤池打断了。虽然不甘心,但她不愿在皇帝面前失仪,她屈了屈膝,准备跪安。 “对了,朕倒忘了。”就在此时,凤池突然开口,“现在还是你在照顾皇子么?” 露华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态度平静,“回陛下,是的。皇子殿下现在长大了许多,正是可爱呢!” “朕倒是很久没有见到那个孩子了,什么时候有空朕去看看他。”提到那个孩子,凤池脸上的表情缓和了许多,青澄曾经当那个孩子是自己所出一样对待,若不是他为了自己的野心让她远嫁伏蚩去冒险,她和这个孩子现在应该在落梅轩中,或咿呀学语,或嚎啕大哭,不管是哪一种,只是想想他就觉得有无比满足的幸福感。 可是这本该属于他的幸福感,从今早接到那封信开始时,已经消失不见了,而那个孩子,那个青澄取名作“如澈”的孩子,不再是牵连着他们的纽带,而像是一个不断在嘲笑他的标记,让他时刻记着,因为私欲和野心,他失去了可能拥有的珍宝。 想到这里,他那温情也被打散了,语气一下子淡漠了起来,转脸对侍书道:“那个孩子到现在还没有名字吧?” 侍书知道他的意思,回了一句“还没有”。 “等过了这一段时间,朕会安排他入宫,毕竟是皇子,再怎么样也不能就这么一直养在外头,佐辰军那边虽隐秘,但到底宫里要好一些。他将来,总是要入宫的。”凤眸凝着远方,皇帝淡淡道,他膝下儿女不多,如今添了这么一个皇子,虽是受人算计,却也还是高兴的。他的目光落在眼前这个宫女身上,良久才道:“你好好照顾皇子,若你照顾得好,朕自不会亏待你。明白了么?” “奴婢谨记陛下教诲!”露华跪地磕头,恭敬道。 “朕还有事要处理,让侍书先送你回去吧!”凤池摆摆手道。 侍书会意,带着那宫女离了正阳宫。 露华此时的心情是极好的,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运气,成为皇子的教养宫女,这是何等的身份?比起她原先在宫里的没品没级,那是她以前从来都不敢想的。没想到她误打误撞,竟得了这样一个天下掉下来的馅饼。一路兴高采烈,露华连走起路来都比来时更自信了,也带着点目中无人,以致她根本没有看到,那个从她身边走过的宫女,是旧时相识。 这一厢,凤池刚到御书房,迎面便走来了一人,正是秦如玉。这个时候,他本应该在佐辰军的大营里主持事务,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主子,司棋有要事,需得立刻禀报。”那人步步生风,说话也是掷地有声。 凤池嗯了一声,抬脚进了御书房。 “派去明月峰的信使刚刚回来,属下已经从他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大概,恐怕不太妙。”司棋斟酌着用词,他虽挂着御前侍卫的职,却不常伴君侧,现在主子身边常伴的侍书也不在,没人给他使眼色,他说话只能千万个小心了,“江凌霄修书前来,说是希望主子能派人去,接公主回来。” 说是“接”,其实就是让凤池派人去谈判了。凤池的嘴角抿出一个不自然的弧度,饶是司棋这样不常在他身边的人也看出了他的不悦,只得讷讷不说话,等他来问。 “还说什么了?”凤池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 “没有了,只说要等我们这边派人去谈了,才知道。”司棋答道。 凤池听了他的话,沉默片刻,突然笑了起来:“好一个江凌霄,不枉朕当年助他!现在,朕养的这条狗,要反咬主子了!” 222.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222章 劫后险余生 时光匆倏,青澄在这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安心住着,只觉得弹指一挥间,岂料世上已千年。半月时光,在这静谧安逸的地方如白驹过隙,一晃而逝。 这日清早,她刚梳洗停当,无名来访。未及别好发上珠钗,她便起身相迎。 “公主早,在这儿住得可还习惯?”无名进了屋,和声寒暄,客气且疏离。 青澄点了点头,也是中规中矩的态度,但眼底的笑意却是不能掩饰的,“多谢公子挂心!我在这儿住得很好!” 无名微一颔首,顿了片刻又道:“公主来主堡也有半月了,还没有出去玩过吧?” “人生地不熟,我不敢乱跑。” 听她说得无辜,无名提议道:“今天天气不错,在下也得了空。公主若不嫌弃,便由无名带您四处逛逛如何?” 青澄怔了怔,她在这里小住半月,无名只来过两次,都是寒暄几句,问问她可还习惯之类,说不到几句便走了,根本不给她聊天叙旧的机会,怎么今天倒愿意携她出游了?不论出于什么目的,青澄都知机不可失,一口答应了下来。 采苓在一边一直是冷眼看着,也没有说话,此时听无名如此提议,只是扫了一眼他的表情,便又垂下头去收拾妆台去了。任公主随着无名离开了房间,不带一奴一婢。 等他们走了,采苓沉思片刻,咬了咬牙便往主堡至高处走去。 临渊石窟四季如春,不仅归功于其特殊的地形,也赖其山体深处有一源源不绝的温泉。这温泉自山中直贯地表,长年累月,竟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池子。凌霄阁的人在这个池子上修葺了一个人工山洞,让这泉水能不受污染,洁净供人取用。而这个池子不论何时,都汩汩冒着热气,不涸不溢。 无名带着她四处逛得累了,刚好到了这山洞边,但见温泉水蒸腾出水汽,将这一方小小的山洞氤得如同九天仙境一般飘缈得让人如坠云端。 站定之后,青澄才看清,池边开着不知名的小花,借着池水的滋润竞相争艳。 这些小花开得鲜艳,将这里装点得如同春天一样。 青澄漫步池边,不时弯下腰来看这些小花,这些花个头虽不大,却是姹紫嫣红美不胜收。无名跟在她身后,见她越走越是靠近池边,忙开了口道:“公主请小心些,这池边长年有水渍,湿滑得很,您可要走稳了,莫要光顾着看这些小花。” 正看得入迷的人哪里会有余力去理会这些,只当那话是耳旁风,殊不入耳。越往里走,雾气也就越大,人置身在这重重氤氲中,呼吸间都是这清新至极的水汽,仿佛梦境一般让人不愿离去。 两人在雾气中走得很慢,大约十来米左右,他们已经走到了泉眼般,无名挥了挥衣袖,眼前迷蒙的雾气竟一下子消散了,青澄眼前一下子出现了扑嘟扑嘟冒着热气的池水,泉眼处的水温似乎也比外面高了许多,青澄觉得汗浸里衣,身上有一些湿重。 她弯下腰蹲在池边,伸手去撩池中的水,那水温热地熨帖着她的掌心,让她觉得周身的寒气都散出来了,不由打了个寒噤。 无名于水雾之中看到她的这个细微颤动,道:“公主,此水能祛除体内寒气,润泽肌肤,是上等的温泉。公主若有兴趣,改日在下让采苓带您来这里泡泡。伏蚩苦寒之地,公主一路跋涉,想必体内也聚了不少寒气,泡泡温泉对身体大有好处。” 青澄没有在意他的话,撩水间眼光凝聚于池中,只见池底仿佛有一物在漂荡,随着泉眼之水的流出载沉载浮。 这东西看着倒是稀奇!青澄在脑子里搜罗曾经在医书中见过的各类藻物,却想不起有此一物。水草之类向来在凉水之中,这温泉之中的水草倒是闻所未闻,也许是什么不曾经为人所知的品种也不一定。 这样想着,她伸出手去抓那水草,岂料那东西在水里左右摇摆,飘乎不定,根本抓不住。 她咬了咬牙,身子微微前倾,终是触到了那物,可就在触到的瞬间,那物竟有挣扎之势,青澄不放,尔后只觉得手背一痛,接着便是眼前一黑…… 水……水……连绵不断的水从四面八方涌聚而来,青澄只觉得眼耳口鼻中都是热烫的液体,她想要挣扎着逃出这一片绵绵水域,却是徒劳。 呼吸被泉水堵住,她沉沦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曾经垂死之际,便是这样的感觉,她不由恐慌,挣扎着呼吸,可全是水,此时的她,好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水囊,任由泉水将她填满,没想到,她苏青澄,竟会葬身此处,这样无声无息,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蓦地,唇上温软,一股气息缓缓流入,带着青草般的清新,让她在绝望之中抓住了救命稻草。就在此际,腰上突然被什么东西托住了,温柔地箍住她的腰身,将她整个人往上托着。是谁?竟有这般温暖的手?这样的温柔,让她几乎要掉下泪来。 青澄想要睁开眼睛看看是谁,却又不矛盾地不愿睁开,四唇相触如过电一般让她浑身的毛孔都在尖叫,这样的感觉,不用说,也知是何人带来的。 她不愿睁开眼,只想沉浸在这样的梦境里。 无名将这糊涂的人救捞上岸时,几乎已经脱力,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他的注意力全数集中在面前的人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在青澄上岸之时,她的袖口里有一条细细的小蛇一窜而去,游入水中悄无声息。 再次睁眼的时候,青澄已经是在温暖干燥的被褥中,眼前是熟悉的帐顶——这是她在凌霄阁主堡的房间。 “公主,您可算是醒了!”采苓在她床边守了几天,这会儿见床上的人悠悠醒转,激动得连眼圈儿都红了,“您和公子去温泉那里时不小心溺了水,已经昏睡了好几天了。” 青澄听了她的话,想起自己在温泉边最后的记忆,她伸手去抓水底的一株水草,却被那水草给扎了,一失足掉进了水里,后来被…… “无名呢?”想起那个一同去的人,青澄心头一动,是他救了我么?那个唇上的温软触感,是他么? 采苓眼神微微一闪,道:“公子当时为了救您也溺了水,后来是阁主准备去练功时发现你们的。” “是阁主救了我?”青澄惊讶,那么那个……她不敢想。 “是啊,公子向来不谙水性,若不是阁主去得及时,你们可都有生命危险了!”采苓说着端过一碗药,“这是定惊茶,公主突然溺水,想必是被吓到了,快喝了这茶压压惊吧!”她捏着一柄小勺,将定惊茶喂到青澄嘴里。 茶汤入口,只觉苦涩难当,青澄眉头微蹙,勉力将那苦涩得麻舌的茶汤咽下,问道:“无名现在怎么样了?” “公子有阁主传授的神功护体,已经醒来了,只是公子向来身子弱,要多休养几天。”采苓说着,又喂下一口茶汤。 待一碗饮尽,青澄的脸已经皱成了一个苦瓜,她吐了吐舌头,“采苓,这定惊茶好苦!你给我找些梅子来镇镇苦味吧!” 说话间,一粒清甜的梅子已经塞进她的嘴里,顿时将那苦味压下去不少。青澄含着梅子,又问道:“我可不可以去看看无名?” “这怎么可以?”采苓说话时有些激动,又见青澄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恍觉自己失态,忙敛了敛心神,“奴婢的意思是,公子现在需要清心静养,您若去了,会打扰到他的。” “我不进屋,就在外面看看他怎么样了,这也不行?”青澄可怜巴巴道,“好采苓,你行行好,带我去吧!” “无名刚睡下,公主还是不要去打扰了。”没有说动采苓,青澄先听到了另一把声音,低低如黄钟,绵远悠长。她循声看去,只见屏风外隐隐有个人影站着,观其身形,应该是个男子。 倒是采苓,一听到这个声音忙站起身,一溜小碎步走出绕过屏风,柔柔一声:“阁主好!” 青澄进了凌霄阁半月有余,在劫后余生之时,才见到这个在江湖上名声大噪的凌霄阁阁主。剑眉星目,虽已过不惑,但其丰神俊朗,气度不凡,丝毫不逊后辈。 “草民江凌霄,拜见灵华公主!”那人走到床前,低垂着眼睑,眼尾扫过床头柜上的那只空碗,唇角微微一扬,声调微沉道,“草民未曾经心,让公主险些丧命,是草民的罪过,望公主恕罪!” “阁主快快请起!”青澄在采苓的帮助下半坐在床边,靠着软枕道,“灵华公主尚在伏蚩皇庭做她的伏蚩二皇妃,我不过是一介布衣,阁主如此大礼,折煞青澄了!” 江凌霄听她这话,轻抬眼帘扫了她一眼,又垂下眼道:“公主的事情,旁人不知,草民还是知晓的。能得公主大驾至此,凌霄阁真是蓬荜生辉,荣幸之至啊!” “阁主客气了!”既劝不过他,青澄也不与他多费口舌,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敢问阁主,无名公子现在怎么样了?” 江凌霄知她有此一问,忙道:“回公主,小徒已经醒了,只是呛了些水,身子素来也弱些,所以需要静养。等他好了,草民让他来拜会公主,可好?” 青澄知现在想要见到无名是无望了,心中一叹,她又问道:“对了,我有个问题一直困扰于心,想请教阁主。” “公主但说无妨。” “我曾听无名说,阁主是他的恩师,也是他的救命恩人。我冒昧问一句,阁主当年,是在哪里救了无名公子的?这无名公子原本,又是什么人?” 江凌霄没想到这丫头会问得这般直白,忖了片刻,才道:“回公主的话,草民当初是在明月峰下救得徒儿的,那时无名才十二三岁,他家本是江南一带的富贾,家中遭盗匪洗劫,那一帮人在抢了财宝之后便放了火,将他家夷为平地。而他是得老家丁的帮助才得以从火场中逃脱,草民遇到他时,他正在躲避那一群贼人的追杀,我看这孩子可怜,便出手相救。后见他是个可造之材,便收了他作徒弟。到如今,无名在凌霄阁已经有十年了。” 青澄听他说着,眼角瞥见采苓在旁边撇了撇嘴,似是有什么不同的见解,她将这一表情收在心里,不去过问。 “原来如此!”等他说完,青澄才道,她冲着江凌霄笑笑,道,“我见无名的遭遇与我一位故人有几分相似,只当他是那故人,死里逃生,原想着还要与他相认,却不曾经想竟是认错了人。还好没有与无名相认,否则如此尴尬的场景,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公主想念故人,会认错也是正常的。”江凌霄笑着道,脸上尽是宽厚,“公主平安便好,草民还有些俗务要办,这就告退了。” “江阁主忙去吧!”青澄道,“温泉旁一事,多谢了!” “公主吉人天相,草民不敢居功。”江凌霄谦逊至极,青澄也不多言,任他退下。 屋子里一下子只剩下青澄和采苓二人,青澄倚着床栏,看着采苓在收拾物事,静静的不说半句。蓦地,她压低了声音道:“采苓,你在想什么?” 采苓听到她的话手指一颤,好在手里有衣服遮住了这一细微动作,她放慢了动作,转脸无辜地看着青澄:“公主,您在说什么?” “我是问,刚才阁主在说起无名的事的时候,你在想什么?”不容她辩解,青澄指了指她的唇角,“你这里,刚才撇了撇,说明,你并不赞同他的话。为什么?” 没想到这样下意识的一个动作竟会被她看在眼里,采苓心头一慌,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223.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223章 愿乞昔年情 “采苓,”青澄的眼眸如往常一样澄澈,带着直透人心的力量,她直直看着采苓,唇角含笑,“你是个聪明人,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采苓似乎没有承认的意思,只无辜地看着她,“公主,奴婢真不明白您的话是什么意思。奴婢还要给您预备膳食,公主现在身体还很虚弱,且先休息片刻。奴婢告退。” 见她不愿透露只言片语,青澄也不强逼,毕竟她现在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如果逼得太紧恐怕会出什么岔子,这可不是她所乐见的。 采苓一离开,屋子里便只剩下她一人了,青澄靠着床框边,心头思绪连篇。 无名曾对她说过,江凌霄每日都会去那温泉练功,但都是早晨辰时之前。那天他们溺水时已经是下午了,而且还是在山洞至深处,便是江凌霄有通天的本事,也不会就那么巧,正好看到他们落水,正好来得及去救他们吧? 再说,那个在水里救她的人,她敢肯定就是无名,为什么采苓要编这个谎话? 也许,这件事,本就是江凌霄主使的。 只是,他为何要这么做?向她示好还是另有所图?既是这样一个隐居山林之中不问江湖的人,应该是无欲无求了,这样的心思,又是为何呢? 青澄想不通。 “公主,无名公子来访。”思绪混乱之时,一个小丫头推门进来,恭恭敬敬地报道,“公主可要见公子?” “快请他进来坐!”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前来,青澄显得有些激动,她掀开被子便要下床,一面又对小丫头道,“你过来帮我梳下头,让无名公子在外间稍候片刻,我这就来。” “我只是来看看你,不用那么麻烦了。”这一厢话音刚落,一个声音便从屏风后面传了过来,青澄只着了单薄的亵衣站在床边,头发也乱蓬蓬地,好几天的昏睡让她形容憔悴。正不知所措时,无名已经绕过屏风,站在她面前,“地上凉得很,公主身子还很虚弱,快扶公主到榻上靠着。”他指了指身边的一方矮榻对那小丫头说道。 丫头道一声“是”便依着无名的话去办,等服侍好了青澄,无名便将她遣了出去。 内间只剩下青澄和无名两人,无名站在榻前,看向青澄的目光带着复杂的情绪,似喜似悲,让人看不懂,良久,他才开口,低哑的声音如同瓦砾相撞,但久违的话语却让青澄要掉下泪来。 “墨墨,好久不见……”他温柔说。 尤记得数年前的那一场生离死别,她奄奄一息,却因命蛊的作用想起了前尘往事,还有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身份,她记得自己曾悄悄告诉他,她在另一个世界的小名,叫作“墨墨”,时光荏苒,所幸他还记得,在这样重逢的时候,以这个两人间秘密的名字,温柔缱绻地唤她,如同一盏带领着她回家的明灯,点亮了她的前途。 这一瞬间,她觉得,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先生,你回来了。”青澄眼角带泪,澄澈的眸因此而更加清亮,隐隐闪烁着希望之光。 无名在她的矮榻前蹲下,与其平视,缓缓道:“是的,我回来了。墨墨,辛苦你了。” 青澄的唇角弯出一个幸福的笑花,没想到那一场几乎让她丧命的溺水,竟成了她和他重识的重要契机。原来,真的是上天在冥冥中早已安排好的,等她历经了波折,等他穿过所有磨难,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彼此的眼里,不早一刻,也不晚一分,恰到好处得让人惊叹。 “能再看到你,什么都是值得的。”青澄的嘴角一直上扬着,经过泪水洗礼的笑容,果然更加灿烂,“真没想到,我们会在此时此地相认,我原以为还要再等很久……” “所以我才说,辛苦你了。”无名的声音依旧温柔,脸上的黑纱遮住了他的表情,但不看也知,他的脸上,定也是一样苦尽甘来的笑容。 青澄点点头,“先生说什么,便是什么了。”在他面前,她像个天真的孩童,听他的每一句话,以他马首是瞻。 两人就这样对望着,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下来,青澄的心如同擂鼓一般,无名的手覆上她的手,昔日的温暖再度出现,她像是个水做的人儿,一下子又酸着鼻子要掉泪了。 无名心疼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晶莹,道:“墨墨,你安静下来,我有话要说。”他的声音有几分严肃,但仍不乏温柔,“我已经恢复记忆的事还是个秘密,除了你,没有别人知道。这里是凌霄阁,什么事情都要小心谨慎一些,等你身体好了,我便带你离开这里。” 青澄有一丝惊讶,“这里不是很好?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为什么要走?” “你毕竟是公主的身份,这里是伏蚩与玉颖的边境,保不齐会有人知道关于你的事情,到时候,这里就不安全了。”无名冷静地分析,“再者,我在这里也待了很久,该帮江凌霄做的也做完了,是时候离开了。” “他不是你的师父么?”青澄看着他,目光有一丝无措的陌生,“怎么你会想……” 无名知道她的疑惑和不安,也知道这些事情她必不知道,便直接道:“江凌霄是佐辰军的人,他在明月峰蛰伏多年,就是为了帮着凤池拿下这个云川的制高点,影响江湖。” 青澄不免惊讶,连这凌霄阁的阁主都是佐辰军的人,那凤池还有什么地方是没有眼线的?既然如此,那么她的行踪也就是一直在凤池的眼皮子底下了?说来可笑,原以为自己已经逃脱了藩篱,没想到又进了狼窝。 见青澄表情有些黯然,无名的心里也是一阵不快,他浅浅一喟,道:“我也是无意中知道的,不过现在的事态有些复杂,江凌霄并没有把你的事情告诉凤池,只说让人来接你,我猜想,他是要借你来摆脱佐辰军的控制,独霸一方了。”握着柔荑的手稍稍用了几分力,他坚定道,“不过你放心,在他用你做交易之前,我一定带着你离开这里。” 青澄抬睑看着他,眼神幽深难辩,只听她轻轻道:“先生,你变了好多。” “遭遇过这样的事,不变也难了。”无名的语气有几分沧桑,的确,在他这个年纪的人,谁能像他一般,有这些经历?少年拜相,一朝入朝堂便是权倾朝野,夫荣妻贵,奈何功高盖主,竟被皇帝不择手段也要秘密处死。死里逃生之后,他不再如从前那样一心只为旁人,仿佛那颗赤子之心已经起了茧子,再回不去从前那样的胸怀天下了。 青澄一直在他身边看着他的经历,一双褐眸也看尽了天下的离合聚散,一个女子之身,肩上却曾和那些男人一样压着担子,在这个世界里也是弥足珍贵。 他和她,惺惺相惜,心心相印。 “那先生,你什么时候带我走?”青澄问道,与他私奔,这是她想也没想过的事情,但此时一想到,她便觉得便是私奔,只要有他在身边,也无所畏惧。 无名思忖片刻,才道:“这几日不行,青凤的客人会在明日到这里,若我们现在走了,那么一定很快就会被发现,不如等青凤的客人看到你安然无恙,我们再作打算。” 青澄对他的话没有半分意见,乖顺地点了点头:“那我等你的消息。” “嗯,我现在不能在这里呆太久,会被人发现的,你好好休息,我走了。”无名说完话便要离开。 “等一下!”青澄突然想起了什么,出口叫住他,“先生,你还记不记得,那日在温泉边,你对我做过什么?” 无名一愣,青澄看到他的脸颊有一丝异样的颜色,心中泛甜。他们从前相处,除却牵手,偶尔拥抱,却不曾亲吻。便是远在漠北,他也不曾逾矩。 “先生,你并没有变。”青澄意有所指,得意地笑着看他脸上有了窘色,落荒而逃。 “公主,何事如此高兴?”青澄脸上笑意未歇,便见采苓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未及敛去面上的灿烂便被她看到,有此一问。 青澄摇摇头,道,“不过是想起了一件很好玩的事情,自己笑笑,打发无聊时光罢了。” 采苓一脸不信地盯着她,“公主倒是好兴致。方才,可是无名公子来过了?” “嗯,来问我好。我也顺势感谢他的救命之恩。”青澄特意将这“救命”两字咬得很重,意有所指。 采苓不为所动,垂着睑道:“公主是该好好感谢无名公子,公子为了救你,一直以来修炼的明月神功差点毁于一旦。” “明月神功?”青澄疑惑,心道先生几时也醉心此术了?想来也对,之前他没有了自己的记忆,师父让他做什么,他也只有照做的份。 “这是凌霄阁的不传秘功。”采苓似乎很崇拜地说道,“只有阁主的嫡传弟子中优异的才有资格修炼。” “他本来就很优异。”青澄不由自主地夸奖道。 “公主说什么?”采苓没有听清她的嘀咕,因问道。 “没什么。”青澄笑笑,不再说话。 采苓也不多问,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开口道:“对了,公主,青凤来人接您来了。” 224.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224章 暗中有杀机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这话用在任何一处山上都好,却独不适用临渊石窟。在这里,春天无处不在,就好像这个早上,临渊石窟中百花盛开,给主堡的周围添上了一层旖旎的色彩。 在这秀美的风光中,有两个人影渐行渐近。主堡外几百米的地方,江凌霄正端正立于如茵草地上,微眯着眼睛看那逆光而来的身影。 等到那两人走近了,江凌霄的脸上才露出了些许微笑。 “阁主,客人已经带到了。”对方先开了口,是个长相极清秀的年轻男子,他冲着江凌霄浅作一揖,在他的身边,另一人蒙着面。 江凌霄向那个同他说话的年轻男子点了点头,道:“嗯,你先回去吧!我陪着客人四处看看。” 那男子乖顺地应了声“是”便抬脚离开了,步履之间,猎猎生风。 等那男子走得远了,江凌霄才冲那蒙面男子作了一揖,笑道:“敝处简陋,公子来时路上可遇着什么麻烦没有?” “有你的手下带路,自然是一路畅通,只是江阁主做这凌霄阁的阁主也有不少年了,怎么还能让临渊窟外的必经之路这般简陋?”那人微扬着下巴,眼瞳像是贴着眼底在看他,目中尽是不屑,“那样的吊桥,实在是有损贵派的气度。” 江凌霄脸色不变,仍是笑着:“公子有所不知,临渊窟那边的峡谷是凌霄阁的重地,若是建了坚固的石桥,岂非给那些外人可趁之机?这吊桥每年都会修缮,只能走人,不容兵马,这才让凌霄阁的主堡能一直安稳于事,不受任何外力的伤害。” 那人挑了挑眉,这才正眼看他,“没想到这样破败的吊桥,在你嘴里竟成了守家护院的宝贝,看来当年的‘铁嘴扶筝’也不是浪得虚名的。” 这话让江凌霄的脸色如说话人所意料的那样变了变,他冷冷地盯着蒙面的男子,一脸的戒备,“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昔日的旧名号?” “佐辰军中对于每一个暗探的身份都有明确记载,而你这样的天字号暗探,朕怎么会不知道?”男子说完话,伸手挥落面纱,俊美的脸上是冷清到极点的表情,眼底的不屑和狠厉让人望之色变,他的嗓音依旧如同过去一样低沉,却穿透人心,“江秋白,你好大的胆子,先帝养你多年,朕也不曾薄待你,如今,你竟要挟公主以求己利么?!” 昔日的旧名被他这样宣诸于口,江凌霄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对方的气场太过强大,一句话就能让他失了底气。半晌,他才找回了理智,微躬了腰:“草民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望圣上莫怪!”他说话的时候不卑不亢,像是根本无惧于他的威胁,连行礼的弧度都是平直的。 凤池心中怒气更盛,但面上还要保持着基本的礼节,他淡淡地看着这个已是反骨的昔日旧奴,懒懒道:“不必多礼,你是先帝的老臣,又是佐辰军中最位高权重的暗探。朕本是仰慕你的名声,才亲自来接御妹的。不知御妹如今可好?” “回陛下,公主在主堡内住得很好,曾言很喜欢这里,此乃草民之福。”江凌霄说得客气也生疏,摆明了是不愿再做昔日的归顺之臣了。他语气冷淡,继续道:“陛下一路而来也该累了,草民已经在主堡中预备了上好的客房,请陛下移金步前往一览,若有不妥,草民也好及时让人再去准备。” “公主住在哪里?” “也是在客房中。” “朕要靠她最近的客房,你速去办。另外,不准透露任何有关朕的消息,若不慎走漏了,朕唯你是问!”凤池一字一句地吩咐道,掷地有声一般。 江凌霄不多说什么,只一一按着他的要求去办。 不过半个时辰,万事俱已妥当,而青澄,仍在无名房中不明就里。 凤池来的时候轻车简从,身边的随从也一个没带。江凌霄给他安排的人他都不满意,最后只留了起初去接他的那个清秀男子作日常伺候,但不准他近身。 另一厢,江凌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主堡中的至高层阁主的卧室,正思虑着如何应对这个大麻烦,门开了,采苓轻手轻脚地进了屋。看见阁主在,她忙跪下行礼,不敢造次。 “什么事这么着急,一定要来这里找我?”江凌霄此时因为凤池的事已经是烦不胜烦,现在派去监视灵华公主的人还来添乱,这叫他如何耐得下? 采苓听他语气不对,小心地观察了他的脸,道:“阁主,奴婢有事来报,公主今天去过无名公子那里了,无名公子遣退了所有的侍从,他们俩在房间里待了两个时辰。” “都谈了些什么?”江凌霄这才抬睑看着采苓,脸上有一丝谨慎,已经是这个时候了,可不能在无名身上出了什么岔子。 采苓跪着的身躯弯得更加厉害了,她的声音怯怯的:“奴婢本想偷偷听的,可是无名公子似乎发现了奴婢,还隔着窗户抛了梅子,若不是奴婢闪躲及时,此时已经瞎了。奴婢不敢再偷听,只好在门外等了好久,他们才出来。” “也就是说,他们在屋里待了两个时辰,期间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了?”江凌霄看着采苓,面色严峻了起来,这个情况一点也不正常。 无名从来不曾对灵华公主表现出什么好感,自灵华公主来堡中之后,他也只是去见过她几次,不过是例行公事般的问候,上次他们一同去游温泉已经让他起了疑,灵华公主还不慎落水,两人回来时无名也是奄奄一息,这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他苦心经营了多年的计划,在现在这样关键的时候,可不能出了任何岔子,否则云川大陆上,将不再会有凌霄阁的存在。 采苓听主子的语气有些不高兴,知道他是不满意自己没有探到结果的无能了。她心惊胆战地将头埋到最低,小声求饶:“阁主,奴婢无能,没有办成阁主的交代!请阁主恕罪!” “恕罪?”江凌霄看着跪地的人,眼中闪过一丝残忍,“你一句恕罪,本尊便能原谅你了么?这样的话,凌霄阁上下都不用成事了!” 这话的语气已经很重了,采苓听了手臂直打颤,她跪在地上,嗓音也抖着:“阁主,奴婢知错了!请阁主给奴婢一个机会让奴婢将功补过……” “你要怎么补过?青凤的人已经来了!他们随时会动用武力,到时候,不仅是我一人,整个凌霄阁都可能毁于一旦!”因为气极,江凌霄似乎想把罪过都推到这可怜的丫头身上。 采苓抬起头,脸上坚定:“请阁主相信奴婢!奴婢一定会让阁主的计划顺利进行,不会有任何闪失!” 江凌霄看着她自信满满的表情,似乎对方有什么把柄在她的手上,可以让她为所欲为。他心中突然觉得,这个丫头,也许能够帮他渡过难关。他垂下眼睑,看着跪在地上的卑微婢女,用怀疑地语气问道:“你想怎么做?” “当日在温泉边,不止公主和无名公子两人,奴婢也在。”采苓直视江凌霄的疑虑,含着笑将当日的事娓娓道来,“阁主有所不知,当日奴婢本想来向您报告公子带公主出去的事,可阁主不在房中,奴婢便自作主张,带着奴婢一直蓄养的灵蛇一路尾随,直到他们进了温泉山洞。公主落水,并非无故,而是因为她当灵蛇是水草抓住,被灵蛇反咬了一口,才会中毒溺水的。” “所以,她在溺水后多日不曾醒来?”江凌霄接着她的话茬推测道,“是因为中了灵蛇的毒?” “的确如此。”采苓笑道,说这样残忍的话的她一点也不觉得事情不光彩,反倒沾沾自喜,“奴婢并没有为公主清了体内所有的毒,阁主给的那一剂药也很好地掩盖了灵蛇毒在她体内潜伏的事实,让她看起来只是如同一般体弱的人,只是虚弱一点。” “那她体内的残毒会如何?”江凌霄并不懂这些,只得问她。 “灵蛇是临渊特有的蛇种,养它入药的婢女大有人在,只是奴婢这一条已经养了五年,一直喂以剧毒之物,就算碰一下也要几天不舒服,更网何况是被它咬上一口?奴婢已经将她体内的毒控制在正常不会发作的范围内,便若想要催动她体内的毒素,只需在她的食物中加入一点点的肉桂便可。那样性温之物,本是补身,但对她这种身体来说,却是半点沾不得。否则毒素被催动,就再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可有药解?” 采苓抬头盯着江凌霄,秀丽容颜上有一丝精明,“奴婢有药可解,但只得一剂,请阁主恕奴婢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暂时不能交出解药。”她似乎不怕江凌霄的威胁,继续道,“阁主您向来喜怒无常,奴婢为求自保,只得如此。若阁主杀了奴婢,那这世上知道那解药是什么的人,也就没有了。相信到时候,阁主的大计,也会有瑕疵了吧?至少,不会如想象中那样快地得偿所愿。” 江凌霄看着这个丫头,看似无邪,没想到竟有一副比他还要狠毒的心肠,这样的女子,若是有一天想要害自己,那会是什么样的情况?想到这里,他的心不由得抖了一下。他笑道:“真没想到,无名向来喜欢的乖巧无双的采苓,竟是这样狠毒的女子。”江凌霄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在转过她正面时,他盯着采苓的背影有一丝杀意,只听他淡然着语气道,“也好,本尊便给你这个立功的机会。” 采苓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不由得弯了弯唇角,得意地一笑,道:“多谢阁主!” 225.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225章山中无老虎(上) 不得不说,凛帝之后陈氏是青凤有史以来最受皇帝宠爱的皇后了。在青凤的史上,成为一国之后就意味着,这一辈子除了陪同皇帝出游之外,其他时间基本都是在宫中度过,几乎不能离开半步。然而陈禄这一次归宁,足足去了四个月。凛帝仁慈,特下恩旨命她在娘家陪同病母直至母亲离世,等陈皇后回宫之时,凤池正准备悄悄离宫去明月峰。 陈禄向来是个贤妻,对丈夫言听计从,知此事劝阻不得,只得与凤池一道撒下这弥天大谎,称皇帝要闭关数日,所有朝政均由机要大臣商议后决定,如有不能决断之事,可报与皇后,上呈皇上定夺。 就这样,凤池在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夜晚悄悄离了宫,侍书则在他“闭关”的房间外一直把守。而陈氏,不得不保护这个谎言不被有心人识破,她刚逢母丧,如今回宫之时,四月之间宫里已经发生了许多她意想不到的事情,头一件便是新得圣宠的清妃娘娘。明明之前还是姑嫂辈分,现在竟共侍一夫,凤池临行匆匆,并没有向她说明其中原委,等到清妃来请安之时,她才意识到这一变化,事出突然,让她措手不及。再者玉贵妃有了身孕,她虽有所耳闻,却没算到玉贵妃会与清妃针尖对麦芒,便是在她的面前,两人之间仍是唇枪舌战,口舌上不落半点下风。 这样的情形之下,再执掌凤印已经是让她心力交悴的事情了,再加上皇上任性离宫,这些事情加在一起,足以让她透不过气来。这才不过几日,倚月宫里便出了道懿旨,皇后凤体违和,受不得吵闹,各宫妃子不必再每日请安。这道懿旨在一个时辰内发至诸宫院,引起了轩然大波。 长春宫中,也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她们在讨论的,正是眼下的事。 容贵人一得了这懿旨便来了长春宫,一进门便看见吕贵人已经同清妃坐在一处闲闲地喝茶了。 容贵人一张嘴能挂起个油瓶,直要撅上天去,她看着吕贵人同清妃聊得闲适,根本没有看见她来,连连跺脚道:“好个吕姐姐,来了长春宫也不唤容儿一声!” 她话音刚落,坐着的两位姐姐便笑了起来,那莺啼般的声音直让屋里的梅花都逊了色。 容儿看着两人突然发笑,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们,秋水明澈,如小鹿般无辜。还是吕贵人先开了口:“方才我来清妃姐姐处,准备同她一起去倚月宫给皇后娘娘请安,没成想连坐下喝杯茶的时间也没,倚月宫里便来了皇后的懿旨。清妃姐姐一听说这事儿,便同我打了个小赌。猜测你不到一盏茶便会跑来这里。我却不信,你看,现在我输了,可要把我最爱的一支发钗送给清妃娘娘了呢!”吕贵人做出一副叹息的样子,嗔笑着看容儿,打趣道,“容儿,你可得赔我!” 容贵人听了这话没有半点的不好意思,反而叉了腰,恨恨道:“哼!姐姐拿我作赌注,妹妹没盼着你输就不错了,怎么姐姐反倒刚妹妹要起发钗了?就算是要,也是同清妃姐姐要才是。姐姐与清妃姐姐如此投缘,清妃姐姐又向来大方,想来不会因为一支发钗而难为姐姐的。” 清妃听她一骨脑儿地说了这么一大串,不由掩口而笑,髻上的步摇随着抖动,划出流星闪过般的光晕。好一会儿,见容儿的脸色有了些许变化,她才敛了笑,收了帕子正色道:“容儿莫气!是如筝说笑的。我们没有拿你打赌,她也没赔了什么钗子给我。” 容贵人向来听清妃的话,对她的话也深信不疑,听她这么说,容儿也就信了,只是嘴巴仍撅着,像是还不满意一样。 清妃见她孩子气的表情,弯了弯樱唇,向身边的侍女道:“你去小厨房取些新做的糕点来给容贵人垫垫肚子,还有蒸着的那一碗酥酪,也拿来给吕贵人尝尝。” 此话一出,容儿脸上的不高兴一扫而光,向着两人笑了笑,不好意思道:“还是清妃姐姐知道容儿的心思,容儿还真觉得有些饿了。” “这才用过早膳多久?又饿了?”吕贵人笑着对她道,“可不要吃成了小胖猪,当心皇上不喜欢了。” “容儿有姐姐们喜欢,皇上不喜欢也没事。皇上只要喜欢清妃姐姐和吕姐姐就好了。”容儿孩子心性,没有那么多心防,这样的话也随口就说了出来,不怕忌讳。 吕如筝与冷静翡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向这个小丫头投去怜爱的目光。在这深宫之中,有多少人,在看惯了丑陋之后,还能如容儿一样单纯地相信世界上没有黑暗?就连她们自己,都不相信,为了自己,她们也曾做过那样可怕的事情。也许,正是在这样的地方,容儿的单纯才显得难能可贵。 “姐姐,你们说,皇后娘娘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病了呢?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她?”容儿吃着宫女送来的糕点,还没咽尽食物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了。 清妃斜眼看了吕贵人一眼,道:“皇后娘娘大抵是太过劳累了,近来宫中的事情,也的确够她忙好一阵的了。玉贵妃有孕,有很多事情要做。” “可是玉贵妃不是还没生么?才不过七个多月的样子,要生还早着呢!现在准备不是太早了么?”容儿好奇地问道,她的好奇心,从来都不会用在正确的地方,她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脸色稍稍紧张了起来,“姐姐,你们说我们要不要去倚月宫看望一下皇后娘娘?” 吕贵人看着她,像是在看另一个世界来的生物,她慢慢道:“容儿,皇后已经下了懿旨,任何宫妃不得去拜见,这个皇后的懿旨,我们听到了,只要照做就是。这个时候违背懿旨的要求去看她,说不定皇后娘娘会生气。安心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不要节外生枝。” 她的话让容儿心里的好奇心更甚,但既然姐姐如此提醒,她也不好再问了,只默默地吃着自己的糕点。 这边长春宫中一片春意盎然;可另一厢的玉芙宫,却如冰冻三尺。 玉贵妃坐在上首,表情里有一丝傲然,她几乎是在用她那秀丽的下巴在审视着坐在下首椅子上的,战战兢兢的几位宫妃。 宫里的沉寂已经持续了很久,这一群宫妃聚在玉贵妃处,很显然也是为了那一道懿旨。良久,玉贵妃突然开了口:“你们来了这么久,就没有一点办法么?”怀孕的人极易暴躁,玉贵妃便是如此,她几乎是吼着那些宫妃,一脸的嫌恶,“本宫真是瞎了眼了,怎么会相信你们这一群人会有什么本事?都给本宫出去。” 阖宫妃子听了,有话也不敢再说,只得退下。 小小的窸窣声一下子没了,玉贵妃觉得头痛无比,她以指揉着额角,黛眉蹙起得厉害。 “娘娘莫要气了,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得。”如意在一边给玉贵妃换了个手炉,她贴心地劝慰,“如今皇后娘娘回宫了,我们要小心一些自己的举止才是。” “如意,你说皇上怎么就突然闭关了?一点动静也没有?”玉贵妃突然问道,“本宫先前根本就没有听说过他有这方面的想法,会不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 如意为她盖上毯子,防着她的膝盖着凉,又继续道:“娘娘,奴婢觉得,皇上是最近这段时间太过劳累了,需要休息,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是么?本宫倒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事情是本宫不知道的。”玉贵妃抱着手炉眼神有些恍惚,良久,她咬咬牙,道,“不行!本宫总觉得事有蹊跷,本宫要去倚月宫问问皇后娘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皇后娘娘的懿旨已经下来了,让阖宫妃嫔都不要去探望,好让她好好休息。”如意不无担忧道,“主子,这时候若是去了,皇后娘娘怪罪下来……” “本宫便说是担心她的身体想去看看的,这也不为过吧?”玉贵妃挑眉,“再者,本宫肚子里有龙种,那可是未来的皇子,皇后娘娘再怎么样,也不会给自己找麻烦的。” 如意面有难色,但主子执意如此,她也只有硬着头皮舍命相陪的份。 倚月宫中,陈禄正坐在书边临帖,一笔一划细致认真,字体娟丽之中又有几分大气度,但笔划内敛得很,如她本人一样低调。 皇上出宫已经有半个月了,她仍不知道他的任何消息,朝臣之中已有微言,觉得皇上是在荒废朝政,她夹在中间苦力斡旋但收效甚微。心烦意乱,她只有临帖来缓解自己的压力。 “娘娘,”宫女突然从外面进来,小心翼翼地唤她,“玉贵妃在宫外求见。” 陈禄的手腕一顿,纸上蓦地染出一个墨点,她的眉头微微一蹙,很快便又回复平坦。陈禄收了笔,缓缓开口问道:“她来干什么?” “说是来看望娘娘,还带来了一些药材。” “退回去,本宫不见她。”陈禄面无表情道。 那宫女刚要退出去回话,被剪兰叫住了。她对皇后道:“娘娘,您要知道,玉贵妃现在怀有龙种,若是不见,外人恐怕会说娘娘您嫉妒她,故意折腾有孕的妃子了。” “本宫不想见这个人。”陈禄的语气很坚定,她对玉贵妃的反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这个女子在宫中算是会兴风作浪的,若不是她,自己回宫执掌凤印也不会像如今这样需要多方斡旋,身心俱疲。 “娘娘就算是不想见,也是要见一见的。”剪兰的语气平平淡淡的,却是无法让人拒绝。 陈禄见她一脸的严肃,只好道:“好,本宫见见她就是了。” 226.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226章山中无老虎(中) 玉贵妃在雪地里站了半个时辰,倚月宫里才有人出来请她进屋。届时,她在雪地里已经站了许久,连腿都麻了。 来者是皇后身边的姑姑剪兰,从太后身边遣派来的,在宫里是有资历的老人儿了。她一出门站下,看见玉贵妃和一干随侍站在这冰天雪地里,脸色稍变了变,忙迎上来道:“奴婢见过贵妃娘娘,我家主子在屋里休息,奴才们不敢打扰,让您久等了。外头天儿冷,娘娘快随奴婢进屋吧!” “剪兰姑姑客气了!”玉贵妃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这位姑姑,语气也乖张得很,“皇后娘娘凤体违和,确是不该打扰。” 剪兰听她这话说得半分怒意半分尖刻,心知她是因着陈皇后将她晾在屋外多时而动了气,又碍着皇后的面子不能发火,才说了这样的话。剪兰快两步走上前,扶过贵妃的胳膊,笑吟吟道:“娘娘这话说的,主子要是听到了,可是要怪奴才们伺候不周了!主子身子不适,也不能动气,贵妃娘娘可怜可怜奴婢们,可千万别对主子说这话才是。” 剪兰毕竟是宫里的老人儿了,说话行事都有分寸,这话明里是在请玉贵妃口下积德,暗里却是在提醒她莫要冲撞了皇后,惹怒了皇后毕竟对谁都没有好处。 玉贵妃岂会不明白这话暗中的意思?她盯着剪兰看了半晌,道:“姑姑请放心,本宫自有分寸。” 剪兰避开目光,垂首道:“贵妃娘娘有此心思,奴婢也就安心了!”她侧身站在一边,“娘娘请这边请!” 玉贵妃微一颔首,轻移莲步,随着剪兰走进了倚月宫。 陈皇后坐在正殿的主位之上,见到玉贵妃进屋,只是扫过一眼,并没有开口。玉贵妃端的是浅笑盈盈,对着陈皇后款款而拜,声调柔如黄莺,“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恭请娘娘万福金安!” 陈皇后的眉尖有一丝难纾之结,她瞥了玉贵妃一眼,道:“贵妃妹妹身子重,剪兰,快扶玉贵妃坐下。”等她坐下了,陈禄才开口,“本宫近日刚回宫,之前宫里诸事,全赖妹妹一直操持,本宫在此多谢妹妹了!” “能为姐姐分忧,是妹妹的福分!”玉贵妃娇娇一笑,脸颊因怀孕略有肿态,却不碍其美貌。 陈禄看着她这模样,心底厌恶更深,脸上却是摆出了融融浅笑,道:“本宫方才觉得头痛不已,在内殿休息,宫人们没敢打扰,方才剪兰来报时,本宫才知你已经在外面等候许久,让贵妃带着身孕在那冰天雪地里站着,本宫真是过意不去了!贵妃大量,莫要怪本宫这般失礼才是!” “娘娘这话倒叫妹妹觉得有愧了!”玉贵妃显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她站起身,微微一欠,“今早妹妹听说娘娘身子不适,心里着急,也没顾上遵从您的旨意,就这么贸然跑来了。娘娘没有怪罪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妹妹如何敢反过来说您的不是?” 陈禄闻言一笑,眼底却是没有半分喜色,道:“贵妃如此大度,真是后宫之福,皇上之福呢!他日贵妃之子也必能得母妃好好照料,出类拔萃!” 听她说起自己腹中之子时的坦荡表情,玉贵妃的心里倒有些不笃定了。她就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孩子会抢了她儿子的皇位不成? 不管她心中所想是什么,玉贵妃只抱着水来土掩的想法,笑道:“姐姐,妹妹这话说了也不怕您笑话,妹妹才疏学浅,恐不能教导皇儿周全。到时候,妹妹还要仰仗姐姐这位母后拨冗代为教导一二。妹妹也就感激不尽了!” “多谢贵妃的信任,本宫到时一定勉力为之。”皇后不轻不重的一句,将这话题就此压下,“不知妹妹今日来,可是有什么要事?本宫这两日才回宫,身子不爽利。妹妹若无他事,就先回宫吧!” 陈皇后向来行事坦荡,最不喜的就是拐弯抹角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的人,何况她现在抱恙在身,有此一说也在情理之中。 “娘娘容禀,臣妾此来,原是有一事想问娘娘。”玉贵妃知道皇后这话是下了逐客令了,忙道。 “哦?”皇后似乎有些惊讶,却没有一口回绝,而道,“妹妹请说。” 玉贵妃思虑片刻,才道:“是这样的。妹妹的身子姐姐想来也是晓得的,临盆之期在即,妹妹只是想问一问,皇上几时出关?他曾答应妹妹,要守着皇儿出生的。”末尾一句,柔情缱绻,最是让人牵念。 陈禄稍稍一愣,道:“皇上此次闭关是想亲自为天下祈福,他这样做,无非是想为万民谋福祉。既是祈福,自然是要等到先祖们降临神迹才可了,这时日,本宫也说不准,不过妹妹放心,皇上金口玉言,答应了妹妹的事,定是不会背诺的。妹妹只消回玉芙宫中好好养着,等候孩子出生便是了。” “娘娘此话当真?”玉贵妃半信半疑地问道。 陈禄微微一笑,道:“贵妃这是信不过本宫的话了?” 玉贵妃省得轻重,自听得出她这话不是善茬,忙道:“娘娘言重了,臣妾只是心中焦急才会出言不逊,若是冲撞了娘娘,还请娘娘莫怪罪臣妾!” “哪里的事?”皇后笑意不减,道:“本宫能体味贵妃的心思,但皇上是一国之君,他的一举一动,不仅仅是为了后宫,也是为了天下。你既身为贵妃,乃宫中四妃之首,宫里的那些妃嫔都看着呢,可不能失了半分礼数。孩子的事,本宫会寻个机会问问皇上,贵妃就在宫中静候佳音吧!” “多谢皇后娘娘!”玉贵妃此时也只能说这句话了。 环佩叮咚而去,皇后看着帘幕重垂,玉贵妃离去之后,她在原地站了半晌。 “娘娘。”素梅从后殿走出,上前轻唤,“奴婢照您的吩咐,已经查过朱历了。” 朱历是后宫之历,其上记载着各宫各房的主子妃嫔的月信、侍寝等一应事项。哪一房的妃子被召幸,哪一房的妃嫔来信期,朱历之上,一清二楚。 陈禄侧过头扫了她一眼,摒退众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问道:“如何?” 素梅四顾无人,这才附在皇后耳边低语几句,状甚隐密。 “本宫知道了,此事不宜声张,你且暗中再行盘查。”她轻按额角,又道,“另外,太后那里,千万不能露半点风声,一定要小心才是。” “奴婢明白。”素梅正着脸色道。 陈禄嗯了一声,又问:“清妃那边,可送去贺仪了?” “已经备下了几样,只等主子您看过了,便送去长春宫。” “都是些什么?” “玉如意两对,金饰、玉饰、珠饰各一套。还有赏赐宫人的金锞子,每人四对。”素梅一一报着,“还有就是各色珍果点心,这些都是依着礼数的。” 陈皇后一面听着一面点头,末了,才道:“你去把我妆奁里的那盒南苏香拿来,等下我亲自去长春宫。” “娘娘,那可是皇上亲赐的……”素梅有些不舍得地小声道。 “本宫知道,正是因为是皇上亲赐,再无相同,本宫才要将此香送与清妃,拢络人心。” “这等事情娘娘便让奴婢去办吧,您的身子……”素梅不无担忧道。 “本宫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你且为本宫去准备,咱们是这后宫之主,不论如何,也不能失了礼数,被人道了不是去。”陈禄说着整理起自己的衣装,“你快去帮本宫准备,让剪兰来,本宫有话要跟她交待。” 素梅见劝不过主子,也不再说什么,只好躬身退下。 不一会儿,凤辇直至长春宫。 清妃正和小姐妹们一起聊天儿,不曾想皇后会在这大雪交加的时候驾临她这长春宫,一众妃嫔都是极紧张,生怕皇后说她们结党之类的话儿。 正在慌乱间,陈皇后已经进了内殿。刚站定,她便被眼前的景象看着一愣,满地跪着各宫的妃嫔,都是随意的装扮,正紧张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冷静翡是这一干人之中最冷静的,她看着站在大殿门口的陈皇后,恭敬地开了口:“臣妾参见皇后娘娘,未知娘娘前来,臣妾有失远迎!” “快快免礼!”陈皇后经她的话,这才反应过来,忙笑着走上前就要扶她,清妃谢过皇后,就着她的手臂站了起来。 陈皇后进了内殿,在主位坐下,其他妃嫔也顺势坐下,只等着皇后娘娘发话。半刻,有宫女奉上新茶,皇后端着茶杯轻呷一口,又环视四周,才道:“本宫回宫也有数日,一直俗务缠身,虽知妹妹入宫不久,却也没能亲自来看看妹妹,今天本宫下了懿旨让宫里诸人不必来请安,一时清闲了许多,才想起这一茬,便不请自来了,正好也送上本宫的贺仪。小小心意,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皇后娘娘言重了!让臣妾受宠若惊!”清妃忙站起身来,一脸惊惶的样子,“娘娘能纡尊前来看望臣妾,已经是臣妾的福分了,怎么敢再受娘娘的厚礼呢!” 陈禄柔柔笑道:“都是自家姐妹,清妃就不要同本宫客气了!你入宫日子不长,宫里来来回回要用度的地方也多,本宫不过是略备薄礼,清妃妹妹就收下吧!”说着宫人奉上金玉等物,都摆在装饰华美的锦盒之中。一旁看着的宫嫔们无不惊讶,正在这时,陈禄拉过冷静翡的手,递过一只珐琅小盒,上面描画着细致的花鸟,一望便知不是凡品,众妃正在好奇,陈皇后开了口:“那些东西都是依着礼数来送的,没什么新意。本宫这里有一盒皇上御赐的蜜香,气味芬芳脱俗,倒也算是个稀罕物。只是本宫对这东西不服,只用过一次便起了一身的小疹子,送与妹妹,也是借花献佛了。” 清妃自幼便生在官宦世家,同陈禄一样对这类珍宝都有所认识,自然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一眼扫过去,皇后娘娘送来的那些贺仪,不过是依足了后宫的礼数,一样不缺,也一样不多,只是这私底下又送的这盒香料却是个宝贝,虽未开盒子,她已经闻见了那若有似无的一阵香气,当年她在冷府中时,大哥曾给她讲过这香,此香名唤“南苏”,乃是玉颖贡品,采用上等香料炼制经年才有了一小盒,整个青凤恐怕也就这么一小盒子。陈禄向来喜爱南苏的清淡香气,此际竟然肯割爱,还编了这么一套说辞,当真是用了心的。 肯在她一个刚入宫的妃子身上花这样的心思,想来皇后娘娘也是有意拉拢她了。冷静翡这样想着,心里对皇后此行的目的也有了底。 “蒙娘娘厚爱,臣妾恭敬不如从命。”清妃将那盒南苏不着痕迹地收进袖中,恭恭敬敬向皇后娘娘行了大礼,“娘娘的心意,臣妾省得了。” 和聪明人说话向来不费劲,陈禄的唇角微微勾起,道:“如此,本宫便放心了。妹妹宫里有什么缺的,只管开口,本宫一定会尽量满足。” “臣妾多谢娘娘!”清妃一脸恭顺温良,看起来极易驯服。 对她这样的表现,陈禄很满意,她温柔地握过清妃的手,道:“本宫还要去上元宫请太后安,就不打扰各位妹妹了。” “恭送皇后娘娘!”异口同声,陈禄冲众人款款一笑,缓步离开长春宫。 等到皇后的凤辇离开了长春宫,众人才觉得心头松下一块大石,方才的话题早就已经忘到了九霄云外,只顾得看皇后送来的珠翠首饰。 青凤宫里的妃嫔首饰有着严格的规定,若是所佩戴的首饰有违规制,轻者思过,重者杖责。清妃这宫里的,都是贵人以下的品级,没有资格佩戴这些饰物,也只能借着看看说说来过过瘾。 吕如筝在一旁冷眼看着姐妹们近乎狂热的眼神,一脸清冷地走到冷静翡身边,道:“方才皇后给你的,可是南苏?” 清妃有一丝惊讶,“你也知道?!” “我随父母走南闯北,曾见过这种香料,据说一个制香高手需要花费一年才能调制出一盒南苏,十分珍贵。”吕如筝道,“皇后此举,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你怎么看?” 清妃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依我之见,你如今在宫中要保持均势,不能太过招摇,制造皇后是万全之策,她向来持重,皇上虽不常去倚月宫,却是对她敬重有加,前些日子她离宫数月,皇上没有半点微词,足见她在皇上心中的份量之重。现在玉贵妃是摆明了跟你撕破脸了,你也不必再顾及什么昔日情谊了。”吕如筝建议道,末了又问她,“你觉得呢?” 清妃听了她的话,眼眸里有瞬间的清明,尔后消失,她淡淡道:“再看看吧!”她幽幽一叹,水眸里尽是对失去的孩儿的怀念。 227.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227章山中无老虎(下) 转眼已经过了半月,皇上闭关已久,一直也不见出关,朝臣们开始有了意见,甚至开始怀疑是否真如陈皇后所言,皇上是在闭关。 随着御书房案头的奏折越堆越高,朝臣们的情结也越来越不稳定,终于在个别有心之人的挑拨下,齐齐跪在上元宫外,求太后出面处理此事。太后自清妃入宫之后便不大问朝里的事,只在上元宫的佛堂潜心礼佛,虔诚问道。 此际她正在掐着念珠颂经,忽闻外面脚步走动频仍,扰得她心神不宁,太后皱了眉问:“外头怎么这么吵?” 一旁伺候的擎荷也不知所以,忙走出佛堂来一探究竟,只见采芝从院子外匆匆走了进来,手里端着新茶,一脸严肃。 擎荷拉过采芝,压低着声音问道:“外面怎么了?这么大动静?主子不高兴了!” 采芝叹了口气,道:“我也说不清楚,你自己去外头看看吧!”她说着将手里的茶盏亮给擎荷看,又道,“我还要去给主子送茶润口,你先出去看看吧!” 这一厢采芝去了内堂,擎荷出了院子,只一眼,擎荷便愣住了。 院子的空地上,朝臣跪了一地,个个神情肃穆,仿佛遇到了什么大问题一般。擎荷连忙唤过一个小宫女,轻声问这是何事。 那小宫女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擎荷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嬷嬷,列位大人已经在此跪了有小半刻了,天寒地冻,这样的天气跪在地上,大人们若是跪出个好歹,我们实在吃罪不起啊!”那小宫女一脸担忧道。 擎荷心里自然也晓得这个道理,但主子先前因灵华公主的事已经与皇上有了嫌隙,此际若再因插手此事而让皇上心生不快,那今后主子与皇上的关系,恐怕就再难修复了。 “你先去一趟倚月宫,将这里的情况同皇后娘娘先说了,请她来此一趟。另外你找个信得过的姐妹一起,让她去一趟长春宫,请清妃娘娘来此陪伴太后。”擎荷吩咐道,“还有,你传令各宫,此事关系皇家颜面,后宫之中,若有人嚼这舌根,不论身份品位,是主是仆,一律杖责。” 那小宫女也被嬷嬷的这一语气吓了一跳,嬷嬷的语气很是严肃,想来兹事体大,她也不敢过多置喙,只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这便是奴婢方才在外面所知的情况了。”擎荷垂手站在冷太后身侧,一字不漏地将方才在外面所看到的情况如实告。 冷太后手里的佛珠仍是一粒一粒地掐着,阖目颂经,如老僧入定,没有半点反应一般。 擎荷站在一边等候着她发话,久不见回应,她也毫无办法,只得转过头望向采芝,看她有没有什么办法。采芝意识到了她的眼神,只冲她微微摇头,表示也无法可想。 正在此时,冷太后放下手中念珠,睁开眼向菩萨作揖——这是结束颂经的意思了。采芝向擎荷使了个眼神,忙上前去扶起太后,道:“主子,您要不要去院子里看看?” 冷太后表情淡然,“这件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管。”她接过采芝递上的清茶润了口,又道,“擎荷,你去请皇后来,我倒要问问,她这个皇后,是怎么当的。”这话,已经是蕴着薄怒了。擎荷不敢耽搁,也不敢告诉太后她已经自作主张派人去请皇后了。只屈了屈膝,退将出去。 采芝站在一旁冷眼看着,等擎荷离开了,她才开了口:“主子莫要动气,这时候,越是着急越是没用,尽快让皇上回来才是正经。” “也要他肯回来才行!”冷太后叹息,自从知道她那儿子所谓的“闭关”是怎么一回事之后,她便恨不打一处来,悔自己当初太过妇人之仁,放了苏青澄一条生路,才有了今天这样的局面。早知会有今日,她当初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一刀砍下,了结了苏青澄的性命。 冷太后微微叹了口气,道:“采芝,你再去外面看看。传哀家口谕,冬寒入骨,请各位大人偏殿等候。哀家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采芝点了点头,依着太后的吩咐出门去了。 这一厢采芝才离开,擎荷便进来了,“主子,皇后娘娘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让她进来吧!”冷太后淡淡道,眼帘低低垂着,摩挲着手里的茶杯暗自出神。等到陈禄进来行了礼,她也没有半点动容。 陈禄看着冷太后不甚欢愉的表情,心下一拎,忙恭恭敬敬地问道:“太后娘娘召臣妾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冷太后抬起眼睑扫过她的脸,平着声音道:“禄儿,你在宫里有多少年了?” “回太后娘娘,臣妾自八岁入宫,至今已有十八年了。”陈禄不疑有它,老老实实地回答。 冷太后放下手中的茶杯,注视着站在面前恭敬谦谨的人,淡然道:“既然在宫里已经这么多年了,那宫里的规矩也该是了如指掌的了吧?” “娘娘言重了,臣妾只知谨守本分,不敢逾矩。” “不敢?哀家看来,你可是敢得很呢!”陈禄见惯了这等场面,自然明白太后能说这样的话就已经是很生气了。她敛了神情,道:“不知太后娘娘此言,是何意思?” “哀家的话说得还不够明白么?”太后看向她的目光已经蕴着几分怒意,“你是皇帝钦点的皇后,也是这后宫之中最尊贵的主人。皇后的职责,想必不用哀家说你也是一清二楚的了。你扪心自问,你有何过错?” 陈禄不是不知道她此言何意,只是在这一件事上,她所计较的不是她自己的立场,而是凤池的利益得失。若是修明此行不能如意,那她也不知,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她苦心处处遮掩,只源于她那不图回报的爱恋之心。这样的心思,旁人不懂,她也不会理会。 陈禄装作不明所以的样子,疑惑着问道:“太后娘娘,臣妾不知哪里有错,竟让太后您如此生气?” 在冷太后的眼里,陈禄向来恭顺温婉,如今这样的态度竟是难得一见。她这话说得让冷太后心头不悦,毫不掩饰地皱起了眉头:“皇后大胆!” “太后娘娘息怒!”陈禄慌忙跪下,垂着头道,“臣妾不知规矩,做错了什么,还请太后娘娘明示。” 冷太后也不再和她饶圈子,直道:“哀家问你,皇上现在在哪里?” “回太后的话,皇上正在闭关。”陈禄咬了咬牙,仍是坚持这个说辞。 “啪!”冷太后一掌拍在桌几之上,“你还不从实招来!” 从未见过冷太后这般发火,陈禄心中一颤,但仍是没有松口,只道:“太后息怒!臣妾句句属实。” “你!”冷太后几乎咬牙切齿,她指着陈禄,连身子都气得有些发抖了,她看着陈禄顿了顿,怒极反笑,道,“好!好!好!那哀家倒要看看,你这一国之母,怎么跟外面那些文武百官交代!” 陈禄垂着眼睑:“回娘娘,百官那边臣妾已经让侍书去传话了,皇上过不了几日就会出关了,请他们耐心等待。” “到时候,你从哪里找个皇帝来给他们?”冷太后进而逼问,“皇后,你当真确定,你能蒙混过去么?” 陈禄无言以对,只得沉默。 太后见她如此,继续道:“哀家知道你心中的想法,但是皇上此次行事太过莽撞,这样不负责任的行为,哀家很生气。” “皇上闭关也是为民求福祉,太后莫要错怪了他。”陈禄仍坚持这话不松口。冷太后便是知道其中真实情况,此时开口也只会伤了两宫的感情,得不偿失,她只得装作不明就理,道:“哀家只盼不要出什么岔子才是!”看着这个昔日里乖巧玲珑,孝顺谦恭的皇后,冷太后不由为她叹息,又道,“你贵为皇后,统领后宫是你的职责所在,如何管理宫人,如何约束妃嫔,这些事你自己要好好琢磨才是。” 陈禄不明何意,抬头看着太后,一脸茫然。冷太后知她心中有惑,也不为她开解,只道:“该说的哀家也说了,至于以后如何,且看你自己的领悟了。”她微喟一记,似有话不便明言,“哀家颂了许久的经,这会子说话也累了,你先退下吧!没什么事,就不要来请安了,哀家也图个清静。” 陈禄点了点头,恭恭敬敬地行礼告退。 “娘娘,咱们现在可是回宫?”素梅跟在主子身边,看着主子自太后殿里出来便是神色严肃,不由担忧,“方才太后召见您,可是有什么要事?” 陈禄沉默着不应话,眼睛只看着前方,她的心里,正想着太后方才那话的意思。什么“约束后宫妃嫔”之类,她总觉得这其中意味深长,不知是自己太过愚蠢还是太后说话太过禅机。皇上多日不曾现身,却不曾见后宫诸人有何过分举动,个个谨小慎微,各行其是。后宫一片祥和,这本是极好的现象,倒是太后方才的那一番话,让一向心思平定的陈禄此时也有些不安起来。 “娘娘?娘娘?”素梅看着主子不曾开口,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可是有什么心事?” “没事。”陈禄摇了摇头,言不由衷。 素梅见主子不愿意说,自己也不敢多问,只得岔了话题:“娘娘,咱们现在可是回宫去,还是四处转转?” “宫里这些个地方,本宫早就摸了个遍,没什么可去的了。”陈禄微微低头,兜帽垂下,遮住了她的面容,好一会儿,她才道,“素梅,陪本宫去一趟长春宫吧!” 素梅不明所以地应了一声,招手唤来凤辇,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长春宫去了。 清妃此刻正在宫里下棋,两手各执一子,左右手对弈,黑白二色棋子在她手里摩挲着,不时落在棋盘之上,互不相让,已成困局。她托腮沉思,寻求破解之法。 皇后刚进门,隐隐看见清妃在帘子后面坐着,一人面对着棋盘出神,素闻冷静翡琴棋书画样样皆精,看这模样,想来是在下棋了。她笑着迈步过去,由着宫人揭开帘子,见着清妃确是在下棋,便笑吟吟道:“清妃妹妹好兴致!” 清妃正在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走,被皇后这一句打断了思路,怎么也没办法再继续。她站起身冲皇后微微欠了一礼,道:“清妃不知皇后娘娘驾到,娘娘恕罪!” “是本宫来得唐突了!”皇后的眼尾扫过桌上的棋盘,一瞬便收回了,她对着清妃笑了笑,“本宫没扰了妹妹的雅兴吧?” “娘娘能来看臣妾,已经是臣妾的福气了,哪里敢说打扰?”清妃说得谦恭有礼。 陈禄在桌边坐下,抬手捋着衣袖上的滚边,柔柔笑道:“本宫刚从太后宫里来,处理了一些琐事。现在回去也没什么意思,想着你宫里该是热闹的,就来凑个热闹。只是本宫没想到你宫里今儿也是清静得很。”陈禄说着,脸上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清妃听了她的话,神情仍是淡淡的,吩咐了宫人去沏茶,她取了桌边的锦布将那副棋盘盖上,才对皇后道:“多谢娘娘厚爱,臣妾受之有愧。” “哪里的话!”陈禄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她的表情,柔声道,“清妃你入宫不久,是宫里的新人,本宫关心你也是应该的,清妃不必觉得有何不妥。”她说着接过宫人递上来的茶杯,浅浅抿了一口,眼睫轻抬,见清妃垂睑不语,唇角微微一扬,搁下茶杯再不言语。 清妃也饮了一小口茶,这才道:“上次皇后娘娘来看望臣妾,赏赐了臣妾那么许多的东西,臣妾还未及谢恩,实在是失礼了。” “不过是循例赏赐,和旁人的没什么两样,清妃不必那么在意的。” “只是皇后娘娘送的南苏香,臣妾实在消受不起!”清妃突然提到,她语气诚恳,说这话诚惶诚恐。 陈禄听她如是说,微微抬起头盯着她,良久才道:“妹妹这是何意?” 清妃冲她浅浅一笑,唤来宫女去取那盒香,转对陈禄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臣妾不怎么用香料,再珍贵的香料对臣妾来说也是无用的摆设,那南苏香来源珍贵,已经不仅仅是一盒香料那样简单,而是皇后娘娘您尊贵身份的体现,臣妾无意与娘娘比肩,更不敢僭越尊卑之别。”她说得清楚,有礼有节,冷静翡向来说话行事稳妥,这一番明明是拒绝的话,却让陈禄听着并没有半分刺耳,而是觉得十分顺耳。未等她开口问上一句,冷静翡又道,“不过娘娘可以放心,清妃虽才入宫,却也分得清是非黑白,绝不会做出祸乱宫闱之事。若是有旁人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妹妹也会站在娘娘身边,支持娘娘的决定。” 这话,便是表明了她会与皇后连成一条线,既然如此,那么她收不收自己的礼也就不那么重要了。冷静翡现在在宫里虽还不是品位最高的,但以她的家底身份,终会成为宫中最有可能与她比肩的人,与她处好关系也是为自己以后筹谋。思绪微转,她笑笑道:“妹妹此话,倒叫本宫觉得难为情了,妹妹既是不收这香,姐姐也不勉强你。” “皇后娘娘能体谅臣妾,臣妾不胜感激!”清妃笑着道,眼底却带着几分隐忧,虽不明显,陈禄却是看了个十分不漏。 “妹妹可是有什么心事?”她关切地问道,“若是有什么事,不妨同本宫说,本宫定会全力相助。” “此事……”清妃犹豫片刻才道,“此事非同小可,臣妾从不曾对旁人说过……” “你我是自家姐妹,但说无妨。” 清妃点了点头,道:“娘娘想必知道,臣妾在入宫为妃之前,曾有一夭折的孩儿。那个孩儿,其实是皇上的。”陈禄的眼皮微微颤了颤,但并没有开口,任着她继续说,“臣妾本来的想法是带着那个孩子好好生活,永世不入宫廷。但事与愿违,我的孩儿在出生之时便已经夭折了,臣妾……”清妃说到这里便哽咽了。 “妹妹莫要再难过了!如今入了宫,孩子,以后还会有的。”爱子刚出生便夭折,这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是多大的打击,陈禄虽不曾经历,却是感同身受。她拍拍清妃的手柔声安慰,清妃不胜娇怯的泪盈盈落下,她摇了摇了头:“不会了,太医说臣妾那次生产耗损太重,以后很难再有孩子了。这也是为什么,皇上会让臣妾入宫为妃——他是想对臣妾作一些补偿。” 听到这里,陈禄对冷静翡这突如其来的入宫明了了几分,又道:“这也是好事,你以后不用再受人眼色,入宫为妃,是尊荣。以妹妹的身份,大可在宗族中过继个孩子来,不愁百年之后。妹妹还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不成?” “娘娘有所不知,那日我生产之际,半昏半醒之间,曾隐约听到言官苏青澄说起,胎儿的情况有异,似是被人……下了毒。” “什么?!”陈禄大惊失色,那段时候她并不在宫里,只知宫里一些事情的大概,并不曾听说过这个传言,她也只当是那个孩子命不好,不曾放在心上。可现在听清妃如此说,竟是有几分心悸。 宫中传言冷静翡怀了苏寒玉的遗腹子,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生下来对谁都不会有什么妨害,谁会没事要去加害一个未出生的婴孩?若清妃所说属实,那此事只有一个可能。 有人在那时已经知道冷静翡腹中之子是龙胎,怕这个孩子生下来影响自己的地位,所以提前下手,防患未然。 能有这样的能耐下毒而不被人所察觉,又能全身而退,宫里这样的人,没有几个。 但清妃之言,是否完全可信?陈禄也有些不确定,若这只不过是她的一个计策,想要除掉阻碍她平步青云的绊脚石的呢?陈禄犹疑不定,一时难以抉择。 沉吟片刻,陈禄才开了口:“本宫知道了,此事非同小可,本宫一定会暗中查个水落石出,若你的孩儿果真是枉死,本宫一定不会任凶手逍遥法外。” “多谢娘娘为臣妾作主!”清妃连忙跪下,一脸感恩。 “你这是做什么?起来吧!”陈禄忙去扶她,一想到她的那些经历,陈禄便心生恻隐,不忍去怀疑。 后妃二人又谈了一会儿,外间小宫女来传话,说是小公主在倚月宫里又闹了,让皇后快些回去,陈禄无奈,只得告辞,匆匆回去。 等到凤辇出了长春宫,清妃才敛了一脸娇怯无主,纤指揭开棋盘上的锦布。 黑子占了优势,在棋盘上盘桓了大半,有一举吞没白子的趋势。她轻咬下唇,思虑片刻,拈了一枚白子随意落下,一子而已,棋盘之上白子竟是大片成活。 外人皆知冷家千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无人知,冷静翡于对弈颇有心得,犹善收拾残局,绝地反击。 228.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228章 鬻徒只求利 却说这日傍晚,青澄依约在凌霄阁等候无名前来带她离开,可是从日薄西山一直等到月上柳梢,却一直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身影。看着天上云淡星稀,她心中的热切也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 难道是自己在做梦?那一日他来找她,说的那一番絮絮缱绻的话,竟都忘了不成?举头望月,婵娟无声,只是静静地与她相对,为她照出一个稀疏清淡的影子,孤单无助。 “还在等他?”蓦地一个声音从角落传出,青澄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下意思地回过身去看,阴影之中似乎站了一个人,一身黑衣根本就看不出来,她只当是一丛树荫,现在想来,那“树荫”已经在那里呆了很久。 “你是何人?”她警戒地看着黑衣人,藏在袖子里的手已经在摸索早已准备好的小袖箭,只等那人一有动作,便给他狠命一击。 那人没有答她,只是缓步往前走了走,道:“怎么?连老朋友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么?苏青澄,你这样,真叫我难过呢!”那人啧啧两声,又向前走着,浑然不觉有什么危险。 “我不认识你!”青澄向后退了两步,身子已经有了些微的颤抖,她本就是想要悄悄离开这里,现在就算这个人出现了,她也不好疾呼救命,只得自己与他周旋,只盼着那人武艺不要太高强,她能一击即中。她心里想着,强自镇定道:“这位公子,您应该是认错人了,小女子姓凤,不姓苏。公子要找的人可能在凌霄阁中,不如小女子带您去找找?” “我找的就是你。”那人似乎认定了她,一句也不松口,“我是奉圣旨前来请您回青凤的。” “你是……”青澄话未说完,只觉得脑后一阵劲风,鼻端无故萦绕着一股香气,她心头一紧,暗叫不好。未及反抗,便已人事不知。 青澄并未倒地,而是落在了一人的怀抱之中,那人拥着软玉,笑容满足,对着黑衣人道:“暗影,做得好!” “多谢陛下夸奖!”那黑衣人只说了一句,声音并不同方才一般,再来细看,那人已经消失无踪。 果然是影卫之首,暗影的功夫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凤池看着怀里安睡般的人儿,唇角勾起一个满足无比的弧度。 青澄,朕终究还是找到你了。 凌霄阁中,无名安静地睡在床上,除却轻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之外,几乎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他是活着的。 采苓正坐在床边,一脸柔情地看着无名,那目光犹如三月春水,温柔细腻,让人难以抵抗。只可惜这眼神似乎用错了地方,无名睡得安稳沉定,对她这样的深情无从知觉,更不提反应了。 正在屋里宁静得落针可闻之时,房间的门开了,进来一个中年男子,正是阁主江凌霄。采苓听到关门声,只转头扫了他一眼,但继续将目光注视在床上人的身上。 “还是没有醒么?”江凌霄看着徒儿的脸上的没有半点血色,不由皱了眉,“采苓,你到底下了什么份量的药?怎么这么久还没有醒?” “阁主这是在责备奴婢做事不周到了?”采苓反对江凌霄道,她斜挑着眉,脸上没有了先前对江凌霄的那种谦恭,反倒是不屑起来,“奴婢不过是遵照阁主您的吩咐在公子的饭菜里下了安魂香,好让公子没有办法阻了您的计划。阁主本该知道,以公子的身体根本就不能承受安魂香这样的虎狼之药,你还是这么做了。敢问阁主,您有没有当公子是您的徒弟?” “啪!”未等到江凌霄的回答,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响动,采苓的脸颊上已经有了淡淡的红印,愈见明显起来。 “本尊的吩咐你只要照做就行了,你是什么身份?敢这么同本尊说话?!”江凌霄的声音里带着冷冽,深邃的眸中有几分森寒的可怖,饶是采苓方才那般理直气壮,此时也矮下头来,沉默不语。见她不再反应,江凌霄才道,“阁里来了一位很重要的客人,本尊现在要去与贵客会面,你给本尊好好呆在这里照顾公子,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不准公子离开房间半步,否则,本尊唯你是问!” 采苓不敢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江凌霄这才敛了一脸的怒气,慢慢踱出房间。至此,采苓一颗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她转身去看仍躺在床上的人,忧心不已。 公子啊公子,你何时才能醒过来呢? 床上的人似在此时听到了她的呼唤一般,原本紧闭的眼眸此时竟缓缓睁开,沉黑的眸中没有半点迷茫,沉稳得让人心惊。 只是采苓被公子苏醒的欣喜所占据着,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她笑吟吟地迎上去:“公子……” 话未说完,竟是哽在了嗓子里,她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人,无法动弹。 “采苓,我只是暂时封住了你的穴道,两个时辰之后会自动解开,对不起了。”无名将她抱到床上躺好,没有再说什么,连衣裳都来不及穿便快步往房门走去。 出了房间,无名小心翼翼地四处打量了一番,这才依着脚步远去的方向走去,远远地缀在江凌霄身后。 方才昏睡之际,他只朦胧听见有人在争执,隐约之间听到“安魂香”、“贵客”等等字眼,他并不能理解其中含义,但隐隐觉得此事定与青澄有关。因着这种猜测,他暗算了采苓,一路尾随江凌霄来到凌霄阁的客房。 眼看着江凌霄闪身进了最靠近青澄房间的那扇门。无名猜测,这里住着的定是江凌霄所提到的“贵客”,只是既是贵客,何不光明正大请来,反倒如此小心谨慎地藏着掖着呢? 客房,凤池坐在几边安静地喝茶。他垂着眼眸,轻轻吹开杯中漂浮着的茶叶,浅浅呷了一口。 “好茶!”饶是平日里喝惯了贡茶的人,此时也不由夸赞这茶的香醇。 江凌霄见凤池对这茶的评价甚好,不由介绍:“此乃临渊石窟中独有的夕照茶,采自西山脚下的一处天然茶场。那里平日里没有阳光直射,只有在夕照之时才能得一点阳光滋养,常年累月,那里除了这茶树和苔藓,倒是长不出什么了。此茶树有专门的人看护,不作打理,纯为天然,故味道也极特别,没有一般茶叶的香气袭人,却是回味悠长。” “夕照?”凤池重复着他的话,“回味悠长,确是不可多得的好茶。江阁主,您在这凌霄阁,倒是有世外桃源一样的享受了。” 他这话说得轻巧,却是让江凌霄心中起了激灵,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好就触怒了他,便委低姿态道:“圣上这是哪里的话?凌霄能有今天,全赖先皇和圣上的提携,凌霄在临渊多年,思及当年在先皇身边之事,每感世事变迁……” “这话就不用在朕面前说了。”凤池在朝时便听厌了这话,此时到了这里仍免不了这些,他听得不耐烦,也不愿意忍受这样的马屁,摆摆手就让江凌霄住了嘴。 在这当儿江凌霄只求用手中筹码换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也不愿意多生枝节触怒了凤池,只得听了他的话,闭嘴不言。 凤池得了片刻的安宁,心中也畅快了些,浅抿了一口茶,道:“朕此来,除了接回青澄,还有一件事要请你去做。” “圣上吩咐便是。”江凌霄姿态很是恭敬。 “朕听闻此次为你办事的是你的关门弟子?”凤池没有直接说话,转过话头问道。 江凌霄听他如此说,心里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只道:“关门弟子还谈不上,不过他在这凌霄阁中,却是有不俗的表现,是凌霄阁一众弟子中最为出色的一个。也正是因为如此,凌霄才敢让他独自去完成此次的任务,现在看来,这一决定是正确的。” 凤池的唇角微微扬了扬:“看来,江阁主对这位徒弟很是满意?” “平心而论,的确如此。”江凌霄已经知道他接下来可能说什么,态度反倒较方才镇定了下来。 凤池淡淡一笑,那唇角的弧度若有似无,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仿佛在感受杯壁的特别触感。良久,他懒懒开口:“那朕若是让你杀了他,你会不会左右为难?” 江凌霄闻言,心道果然不出所料,凤池已经知道了无名的身份,他容不得无名存在于世,更何况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当初他救无名之时就已经料到了这一天,只是事实比他预测的早了一点而已。他敛了敛心神,抬睑直视那人,微微显示自己的惊讶:“陛下这是……” “朕想要的女人,怎么能和别的男人亲近?”俊颜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轻描淡写的这么一句,却蕴含了太多的讯息,而且是这样阴暗而不为人知的。便是江凌霄这般阅人无数之人,也不禁被他的这种离经叛道的不伦思想给震撼了——他口中想要的那个女人,可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啊! “怎么?朕的话吓着你了?”凤池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眉梢微微扬起,唇角有嘲讽的弧度,“还是你舍不得你那得意的爱徒,不想他成为你的刀下鬼?” 江凌霄缓过神来,瞥向凤池的眼光带着小心戒备,这样一个连人伦都不顾的人,跟他谈条件,稍有不慎,他多年来的心血必将毁于一旦,甚至会性命难保。 眼下的问题,就是怎样在不动一兵一卒的情况下,让他答应自己提出的条件。 “陛下误会了,凌霄只是在想,用什么样的手段才能悄无声息地杀人于无形。毕竟无名在凌霄阁中也是小有地位的,若他突然死了,定会惹人怀疑,没有十足的把握,凌霄实在不敢动手。”江凌霄解释道。其实这也是他的顾虑所在,杀人容易,可要堵住那些人的攸攸之口,他江凌霄确是要好好筹谋一番。 凤池盯着他半晌,直把他看得发毛,这才收回了目光,道:“嗯,你有这个心就好。朕也不是嗜血昏庸之徒,不会糊乱追究的。朕这么说,不过是在试探你对朕的忠心。现在看来,先帝向朕荐你,确实是有他的道理的。”凤池看着他,淡淡开口,“放心,这样的人才,朕怎么会舍得毁了呢?不过朕想让他在青澄身边伺候,做她的护卫。” 这……江凌霄有些不解地看着凤池,不明白他此举的动机。 凤池也不隐瞒,解释道:“青澄此次回宫身份特殊,朕不希望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宫里人多口杂,若是用那些人朕也不放心,不如让无名跟去。你放心,只要他做得好,朕不会亏待他的。”凤眸一转,看向江凌霄的目光有些微不明意义的闪烁,“不过,朕也不会白白要你的人,用无名来换凌霄阁,这样,你可同意?” 江凌霄心中涌起一阵异动,原以为这必是一场艰难的谈判,却没想到凤池答应得这般痛快,这让他有一丝困惑——这无名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凤池花这么大的代价? “江阁主可是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凤池见他迟迟没有回话,眉峰微聚。 江凌霄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凤池脸上的表情不那么愉快,江凌霄忙道:“回陛下,凌霄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凌霄很好奇……” “有的事情你不必知道,你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朕一诺千金,说出的话,定会践诺。”凤池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他从来不喜欢作解释,尤其是对这些无聊的质疑。 江凌霄思虑片刻,道:“既是如此,那凌霄恭敬不如从命了!” 凤池听到满意的答复,唇角微微勾起,不置一词。 门外,一路尾随江凌霄而来的无名将这一番话听在耳里,只觉得一阵发懵。 229.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229章 君臣恩情淡 门外,一路尾随江凌霄而来的无名将这一番话听在耳里,只觉得一阵发懵。他没想到一直以来待他如己出的师父心里揣的竟是这般心思。拿他来换得自己的权利?倒真是他的好师父! 他自上明月峰以来,一直对这个救了自己性命的人很是尊重,也心甘情愿地为他做一些事——只要不违反道义。可现在,这个他尊敬的称之为“师父”的人竟在考虑将他卖一个好价钱! 想到这里,他不禁苦笑。原来自己在他的眼里,不过是一枚可用的棋子,也许在他出现在江凌霄面前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来历,只是一直没有如实相告。大概,就是为了这一天吧! 无名不由叹息,看来,是时候露个面了,至少也不能让他觉得,自己就是那任他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人。 “阁主。”修长的手指有些苍白,骨节分明,连推门的动作也有些滞重。安魂香药力持久,他能醒来已属少见,更惶论方才那一番谨慎的跟踪。随着他这一声叫唤,江凌霄和凤池都将目光投了过来,只见无名一身素白中衣,摇摇欲坠地站在门口,脸色也有些苍白,他推开门,缓步走了进来,凤池发现,他的脚上只有一双薄袜,并未着履。 江凌霄看到来者,脸色微变,他低声斥道:“你怎么来了?为师正在会见贵客,你这副样子何等失礼?还不给为师出去!” 无名的眼睛并不看他,只对着凤池,目光平静如深深的潭水,无波无澜。 “圣上,臣有话,想与您单独谈谈。”他说话的时候眼神淡淡的,银白的面罩遮着,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自称为“臣”,想必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凤池心中有了计较,微一颔首,示意江凌霄离开。江凌霄不敢争辩,只得出了房间。 屋子里一下子归于寂静,凤池手边的茶杯已没了丝毫热气,一杯香茗似乎只在片刻之间已经凉透,让人没有半点品尝的兴趣。他收回手,搁在椅子扶手上没有动作,一双凌厉的眸如鹰隼一般锁住无名,等着他开口。 无名没有说话,而是直直跪下,道:“罪臣苏寒玉,参见陛下!” 凤池没想到他还会认自己,但不得不说,他这恭敬的态度让凤池感到了一丝释然,到底一场君臣,他对子澈心存愧疚,此时他再跪自己,凤池的心里更是不自在,道:“都是自己人,这么见外做什么?起来吧!” “多谢圣上!”无名——现在是苏寒玉——慢慢起身,抬起了头,直视凤池,“圣上,多时不见,近来可好?” 这句话看似亲近,可实际上是最为疏离的了,苏寒玉便是要借这样的话拉开两人的距离。 “没有子澈的辅佐,朕的政事可是费劲得很!”凤池刻意让自己的语气表现出惊喜,“朕只当你已经……却不曾想到还有机会见到你!子澈,你当真是应了那句话——吉人天相啊!” 苏寒玉默默听着他的话,良久才回过神一般,他看着凤池的眼眸里有一抹淡淡的嘲讽,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圣上觉得,臣能死里逃生,是理所当然的么?” 凤池闻言眉头轻皱,沉黑的眸盯着他,想要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些许端倪来,只是这做法着实是徒劳的。 凤池不明所以,苏寒玉显然也没有等他回答的意思,只直直地站在他面前,抬起手,将脸上银色的面具揭了下来,那张被大火肆虐过的脸毫无遮掩地暴露在青凤皇帝的面前。 原本俊美的容颜早已不再,在苏寒玉的脸上,此时只余下一块块永远也不会消失的可怕印记,因为这些,他无法坦然面对青澄的情意,因为这些,他甘愿困守于临渊之中,永世不出。他心中的痛苦无人能体味。 然而,这些不能为外人道的痛苦,正是拜眼前这人所赐。 “圣上,现在您还觉得,我能死里逃生,是吉人天相么?”苏寒玉从来不曾用这样冰冷的语气对他说话。 凤池看着这张可谓狰狞可怖的脸,心里不由起了些许激突,他这么说,可是……已经知道了? “圣上,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子澈在朝中辅佐圣上多年,自然也明白个中道理,自古鸟尽弓藏,只是子澈不明白,圣上有夺天下之心,却在这样的时候不顾一切地要置我于死地,这是为何?”此时的苏寒玉已经不再自称是“臣”,显然已经将自己放在了与凤池平等的位置。他语气亲和平缓,像是在旁述别人的事,“圣上心中应该清楚,要辅佐您成为天下之主,我是不二人选。” 凤池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苏寒玉虽年纪不大,但在朝中却是颇有声望,行事做人都是游刃有余,没有半点不妥之处。要想夺得天下,他苏寒玉确实是不可多得的谋士良才。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是再忍不住了。 每每看到青澄为他默默垂泪,或是神游物外,他就觉得一颗心像是被放在油锅里煎一般,那样的滚油烹炸,让他随时会疼痛欲死。明明自己也在很早就认识了她,明明自己比苏寒玉更出色更有权势,可为什么青澄从来不肯多看自己一眼?他想尽办法断了她的念想,锢她在宫中,却怎么也得不到她的心。哪怕展颜一笑,也极难得。 不曾经历,凤池从来不知,他也会有这样为情所困之时。他从来自诩圣明,却不曾想,自己有一天,也会昏庸如前朝皇帝,为了美人,不顾朝政之本。 可这些,他不会承认。 “对于这件事,朕心中虽有些愧疚,却是从来不后悔这个决定的,现在你既然活着,那朕也少一点良心煎熬。”凤池一带而过,明显不打算纠结于这个话题,他抚了抚衣袖,又道,“方才你在门前想来也听到了,朕已经向江凌霄讨了你。你收拾收拾,随朕一道回宫。你原本的身份自是不能恢复了,但朕许诺,绝不会薄待了你。你还有什么别的要求?” 沉默,突兀的寂静占满了整个房间,像是在积蓄着什么。 苏寒玉站在原地,他没有立刻答复凤池,只是平静地看着凤池的眼睛,眸中瞬息万变。 凤池也没有退让,任他盯着自己,淡淡地与之对视。 两个人一站一坐,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像是在进行一场不得了的角力。 “我会娶青澄为妻,在这里。”苏寒玉蓦地开口,说出的话足以让凤池暴怒。 “你说什么?朕没听清。”凤池扬了扬眉,注视着他的眸子蕴着一丝危险。 苏寒玉像是没有看到这些,冷漠地打断了他的谎言:“圣上,您听得清楚明白,只是不想放手,在威胁我罢了。”这是他惯常用在旁人身上的手段,那时候苏寒玉还是站在他这一边的,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这样的情况会出现在自己的身上。也许是因为先前看得多了,他也并不将这个威胁当一回事,语气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不过圣上,子澈不介意再说一遍:我将会在这里,迎娶我心目中唯一的妻子,苏青澄。为了和她在一起,我已经做好了抛弃一切的准备。圣上,您的意思呢?” 最后一问,模棱两可,是问凤池是不是也准备牺牲一切,亦或是问凤池是不是乐见其成。到底是哪个意思,端看当事人如何去理解。 显然,凤池这样自我中心的人不会看到前一种可能,只听他生硬道:“若是朕说不准呢?” “圣上,您凭什么?”苏寒玉的这一句,明显是已经在嘲讽他了。只见他唇角微弯,牵动着脸上的伤痕一起动作,扯出一个不伦不类的笑容。 “朕是她的兄长,自是有权力决定她嫁谁,不嫁谁。”凤池为自己急中生智想到的借口而得意,青澄是青凤的公主,这个身份是不可抹杀的,“你别忘了,她可是青凤的灵华公主。” “圣上也别忘了,灵华公主此时正在伏蚩二皇子的大帐里,乖乖地做她的伏蚩王妃。”借力打力,苏寒玉四两拨千斤,将局势拨回有利于他的一面,“圣上,两国的和亲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事关两国百姓的安危,皇上不会如此狠心,为了一个公主,而弃万民于不顾吧?” 饶是凤池一再想要平静对待这件事,可子澈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挑战着他的底线,让他退无可退,他咬了咬牙:“苏寒玉,你是铁了心要让朕难堪了?” “圣上误会了,子澈只不过是想圣上成全子澈的好姻缘。我与青澄历经太多磨难,如今我能死里逃生,她能安全逃婚,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还请圣上能成全我们俩,毕竟,她也是您的妹妹。” “朕不认这个妹妹,你也不必拿这话来激朕。”凤池冷冷回应,这一句“妹妹”,就像是在他的头上加了一道可怕的箍子,让他时刻都不能放松自己的意志。他早就恨透了这个“妹妹”。 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样的不顾伦常,子澈一点也不着急,慢道:“便是圣上您不愿承认,她身上流着的血,也是凤氏一脉的,这一点,是您的否认也无法改变的。” 凤池被他的话几乎激怒,良久不曾开口,半天才道:“那又如何?灵华公主已经远嫁伏蚩,在这里的青澄,也不是青澄了。佐辰军有的是办法给她换个合适的身份。”凤眸中满是自信,觑着苏寒玉的目光有那么一点傲然不屑,凉薄的唇轻轻开阖,那是一切尽在掌握的气度,“只要朕愿意。” 苏寒玉看着凤池近乎疯狂的表情,一直平静的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稍刻,他才开口:“圣上,您疯了。”不是询问质疑,是彻彻底底的肯定。 是的,为了这个并不怎么讨喜的女人,他疯了,无药可医地疯了。 “朕很清醒。”凤池自持道,“子澈,朕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随朕回去,只当刚才我们的谈话没有发生过,朕可以既往不咎;二是继续你刚才的执念,那朕只好让你永远留在临渊,永世不得出。你要相信,朕做得到。” 的确,他做得到。许给江凌霄一些好处,他便会永远被困在这里,如他所言,永世不得出。 想到反抗可能带来的结果,苏寒玉并不害怕,他从来不是一个会被眼前困境所打倒的人。只是若再与青澄远隔万里,他将痛不欲生——这才是对他最有力的惩罚。 从什么时候开始,曾经齐心的君臣走到了这一步?他不知是自己太过执着,还是凤池太过偏拗。只是这一步,他不想见。 见他陷入沉默,凤池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他和苏寒玉自幼便相识,虽非兄弟,但凤池和他的感情却比红墙里的亲兄弟还要好,这也是后来他下江南寻子澈回京辅助的原因,他只信得过苏寒玉。 可是现在,他们却要这样针锋相对,为了另一个人而角力,互不相让。 有什么能比这样的事情还要悲哀?凤池心中微微苦涩,但脸上,依旧是势在必得的坚定。 苏寒玉衡量许久,以他现在的力量,的确不足以与凤池的君权抗衡。他浅浅一喟,刚要开口,房门被大力推开。 采苓大口大口喘着气,显是经过了很激烈的运动,只是脸上却没有运动之后的潮红,反而净是苍白。 “公子,公主她……她……”采苓话都说不完整,抬头时刚好对上苏寒玉没有遮挡了脸,一时愣住,竟不知如何开口。 苏寒玉见她像是骇到了,忙将攥在手心的面具戴上,和声问:“采苓,到底怎么了?” “公主她好像……好像不行了!”采苓的气还没有喘匀,话却是完整说出来了。 她话音刚落,凤池已经站起身来,力道之猛,将桌子上的茶盏都打翻了,茶汁溅了一身也浑然不觉。他冷冷地盯着进门来的丫头,语调也像是凝了冰霜一样:“你刚才说什么?” 采苓本就心虚,此际听他这话,只当他是来质问自己的,一时不敢开口,只愣愣地看着他。 相较于凤池的威慑,苏寒玉倒是沉稳了许多,他仍是和着声道:“且不问前因如何,听采苓的话,青澄现在的情况似乎很严重,我们最好先去看看再说。” 230.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230章 毒不离弱体 由于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刚好采苓又被苏寒玉封住了穴道动弹不得,等她能活动了,头一件事便是来找公子,在经过青澄房间时跟从房间里出来的红玉撞了个满怀,这红玉是采苓的人,平日里做事很沉稳,今天却显得有些慌张,采苓一看便知是出了事。她心里一紧,现在她可是跟那苏青澄拴在了一根绳上,若苏青澄有个好歹,依江凌霄狠毒的性子,她也别想脱了干系。 采苓刚一进屋,便见苏青澄瘫软着伏在地上,一看便能猜得是毒发了,可她的食物一直是自己严格把关的,怎么自己才离开了一会儿,这里就出事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采苓惊惧而怒,狠狠地质问红玉,红玉委屈地回她也不知道。只说是喝了她送来的汤药才出了事。 “什么汤药?”采苓有些奇怪,苏青澄的汤药早就已经停了,怎么在这当儿又有了?她很是疑惑,因问,“这药你从哪里来的?” 红玉不假思索:“是夫人房里的翠儿吩咐的,说是敬先生临走之前交待的。” 红玉口中的“夫人”,正是江凌霄的发妻,也是临渊阁老阁主的独生女,那翠儿则是她身边的大丫鬟。而那“敬先生”,则是阁里唯一的大夫,阁里人的大小病痛都是来找他,敬先生前日下山采买药品去了,走的时候正是采苓送的他,并没有听他说起苏青澄要服药的事。 如此想来,此事便是夫人授意的了,只是夫人向来不问阁里的事,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掺上一脚呢? 难道说是……阁主的意思?采苓惊疑不定,挥手让那丫头不要声张,先出去守着,不要让人进来。她则将一直随身带着的一半解药给青澄服下,虽不能完全解毒,但是让她清醒不是什么问题。 只是如今她自己不知如何来处理现在的情况。若此事真的如她猜测的那样是阁主的主意,那么阁主显然是不想让苏青澄活着,到时候被那位贵客发现苏青澄中了毒,不管有没有事,他一定会向江凌霄讨个说法,到时候,自己肯定是会被推出来做那替罪羊的。可是有一点,她想不通,苏青澄死了,对他江凌霄有什么好处? 除非……他是想借苏青澄来邀功。难道…… 采苓只觉得头皮一紧,连忙唤来红玉,两人合力将青澄抬至床上,由红玉看着她,自己则匆匆回房,等看到床下的盒子里空空如也时,采苓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这江凌霄,竟做这等龌龊之事! 采苓在凌霄阁多年,见过的倾轧陷害之事不胜枚举,只她向来谨守本分从不逾越,所以才能一直安稳地做着她的管事丫头。现在看来,这事还真要落到自己身上了。 可她哪里会甘心?难道就要在临渊这个鬼地方丢了性命不成?她咬了咬牙,心道,你不仁,那便不要怪我不义了。 主意一定,接下来,就是子澈和凤池看到的那一幕了。 采苓看着两人奔向苏青澄的房间,心底稍稍定了定,至少现在的青澄没有生命危险,只是暂时不会醒来。这段时间,她要做的,就是让江凌霄还当自己不知他暗地里做的事。 几乎都不用打腹稿,采苓便能在江凌霄面前表现得如同一个犯了大错的下属,唯唯喏喏像是受了很大的惊吓。 “奴……奴婢真不是有心的,红玉来告诉奴婢的时候,奴婢才知道是翠儿把给苏姑娘的汤药拿错了,红玉不知,便端着本该给夫人备的四物汤给苏姑娘服用,夫人那四物汤中,一直都加一味肉桂的……” “你说什么?!”江凌霄面上很是惊讶,若不是采苓已经猜透他的计划,恐怕真的会以为他很紧张的。既然人家已经做好了面子,那她采苓不得不将里子做个十成十。 她缩了缩肩,有些颤抖道:“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奴婢该死……”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江凌霄气愤地站了起来,眼角扫过跪着的采苓,这丫头已经抖如筛糠,若不是形势所逼,这丫头这副姿色,又有这样狠毒的心肠,他会将她好好收藏以作它用,可现在,凤池的出现打乱了他的所有部署,他也不得不弃车保帅了。江凌霄敛了心神,完全不知跪着的丫头已经将他的计划摸了透,还继续道:“本尊且问你,中了你那蛇毒的人若是毒发了,会怎样?” 总算是问到了。采苓低着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得逞的微笑,能让狡诈如狐狸的江凌霄入套可不是件轻差事,她现在后脊梁上还是一层密密的冷汗。她低着头,唯唯诺诺道:“回……回阁主,若毒发,起先并不会有什么症状,还会醒过来,状似常人,只是若再昏迷,没有解药便……” 江凌霄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又追问道:“你的意思是,就算没有解药,她也能醒过来,一切如常?” “是的。”其实是服用了一半解药之后的状况,只是江凌霄不知,采苓早已洞悉他的计划,率先将一切说辞都想得滴水不漏。 “那她清醒的时间,会持续多久?”江凌霄巨细无靡,都想要问个清楚。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不过奴婢估计,至多五天,青澄姑娘便会再度昏迷。到时候若无解药,不出三天便会毒发身亡。” 江凌霄看着采苓,只当她对苏青澄毒发一事真的很紧张,他心里已经有了计策,此时要实施,也需得采苓的配合。 “采苓,你听着,本尊现在就要去苏姑娘的房间探望,现在苏青澄中毒这件事他们知不知道?”江凌霄所说的“他们”自然指的就是苏寒玉和凤池两人了。 采苓摇了摇头道:“回阁主,青澄姑娘出事时他们二人是在一起的,他们只知姑娘有些不好,并不知是何原因。不过公子精通医术,婢子怕……” “好了!”江凌霄一挥手,打断了她的话,“此时再说这些也是没用的,你且安定下来,我们现在一道去看看到底情况如何了。” 采苓唯唯诺诺地应了,跟在江凌霄身后,一同往苏青澄所在的客房去了。江凌霄走在前头,丝毫没注意到,采苓在他身后,露出了可怕的笑意。 客房里,凤池和苏寒玉早已站下,江凌霄进屋的时候只觉得屋内气氛有几分凝滞,这两人的视线此时都胶着在床上的人身上,紧张得很。 “陛下,您万金之躯,还是离得远一些的好,凌霄带了通医术的婢子来,且先让采苓给公主看看。”江凌霄自然知道青澄的性命对他来说何等重要,何况好好的一个人来了他这里,现在却变成了这副模样,他再有本事,也不能将自己说开了去。 “不过是个下等的婢子,也敢碰她?江凌霄,你这临渊之中,就没有个像样的医生么?”凤池扫过床上那人苍白的脸,安静得仿佛睡着一般的人没有任何反应,急得怒上心头,连带着说话也不客气了起来。 江凌霄闻言头皮一紧,看向凤池的目光也带了三分探究。只是他现在有求于人,自然是不好跟凤池对着干,只能恭顺地回道:“陛下,敝阁之中的大夫前几日下了山,还不曾回来,这婢子一直跟在敬先生身侧侍奉,也是通医术的。” 凤池显然对这样的答案并不满意,一双狭长的凤眸冷冷扫过那个垂首站在江凌霄身后侧的婢子,仿佛要用眼神将她洞穿了一般。 采苓被这样的目光盯着,浑身都有些不自在,她不敢抬头,衣袖遮住的两手交握在一处,紧紧地握着,仿佛只有这样自己才不会浑身发抖。 “不必了。”就在房间里陷入死寂的时候,一直未动声色的苏寒玉开口了,他的语气淡淡的,面具遮住的脸看不见表情,只一双眼睛牢牢粘在床上人的身上,片刻不离,“她的身体状况,我最是熟悉,还是我来吧。”他的话说得采苓在旁边微微一愣,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他最是熟悉?灵华公主来这里也不过就一个月左右,怎么公子说话的语气像是两人相识已久一般?难道公子在上山之前就认识她不成?还是……公子已经被她迷住了?想到这里,采苓看向床幔的眼睛里也多了两分恶意。 不过片刻,苏寒玉已经完成了诊断。 “怎么样了?”凤池在旁焦躁不堪,几乎要上前将他拖到面前来问个究竟。 苏寒玉没有理会他的疑问,小心翼翼地为青澄掖好被角,又抬手细细地拭去她额上细密的汗珠,这才转身看向凤池,那双眼眸还是如从前一样,只是多了两分沧桑。 凤池被他这一眼看得极不舒服,从前的苏寒玉对自己即使再不满,也不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他微微皱了皱眉:“到底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大抵是之前落水受了惊吓,精神紧张,此际放松了些,才一下子晕厥过去了。她这两日太累了,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吧!”苏寒玉淡淡地回答,语气里没有半点起伏,仿佛在陈述毫不关己的事实,“陛下,您一路劳顿,到此之后怕还没有好好休息吧?臣与您阔别多时,不如就借此机会陪陛下对弈两局,等青澄醒了,我们再从长计议。”他咬重了句尾四字,像是要提醒凤池什么一样。 从来没有想过,曾经纯良的臣子,有朝一日会用这样的语气同自己说话,凤池微眯了眯眼,仿佛看不清眼前的人了。 不过这样的对话让他觉得有两分挑衅,一时间,竟感兴趣起来,既然青澄无事,那么他也不必多紧张,安心休整片刻,有的事,的确要“从长计议”。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房间里因着这位头儿的思想放松而有所缓解,采苓仍站在江凌霄身侧,垂首等着两人先行离开,只是袖底的两手不再紧紧绞着,而是因为方才苏寒玉轻描淡写的话而镇定下来,还好公子没有发现什么,不然以方才那位主子的态度,江凌霄一定会拖出自己做替罪羊。 她不着痕迹地缓缓呼出一口气,心口大石稍稍落下,还未来得及露出什么表情,耳畔却传来苏寒玉的低语:“我不管是谁做的,一个时辰之内,我要灵华公主身上的毒完全解了,否则……” 话说半句,威慑已经足够。采苓惊愕抬头,他竟是知道了!再看江凌霄,一张老脸在瞬间涨得发紫,竟是隐忍未发,眼睁睁地看着苏寒玉走出了房间。 两人转眼已经离开了房间,丝毫没有担心他们会加害灵华,这个装饰清雅的房间又回到了起初的平静,床上的人呼吸弱不可闻。采苓看了看帐幔,那里,安睡着自己加害过的人,如今,只要自己照着计划的将江凌霄手里的解药骗到手,那么就能有所依仗。到时候,离开临渊将易如反掌。 可是…… 方才公子的话犹在耳畔回响,若是不能解了她身上的毒,那么自己岂不是……不敢想,采苓拎着一颗心,小心探问江凌霄:“阁主,现在要怎么办才好?” 江凌霄本来存着以解药要胁凤池放开凌霄阁的念头,如今一切计划都被苏寒玉打乱了。苏寒玉曾经是朝中重臣,医术更是连敬先生都自叹弗如,更何况凤池如此信他,方才他说灵华无事时,语气平静,举止自然,丝毫不作伪。现在自己再说灵华公主中了毒,岂不是坐实了毒害公主的罪名?加之方才凤池对灵华晕倒的反应,极是紧张,自己到时候哪里能脱得了干系?况且他让夫人掺和了这件事…… 凤池向来冷情残酷,对待罪臣从不手软……江凌霄已经不敢想下去了。如今这小婢子开口一问,竟是点了他心头那团无处可发的怒火,他挥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什么怎么办?自然是喂了公主解药,先给公主解了毒,保命要紧!” 采苓被他的巴掌打得愣了神,此际却不敢有什么不满,只诺诺应着:“是。” 江凌霄心烦意乱,挥了挥衣袖,不耐烦地扫了床上的人一眼,心头更是烦躁,只道:“这儿就交给你处置了,公主若是醒了,差人来告诉本阁一声。”言毕,他抬脚便要离开。 “可是阁主……”采苓出言唤住他,“解药……” 江凌霄头也不回,抛过一个手掌大小的锦盒,采苓匆忙接住,打开一看,正是自己遗失的那一半解药。 “子澈……”正在采苓看着解药出神之时,床上的人嘤咛出声,含含糊糊地唤着什么。 采苓没有听清,她抬眼扫过床上的人,绝美出尘的脸庞上,一双澄澈的褐眸此时乖乖地闭着,便是这样羸弱无助的模样,让公子上了心么?采苓想起那个从不多言的人,心湖一阵微漾。 “咯哒”一声,素手合上锦盒攥在手心,这个婢子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阴狠…… 231.鸾凤和鸣,奈何天不遂人愿!-第231章 天地且为媒 青澄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夕阳的余晖爬上窗棂,攀过窗纱上的点点缝隙,一点一点地照进房间,洒落在床边已经打瞌睡的红玉身上。 “红玉,红玉……”青澄被她压着了胳膊,只能轻声唤她,好一会儿,红玉才睁了睁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看了她一眼。 “小……公主殿下,您可算醒了!”红玉欣喜的笑容毫不作伪,她连忙站了起来,又是倒水又是拧毛巾,忙活了好一阵才在床边站定,“您可有什么吩咐?奴婢这就去办。” 青澄躺在床上无奈地笑了笑,“红玉,我全身乏力,你扶我坐起来可好?” 红玉依言,小心地伺候青澄坐了起来,“公主,您睡了一天刚刚醒来,肚子饿不饿?奴婢给您去准备些粥点可好?” 青澄倚着床边,轻轻点了点头,又道:“采苓在哪儿,我想见她。” 红玉闻言微微一愣,直看着青澄半天才开了口:“公主有所不知,采苓因犯了错,被阁主罚去闭门思过了。” “采苓犯了什么错?这般严重?”青澄闻言皱了皱眉。 红玉早就得了江凌霄得吩咐,如果青澄问起应该如何应对,此时也是对答如流:“奴婢只知采苓姐姐是去思过了,并不知她到底犯了什么事。” 青澄见她说话时唯唯诺诺的模样,便知这丫头定是得了什么人的吩咐,才敢这样扯谎,她扫了一眼因撒谎而略不自在的红玉,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题:“我迷迷糊糊记得房间里好像来过不少人,是不是?” 红玉闻言一惊,扑通一声跪下,颤抖着道:“殿下休息的时候奴婢一直伺候在侧,怎么会有人进来打扰殿下?殿下可是觉得奴婢伺候得不好?奴婢……奴婢……”一时间红玉竟像是急得说不出话来一般。 青澄见她这般抖抖缩缩的,心知这丫头定是有事情瞒着,而且大抵与自己方才的昏睡有不小的关系,但若是此时逼着她说,那丫头未必就肯说实话,反倒会打草惊蛇。如此,只得先按下心思,随她如何。思及此,青澄颦了颦眉,作出一副弱不自胜的模样,懒懒地吩咐:“我这会儿还是有些头晕,你先出去,让我一个人歇一会儿,有什么事,我再唤你。” 红玉见她没有逼问自己,心里一松,轻轻舒了口气,一块大石放下,自然说话也高兴了起来:“公主这是太累了,阁主早就吩咐过,公主若是醒了,可别忙着起来,一定要靠着歇会儿。公主睡了这么久粒米未进,起来之后一定要用一些好入口的粥点,奴婢这就去厨房吩咐人先备下,等公主想吃了,再用。” “嗯,就这样吧。”青澄闭上了眼睛,懒懒地挥手,遣退了红玉。等到房间的门彻底关上,屋里再没有什么动静,她才缓缓睁开里眼。 采苓被罚思过,红玉前来伺候,她不知怎么的竟会晕厥不省人事,这一切都透着不寻常。她在灵蛊山庄呆了三年,所学所遇的毒,没有天下十分,也占了八分,她虽没有达到百毒不侵的地步,但大部分的毒物还是奈何不了她,可如今却因不知是什么的毒物而晕厥,真是叫她自己都觉得脸上无光。到底是什么样的毒物?她蹙眉细想,只记得当日温泉之中,水底的水草有些奇怪…… 蛇!她脑中灵光一闪,那东西必定不是什么水草,而是一条水底的蛇。玉颖虽是水草丰美之处,但灵蛊山庄却是在颖川之上,在那里根本看不到蛇,更不用说那种能在温泉水里来去自如的蛇,想来那时手上的刺痛,便是蛇牙所致。 可是,据子澈的描述,那个地方是凌霄阁里任何人都去得的地方,应该不会有这样会害人的东西才对,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有人想要自己的命。 青澄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采苓。 在这凌霄阁中,江凌霄对她存的一直是利用的心思,子澈当时已经知道自己是谁,更不会加害于自己,如此,有可能在那个时候伤了自己的,只有一直贴身照顾自己,并且知道自己行踪的采苓了。而她的动机也很明显——子澈。再联想方才红玉的表现,还有采苓被关紧闭这件事,一切似乎已经很明了了。 唉!说起来,自己还真是够不小心的,明明知道子澈向来有魅力,还这么放心他身边的女子,那个小丫头,看来是把自己当成了情敌了。可是——青澄嘲讽地勾起嘴角——她有什么资格呢? 想到那个人,青澄这才恍然自己的后知后觉,她醒来已经多时,可那人还未出现,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正担心着,房门被推开,红玉恭恭敬敬地将来人让进房间,待看到那重紫的衣角,青澄已经觉得不大舒服了。 “你来干什么?子澈呢?”青澄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略微发白的脸上毫不掩饰自己的戒备。 凤池静静地凝视着这张与往日相似的冷冷的面庞,心中微痛,脸上却挂着淡淡的笑意:“怎么,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么?” 青澄不想同他说什么话,只觉得他来此定是没安好心,仍旧冷冷地问着:”子澈呢?“见她丝毫没有和自己叙话的意思,凤池难得的好心情也被破坏殆尽,秀长的凤眸中酝酿出丝丝冷意,薄唇缓缓开合:“朕记得,当初苏寒玉入土时,朕还带你去看了,怎么,不记得他葬在哪儿了?同朕回宫,朕不介意再带你去看一次!” 青澄看他恼羞成怒的模样,心里安了安,也许他并不知道子澈还活着,这样,子澈就安全了。现在,还是不要激怒他为好。心思一转,她垂下眼睑:“是我糊涂了,梦见子澈回来了,竟以为是真的,这才失了态。病中胡言乱语,圣上莫怪!” 她突然的转变让凤池一惊,深邃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一圈,心思电转,蓦地明白了她这么做的用意。若不是不想自曝其短,青澄不会在任何人面前低头,换言之,青澄现在的举动,大概是以为自己还不知道子澈还活着这件事,所以想要刻意掩饰,竟都不顾自己的颜面了。 原来自己在她心里,竟已经成了一个不辨是非的昏君了。这一瞬间,凤池竟觉得自己很悲哀。 “你没有做梦。”凤池的腰背一如既往的直着,宛如雪地里苍劲不屈的青松,他的声音低沉有力,隐约有一丝让人分辨不出的沧桑,“子澈没有死,他回来了,而且,他已经向朕说明原委,并且,求娶你为发妻。” 什么?青澄错愕地抬头,在自己昏睡的时候,竟发生了这么多事么?她盯着凤池的脸,想要从他的表情神色里找出一星半点的线索,可是徒劳无功。 “这是……真的?”她艰难开口,不敢相信地问道,“子澈说要娶我?” 凤池看着她仿佛多年夙愿得偿的表情,心口像是被人灌进了一缸陈年老醋一般,酸涩得不知所措。他冷着一张脸,淡淡地回应:“是的,他同朕说了许多这些年来的遭遇,朕心中也觉得对他不起,便同意为他赐婚,只是朕到底还要看你的看法,你现在身份特殊,便是今后真同他在一起了,那也不可以再用原来的身份,并且只能蜗居于府院之中,你那一腔堪比男儿的热血则不得伸张,你可愿意?” 青澄似乎没有理解他话中的意思,只是抬头看着他,眼眸里蓄满里美好,“圣上以为,青澄一直寻求与男子一样的地位,是为了什么?” 凤池不意她会有此一问,脑中飞转,却仍是不明何意。 青澄也没有想要从他那里得到答案的意思,径自继续道:“青澄自记忆中出现的第一幕,便是与子澈的相遇,那时候我不过是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人,就像那枯水之上的无根浮萍,飘摇无依。那时候,青澄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能够得到与男子同等的地位,这样才足够安全。可是,在追逐了这么久之后,我突然发现,就算我真的有了那样的平等和地位,我身为女儿身这一事实随时能将我的一切击垮,我苦苦遮掩身份,到头来其实不过是个笑话。”她顿了顿,凝视着床褥的眼光突然移开,投注在凤池脸上,“你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之所以为我掩饰,不过是想俘获我,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个有点难搞的猎物,你享受的是捕猎的过程;可是在子澈眼里,我却是一块应该被妥帖呵护的珍宝。我再坚强,也只是个女子,褪去了原本加诸我身的所有光环,我也希望如平常女子一样,被人保护。 “子澈是这个世界里,我唯一在意的爱人。”青澄以这样一句话来结尾,毫不伪饰。 凤池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攫住,猛力地拉扯着,他觉得痛,却不知是为什么痛。耳畔回荡着的,是方才苏寒玉的那句话:青澄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放不下的人,所以,我回来了。 何其相似的两句话,出自两个人的口。也许之前他还心存侥幸,认为他还有机会让青澄拒绝这桩婚事,从而让苏寒玉死心。可是现在,这样两个人,他如何阻止? “朕答应你们的婚事,并且,朕会为你们主婚。”凤池艰难地回答着她的话。 青澄冲他浅淡一笑,道:“如此,便多谢您了!” 凤池不再说话,只微微颔首。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凤池站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开了。 走到门边,他顿住了脚步,回首道:“你……好好休息。” 他的声音很轻,青澄愣了一愣,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回道:“多谢。”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在凤池走后没有多久,青澄便又再次坠入梦乡,迷迷糊糊间像是被人带离了房间,宛如置身云端一般。 “青澄,青澄……”好像是来自遥远的地方的轻声呼唤,一点一点地敲打着她的耳膜,让她从睡梦中慢慢醒来。 面前,是那个她执意一生追随的人。 “醒了?”那人的声音带着柔和的笑意,温柔得一如她在梦境中见到的那人时一般,“来,起来看看。” 青澄依言,就着他的手慢慢站了起来。 入目是一片熠熠的金光,青澄被刺得眼睛有些睁不开,良久才适应了眼前的光线,这才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他们两人正站在一片宽阔的池塘边,眼下已经是傍晚,夕阳将整个池塘照得宛如一大块明透的琉璃,池边是一丛一丛的酢浆草,山谷中四季如春,此时的酢浆草也开出了细碎的小花,都是浅嫩的颜色,一阵轻风拂过,池面漾着浅浅的水波,岸边的酢浆花在微风中轻轻颤动着,宛如游走人间的精灵。 “怎么样?喜欢这里么?”略带沙哑的声音在青澄耳畔响起,掺着如水的温柔。 青澄轻轻“嗯”了一声,道:“怎么带我来这里了?” 看着眼前人疑惑的表情,苏寒玉只觉得心里被满满的幸福塞着,他轻轻道:“青澄,嫁给我,可好?”没想到他这样委婉的人会这样直接地求婚,青澄一时愣住了,没有回答。 苏寒玉见她静默,想到凤池之前对他说的那句“你确定要剪除她一心翱翔的翅膀么?”,心里像是被锤子狠狠地眼里闪着的光芒在瞬间暗淡了,“怎么了?你……不愿意么?” 似是看到了他眼中的悲伤,青澄连忙开口道:"不是的!" “那是……?”苏寒玉不解。 “在我们家乡,若是男子想要求娶女子,是要单膝下跪的。”青澄随口道,这的确是另一个世界里的求婚方式,但青澄此时也只是随口说的,毕竟方才自己的愣神定是让他伤了心,希望这个说法能让他稍稍安慰些。在现在的这个世界里,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尊女卑的观念又是如此重,怎么可能让他接受这样的思想?青澄从来不追求这些虚礼,也不在意。 “是这样么?”苏寒玉疑惑地问着,青澄恍惚醒神,却见他已经单膝跪地,仰着头看她,“青澄,是这样么?” 青澄喉头一哽,说不出话来,只点了点头。 夕阳下,池水顺着微风轻轻荡漾,耀出碎金般的水光,印在他覆面的银色面具上,耀眼夺目,而他眼眸中透出的真诚,却比这光还要夺人心魄。 “青澄,”那人温柔的嗓音伴着池塘里微微荡漾的水声,一点一点地飘进她的耳朵,“苏寒玉在此,恭请天为媒,地为妁,求娶苏即墨为妻,从此荣辱与共,白首偕老。” 单膝跪地的姿势,执着的誓言,认真的表情,这一切,都让她无法拒绝,更何况,他还记得,自己曾经说过,在那个世界里,自己叫苏即墨。 “墨墨,嫁给我,可好?”语气中,三分乞求,七分恳切,让人无从拒绝。 青澄微微笑着,娇嗔道:“在我们那里,求婚是要有戒指作信物的。” 苏寒玉仰头看她,语气带着无奈的宠溺,温柔道:“墨墨,非要现在么?等我们回去了,我再补给你,可好?” “那要不要答应你的求婚,我也等回去好好想一想,再答复你,可好?”青澄的语气也是温温柔柔的。 苏寒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伶牙俐齿的青澄,此刻却是拿她没法,他环顾四周,只有一地的酢浆草,开着淡粉的小花,像是举着小旗在为他加油。 青澄惊讶地看着他跪在地上,将一地的酢浆草编成指环擎在手里看她:“条件有限,青澄,这个可不可以?” 跪着的人戴着面具的脸看不见容颜,青澄却能毫无遗漏地感觉到他的真诚,嗓子里像是堵了什么一般让她说不出一个字。 苏寒玉有些焦急地等待着她的回答,见她没有说话,只当她是在考验自己,又道:“墨墨,嫁给我,可好?” 青澄再忍不住,泪水决堤而出,她伸出右手,说不出话来,只是猛地点头。 苏寒玉心中大石落地,他将那枚编织拙劣的戒指轻轻地套在青澄的手指上,郑重而庄严。 “青澄,这样真好。”怀里拥着已经哭成泪人的青澄,苏寒玉长长呼出一口气,安静道。青澄不言,泪水已经说明了一切。 静静的池畔,两人安安静静地站在一处,亲密相拥,两颗久违的心重新靠近,夙愿得偿的喜悦让两人眼中只有彼此。没有人注意到,不远处的角落里,一双眼睛冷漠地看着相拥的两人,眼底的怨毒一闪而逝。 232.内争外斗,尔虞我诈几时休?-第232章 元宵母子会   正月里的元宵灯会是凤京最热闹的时候,从正月十三到十五的这几日没有限制,百姓可以四处赏玩尽兴,贩夫走卒们也不必担心过了关城门的时辰而回不了城外的家。这一日,花灯亮如白昼,人声响彻宇内,这一夜的凤京,是不夜城。   凤京是天子脚下,便是这样热闹的时候也是尊卑有别,百姓们恪守着地位的界限,毫不逾矩,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欢乐。他们或高声歌唱,或三五成群地谈笑风生。这样的欢乐毫无顾忌,羡煞旁人。   念尧居楼上,临街的包房都是客满,也是一改往日的清静无声,热闹到沸反盈天。在这一片喧嚣的热闹中,天字一号的包房里几乎没有任何声音。   窗边,一个华服女子独自坐着,街道上五彩斑斓的灯光将她专注的脸庞印得轮廓分明,她凝视着街边热闹的场景,唇角有浅浅的弧度,似笑非笑。   “看什么看得这么认真?”女子的身后,走来一个同样着华服的男子,见她盯着窗外分外出神,才开了口。   女子似没有听到他的话,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   男人并未再问,只转身取了一件厚重的皮裘为她披上,声音温柔到可以滴出水来:“夜深天寒,当心着凉。”   女子似轻轻“嗯”了一声,微不可察。   这样的安静过了半盏茶的时候,女子不说话,男子也没有开口,只有开着的窗户不时漏进几句过往路人的闲谈欢笑声,更衬得屋子里安静异常。   “砰!”房间门被从外面大力撞开,一个童稚的声音脆生生地响起:“母妃!母妃!”夹杂着身后伺候的婢子的呼唤,全数传进屋内两人的耳朵。   女子被这声音唤得脸上才有了些微的表情,仿佛雪霁之后和朗的天色一般,她站起身,没有看身边的男人,快步过去想要抱抱那可爱声音的制造者。那孩子也是欢欣着一路跑来,却在看见她身边的男子时顿了下来,表情也有些僵硬起来,他规规矩矩地站着垂了头,恭敬地行礼:“儿臣见过父皇!”声音不大,但足以传进男人的耳朵。   “免了!”男子的声音不似方才的温柔,多了几分威严,“在外面,这些礼节可以省了。玦儿,母妃难得出来一趟,你好好陪陪她。”   “是。”孩子垂首,声音里不变的是恭敬。   女子不耐这样的对话,开口道:“我想和孩子单独相处一会儿,你先去忙吧!”这样子的逐客令,下得毫不客气。   “好吧。”男子的话似乎有些无奈,转而对儿子道:“玦儿,你母妃身子不好,不要让她太累了。”   “儿臣明白。”孩子的话掷地有声般郑重。   “好了,别绷着了。”等到男子离开,女子才和声对那孩子道,“澈儿,来让母妃好好看看你。”   凤玦此时才收敛了方才恭谨的姿态,撒娇般地往女子怀里蹭着:“母妃,澈儿好想你……”   “都这么大了还在撒娇!”女子刮了刮凤玦的鼻尖,道,“母妃也很想你,你在府里过得可好?”   凤玦很想说自己在外面过得不好,父皇对自己要求有多么严苛,可是母妃和父皇之间本就关系不好,如果自己说了这些,母妃怕是又要生父皇的气了。他只得点点头:“都好,就是有些想念母妃。”   “母妃明白。”女子眼眶有些发红,这孩子向来内敛,怕自己操心,许多话都憋在了心里没有说出来,“难得出来一次,澈儿陪母妃出去逛逛可好?”   凤玦点了点头,笑着答应了母亲的请求。      碧阳宫外,凤池独自一人站在廊上,廊外院内林木凋敝,一阵风过,只听得满院哗哗作响,更显萧索。凤池凝视着月光下满院摇曳的枯枝,定如雕塑。   远处脚步声渐近,急促地在他身边停下。   “皇兄,我到处找你。”来人的声音里带着喘息,“你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了?大殿里还有宴会等着您去主持呢!快走吧!”   “阿沉,”凤池没有动,低声开口,“这些年你在凤京陪朕,不想家么?”   来人被他的问题问得一愣,道:“皇兄怎么突然这么感慨?”   “今天是元宵,你在江南的时候,元宵会做什么?”凤池不答他的话,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地继续问道,“朕封你逍遥王,就是想让你一生逍遥没有羁绊,可却反倒让你被禁锢了一般,不得自由。现在想想,是朕对你不起。”   方沉不明白他这番话的意思,疑惑地看着凤池,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来。月光皎洁,照在他脸上,将他的轮廓刻画分明,却如同雕塑一般没有任何多余表情。   “皇兄,时候不早了,大臣们还在大殿上等着您呢!”方沉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去揣摩凤池的心思,上元皇家的家宴之上,还有许多人等着他们。   “朕有些不舒服,今天的家宴就让皇后主持吧,朕先回宫了。”凤池敛了衣袖,转身便要离开。   “皇兄!”方沉下意识地拉住凤池,“皇嫂今天已经忙了一天了,你忍心她再操劳么?”   凤池的眉头不自觉地拧了拧,沉声道:“一国之母,自然该有她自己的担当。朕放心将这任务交给她,她也一定能够完成的。”他挥脱了方沉的拉扯,脚步坚定地离开。   “皇兄!”方沉再唤,已是无用了。   上元宴上,陈禄一身华服剪裁得体,衬出她的曼妙身段,更让她显得贵气逼人。她是凤池最得力的皇后,在这一场家宴上,她竭尽所能,将一国之母的仪态演绎到极致。   宴席散去,皇戚们也都一一告辞,海棠一直陪在陈禄身侧,她见主子脸色难看,关切道:“主子,可是累了?奴婢服侍您回宫歇着吧!”   陈禄摆摆手,道:“不用,本宫只是站了太久,腿脚有些乏了,海棠,你陪本宫坐会儿就行了。”   海棠闻言连忙扶着陈禄在一侧的椅子上坐下,陈禄的眉头微微拧着,眼尖的海棠一下子看到了,知她这是头疼的毛病又犯了,忙走到她身后为她按揉穴位。   “海棠,你说,皇上最近都在忙什么?”陈禄闭目接受着海棠的揉按,语气平平地问道。   海棠按摩的手微微一顿,小声道:“主子,奴婢也不知道。不过奴婢听说,皇上进来时常不在宫里,有时候一出去就是一整天,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宫里日子无趣,皇太后去世之后,皇上心里也是不好过的,时常出去消遣一二也是好的。”陈禄道,没有半点埋怨的意思,“只是这朝事上,近来是哪位大臣帮着过问的?”   “听说是逍遥王,外头都说,他为皇上奔走很是用心的。”海棠的脑中浮现出那位俊俏王爷的模样,脸上一红。   “那就好。”陈禄淡淡的一句,静静地享受海棠的按摩。海棠本来是在正阳宫里伺候的,因得一手按摩的好手法,便被凤池派来贴身伺候时常头疼的皇后,陈禄对这个丫头的手法也是赞不绝口,便留在身边一直使着,海棠很是贴心,将所有的事都做得面面俱到,她不劳神,自也就习惯了使她。   “主子,天凉得厉害,奴婢送您回宫吧,这里的事,留给嬷嬷们做就好了。”海棠见皇后脸色疲倦,便轻声劝她。   “也好,我是有些累了。”陈禄从善如流,在海棠的搀扶下回宫去了。   凌云殿上人走茶凉,只余几个嬷嬷还在指挥着收拾残羹冷炙。方沉站在角落里,看着海棠陪陈禄离去,眼中阴晴不定,他独自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子时已过,大街上的人群渐渐少了,热闹的气氛也稍有停歇,可凤玦的热情并没有丝毫的减退,女子难得陪伴孩子,此时也由得他拉着自己走街串巷,脸上笑意不减。   “母……娘!你看你看!”凤玦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事物一般指着一个小摊道,“这个娃娃好有趣!”   女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泥人摊上,一个胖乎乎的小娃娃怀抱着一只黄色的小猫,正傻乎乎地笑着,憨态可掬。   “娘,我想要这个小娃娃。”凤玦撒娇般地哀求着,“娘……”   孩子难得想要一个东西,做母亲的哪里有拒绝的道理?女子弯下腰,温柔地捏了捏凤玦的鼻子,小声在他耳边道:“这么大了还爱这小孩子的玩意儿,要是让大臣们知道了,该笑话你了!”   凤玦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听母亲这么说自然是不服的,他不满地嚷道:“那娘还不是一直带着个草戒指?”   女子一愣,脸上血色似乎在这一瞬间褪去大半,她沉默着起身,对着随从道:“小少爷想要那个泥人,你带他去买。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了。”   凤玦看母亲在一瞬间变了脸色,不明所以地看着母亲独自离开,有些无措地看着她留下照顾自己的随从。   “小少爷,奴才陪您去买那泥人儿吧!”那随从倒是个会拍马屁的,一脸谄媚的模样让凤玦嫌恶得厉害。   “不用了,母亲既然累了,我们也一起回去吧,她一个人我不放心。”毕竟是皇家子弟,凤玦摆起主子架子来一点也不逊色其父。   随从见马屁拍不成,心中虽不如意,面上还是谄笑着跟随着小主子一同回念尧居去了。   房间里,女子坐在桌边,一双美目饱含哀愁,正注视着右手掌心的一只小香囊,凤玦幼时常常看见母亲对着这个不起眼的小香囊发呆,心中十分好奇。一日趁着母亲不注意偷偷打开,才发现这个香囊里装着的东西跟它的外表一样平平无奇——一枚已经干枯发黄的草戒指。后来母亲发现他偷看过香囊,生了好大的气。他当时还小,并不明白从来对他温和的母亲为何会为了个不值一提的草戒指而对他大动肝火。不过他从那以后倒是记住了,母亲的香囊是碰不得的。   唉!真是没记性!凤玦在心里暗骂自己不长记性,怎么把这个给忘了,竟哪壶不开提哪壶,说起母妃那碰不得的香囊。还好母妃并没有发火,不然他可有的受呢!母妃之前那次震怒,他现在回想起来还害怕呢!   只是,看母妃现在这个样子……   凤玦一推门便看见母妃坐在桌边,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酒气,母妃两颊微红,眼眶略现温润。   凤玦知道母妃酒量极浅,向来不爱饮酒,可这是怎么一回事?还没等他想明白,母妃那厢已经有了动静。   “子澈……”模糊的呼唤掺着微醺的酒气,凤玦依稀只听得像自己的名字,心里一惊,忙走上前去握住女子的手,软糯着声音唤道:“母妃,孩儿回来了。”   女子像是没有在意一般,一双眼瞳早已失焦,却仍朝着那香囊的方向看,含含糊糊地又说了一句:“我好……想你……”凤玦这回靠得近,听清了这句话,他也委屈般地回道:“澈儿也很想念母妃,澈儿一个人在府里,很想母妃……”孩童对母亲的依赖在这脆弱的夜半时分失去了束缚,全数释放。凤玦的眼眶里,含着汩汩的热泪,“父皇说,只要孩儿做好自己本分的事就可以见到母妃,可孩儿很努力了,还是没有做到……怎么办……”   凤玦絮叨般的话语传进了女子的耳中,她透过迷蒙的酒气想要看清怀里的人,酒精对她的思维造成了不小的影响,让她一时间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母妃?你怎么了?”凤玦察觉到母亲的不对劲,焦急地摇了摇母妃的手臂,这一摇,将女子从酒梦中摇醒。前一刻还在梦中与那人相会,此刻却是身在高楼,孤独无依。女子扫视着周围的摆设,再看看扑在自己怀中的孩子,所有的温情缱绻在刹那间湮灭无形。她的眸光清亮无情,对着身边的随从命令:“时候不早了,送皇子回府吧。”   凤玦不明白母妃怎么一下子变了个人似的,莫不是在生他的气了?他怯生生地瞅着母亲,可怜兮兮道:“母妃,孩儿今天不想回府。”   “你是皇子,怎么可以不回自己的府邸?”女子浅浅笑着,可那笑意像是装在了脸上一般,完全落不到眼睛里,“听话,让随从送你回府,母妃也累了,也要休息了。”   凤玦在原地踌躇片刻,才极不情愿地磨蹭着离开。   “啧啧!”门外脚步渐远,屋内突然响起了另一个声音,“娘娘教育皇子的方式,还真是特别呀!”   女子皱眉,头也不回地问:“你来做什么?” 233.内争外斗,尔虞我诈几时休?-第233章 闲谈无是非 “你来做什么?”女子的话毫不客气。 “娘娘,您说话,可真是一点也不客气呢!这就是您的待客之道么?”回话的语气故作受伤,仿佛因着女子的话伤透了心,委屈得很。 女子垂首摩挲掌心的香囊,目光眷恋,无暇理会身后的人。 身后那人慢步上前,在看到她手里的那枚香囊时,脸色变了变,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冲:“苏青澄,这么多年了,你想着那个人!” 许久不曾被人唤起的姓名此刻响在耳边,青澄的目光闪了闪,道:“这么多年了,也不见你皇兄肯放过我。” “你是他的妃!”那人像是急着宣告什么一样,语气迫切。 “妃?哪个妃?玉颖联姻的假公主?还是难产死在玉芙宫里的表妹?”青澄冷嘲,“方沉,你不要忘了,我和你一样,是他的手足,血脉相连的手足!” 方沉被她的话说得一时无言相对,良久,青澄再次开口:“我不想和你争执什么,说吧,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看看你不成么?”方沉自觉地找了张椅子坐下,“你有可以缅怀的人,我没有,只能到你这里来坐坐了。” “京城那么大,逍遥王这样的贵客,到哪里,想必都比在我这里好吧?”青澄道,明明白白的不欢迎。 方沉拎起桌上的酒壶,为自己斟了杯酒,道:“京城那么大,你不也是只愿意呆在这里?” “我和你不一样。”青澄将自己的酒杯斟满,浅浅地饮了一口,“京城是你陪伴自己兄长的地方,却是我的牢笼。” 方沉不解:“那个人已经去世了,你应该放下过去。” “方沉,你遇到过深爱的人么?”青澄摩挲着香囊,眼神飘忽,“当你遇到深爱的人时,你的眼里是不会有别人的,你只会愿意跟他在一起。他开心,你就会开心,他难过,你也会难过。有他的陪伴,你就会像是升了仙一样,但如果他不在你身边,你就会像是失了灵魂一样,只剩下行尸走肉,苟活于世……” 方沉听她说得动情,竟是不知如何接话,良久,他才说:“这世上,哪里有什么真挚的情爱?也只有女子才会相信吧,我从来是不信的。” “那是因为你没有遇到过。” 方沉笑:“若所有失去情爱的人都要如你这般,那我只盼这一生都不要遇到。” 青澄听他如此说,只叹息一声,低头看着手里的香囊,不再言语。 “说来也是奇怪。”方沉蓦地开口,“皇兄那么多妃嫔,我只看皇后嫂嫂和你稍稍顺眼点,但皇后嫂嫂总是冷冷的,让人不太好亲近,也只有你,我还能说上几句话了。” 青澄闻言笑:“你若当我是姐姐,我觉得我们更好说话了。虽然你不愿意承认,但血缘是骗不了人的。”她环顾四周,一双褐眸洞察一切,“这也就是为什么,凤池只能让我在这里安顿,不敢带我回宫的原因。” “你难道想入宫?”方沉不解地看着她,“在你心里,不是只有苏寒玉么?” 青澄挑眉:“想不想是我的事,能不能,却是能看出你皇兄的心思。你看,他便是再昏庸,也不愿让人知道他乱/伦。”语气严肃,最后那两个字,她咬了重音。 方沉心口一凉,他从来没有想到这一层。五年前,皇兄让他帮一个忙,他义无反顾地去了。他当时并没有想过,自己的行为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现在他明白了。那个他看着死去的人,正是眼前这个人曾经深爱,似乎也会一直深爱的人。可是现在想这些有什么意义么?就算他知道有一天他会坐在青澄面前,他仍旧会义无反顾地看着那人死去,眼睛都不会多眨一下。 “就算你再怎么不喜欢我皇兄,也不能否认,他从来不是个昏庸的皇帝。”方沉说话的语气也严肃了起来。 “那又怎样?”青澄冷哂,“也许如你所说,他并不昏庸,但乱/伦这一项,我没有说错吧?” 方沉盯着她的目光存了犹疑:“你和皇兄……” “没有。”知道他即将出口的会是个什么样的问题,青澄连忙阻断了他,秀眉拧起,极是嫌恶的表情,“我和他从来不曾有过什么,现在不会有,将来更不会有。” “何必呢?”听者无奈,“你我都清楚,你不是灵华,也永远不会是。就算你和他在一起了,又有谁敢说什么?人活一世,不过就那么几十年,不如放开心中的包袱,潇洒一生的好。” 青澄不想打击他,人活一世,的确只有数十年韶光,如果放任心中所想,一心为自己而活,她苏青澄的确可以过得很潇洒自在,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能离开京城,从此山长水远,任他凤池有三头六臂也未见得能找到她。可是那样又怎样?原本这样自在红尘的生活,她是要和那个人一起过的,现在那个人不在了,她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既然在哪里都是一样过活,那她不如选择困守在这念尧居,至少,在这里,她拥有美好无忧的记忆。 方沉见她无言,心想她是不是又想了什么计划离开,不由怪自己多嘴,怎么就说了那样的话。 “呜——”正在沉默间,一声低低的呼噜声远远地传来,青澄有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真心微笑,她冲着门外喊了一句“进来”,那门就被慢悠悠的推开了,只见一只毛茸茸的乌黑爪子从门缝里探进来,青澄笑骂:“狗东西,这么晚才回来!” 外面的爪子又探进来几分,听得青澄这一句骂词,竟犹犹豫豫地不敢再动。青澄叹息一记,道:“别躲着了,欢喜,进来吧!” 那爪子像是得了特赦令,一下子推开了门,一团硕大的黑毛一下子扑了进来,带着欢畅的“呜呜”声,连跑带跳地往青澄怀里钻。 青澄吃重不得,又不忍推开这一大团东西,吃力地笑着道:“欢喜,你好重!” 玄狐哪里懂得那么许多?多日未见主人,这一下子还不一个劲儿地撒欢?只见它在青澄怀里左蹭几下右蹭几下的,像足了一只……狗。 方沉望着这一人一畜玩得欢实,不由瞠目——这还是那只冷艳高贵到生人勿近的玄狐么? 好不容易等那个大家伙安稳下来,方沉还是收不回惊讶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欢喜,想从它身上找出点作为稀世灵狐的影子,可欢喜大概是被青澄养熟了,没有半点野狐的影子,方沉叹息着道:“苏青澄,你知道它是什么吗?” “玄狐啊,你不认得?”青澄一面忙着给欢喜梳理脖子上有些杂乱的毛,一面答着方沉的腔。 方沉抚额:“苏青澄,你既知它是玄狐,怎么把它养成了一只……狗?” “狗?”青澄抬眼看了看方沉,眉梢微挑,一脸不屑,“那些将玄狐当成爪牙使唤的,才是将玄狐养成了狗吧?欢喜是我的亲人,是我的朋友,我乐意宠着它,将它养得什么都不必会,什么都不必学,只要安安稳稳做它的欢喜就行了。这样,算是将它养成一条狗了?” “这是什么道理?玄狐生来就是……” “没有谁是生来就得做什么的,人是这样,动物也是。”青澄打断了他的话,“人能选择自己的路,但动物没得选。欢喜本可以自由于山林,但它现在却只能陪着我,就像你说的,困守在这个城市里,与人为伍。你以为它会想这样?它刚出生,它的父母就被杀了,它被人类带进城市,成了宠物。这一切,只因为它是一只玄狐,一只可以对人类无限忠诚的玄狐。” “所以你就把它养成了这样?”方沉难以置信地盯着欢喜把头靠在青澄的腿上,舒服的样子真的不像是一只玄狐。 青澄一面抚摸着欢喜毛茸茸的脑袋,一面摇头:“不是我把它养成这样,而是我任它怎样。你不知道,它平日里都是自己找吃的,自己玩,只有晚上的时候才会来找我给它解解闷。” “这么说起来,倒是它养着你了?”方沉嘲讽道。 “算是,也不算是。”青澄笑笑,没有多说什么。 闲聊的话题一下子搁置了下来,谁也没有多说一句的意思,方沉低头捏着酒杯把玩,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杯中残酒。 “梆——梆——”更漏声响彻街道,更映得房间里安静异常。青澄似乎也被这更漏声惊醒,道:“时候也不早了,我让伙计给你收拾一下房间,今天就住在这里好了。” “那谢谢你了,老是这么麻烦你,我也挺不好意思的。”方沉嘴上说着,语气里却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青澄也不戳穿他,只领着欢喜出门为这位贵重的逍遥王打点去了。 将方沉安顿好之后,青澄也回了自己的房间,欢喜自顾自地跳在床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就趴着睡下了,青澄任它去折腾,换了衣衫便上了床。 丑时已过,青澄身边的欢喜已经打起了呼噜,可她依旧睡不着,自从到了京城以后,她就时常失眠,每每到了夜半无人时她便只能瞪着眼睛发呆,漆黑的夜里没有人陪伴说话,没有人可以依靠。一开始的时候,她常常是流泪到天明,到现在,她已经流不出眼泪来了,但睁着眼睛到天明已经成了习惯。 只有这个时候,她的时间才是完全属于自己的,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有心思理清自己的思路。青澄觉得今天方沉的到来就是来搅和她难得的好心情的,他一再地说自己,一再地提起往日时光,那些本该尘封起来的记忆,在这个不算寂静地夜半由着方沉的只言片语,一点一点地在青澄的面前铺陈开来,躲闪不得。 234.内争外斗,尔虞我诈几时休?-第234章 凤驾一夕倒 这一年的元宵夜,注定是个难眠之夜。 倚月宫灯火通明,陈禄独倚闲阁,夜不成寐。凤朝历代,帝后相睦,这一日元宵,遵照祖训,就算是有天大的事,皇帝也要宿在皇后宫中,可如今已过子时,倚月宫中仍是没有凤池的身影。 素梅陪侍在陈禄身侧,手里捧着的热茶又一次凉到冰冷也没有动过,她默默地看着主子一脸淡漠地临风独立,任妥贴华美的衣饰被吹得凌乱而丝毫不察,心中极是担忧。 在整个青凤后宫之中,陈禄这个皇后是极得人心的,贤明淑德,敬孝太后,不管是哪一点,她都是尽力做到最好,为皇帝的确分担了许多。圣上对其功德也是赞誉有加,时常留宿倚月宫,并对陈禄诞育的一双儿女宠爱有加。然而,这一切,在两年前冷太后仙逝之后,大变模样。 除却必要出现的情况之外,皇帝很少进后宫,而且时常出宫,有时候一出去就是几天,朝事皆由逍遥王代为打理,陈禄不再想见他就能见到他了,有时候十天半月,他们夫妻也难得见到一面,后宫之中其他人更甚。陈禄在后宫地位甚高,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她向来善于安抚人心,后宫里的妃嫔还是年年进,可皇上连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偶尔宠幸一两个,也只是徒于应付一般。 皇后也曾派人出宫去查,但是也不知是她派出去的人能力有限,还是有人刻意隐瞒,她始终查不出皇上出宫之后的动向,派出去的人也时常有去无回。这样的情势之下,她也只有默默收了这门心思,安份守己地做自己的皇后,统御后宫。 “素梅,什么时辰了?”陈禄的话音打断了素梅的思绪,她抬头,看见主子正看着自己,主子有一双极温柔的眼,任是看谁都是这副温和的模样,让人不由得想要多亲近一些,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脸被阁楼上的风已经吹到僵硬,缓了好一会儿,她才回道:“回主子,已经过四更了。” 陈禄闻言怔了怔,一双美目在灯火辉映下闪了闪,喃喃自语:“那天快亮了……” 揽月阁上风大,陈禄就这样站着,早已经僵了身子,动弹不得。 “素梅,阁上风冷,你先下去,换剪兰上来扶一扶本宫吧。”陈禄的声音被北风吹得字句凌乱,像是哭泣时的低诉。 素梅听清了主子的话,心中一惊,主子怕是已经站得走不动了,她连忙放下手中冷茶,下了阁楼去唤剪兰来扶。 “主子,楼梯有些滑,慢慢些!”剪兰小心翼翼地搀着陈禄的手臂,一步一步小心寸着往下走,陈禄腿脚僵硬,根本走不快,也是极慢极慢的,她沉默着,一级一级的台阶被撇在了身后。 “铛——铛——”远处传来的钟声浑厚而绵长,惹得陈禄一阵出神,她的眼光飘忽着,像是要望向那钟楼的方向,呢喃般道:“天亮了……”话音还未落,脚下已是踩空了,素梅和剪兰都还来不及作任何反应,陈禄整个人已如同巨石扑地一般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娘娘——” “主子?主子?快来人啊——来人啊——” “……” 不消片刻,倚月宫中便如同炸开了锅一般,在这寂静的黎明,一声声叫喊伴着绵长未绝的钟声,一同趋走了天边的启明星。 清晨,凤池下朝回宫,还没有坐定,倚月宫中便遣了人来,说明了凌晨时发生的事。凤池闻讯,撇下一众大臣,将政事交由方沉先打理着,连朝服都没有换下就急匆匆地往皇后宫中奔去。 倚月宫寝殿,陈禄正安静地躺着,脸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凤池不顾周围人的劝阻,坐在床边握住皇后的手,脸色冷峻地问:“太医怎么说?” 皇后身边伺候着的人都和主子一样不善言辞,何况皇上一来便脸色沉重,更是没人敢在这当口开口了。 “怎么没人回话?皇后宫里养着的,净是些哑巴不成?”凤池震怒,声音也拔高了许多。 众人本就惧怕着凤池,他这嗓门一高,宫仆们更是没了主意,一个接一个扑通跪地,皆是抖抖索索,没有敢接茬回话的。 凤池的怒意几成实质,挨个儿扫视跪着的人,正要再开口,海棠从门外快步进来,匆匆行至皇帝身边跪下:“圣上,皇后娘娘一夜未合眼了,这会儿刚服了药睡下,您再这样大声教训奴才,怕是要吵醒娘娘了。” 凤池抬睑看向海棠,眉目间的戾气才稍有减少:“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此刻再开口,凤池的声音明显小了许多。 海棠垂下眼睑,侧过身作出一个请的手势:“圣上请殿外说话。” 凤池又看了看仍旧沉睡的妻子,抿了抿唇角,将皇后的手放进被中,又为她理了理褥子,这才起身出了寝殿。等到脚步声渐渐远去了,颤抖跪着的众人才敢偷偷抬起头来观望,等确定皇帝已经出了寝殿,她们才抬手拭了额上被吓出来的汗粒,慢慢站起身来。 廊外,海棠四下望了望,确定周围没有什么人,才开口道:“圣上,娘娘的情况不太妙。” 凤池只觉得嗓子一紧,心口像是被人用手攫住了似的喘不上气来,他皱了皱眉,暗暗深吐一口气,问道:“皇后甚少生病,怎么这几天没见,突然就不妙了?” 海棠低着头,迟疑了片刻才道:“这些,还不都是因为圣上您。”凤池刚要开口驳斥,海棠又抢道:“若不是您时常整日不在宫中,让娘娘担惊受怕的,娘娘何至于病来如山倒?” “你这是在数落朕的不是了?”凤池挑了挑眉,轻笑道,“海棠,朕不过调你来倚月宫多久?你就已经学会议论朕的不是了?” 海棠微微弯了弯腰,道:“奴婢只是将所见如实禀告而已,并没有非议圣上的意思。”她垂着头,声音平稳有力,没有半点惧怕地继续说,“奴婢得圣上恩宠,入得倚月宫已有大半年,期间一直随侍皇后娘娘身侧,对皇后娘娘平日里的生活起居看得也算是明白了,奴婢见皇后娘娘一直以贤良淑德的形象示人,白日里她应付内外事务,管束各宫妃嫔俱是殚精竭虑,无一事不是尽善尽美;然而夜半无人之时,她时常独自凭栏,哀婉叹息,暗自垂泪。奴婢时常值夜,看得多了,也就明白,娘娘这病,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圣上在前朝,又时常出宫去,可娘娘只有后宫这方寸之地,从不曾有出去的机会,有时心中有事,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样郁结在心,是个人,大抵都会生病吧!” 凤池听她细细叙来,竟是平日里自己不曾知道的。自从他还是太子时,陈禄便一直陪在他身边,那时便是注定了这个女人会是他的皇后,那时初尝情爱滋味的他,对她是小意温存的,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他越来越忙,身边也多了这样那样的女子,他的宠爱温存再不是她一个人的,她也只是默默陪在他身边,从来不多说一句不该说的话,不做一件不得体的事,本本分分地做他的贤内助。 大婚之后,他面对朝中各方势力的纠葛,也曾失意过,仍是陈禄陪在他身边,不吵不闹,不急不慌地为他处理着后宫里的事,他对她,习惯之余,竟失了年轻时的那一番爱怜,他将一切都当成了理所应当——她是国母,应当做这些事;她是国母,应当替他应酬这些;她是国母,应当独当一面……那些他不愿去做的琐事,他都想当然地认为应当她来做,一国之母,就应当如此。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女人,不仅是母仪天下的国母,也是他应该珍惜呵护的发妻。海棠的这一番话,让他头一次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丈夫是多么失职。 “太医可曾说,皇后这病当如何?”他放下桀骜的姿态,语气也委婉了许多。 海棠有些惊讶凤池的变化,她原以为自己枉顾圣颜的这一番话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却不曾想竟能让凤池重新检视自己,她定了定心神,将一颗惊得无处安放的心平复下来,才开口回话:“太医说,娘娘这病是心病,兼之受足了风寒,才会一病不起。只要认真调理,少烦心,身体自然会好的。” “方才你说‘不妙’,怎么朕现在瞧着,没有什么‘不妙’?”凤池的心略略放下,又讨伐起海棠来。 “回圣上,太医说了,这心病也好,身病也好,终归是要对了症,就能治好。奴婢方才一番妄自猜测,估摸着娘娘的心病是在圣上,可奴婢这话到底准不准,也不好去问娘娘,只有圣上自己慢慢去寻那病根。可您朝务繁忙,又时常不在宫里,哪里有时间去费这心思?所以奴婢才说,娘娘这病,不妙。”海棠对答如流,像是早已料到他会有此一问。 凤池愣了愣,笑道:“海棠,你在朕宫中伺候了好几年,朕倒是没发现,你是个这么能说会道的。”都说君心难测,凤池这话,饶是海棠心思玲珑,也听不出褒贬来。只有低着头,不敢搭腔。 “好了,说了这么些闲话,倒是把正事给耽搁了。”凤池甩了甩朝服宽大的袍袖,“正阳宫里还有政事等着朕去亲理,皇后那里,你多照顾着。有什么情况,差个脚程快的,立刻来报。” “是。”海棠屈了屈膝,语气飞扬。 “得了,朕晚上来陪皇后用膳,你记得去问了太医,再作准备。”凤池摆摆手示意她起身,“不用跪了,朕先回宫了。” “恭送圣上!”海棠颔首弯腰,礼数十足。等到皇帝走远了,她才直起身,望着倚月宫的寝殿,眉头拧起。 娘娘这一病,这后宫,怕是又要起是非了。 235.内争外斗,尔虞我诈几时休?-第235章 帝王心磊落 正月里的早上总是热闹的,这一日皇后病例的消息不胫而走,没过多久就传遍了后宫诸苑。 玉芙宫中最是热闹,玉贵妃本就是个会折腾的主儿,在宫里的地位也仅在皇后之下,这会儿皇后病倒了,后宫诸事也还是要有人问的,她心里揣测着,想来这三宫六苑之中,也只有她和清妃两人有协理后宫的资格了。可那清妃到底是个没子嗣的,不像自己,她看了看在一旁跟着丫头们玩耍的小公主,心里得意得紧。算来算去,玉贵妃心里笃定着,这一次,自己总是要翻身的了。这事情还没有个影子,她便迫不及待了起来,会同自己宫里的两个贵人已经商量着几时去探望皇后娘娘了。玉芙宫里那两位小主在这位玉颖贵妃手下也呆了多时,自然明白玉贵妃这明里暗里是什么意思,也不说破,只热热心心地讨论着该准备些什么补品送到倚月宫去,言语间还不忘巴结这位玉贵妃。 午时之后,各宫里都接到了正阳宫的口谕:皇后娘娘凤体违和,近日诸宫妃嫔不必前往倚月宫请安,让皇后娘娘多多休息,至于后宫诸事,清妃将暂掌凤印,协理六宫。 宜兰馆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玉贵妃刚叫上两位贵人妹妹,准备一同去倚月宫里探望皇后娘娘。来传话的太监话音刚落,玉贵妃的脸色整个便不好看了,她青紫着一张脸,旁边那两个贵人心口也是一拎,面面相觑不敢说话,生怕这无名的怒火要烧着自己。 “既然皇后娘娘那里去不得了,那贵妃姐姐不如去看看陛下,他得知娘娘病倒了,想必也很是担忧呢!”梁贵人自玉贵妃进宫之时便同她住在一处,关系谈不上极好,却也说得过去,在这时候,也只有她能开口说得话,将玉贵妃心里这股怒火给压下去。 玉贵妃忖了忖,来不及再生这闲气,道:“妹妹说的极是,此刻什么都是虚的,本宫该去看看皇上才是正经。”说着吩咐吉祥去准备些参汤,打算亲自往正阳宫送去。 这一厢凤池刚从倚月宫出来便碰上了匆匆而来的方沉,他低着头,脸色极难看,连皇兄就在眼前也不曾注意。 “怎么了?”凤池走到他面前。 方沉抬头看见皇兄,一双眼睛闪了闪,道:“皇兄,佐辰军刚得了消息,伏蚩那边有些动作。” 凤池皱了皱眉,方沉从来都不是浮躁的人,他这话里说的,怕不是什么小动作,他扫了一圈周围的情况,沉声道:“这里是后宫,回去再说。” 方沉会意,点了点头,跟在凤池身后快步离开。 正阳宫落梅苑中,凤池领着方沉进了楼中小阁,将一众宫仆都打发了出去,只留了凝碧伺候茶水。 方沉与他站在阁楼上,满目都是开得热闹的白梅,清冷的香味伴着冰凉的空气袭进鼻腔,方沉观察着满目的白梅,枝头的冷香一阵一阵地飘着,同那人一向的气质一般模样,清冷无俦。 “你方才说,伏蚩那边有了动作,是什么意思?”凤池站在方沉身侧,他的声音依旧沉稳不迫。 方沉将目光从一院白梅中收了回来,定定地回看着凤池,道:“皇兄,这落梅苑,你还是留下了。”没有回答凤池的问题,方沉的语气有几分无奈,“这里,你真的要打算留一辈子不成?” 凤池被他突如其来的一问噎住的话,沉默良久才道:“先说正事吧!” 方沉观他眼神沉郁,也不好继续,道:“佐辰军今天一早得了消息,伏蚩王三天前死在了朝漠宫中,现在万俟云已经掌握了伏蚩朝中的局势,大皇子也已经被他软禁了起来,想来这伏蚩的皇位,便是他的了。” “是好事,朕的皇妹,也是皇后了。”凤池淡淡的语气像是这一切无关紧要,他的目光胶着在院子里的白梅之上,不曾移开半分。 方沉愣了愣,才迟疑道:“佐辰军的消息,万俟云已经让人为灵华公主备的行装,并写下了国书,说是让公主回国省亲。” “省亲?”凤池收回目光,眼色幽微难辨,“这个时候,让灵华公主回国?这万俟云,真是个疯子。”几年的帝王生涯已经几乎磨去了他所有的情绪,方沉从他的话里听不出半点起伏。 “国书什么时候会到凤京?”凤池又问。 “已经在路上了,约摸三日之后。” “让佐辰军的人准备一份朕的手书,明日送到朝漠皇宫,便说青凤不日会有使团去访,顺便看望灵华公主。” “这样,我们好不容易安插在朝漠的人岂不是要被发现了?”方沉有些不解地问道。 “佐辰军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怎么为朕做事?这件事,让司棋去办。”凤池的语气不容置疑,方沉也只有听命去办了。 阁楼上只余这青凤之主一人。 北风乍起,满院花香被吹得七零八落,洁白的花瓣如雪片般纷纷落下,凤池蓦地想起当年青澄一手催毁满院梅花时的情景。 那时候,青澄站在那白花黑土之间,看着满地的落花没有半分表情,那时他就已经觉得爱上这样一个聪明好强的女子并不是什么好事。事隔多年,他依旧未改初心,甚至更是强烈了些想要得到那人的企盼。 倾城美貌又如何?那样的性情,便是带进了宫里,怕也是个死得快的。倒不如让她自在在外流连,什么时候想进宫了再说……可是,自己真能等到那一天?凤池怀疑。 苏寒玉是死了,虽不是死在了自己的手上,却也差不离了,就算现在能够瞒她一时,哪里能瞒她一世? 凤池叹息着闭上眼,脑中全是苏寒玉临死时的模样,脸色如死灰一般,绝望的挣扎无果,最后一句,是颤抖着的“待她好……” 到死,他还是希望她能好,这样深情,他如何捍动? 唉——又是一记轻叹,凤池睁开眼,自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盒子,简素的模样毫无新意,他却盯着看了许久。 云天离宫之际曾留下这一枚丹药,言其是云门不外出的秘药,服下之后能延年益寿,但却会丧失一部分痛苦的记忆。那时冷后沉溺于父皇离世的痛苦之中,他百般求取才得了此药,想要为母后开脱,让她能享晚年,可母后断然拒绝:“便是痛苦,我也希望能记得你父皇,他是我的夫,我的君,我如何能忘?” 这药他原本也忘记了,可前些日子大修上元宫,这药又被人翻了出来,再落入他眼,当时的他,便想要让青澄服了此药,却是舍不得。 要一个没有任何记忆的苏青澄,有何意义? 凤池自知从来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辈,但这样的事,却是怎么也做不出来。他不想用这样下作的手段得到苏青澄,更不屑如此。 罢了,就算此生无此缘份吧!凤池探了探气,将那盒子打开,药丸细小如梅核,他轻轻拈起,端看良久,指间用力。一枚药丸顿时成了齑粉,随着那凛冽的北风,撒落满院。 满院梅花寂静无声,只淡淡送来一阵阵花香,像是在默默安慰着情场失意的人。 236.内争外斗,尔虞我诈几时休?-第236章 因祸反得福 过了正月,阳光渐渐和暖明媚。皇后的身体却是一直不曾见好,宫里也出了流言,说是皇后病来如山倒,怕是熬不了多久了。皇宫这地方,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所以这些看似隐秘的流言很快便传到了凤池耳里,他未动声色,只是第二日,倚月宫里伺候的宫仆们,除了皇后身边几个老的,全数发到了宫中各个部门去做苦差事,那些空缺均由正阳宫里派出的人顶上了。 一时间,大家都明白了皇上此举的用意,不动声色,却是行之有效。至此,那些蜚短流长消失得像是从来没出现过一样干净。即便如此,皇后的身体每况愈下,却是事实。 这日晌午,太阳极是灿烂,凤池抛下手中的政务往倚月宫去陪陈禄晒太阳。 “禄儿,今天太阳挺好,朕让人在院子里摆了果点,都是你平日里喜欢吃的。朕陪你去吃一点,可好?”凤池的语气极是温柔。 陈禄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这样的皇帝,很是感动,强打着精神起了床,在凤池的搀扶下进了院子。 “皇上近来时常来倚月宫,臣妾……” “怎么,不习惯了?”凤池见她欲言又止,接话道,“之前有些事没有了,朕经常不在宫里,也冷落了皇后,这次皇后病了,朕才发现,一直以来,你帮着朕做了许多事却一直没有抱怨过什么,朕觉得,自己亏欠你太多。” 陈禄了解凤池,他向来不是这样服软的性子,就算自己错了都不愿意承认的人,今天却主动说起自己的不是来,这让她有些受宠若惊:“皇上,言重了。”她向来不善言辞,就算此时心中十分激动,说出来的话却也只有这几个字。 “肺腑之言,皇后不爱听?”凤池笑道,语气戏谑,眼中的温柔却是真挚的,“近来皇后生病,朕将后宫诸事交给清妃在打理,平日里朕瞧着她是个有主见的,却不曾想她行事却不妥帖,内务府也跟着裹乱。朕方知你平日里的不容易,也是朕不常来你这里,不知你的辛苦……” “皇上!”陈禄握住凤池的手,刚触碰到又迟疑着松开,她扫过周围伺候的丫头,颊生妃色,她微垂螓首,轻声道,“臣妾明白皇上的意思了,皇上别说了。” 凤池知她这是害羞了,也不想让她难堪,只笑了笑,不再继续。 帝后两人在院子里又小坐了一会儿,日头渐高,陈禄也撑不住了,凤池便送了她回殿里好好歇着。 午膳时分,御膳房传来了膳食,凤池还没来得及动筷子,方沉便带着一身风尘匆匆而来,见他脸色并不好看,陈禄估计是朝里有什么事要凤池亲自处理,也不敢留他,一面让人另外通知御膳房备膳送到正阳宫里,一面催促着凤池去办正事。 “什么事这么着急?”难得的清净被这么毫无预兆的破坏了,凤池心中不免有些恼火。 “朝漠那边来消息了,就在我们的手书送到宫里时,玉颖的使团已经到朝漠城外了。”方沉顿了顿,有些不敢看凤池的脸色,“先前他们一路扮成了商旅,从边境出发,到了朝漠城外才大张旗鼓,想来是不想让我们发现。” “此次出使伏蚩的,是玉颖的哪位大臣?”凤池按捺住想要责骂佐辰军办事不力的冲动,平静地问道。 “是端木辰。” “砰!”方沉话音刚落,凤池面前的白瓷茶杯已经狠狠地砸在了桌上,清脆的声响预示着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派人密切监视端木辰的行踪。还有,让司棋两天之内回来,后续的事情,让洗砚去做。”凤池冷冷地下令,在行动之中调回负责人,这已能充分说明,这一次,他是真的动了怒了。方沉不敢去劝,只得默默去出去办事。 “皇上,该用午膳了。”门外传膳的太监见皇帝发了这么大的火,抖索着腿进了门,小心翼翼地开口。 “不用,摆驾出宫。”凤池一甩袍袖,语气坚决。 “那这是要去……”随侍跟在他身侧,有些摸不准圣意。 “二皇子府。” 凤玦自从元宵之后再没有见过母亲,心里想念得紧,但又怕自己贸然去见母亲会惹得父皇生气,左右为难。此刻正在皇子府的后院里拿身边的随从撒气。 “小安子,你自己说,你打碎了本殿最喜欢的花瓶,本殿该怎么罚你才好呢?”凤玦坐在后院中央,跷着二郎腿,身上板正的皇子服被他穿得乱七八糟,这一根带散着,那一根衣带却跟衣角缠在一处,他也浑不在意,悠哉游哉地看着跪地哆嗦的小奴才。 小安子本是宫里的奴才,因着和凤玦从小一起长大,又是个伶俐的,平日里很得凤玦的欢心,所以一直跟着二皇子从皇宫到了这皇子府。他在凤玦身边也好几年了,了解主子的脾气,也只有平日里气不顺的时候才会拿他出出气,眼下这情况,怕也是如此。他转了转眼珠子,才抬起头,苦着脸道:“殿下,奴才冤枉啊!” “你还好意思叫冤枉?”凤玦抬了抬眉梢,模样像极了凤池,鼻子里轻轻一哼,接着道:“本殿问你,今天早上,本殿可有交待过,那花瓶要放在书房里的矮几上,还让你插一支梅花?” “是。”小安子瘪着嘴,模样委屈。 “那怎么我下了学去书房的时候,没见着梅花不说,那花瓶还碎了一地?”凤玦接着质问。一双黑琉璃般闪耀的眼定定地睨着小安子。 小安子听皇子如此说,一下子直了身:“殿下,说到这个奴才真的是要来气了!这都怪小黎子,非要在后院养猫,那死猫平日里到处乱窜也就算了,今早奴才把花瓶放在矮几上就去园子里折梅花了,哪里想那死猫竟从窗户跳进了房间,刚好碰倒了花瓶,那花瓶砸在地上,就……就碎了……” “这么说,不关你的事?是小黎子那只猫的不是了?”凤玦唇角带着些微笑意,懒洋洋地问道。 小安子点点头:“奴才也有一定的责任,但主要还是那一畜生的错。” “你倒是会说话。”凤玦淡淡笑着,语气微嘲,“那本殿便找小黎子来问问,看看他平日里是怎么管教他那只猫的。” 凤玦话音刚落,那小黎子已经从他身后自己走了出来,一上来便指着小安子的自己大骂:“陈大安,你个混蛋,你自己不关好窗户,倒怪起我的白雪来了!我的白雪喜欢到处跑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自己花瓶放不好,还怪起猫来了!真没出息!”凤玦还没来得及插话,站在一旁的猫主人继续破口大骂,“想我平日里有什么好吃的总要分给你些,对你那么好,要知道你是这么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那些好吃的,还不如喂了刘嫂那条狗呢!” “黎二狗!你倒说我忘恩负义?那花瓶不就是你那死猫撞碎的?你好意思说的!”小安子也不是个软柿子,听得小黎子如此骂自己,也顾不上还在受主子的审问,噼里啪啦地回骂,“再说,你平日里那些吃的都是快馊了才拿出来给我们吃,我还嫌你那些东西吃了坏肚子呢!呸!” 两人之间的这点私事凤玦本是没兴趣知道的,但现在见他们对骂得激动,渐成互掐之势,他在一旁倒是看得热闹,也不打算阻拦。 正在两人骂得精彩之际,院外走近来一位公公,凤玦远远地看着,觉得有些像父皇身边的传话公公,一念未熄,那人已经叫唤开了:“皇上驾到!” 凤玦只觉得有些懵,不是说皇上今天会在倚月宫里陪皇后娘娘的么?怎么到自己这里来了?关键是——还在这个时候? 还来不及反应,凤池震怒的声音已经充满了整个院子:“混帐东西!这是在干什么?” 凤玦被这父君之威吓得从椅子上滑了下来,直接跪在了地上,他的声音带着犹疑和惊惶:“儿臣……参见父皇!” 鹰隼般的目光如同锁定了猎物一般牢牢盯住跪在地上的儿子,一身皇子服穿得凌乱不堪,仪态尽失。 “朕今天从宫里来,原想着能看见二皇子勤奋苦读的样子。没想到,玦儿今天给了朕这么大的惊喜。”凤池悠悠开口,他一步一步走到凤玦面前,“朕倒是很好奇,玦儿现在,是在做什么?” 凤玦感觉到父亲凌厉的目光正在自己后背逡巡,却是不敢招头去看,只能将自己的脑袋垂得更低,嗫嚅道:“父皇,儿臣……儿臣知错了……” “知错?”凤池重复着他的话,“朕却是不知,二皇子何错之有?” “儿臣白日不思进取,一心玩乐,有违父皇教诲。”凤玦乖乖认错,只盼着父亲能稍稍留情,不要罚得太重。 凤池收回在他身上的目光,低沉道:“玦儿,你自己说,该如何罚吧!” 凤玦心里稍稍松了些,让他自己说,便是有机会了,只要自己认错态度再诚恳些,把责罚说得重些,父皇也许会舍不得罚自己那么重呢!他想了想,道:“儿臣自愿禁足三月,削半年俸禄,以示惩戒。” “禁足?罚俸?”凤池淡淡重复,“朕的玦儿还真是长大了,连苦肉计都学会了。”这话,竟是将他的心思猜得十成十了。 沉默,父子之间,君臣之间,这样的沉默让人心里没底,凤玦尚是如此,更不用说他身边跪了一地不敢动弹的奴才们了,方才还张扬着互骂的两人更是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凤玦只觉得这一刻,阳光都有些过分刺眼了。 “如此,便依了你吧!”良久,凤池蓦道,语气和缓,“不过你这禁足太过容易了些,朕让人去请你母亲来,让她好好教教你,怎么做好一个皇子。” 因祸得福,凤玦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词。要是知道这么简单就可以再见到母亲,他早就这么干了!不过现在也好,一切顺其自然,能遂了心愿,挺好。 凤池扫过他忍不住流露喜悦的脸,心底涌起一丝异样的情绪,这孩子,如此依赖苏青澄,若是哪天知道……他不再想下去。 “罢了,朕还有些事,接你母亲来皇子府这件事,朕会让你皇叔去办。”凤池显得有些疲累,“今日之事若现发生,朕不会再这么轻饶了,明白?” “儿臣明白。”凤玦低着头,认真地回答。 父皇的意思他自然是明白,自己今天也不知是撞了什么大运,竟能让父皇动心思,请得母亲进皇子府里住,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凤池走后,他站起身,也顾不上方才那件花瓶案,直吩咐奴才收拾房间,欢天喜地地等着母亲来住。 “殿下,奴才有个问题。”小安子见主子心情好,试探着开了口,“殿下的母亲来府里住了,那奴才们是唤她皇妃娘娘呢,还是什么?” “自然是……”凤玦的话出口一半便卡住了,一想到那日在念尧居见到父皇和母妃之间那股不寻常的气息,他便不知该怎么回答了。他从小便养在父皇的宫里,等到能自理了便被父皇从宫里送了出来,在见到母亲之前,没有人告诉过他,他的母亲是谁。宫里也没有母妃的宫苑,而五年前母妃突然回来,却一直没有进宫去,他也不知道母妃在宫里是个什么位份,只是旁人唤自己的母亲都是“母妃”,他便学着这般唤,母妃也是应承着的。可是,母妃为什么一直不肯进宫呢?凤玦不过是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如何能懂? 也许,母妃有什么秘密吧!他这样猜想着,不过不管怎样,母妃要来同他一起住了,他便是开心的。至于旁的,再说就是了。 小安子在一旁见主子一会儿愁眉苦脸,一会儿又笑了起来,心里起了嘀咕却不敢再问。 “别问那么多了,等母妃住进来了再说。”凤玦摆摆手,“她是本殿的母妃,自然是你们的主子,不知道怎么唤,就唤‘主子’,明白么?” “明白明白!”小安子点头哈腰着,一脸受教的样子。 正午阳光的确灿烂,凤玦眯着眼睛招起头,迎着那刺眼的白光,露出一个比之毫不逊色的笑容。 237.内争外斗,尔虞我诈几时休?-第237章 促膝谈往事 被凤玦的事情一闹,凤池实在是没有了在外面散心的心思。从皇子府出来他便一直站在府门口,看着皇子府门头上的金字招牌,面沉如水。身旁的随侍也不敢唤他,只乖乖地在一旁等着皇帝发号施令。 太阳的光芒渐渐弱了下去,周围的风也张狂了起来,呼啸着千里奔袭,将衣摆吹到腰上,体面全失。凤池毫不在意,他的目光就那么一直盯着皇子府的招牌,一瞬也不瞬。 等到随从们腿脚都站得不是自己的了,他才开了口:“去念尧居。” 随从们如蒙大赦,点头哈腰地打转马车,待主子上了车,一个打马便兴冲冲地往念尧居去了。 青澄正在后院里查点这一日进的货,念尧居在京中开了数载,客流巨大,每日所需食材用具数量也很是可观,她必得一一清点好了,才能发配到各处去。这些琐事本不必她亲自去做的,老板娘,本就是应该喝喝茶看伙计们忙活的,可她向来闲不住,来这里的几年,念尧居的进货清点都由她亲自打点,很少假手他人。 这日清点完货物,已是夕阳晚照了。 “夫人,那位已经在楼上候了您许久了!”等她闲了下来,一旁守了半天的伙计才开了口,小声附耳道。 青澄手里刚端起的茶杯又放下了,她的眉梢不由自主地蹙起,“什么时候来的?” “午时过半的时候就到店里了,看你正忙着,就没有打扰。” 眉宇间的纠结稍稍松开,她的语气也缓和了两分:“知道了。” “那您现在就过去?”伙计试探着问道。 青澄没有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只道:“你先去忙吧,那位的事,我来处理。” 伙计见她没有回答的意思,也知趣地不再多问,打了个千儿,悄声离开了。 青澄一个人坐在后院,看着伙计们忙活着将货物抬到各处配发,大家忙忙碌碌,根本无暇顾及她的目光,她稍坐了坐,心中烦乱并没有因此消除。 是该去好好谈一谈了吧?青澄暗忖,自从五年前她来到凤京以来,凤池的意图可谓是有目共睹的,她明白,也很感激他的好,可是自己心中那一关却是怎么也过不了的,当年他火烧竹心苑,让自己同苏寒玉几近天人永隔,她在知道真相的时候是恨他的,可这一份恨意伴着苏寒玉的再一次出现而消失了,她对他无恨,亦是无爱。 不管怎样,还是谈一谈吧!五年之间,发生了太多事,可他对自己一直以来的包容忍让,她看得见,也心存感激——但是,只有感激而已。他要的,她给不了。与其一直这样不干不脆地交往着,不如一次性,将所有的事情说清楚。青澄暗下决心,眸中的迷茫逐渐消失,眼神清明。 凤池在天字一号雅间里坐了许久,直把红日当空等成了夕阳西下,青澄才推了门进来。 “久等了。”开场便是一句让凤池想不到的话,相处五年,他倒是第一次知道,青澄也有对他客客气气的时候,未等他从惊讶中反应过来,青澄又继续道,“我让厨房里备了几样点心,你尝尝看。” 所有的惊讶都变成了呆滞的动作,凤池连一句反应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怔怔着拿起了一块梅酥,轻轻咬着。 “圣上,青澄今天来,是想同你好好谈一谈的。”青澄说明来意,她的语气一如多年前一般,沉静自持,毫无波动。 凤池的手轻轻颤了颤,心里没底,他咽下入口香甜的梅酥,本想回应一句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哽住了,只道:“嗯。” 青澄为他斟了一杯清茶,垂着的眼睑遮住清澈的褐眸,情绪难辨,她轻轻吸了口气,慢慢开了口:“青澄入京五年,承蒙圣恩,能得以在此为朋友照料铺子,也托圣上的福,铺子的生意还不错。”她停了停,抬睑看着凤池,“青澄心中对您是感激的,但是,青澄很抱歉,也只有感激而已。” 像是语焉不详的一句,凤池却是听得懂了,这意思,和自己一直以来设想的,竟是一样。他没有开口,满脑子是落梅苑里那满院怒放的梅花,还有在自己指间消失的那一丸能让人忘却旧情的药。 见他没有开口,青澄又继续道:“您一直照拂着青澄,青澄心里是明白,青澄也知您的心思,可是,青澄心里早就住进了人,那个人虽已经不在了,青澄也不想就这样将他忘记了。” “你的意思,就是让朕放你走?”凤池抬眼,一双漆黑的眸子像是生出了一张巨大的网,能将她牢牢困住。 青澄侧着首避过他的目光,低声道:“青澄只是想说,您想要的,青澄实在无能为力。” “好一个无能为力。”凤池淡淡笑了笑,眸色深沉,判不出情绪,“苏青澄,朕自问五年来对你礼遇有加,却不曾想竟换来你的一个‘无能为力’。你是真的无能为力,还是只是想要自己无能为力?” 这句话算是问在了实处,她低头抚着自己面前的茶杯,“我也不知道,是哪一样。” 一句“不知道”,抵去了凤池五年来作出的所有努力。是啊,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除了那个早就已经死去的人,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前几日元宵,朕没有去皇后宫中,第二天一大早,朕便得了消息,皇后候了朕一夜,朕没有去,她心伤至极,竟从阁楼的楼梯上摔了下来,重病不起。”凤池蓦地岔开了话题,青澄不明所以,却也只有听着的份。 “朕从来自诩还算是个英明的皇帝,能勤政爱民,政务上也尽量亲力亲为,可直到皇后病倒了,朕才发现,自己不仅不是个好皇帝,更不是个好夫君,连自己的发妻都无法照料好,朕心中十分难受。今日下午,朕在来你这里之前去了一趟皇子府。”他抬起眼,也不问她是不是看着自己,只管牢牢盯着她,“朕一向认为朕的儿子虽不如先帝那般多,却还是优秀的,却不曾想,朕的二皇子在府里,不思进取,忙着跟奴才们打闹消遣。今天这一天,朕觉得自己失败极了。做不好君,做不好夫,现在,连父也不曾尽责。”话尾,青澄竟品出了几分悲凉的味道。 “圣上过虑了,皇后娘娘的病情不过是来势汹涌些罢了,真说有什么不好的,倒也没有。”青澄从未见过他如此,只能试着安慰他,“如……玦儿是个好孩子,只是偶尔贪玩些罢了,您也不必太过担心了。” “你说起安慰的话来,倒是句句在点子上。”凤池苦笑着,“那你倒说说看,玦儿这事,怎么办?” 青澄思忖片刻,才开口:“他的确是个好孩子,不过平日里欠些管教,不如将他带去宫里,让他母亲照料管教。” “朕一直告诉他,他的母亲是你,现在你让朕如何告诉他,你不是他的母亲?”凤池冷冷笑着,“你当真,一点情谊也不念?” “我只是不想有太多牵扯,毕竟,宫里那位,才是他真正的母亲,现在不告诉他,难道要等他长大了,才对他说不成?”青澄振振有词,这个孩子的确是她从鬼门关里救回来的,可是血亲血亲,她毕竟只是个不相干的人。 “枉费玦儿还在皇子府里等着你这母亲去管教他,现在你却要将他推给别人。”凤池眼光冷冷的,语气亦如是。 这人是吃定了自己不敢告诉凤玦真相,故意让她左右为难。青澄有些不知所措,只道:“这件事是你一手策划的,该你处理才是。” “现在倒知道要求朕了?” 青澄无语,这个人,几时脸皮厚到这样的程度?她好心好意地为他劝解,他不领情也就罢了,看这架势,像是还要将自己和那孩子缠在一起脱不得身了。可她尚有未完的心事,如何还能在这里荒废着光阴?她咬了咬牙,道:“你便说我已经死了,到时候再将他带进宫里,请了那位做娘,不就顺理成章了?” “说你死了你便死了么?当年我说苏寒玉死了,你不是也不信?还落尽一院梅花来反抗?”凤池的话未经思考冲口而出,遇到青澄的事,他总有那么几分难以自制的冲动。 雅室里蓦了沉寂下来,一份沉默伴着另一份沉默,竟生出几许尴尬。 青澄只觉得心口被人重重一击,她蹙了蹙眉,道:“圣上,不早了,您该……”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打斗的声响,紧接着便是伙计的惊叫,还有东西落地打碎的声音。青澄头皮一紧,冲到门口,拔了门闩便要出去。 “不要命了!”凤池身形如电,及时拦住了她送死的动作,“好好呆着,我去看看。” 青澄一愣,迟疑间已经被他挡在了身后,凤池轻轻启了门闩,小心翼翼地开了门。 “在那里!”一个沉厚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接着便是脚步凌乱,青澄已经明白,这些人的目标,大概就是他了。 一国之帝要是在这里遇了害,后果当如何?青澄不用想,已经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跑!”凤池在一边将她从身边推开,目光里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严,“门外有暗卫,快去叫人!” 青澄愣愣地看着那些蒙面的人越跑越近,脚步却是挪不开,几年优渥的生活磨蚀了她反应力,让她在这关键时刻竟无所适从。 “快跑啊!”凤池的眉头皱得死紧,这女人是疯了不成? 黑衣人来势汹汹,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势,他手无寸铁,便是招架也不能坚持多久,今天出来只带了几个随从,哪里想得到,竟有人敢在这念尧居里行刺。 “疯了你是!”凤池权衡再三,终是决定落跑,他很拽过青澄的手,拉着她便往后梯跑去。一国之主在刺客的追杀下逃得这般狼狈,凤池心中怒火四起,这时也不管自己能不能安全逃出去,已经想着如何惩治那群办事不得力的奴才了。 青澄任他拉着自己跑着,胸腔里的气迅速消失,来不及再补充,身后的刺客已经追得极紧,他们无暇停下来顺气。但在这混乱的时刻,青澄的脑子里竟像是空了一般,耳边净是刺客的脚步声,伙计们的求救声,还有,身边的人累极喘息的声音。 “当心!”恍惚之间,青澄听见身边的人低低吼了一声,紧接着,天悬地转,她只觉得眼前一黑,之后的事情,便再不知了。 238.内争外斗,尔虞我诈几时休?-第238章 旧日故人来 再次醒来时,青澄已经被妥帖地安置在床上。 “醒了?你还真是命大的,这样都没事。”耳畔的声音似曾相识,青澄却是想不起这是谁的声音,“要不是我来得及时,你可是要害得那位贵人丢了性命的!” 青澄迷迷糊糊地听着那人的话,脑子里有些混沌,这个人的身份他还是没有想得起来。 “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呵!苏青澄,你来京五年,日子过得太舒服,倒真是把点本事都丢光了。”语气之中带着的嘲讽让苏青澄灵识大开——这样损她不会给面子的人,满天下,除却麒麟门里那个招摇的白鹄还能有谁? “这五年,你的本事也没见多么长进么!”青澄撑着头痛起了身,一双眼睛瞄着床前的人,依旧一身雪白的衣衫,招摇得很,“麒麟门那么多事情,白公子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 白鹄啧啧不满,他负手在房间里打量了一圈:“多年没见,你这脾气还是这般不小的嘛!我救了你的小命,连句谢谢都不肯讲的么?” “你我之间,便是拿你的命换了我的命,依你白鹄的清高劲儿,怕也是不肯承我一声谢的,我要多说来做什么?自讨没趣?”青澄坐在床边缓了缓,这才起了身自己倒了杯水,“那位怎么样了?” “他命那么硬,怎么会死得了?”白鹄没好气道,“右肩上中了一刀,伤口不浅的,已经让人包扎了,流点血而已,没什么大碍。” 青澄“哦”了一声,没再多问。 “怎么好端端地,你这地方还有刺客来了?”白鹄没忍住疑惑,还是问出了口,“这事儿二小姐那边还不知道,不然,指不定要急成什么样的。” “我许久不曾联系明月,也是怕她担心的。”青澄淡淡地说,目光中有些哀婉的味道,“这件事,你可不要同她讲了,让她担心了。明白不?” “你的心思,我哪里不明白?”白鹄白了她一眼,“我今儿来,是跟你说正事的。之前你让我帮你查的有关苏寒玉的事情,我查到了一些。当年你随罗茜娘回颖川承她的衣钵,苏寒玉本来应该在后一日也启程去颖川的,只是在出发之前,一批不明身份的人趁着天未亮的时候袭击了你们在普济寺后山的居所,苏寒玉也被掳走了。” “知道那黑衣人是谁派出来的么?”青澄冷着声音问,这一次,她总算接近了当年一直找不到的答案。 白鹄不安地看向她,眼中充满了抱歉:“这件事,我要同你说对不起了,我动用了麒麟门主令,也不曾查到那批人是什么来历。” 青澄一愣,麒麟门主令向来只有门主才能动用,白鹄不过是个护法,麒麟门门规森严,他私自动用门主令的事情如果被发现,必是难逃重罚的。她心里,不只是感激,更多的是对白鹄这种行为的担忧:“你不要命了?门主令也敢动?要是被发现,你的小命就没了!” “现在二小姐是门主,她便是知道了也不会拿我如何的。你不用替我担心,只是这连门主令出了都查不出的事情,普天之下,怕是没有什么人能查出来了。”白鹄的眉头微微收紧,几年的时光,他的眉宇之间已有了浅浅的纹路,显是时常皱眉所致。青澄凝神盯着他眉宇间的皱纹,心里有一丝愧疚。她与白鹄相识多年,白鹄从来都是乐天开朗的,因着能力出众,这天下之大,能难倒他的情报,实在不多。可自己平日里时常给他找些麻烦的事情做,他从不拒绝。这眉宇间的皱纹,大半都是自己的功劳吧?青澄心中暗自揣测,过意不去。 “这件事不用再查了。”青澄平静地说道。 白鹄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情报一样,瞪着眼睛问:“你是在说真的?” “花费了五年的时间也查不出他遇害的真相,想来再查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子澈在天有灵,也不会希望我一直这样沉沦下去的。”青澄淡淡说着,眼神幽远。 白鹄怔了怔,低低道:“你既然不想查了,那便不查了。只是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青澄抬头看了看他,眼中闪过一丝茫然,良久,她道:“那人受伤,是为我挡的刀吧?” 白鹄被她突然的新话题问得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那人就是现在还在另一间屋子里昏睡的凤池,他点了点头:“我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他将你护在怀里,背上受了那黑衣人一刀,血淋淋的一片。” 青澄垂下眼睑咬了咬唇,道:“你且先回去,今夜子时,老地方见。” 白鹄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也不问,只点了点头:“那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小心一些。” “嗯。” 天字一号房,青澄一推开门,一阵热意裹着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惹得她轻咳出声,她勉力才能止住。进屋之后,她随手便将身后的门闩上了。 屋里只有两个伺候着的随从,凤池今天出来一切从简,身边也只得几个随从,方才白鹄相救的事大抵已经封锁了消息,这两个人身上带着明显的江湖气,并不是从宫里出来的。 “你们先出去,这里我来照顾着就行了。”青澄沉着声音吩咐,那两人相觑一眼,一句话也没有答,笼着手弯了弯腰便出去了。 内室的床上,凤池因为后肩中刀,只能趴卧着,他闭着眼睛,背上早已被包扎好,只是上衣不好穿,就裸着个脊背,安安静静呆着,像是睡着了一般。 青澄放轻了脚步,轻轻地靠近床边,床边的小炉里新添的炭火还没有烧完,青澄小心地将它移到了离床铺远一些的地方,又搬来了小凳,在床边坐了下来。凤池的肩上蒙着厚厚的纱布,但还是有些微红色沁了出来,她细细地看着,心里涌起一丝异常的情绪。她抬起手捏在那人的手腕处,寻着脉象。 多年不曾使用的医术有了些微的生疏,加上凤池趴卧的姿势,她好一会儿才探准了脉搏,没有惊醒睡着的人。还好,没有伤及筋骨。 她心中大定,右肩的伤,若是伤到了筋骨,以后写字练剑,都是要受影响的。 “噼——啪——”炉子里的炭火发出爆裂的声响,青澄被惊得一跳,转眼看床上的人,眼皮颤动,显然是要醒了。她索性起了身,又往炉子里添了两块炭火,看着火舌舔舐着炭火,青澄明显感觉到屋子里的温度有些熏人。 “倒杯水给朕。”床上的迷迷糊糊还没有睁开眼睛,倒先使唤起人来。 青澄也不计较,立刻绕过屏风,从外间的桌上倒了一杯温水,送到那人嘴边。“醒了?起来喝水。” 那人皱着眉,就着青澄的手喝了两口水润唇,又道:“把炭火灭了,热得很。” “你都没穿衣服,还是点着些好,才刚出正月,夜里还很冷。” 听了她这话,那人才睁了眼,四下扫视一圈,又盯着她看了看,问:“什么时辰了?” 青澄瞟了一眼外间的更漏:“戌时了。” 凤池的眉梢微微皱了皱,语气里有些恼火:“我睡了这么久?” “受伤失血,睡久一点也是正常。”青澄下意识道,以一个医者的口吻。 “你帮朕去叫方沉来。” 青澄垂着眼给他盖上薄被,低着声道:“已经派了人去王府还有宫里找了,找到了就会请来的。你流了不少血,虽已经止住了,伤口却还是要小心的。今天,是我连累你了。谢谢你。”她说到最后,语气难得的温和。凤池倒是有些不习惯了,心口里像是被揣了一只不安分的兔子,扑通直跳。 青澄对他的心理活动浑然未觉,凑近了察看他的伤势,又继续说:“你稍躺一下,不要睡着了,我去把药端来,你喝一些,对伤口有好处的。” 凤池不知如何应答,只沉默地睁着眼睛,等她去取药。 一碗热药下肚,皮肤上的汗粒像是雨后春笋一般,一粒接一粒地冒着,有些汗水腌在了伤口上,他不由蹙眉。 青澄见状,立刻取了毛巾来替他擦拭后背的汗珠,又生怕弄疼了他,小心翼翼着。一时间,空气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一个因谨慎而微弱,一个因疼痛而粗重,纠缠在一起,直教人想入非非。 “你对我这么好,是为了谢我替你挡了一刀吧。”凤池的话并不设问,而是明了答案一般的陈述。 青澄手下的动作微微滞了一下,又继续:“你为一国之君,你的伤势,本就该是被慎重对待的,如今这情况,只能委屈你在我这里藏着掖着,我十分愧疚,对你好一些,也不仅仅是感谢你救我一命。你平日里待我如何,我又不是傻子,自然是明白的。只是我也说了,我没有办法回应你的感情,不过这五年来,我自己也想了很多,与其这样自怨自艾的每日哀伤,不如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有意义一些,至少,也对子澈有一个交代。” 说到底,还是旧情难忘。凤池心中暗想,只是青澄这突然的想通,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凤池淡淡问着,想从她的话里探出些端倪。 “没什么打算,死者已矣,活着的人,日子还是要过的,我宁愿活着去思念子澈,也不愿殉情,人若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我已经死过一次,太知道个中滋味了。”青澄将毛巾浸了热水,又为他擦拭手臂,“现在的我,不仅自己要活好,还要连同子澈的那一份,一起活好了。” “什么意思?”凤池不解。 青澄扫过他背上的伤,没有再沁血,她小心地安置好凤池的手臂,才解释道:“以前子澈同我讲过,他一生宏愿,便是云川一统,百姓归心。他还说,愿意为了我放弃他一直以来坚持的抱负。我一直不想这样,可是当时除了二选其一,没有别的办法。现在,我孑然一身,没有什么好放弃的,不如勉力一试,助你一臂之力,当是帮子澈完成遗愿,也是还你的情。” 凤池听了,默不作声。 他之所以会一直关注这个女子,并非只是因为她的容貌。诚然,在最初接触之时,她的容貌的确让自己对她的印象增色不少,只是她除了容貌,比之其他女子优秀的地方不在少数,渐渐的,容貌成了次要因素,他关注她,只是因为她有经世的才华,不输于任何男子的能力,在相处渐近之时,他对她,产生了本不该有的情愫。 凤池是何许人?只要他想,只要他要,便没有什么是不能到手的,而遇上青澄,他遭遇了人生最大的不如意,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又如何?有苏寒玉在,他得不到;没有了苏寒玉,他依旧得不到。 罢了罢了,凤池暗自苦笑,求了这般许久还是不得,那便不求了吧!这个女子,比之一时情爱欢娱,更适合放在身边,做自己的得力助手。 只是,为什么没有早早地想通呢?若是那般……他的思绪在这里倏然掐断,不再继续,那个人的死,应当深埋心中,永远烂在肚子里。 到了这时,与青澄单独相处,她的手在自己身上不带任何色彩地游走,他的心擂跳如鼓,这一切都与自己想要的贴得那么近,却又相距甚远,只有到了这时,他才发现,一个人的顿悟,原来需要付出生命和鲜血的代价。 “夜深你好好休息一下吧!方沉若是来了,我会跟他说明情况,让他处理的。”青澄收了毛巾和空碗,又在他的背上盖了一块薄毯,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 空气里,女子的馨香还在弥散,凤池的后背上还留有那人不经意停留的触感,可那人却连脚步声也听不见了。这房间的窗户临着街道,此时已是入夜,饶是繁华也清寂了不少,他阖目养神。少时,门闩微动,人声渐近,隔着屏风在外室停了下来。 “主子。”男子的声音故意压得很低,在月夜之中根本传不出房间去,“司棋办事不力,特来请罪。” 239.内争外斗,尔虞我诈几时休?-第239章 子夜诉离词 从天字一号的房间里出来,青澄又在楼里走了一圈,原本正是一天之中最繁忙的时候,今儿个店里却是没有什么人的,这一条街是凤京里最热闹的,也是消息传的最快的,不用想也知道,这片刻的功夫,念尧居里进了杀手的消息肯定已经传在坊间了,那些风言风语最是厉害,像是不必经意去传播,就自己长了脚一般,从这个人的嘴里跑到那个人的耳朵里去了。这会儿,大家应该都知道了。 看来,店里的生意要有一段日子都会很冷清了。青澄叹气,本想着,为云溪好好地将这店经营下去,现在看起来,也是难了。她一面想着接下来店子里要怎么办,一面又忖着那一厢凤池遇刺的事情。 五年来,凤池出入念尧居的次数不在少数,幸而每每有随侍候着,从来不曾出事,可这一次,独独这一次少带了随侍便出事了,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她皱着眉,却是想不通这其中的关节。 房门便是在这一瞬间被敲开了,青澄只当是店里的伙计来送晚餐,也没有回头,只自己坐着。 “苏大人,好久不见。”身后传来的声音十分熟悉,青澄记忆犹深,这个人,是连白鹄见了都要礼让三分的辣手判官,司棋。 苏青澄没有回头,轻声道:“司棋大人,这是去见过你家主子了?” “主子情况还好。”司棋的脚步渐渐靠近了,苏青澄没有回头,司棋又道,“今天的事情,我来之前便听说了,是苏大人的一个朋友救了主子,司棋倒是不知,苏大人竟是有这样本事的朋友。” 青澄听到他这话,眼睑微微抬起,笑着道:“司棋大人笑话了,不过是个平常朋友,没有您说的那么大本事的。” 司棋对她的话不予置评,沉默着走近了两步,在青澄身后站下:“苏大人交游广阔,有几个有本事的朋友也是正常的。” “你既知道,那还来做什么?”青澄抬睑,看着他被灯光照在身侧地上的影子印在自己身侧的书桌上。 司棋怔了怔,在她身后慢慢踱起了步,“苏大人,主子身份尊贵,在你这里遇了刺,这件事若是被宫里知道了,你明白后果。” “那你想怎么样?”青澄慢悠悠地转过身,抬头瞟了他一眼。 司棋同她对视,对方毫不躲闪的目光直直对着他,像是要看进他的心思里,司棋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他避开了目光,又道:“先停业再说。” “你说得真是轻巧!”青澄的语气冷冷的,“停了业,我这一店的伙计吃什么?用什么?” “等过了这阵子的风头再说,这铺子,这会儿便是开着也没什么生意的,我来这一路,街头巷尾的,消息早就传开了的。”司棋劝道,“你便是开着铺子,也不会有什么生意的,不如关了,给伙计们一笔钱,让他们也歇一歇,等过阵子,风头过去了,再换个掌柜重新开了业,就好了。” “给伙计们发一笔钱?”青澄挑了挑眉毛,故意刁难,“这钱我是出不了的。” 司棋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念尧居偌大的一家店,这点钱你讲出不了?怎么可能?” 青澄站起身,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才回道:“你也知道我这店是‘偌大’一家店,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大一家店每天的花销是多少?昨天我刚进了货盘点进库,都是些新鲜时蔬,现在出了正月,京里的天气你是知道的,这些蔬菜放不了多久。现在停业,那些东西的损失怎么算?” 司棋被她这一顿抢白说得差点噎住,直盯着她看了好半晌才接过话头:“你的意思,这些损失要怎么算?” 青澄的褐色眼珠偏过眼角,斜斜地瞄了他一眼,也学着他的样子,来回踱了两步,边踱步边细细说道:“我听说,佐辰军在京里有不少的产业,这条街头的那家极出名的琼华楼,也是你们的产业?” 司棋有些惊讶地盯着她看了一眼,琼华楼的确是佐辰军的产业,但明里,它不过是个平常的铺子,苏青澄已经五年不曾出过这条街,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 像是知道他心中的疑问,苏青澄笑了笑,道:“你之前也说了,我交游广阔,我认识的那些‘有本事的朋友’,偶尔也会跟我讲一些这样的事情的。” “你现在的意思,你店里伙计的遣散费,让佐辰军来出?”司棋问,语气很是不情愿的。 青澄正踱到司棋面前背对着他,听了他这话,立刻转了身,一脸笑容很是灿烂:“如此,就多谢司棋大人了!”这话,就是将他吃准了。 不过说了几句话就被她绕进去了,司棋被她摆了一道,心中郁闷,还是想着要掰回来:“琼华楼是佐辰军的产业不错,但我们也是有规矩的,它不归我管,我做不了主。” “那停业这么大的事情,我也是做不了主的,手底下那么多的伙计,是要过日子的。”青澄顺着他的话接道。 司棋被她这话堵着,心里起了毛:“苏青澄,怎么几年不见,你倒变成个无赖了?” “不过是为生活而已,能争取,总要争取一下的。”青澄朝他翻了翻白眼,“我本来在你眼里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印象,现在更不妨无赖一些了。” 司棋听她如是说,更是无话了。之前想着同苏青澄再见时会是什么样,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景,他被青澄说得无言以对。 “司棋大人这样,是答应了?”青澄见他不说话,又问。司棋狠狠地白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将一声“嗯”逼了出来。 “既如此,那青澄便先代店里的伙计们,多谢司棋大人了!”青澄眉开眼笑,模样极是谄媚,转过脸,她不经意地瞄了瞄更漏,便收了脸上的笑意,敛神道,“时候也不早了,司棋大人,我就不送你了。” “怎么,这就赶我走了?”司棋挑了挑眉,“苏大人现在,还真是务实得很,达到了目的,多余的一句也不肯说了么。” 青澄垂下眼睑,复又抬起,笑着道:“时候也不早了,司棋大人,你不要休息,我可是要睡觉的呢!”言毕还应景地打了个哈欠,“大人,青澄送送你?” “你既累了,我就再不打扰了。”司棋淡淡地说道,“不用送了。”说罢便甩了袖子,离去的时候带出的一股风,差点将桌上的烛火都摇灭了。 青澄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长长地松了口气,重又坐回桌边等待。 “铛——铛——”更鼓的声音由远而近,愈见清晰,青澄侧耳听了,等到敲过三声,窗户轻轻响动了一声,一个白色身影晃了晃,便进了屋子。 “你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这跳窗户的毛病?”青澄背对着窗户,不需回头便知来者何人,“更鼓还没有敲完,你挺准时的。” “苏大人吩咐,自然是要准时来的。”白鹄的语调有些奇怪,他也不问对方的意思,自己找了位置坐下,倒了杯茶。 青澄听他话音,知道他什么意思,道:“方才司棋在屋里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白鹄喝了口茶,抬起眼帘瞅了瞅她,又耷下眼皮,闷着声音说:“听了一些听困了,就睡了一会儿,醒的时候已经快子时了。” “之前你碰到司棋,不是还很怕他的么?”青澄转过脸,一手托着腮,戏谑地问道。 白鹄重重地搁下手里的杯子,有些恼了:“谁说我怕他了?” “呵!”青澄料到他会反驳,不想他却还恼了,弯弯眉眼,“开个玩笑而已,不必真的生气吧?” “你倒是清闲,这里都要停业了,你还不忘趁机捞一笔!我这里给你送了消息,你倒好,顺手拿来就用了,还用得挺利索。”白鹄没好气地说。 青澄听他如此说,笑得更是开心了:“我看你方才在外面这一觉睡得也不怎么沉么,这些细枝末节的话你倒是听得真切的。” 白鹄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青澄摆摆手,安抚似的道,“我让你现在来,是有事求你的。” “你的事情,我可是没本事办!”白鹄硬着腔调,不情不愿。 青澄看他一脸不愿意配合的样子,也不跟他抬杠,径自继续话题:“我听说,佐辰军里是有一个人专门负责经营产业之类的事情的,这个人你可知道是谁?” “浣笔。”白鹄趴伏在桌子上,闷着声音嘀咕了一句。 “那个人,在朝里的身份是什么?”青澄接着问。 白鹄直起了身子,收敛了脸色:“这个人,很神秘,不在朝里做事情的。” “不在朝里?”青澄细细重复了他的话,沉吟道,“这倒不像是他的行事风格啊!” 白鹄见她很是上心的模样,好奇地问道:“你问这个人的事情做什么?” 青澄的目光掠过他的脸,停在桌上的烛火上,“我就是很好奇啊,这个人能把商户在京城里做开了花,得多挣钱啊!” 说来说去,竟只是为了满足她的好奇心,白鹄语塞。 “对了,云门的话,又是什么样的情况?”青澄又问,“我有个朋友在云门里跟着云天学艺,也不知学得如何了。” 白鹄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才问:“你今天怎么想起问这些了?以前,都不见你对闲事上心的。”他说的,是这五年以来,青澄除却对苏寒玉的去世一事很上心之外,对任何别的事情,都不曾问过半句,像今天这般有兴致问起与苏寒玉无关的话题,脸上还有笑容,这样有闲情的时候,白鹄五年来头一回见。他观察着青澄脸上的笑容,试探问:“你今天是不是撞到哪里了?”言下之意,是当她脑袋受了伤,傻了。 青澄明白他的意思,白鹄讲话这般弯绕的风格还是从她这里学去的,她又笑道:“我只是想了五年,想开了。”她看着白鹄惊讶的模样,笑意更是浓了,“怎么?不信?” “不是不信,是好奇,你五年都没想通,怎么今天这么一会儿,就想得通了?”白鹄的话问在了点子上,青澄一愣,也不知如何回答。她总不能说,是因为今天遇刺,在逃避追杀时才会体味到活着的可贵吧?她默了默,没有回答。 “不说就算了,我也没兴趣知道。”白鹄没好气地说,他心里确实不太高兴,大半夜的过来,这位倒好,拉着他说了一堆无关紧要的话,一句也没问他在外面等着是不是困了倦了,现在还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让他心里老大不舒服。 青澄看他似乎真的不高兴了,浅叹一记,和声道来:“我以前在普济寺的时候听过些佛法,有种说法叫顿悟,便如佛祖在菩提树下那般,有朝一日顿悟了,便成佛了。我没有那么高的道行,想了五年,才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人活一世,个人喜乐其实不过小事,沧海桑田,待你化成尘土之后,还有谁会知道你?但若将个人喜乐放在一边,着眼天下,为旁的人服务,那便会得到永恒的喜乐。我之前一直不明白,苏寒玉为什么一定要天下一统,百姓和乐,现在,我明白了。” “所以你顿悟了?”白鹄一知半解。 “算是吧!”青澄淡淡笑了笑,道,“子澈的事情,你不要再帮我查了,以后,都不查了。我也不会再找你帮我查事情的,以后,你在麒麟门里,便是听到了关于我的事情,也不要打听不要问,便当是不认识我就好了。” 白鹄听她这话,像是在作最后的告别,他心里有些不安,皱着眉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以后就当不认识了?” 青澄直直地看着他,褐色的眼瞳映出白鹄的影子,她的目光却像是透过他望向了更渺远的地方。 “以后会怎么样,我也是不知道的,只是我的身份太过危险,麒麟门毕竟已不再混迹江湖,同我沾上了关系,稍有不慎便会被连累的。”她的目光渐渐清明,焦距对回了白鹄的脸上,“司棋是个什么手段的人,你知道的。” 白鹄心中一紧,辣手判官,那个人的名号早在几年前便已经是响彻江湖的,更何况他是凤池的人,麒麟门虽说远在漠北,但在青凤的产业也是不少的,若那人真的要动自己还算了,若因自己整个麒麟门都跟着遭殃了,他便成了罪人了。 青澄这话,跟他划清界线,却是为了保护他和麒麟门的所有人。 白鹄省得,心中更是担忧:“那你以后,要找人帮忙了,怎么办?” 他那一本正经的模样青澄看在眼里,心底里都是暖的,这个人,还有和他一起的那些人,都是关心着自己的,她笑了笑,宽慰他:“方才不是同你说了,我有个朋友,在云门做事的,你们麒麟门是大,但在青凤,云门的实力也是不容小觑的。”说着还拍了拍他的手,“不用为我担心,你知道我的,死都死不了,什么时候都是能保自己一条小命的。等诸事定了,我会去漠北,看你还有明月他们的。” “死不了才好说这些!”白鹄闷闷道,“你若真有事,门主会要我的命的。” 青澄敛了敛脸上的笑意,明月的为人她是清楚的,若自己真有事,她可能还真会迁怒白鹄,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回头我手书一封信,你帮我带给明月,再把我跟你讲的那些话,一五一十同她讲清楚了,就行了。”青澄一边思索一边安排着,“对了,你可一定劝好她,莫要管我的闲事,她那个脾气,得找个人治治才行。” “你倒好了,什么难事都交给我去头疼,自己在这里清闲得很!”白鹄抱怨着。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说到后半夜,青澄白日里受了惊吓,又为凤池奔走不歇,这时候已经倦极,白鹄见了,也不想再耽误她休息,只是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他私心里想着再多陪陪她,这一左右为难,磨蹭着不愿意说告辞。 “好了,终需一别。”青澄看出了他的不舍,却不得不快刀斩乱麻,“说不定这一别,没多久就又能再见面了。” “但愿吧!”白鹄的回答有气无力,“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 “东西带上,劳烦你了!”青澄将一枚信封交在他手里,白鹄在手里掂了掂,明显是有份量的。 明显是看出了他的疑问,青澄主动解释:“这里面有当年碧霄给我的信物,我也用不上了,还是还给他的好。” 白鹄看了看手里的信封,又看了看她的表情,心下已经明白了,青澄这下子,是铁了心地要和他们断了。 “你自己小心吧!”白鹄淡淡地说道,将那封信收在怀中,仍旧顺着原路,从窗户跳离了。 白色的衣衫在黑夜里显得极是显眼,但只在远处的屋檐上跳了几跳,便消失了。 但愿以后,你们都能平安。青澄望着夜色,在心中默默祈祷。 “铛——铛——”更鼓阵阵,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四更天了,远处隐约有鸡鸣之声,青澄侧耳听了,只是沉默。 黎明,便要来了。 240.内争外斗,尔虞我诈几时休?-第240章 入主琼华楼 清早,阳光懒懒地照进院子,调皮地在窗棂上跳起了舞,青澄被这一群舞蹈的精灵唤醒,她伸了伸懒腰,迎着阳光,一脸惬意。 好久没有睡过这样舒适安稳的觉了,她冲着微微刺目的朝阳眯了眯眼,唇角轻轻扬起。念尧居的生意早在三天前便结束了,官府贴了封条,又张出了告示,念尧居里白日出现追杀事件,影响之恶劣深远,且不论遇刺的是何人,光天化日里发生这样的事情,便是出现在任何一家铺子,都不是什么光彩事。何况遇刺的,还是位人物。 好歹还给自己留了颜面,若是明说这遇刺之人是当今圣上,还不知会引起如何的轩然大波,更不必说,那琼华楼现在已经是她的地盘——当时他知道自己打那琼华楼的主意,便知会了佐辰军,将琼华楼掌柜一职让了出来,给自己去做。那样的一处大产业,她想想便要偷笑的。 “老板,外面来了一位公子找您。”念尧居里的小伙计麦禾小跑着到了院子里,喘着气儿道。念尧居关张之后,青澄遣散了伙计,也给了丰厚的遣散费,这麦禾却是说什么也不肯走,非要跟着青澄,她没有别的办法,只得留下了他。 青澄看了看他,道:“知道了,你去让他等着,就说……我还睡着,没起来,你不敢叫我。” 麦禾站在原地,为难道:“老板,您这不是难为小的么?您明知小的不会扯谎的。”这话倒是事实,在这念尧居里,麦禾平日里人缘最是不好的,也不为别的,就是因为他不会扯谎,也不会捧着客人说话,还时常得罪客人,大家一开始只当他小,也不怪他,可总是帮他圆场,也是烦了,后来他在店里便不招待见了,只能在后厨做些打下手的杂事,还常受别的伙计的挤兑。 “那你就照实了说,说我想让他等一会儿。”青澄直接道,一点也没有要客气的意思。 麦禾的脸皱成了一团,半天才嗫嚅着回道:“老板,小的看那公子也不是什么坏人,要不,咱们见见?” 青澄白了他一眼:“你平日里招呼客人怎么就没这样的劲头?那公子给了你多少好处?” “没有没有!”麦禾连忙摆手,脸色都白了一层,“小的可不敢收人家的好处,小的真的没有!”他本来嘴巴就笨,这会子当老板是真的生气了,绕了半天始终是一句没有收人家好处,也不解释旁的。 “好了好了!”青澄摆摆手,“为个不知道是谁的人折腾这么半天,我还饿着肚子,你也不必说了,我拿你开个玩笑的。你说去见见,我们就去见见吧!”她慢悠悠地站起身,理了理衣衫,嘴里嘀咕着,也不知是谁,能请顿早茶就好了。 这话麦禾是听不见的,乖乖地跟着掌柜的出去了。 院外的后门口,一位青衫男子背对着门站着,他手里牵着一匹棕色的马,马儿健硕,双目有神,是匹好马。青澄沉默着盯着那人背影,想了好一会儿,脑中才闪出这人的名字——“纪颂岚!” 男子下意识地转身,只见一个女子站在念尧居的后门口,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你……”他的舌头像是打了结的,半天没有说出一句全乎话来。 “是我,青澄。”久违的友人突然出现,青澄的心里十分惊喜,只是这惊喜未持续很久,她便有了疑虑:他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像是知道她心底的疑问,纪言轻声开口:“是主上让我来找你的。”他顿了顿,观察着她的表情,斟酌着又说,“主上让我来接你去皇子府里,我以后也会在那里,做二皇子的教习先生。” 纪言行事稳妥,处变不惊,有大儒之风,有他做皇子教习,的确是个好安排。青澄暗忖,和声道:“如此,以后我们就可以时常相谈了,也是美事。” 纪言对她的反应有些惊讶,他在佐辰军中待了不少时日,时常听闻有关她的消息,深知她和凤池之间的芥蒂有多深,但现在看来,事实与传闻似乎有很大的出入。 “怎么?我这样,有问题?”见他久不回应,青澄检视自己,没有发觉有什么毛病,只好问他。 “没有,”纪言收回自己探究的目光,笑道,“许久不见,青澄你突然换了女装,还真有些不大适应。” “慢慢就好了。”青澄淡淡笑着,心里却有些悲凉,在这个世界里,男女之间,这样的差异,竟是完全无法改变的。 纪言看她笑容里有难以言述的落寞,只觉得她与从前见到时有些不同,至于哪里不同,他不敢问,也不能问。临行之前,主上对他再三叮嘱,对待她一定要客气有礼,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半个字的头都不能开,此际,他心中对青澄几年来的情况的确好奇,却是不能问。 “纪先生,”青澄迟疑着开了口,“你以后就是如澈的先生了,我想,我也随着他唤你一声‘纪先生’吧!” 纪言愣了愣,这话,是将自己的位置摆出朋友之外了,他心底微微叹息,脸色如常:“随夫人喜欢就好。” 这一来一往的两句话,将原本久违的好友一下子拉开了距离,再没有半分亲近了。两人相对着站了好一会儿,直到麦禾开了口:“老板,您方才不是说要找一处吃早点的地方么?小的也饿了。” 纪言这才省了过来,天时的确还早,方才她又说自己今天睡了个懒觉,这会子没吃早饭倒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自己太过迟钝,只顾着追忆往事,却没有关心眼前人的切身状况。他有些尴尬地开口:“是我疏忽了,竟没想到你还没吃早点。这辰光,卖早点的铺子恐怕没几家了。要不,我陪你去琼华楼里坐坐?那里的早点倒是这会儿还有的。” 青澄听他如是说,倒也乐意,毕竟琼华楼刚归入她名下掌管,她一直耳闻,却不曾实地去见过那里的气派,借着这个时候,去看看也好。大抵是琼华楼的名气太过响亮,青澄还没来得及开口,麦禾的眼睛已经发了光,亮晶晶地瞅着青澄:“老板……” 不用说完,青澄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顺水推舟道:“既然纪先生邀请了,便带你去见见世面也好。” “那夫人请先稍候,容颂岚去叫辆马车。”纪言语气恭谨着道。 “不必了,琼华楼离这儿也不远,我们走过去就行了。”青澄摆摆手,褐色的眼眸凝着他看了看,又继续,“你是知道我的,这些排场,实在不习惯。” 纪言默然。 少顷,三人已经到达了京城里最有名的酒楼。 “哇!”麦禾站在青澄身边,望着琼华楼外的金字牌匾大流口水,激动得不能自已,“老板!金字招牌唉!金的唉!” 青澄被他夸张的语调弄得无奈,敷衍地点了点头,嗯了两声算是应和了他的话。麦禾此际沉醉于琼华楼的富丽之中,也无暇顾及老板的回应。他跟着两人的脚步进了楼里,一双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活脱脱一副刚进城的模样。 “老板,你说,我要是能在这里做伙计,该多风光啊!”麦禾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眼里点了两盏灯,明晃晃的极是伶俐,“到时候家里人问起来,我就挺直了腰杆儿,告诉他们我在琼华楼里做差事,多牛啊!” 青澄腹中空空,此时的饥饿感占领了她的理智,她没有耐心去听麦禾的话,按捺下烦躁的情绪,道:“我说小麦,咱们今天可是来吃饭的,不是来见工的。老板我肚子里可是一夜没进食了,这会儿都快晕了,你可别再唠叨了。” 麦禾挠了挠头,一脸不好意思,憨憨地笑了笑。 纪言在一旁看着,等两人都不说话了,才提议:“主上在这里有间包房,不如我们去那里坐吧?” “不必。”青澄也不看他,目光直直盯着楼里的掌柜,“他那个人最是怪癖,我们不询问就去用他的房间,想来不太合适。我们也待不了多久,不如就坐在大堂好了。到底是比我的念尧居高些档次的,小麦,你觉不觉得,人家的大堂里也很雅致?” 小麦本就是从乡下来的,头一份工便是念尧居,哪里知道什么好赖?这琼华楼在京里盛名昭著,现在看起来也比念尧居好许多,这会儿老板也对这里的装潢感兴趣了,他自然是应和着:“嗯!嗯!”他猛地点头,又四下看了看,才又说道,“不过老板,这琼华楼虽大,却看不到伙计啊!您说我们在这大堂里都站了好一会儿了,怎么也不见有人来招呼啊?” 这小子到底做过不少时的伙计,对这专业事情还是门儿清的,这一桩还真是说到了点子上。纪言心中唯恐薄待了青澄,连忙便要去寻个伙计来。 孰料青澄此时蓦地来了一句:“自己的地盘还需要招呼?小麦,你去后厨看看,有什么新鲜的好吃的点心先端几盘上来,我这会儿真饿得慌了。” 麦禾被老板的话说得直张大了嘴,结结巴巴道:“老板,这……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说了是自己的地盘了。”青澄一脸云淡风清,“去吧,出了什么事儿,有你老板我兜着呢!” 麦禾到底胆儿小,人家这地方对他这种小户人家的子弟来说简直就是一高门大户,便是现在有老板的话,他也是不敢造次的。 “夫人,容我去唤了伙计来,您稍坐。”纪言此刻开了口,他指着一旁角落里的空桌子,“这里位置还好,清静些,您先坐,我去去就来。” 青澄扫了他一眼,垂着眼帘点了点头,如约走向那角落里的座位坐了下来,转脸向跟在身边的麦禾说:“愣着干什么?坐啊!” 麦禾摆了摆手,一张脸都要窘红了:“老板,平日里在店里这样小的还敢,但是在这里……还有那位纪先生,小的实在不敢坐。” 青澄扑哧一笑:“我只当你天生里就没有长了胆子,却不知你还有怕的时候。纪先生以后就是自己人了,不必怕他的。再说了,你不是想来这里做伙计么?等会儿让掌柜的来了,咱们好好谈谈。” 麦禾闻言苦了一张脸,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边已经走过来三四个伙计,个个手里都端着托盘,点心茶水一应俱全。青澄抬了抬眼睫,纪言身后跟着一位中年男子,正向这里走来。 “夫人,小的招呼不周,多有得罪,望夫人莫要怪罪!”那位男子才走到面前就打着千儿道歉,“小的是敝店的掌柜,姓钱,夫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青澄懒懒地扫过他,目光盯在纪言脸上,“是你请了钱掌柜过来的?” 纪言默然,轻轻点了点头。青澄心中一叹,转而道:“既然来了,钱掌柜如果不忙,就请先坐吧!我有些事,想要请教请教您。” 钱掌柜只知眼前这位夫人是个贵客,便是有事此刻也没事了,他连连点头道“得罪”,小心翼翼地挨着凳子的一角坐下。 青澄趁着他整理自己仪容的时候,别有深意地瞪了麦禾一眼,小伙计会意,也不敢当众违逆老板的意思,也挨着一个小边角坐了下来,战战兢兢的样子让青澄忍不住想要发笑。 一桌子的点心色香俱全,青澄此际并没有立刻动筷子,而是同那钱掌柜说起话来:“钱掌柜,我听说,您在这里做掌柜有不少年了?我以前也是开过酒楼的,却是没有您这琼华楼这么光鲜,行里人对您评价很高,我也想同您请教一二。” “不敢当!不敢当!”钱掌柜连连摇手,几乎要起身站起来了,一脸的惶恐,“夫人有什么尽管问了便是,小的一定知无不言!” 青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真的?” 钱掌柜不明其意,肯定地点了点头:“自然是真的。” “那钱掌柜,请问这个,是什么?”青澄笑着从袖中取出一枚圆形的物事,似木非木,似石非石,旁人也许不认得这是什么,但坐在一旁的纪言却是知道的——这个,是执掌佐辰军商号的信物。佐辰军因为行事向来隐秘,与商号的联系向来都是靠这信物来的,佐辰军中有四块这样的信物,分管青凤、玉颖和伏蚩商号的三块方令,还有一块圆令,便是统管云川所有商号的令牌,也就是说,青澄捏着手里这块小小的圆令,就等于是捏住了佐辰军的经济命脉。 只是,这块圆令一直由主上凤池亲自保管,便是之前浣笔行事,每每也要问主上请了去用,不出三日必定还回到凤池的手里,现在,凤池怎么舍得将这样重要的事物,交给她? 钱掌柜虽不比纪言精晓佐辰军内部的事务,但对这块小小的圆令还是有所了解的,他的神色变得有些凝重,声音也沉了下来:“夫人,这样的东西可不是能够随便拿出来的。请夫人收起来,小的这就安排人,有什么事,我们还是在包间里谈比较稳妥。” “也没什么大事。”青澄说话轻描淡写,她随手收起那块圆令,淡淡道,“我身边这个伙计,叫麦禾,跟了我不短的日子,我看着他机灵好学,平日里在我的店里做事也勤快,就想请您做个主,收他在帐房里看一看,学一学。” 钱掌柜认真地看了青澄一眼,有些难以置信:“夫人,就这事?” 青澄也学着他的样子,认真地点了点头:“就这事。我想求个稳妥,一定要办成的。钱掌柜意下如何?” “好的。”钱掌柜犹豫片刻,“我立刻让人去办了,这位麦小哥明天就可以来上工了。” “嗯,麻烦钱掌柜您了。”青澄微微颔首,客气有礼,“另外还有件事需要知会您一声,这里的大小事务,以后钱掌柜无须再向原来的管事说了。这里的大小事务由你自己处理,处理不来的,直接差了人去给我递条子,我来处理就行了。至于帐目上的事情,我是不大懂的,你多教一教麦禾,以后让他向我汇报就行了。还有一事,麦禾平日是不住在这里的,你不必为他准备床铺什么的了。” 青澄的事情说得并不简要,钱掌柜一点没有不耐烦的意思,一一点头,应承下来。接着青澄又同他说了许多话,他只安静听着,偶有疑问也是小声探询着问,两人谈了许久,等说完时,已经是中午了。一桌子的点心一块没动,全数冷透。 青澄总算将想到的都交待了一遍,此际却是饿得过了,也不觉得饿了,她看了看窗外,道:“时候也不早了,我还有旁的事,就不坐了。以后这里,我会常来的。我这个小伙计,就要劳烦钱掌柜费心了!” 钱掌柜正忙着消化她的话,也顾不上应和,只道了两句“应该的”就没再说话了。 纪言早已叫好了马车,青澄上车先去皇子府,纪言说要留在琼华楼同钱掌柜说些事情。青澄自然明白他会说什么,左右不过是些打招呼的话,她也不理会,唤上麦禾便让车夫往皇子府去了。 “纪爷,这位夫人到底是做什么的?”钱掌柜看着已经远去的马车,才敢小声地问,“小的听她方才说话,不简单啊!” 纪言瞟了他一眼,眼眸里充满了警告:“你只需做好你自己本份的事情,其他的不知道最好。尤其关于这位的事,你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钱掌柜见他如此郑重其事地告诫自己,再回想方才那位夫人的派头,心里有了些打突。一想到之前曾听闻佐辰军里的传言,脑中灵光一现,脱口而出:“她不会就是那位……”话未说完,被纪言一记眼刀制止。 “以后,这样的话,说出口,便是祸了。” 241.内争外斗,尔虞我诈几时休?-第241章 皇子府闹剧 从琼华楼里出来,青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手指隔着袖子轻轻摩挲着那枚圆令,方才在里面的时候,她虽是若无其事一般地将这东西拿出来,心里却还是紧张的,这个世界上,真的东西,假不了,而她这块假的,也真不了。所幸这玩意儿金贵得很,没什么人看得出真假,便是看得出真假的,也不敢去辨的。她就是抓住了钱掌柜的这一心理才能蒙混过关。只要在钱掌柜这里过了关了,那她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纪言不会去说,依他的性格也不会去问,便是问了,凤池也不一定会否认——这些都是后话,现在眼前她最要担心的,便是入住皇子府以后将会遇到的事情。 凤玦因身份特殊,之前一直未住在宫内,他今年应该是八岁了,可在宫里的身份名牒上,他的生辰是被改过的,今年七岁。与冷静翡生的那个孩子相差一岁。凤池不愿意冷静翡与这孩子相认,却又想要用这孩子箍住自己,做这些手脚也是理所当然的。 既然如此,那她现在入住皇子府,便是将自己作为二皇子母亲的身份昭告天下了。对于流言蜚语,她早就已经看淡了,更不用说去害怕什么了。只是宫里若得了这消息,怕是又要有一番风波了吧?她的手指微微交缠着,设想着一切可能。 “老板,到了。”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马车在这时停下,车帘也被掀开了,麦禾的脸上带着一些兴奋和惊讶,“我们到皇子府了。” “嗯。”她轻轻地应了一声,暗自深吸了一口气,“你去敲敲门。” “哎!”麦禾利落地跳下马车,一溜小跑往皇子府那门廊下去了。 青澄坐在车里没有动弹,只阖了目,虚靠在车厢壁上养神。少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伴着那脚步声的是凤玦清亮愉悦的嗓音:“母妃!” 青澄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睑下轻轻转了转,眼睑没有抬起。她安静地坐在车里,仿佛一尊入定的雕像。 “母妃?”声音靠着马车传来,带着一点不明所以的疑惑。凤玦站在车门边,耐心地等候着她的回应。 青澄不答。 “母妃?您睡着了?”车帘被掀开,大片光亮洒了进来,青澄不适应地皱了皱眉,仍是没有睁眼。 “母妃?快下车啦!”凤玦见青澄半天没有反应,撒起了娇来。 青澄这才睁开眼,一双眼睛澄澈到透明,从车帘外泄进来的阳光没有到达她的眼里,那一双美目冰冷到无情地凝着有些发怔的凤玦,语声严肃冰冷:“跪下!” 凤玦从未见过母亲这个样子,在他的印象里母妃一直是那个温柔安静的女子,平日里只要见到他,都是爱极宠极,一句重话也舍不得多说的,怎么今天一见面,这还没进他的府门,便要他跪下了?他怔怔地凝望着青澄,迟疑着开口:“母妃?” “我叫你跪下,没听见么?”青澄并没理会他语气里的委屈,依旧冷冷地命令着,这个孩子,看来真好凤池所说一般,被娇养坏了。 “为什么呀?!”凤玦噘着嘴嘟囔着,一副不情不愿。 “今天你不跪,我便不会进你这皇子府的门。”青澄盯着他,沉着声音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凤玦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母亲,这样威严的样子,像极了前几日将他训斥得大气都不敢出的父皇,可她不是父皇,凤玦心里还抱着几分侥幸,撒着娇求饶:“母妃,您先同我回府再说,好不好?” 青澄看着他讨好的表情,心思百转,想来这孩子也是从小里没有人带着,自由惯了,竟连半点样子都没有,这样的油滑没有体统,如何能上得了台面?也难怪凤池那日火气巨大,坚持要她来皇子府里住着。时至今日,她才觉得,当初她奋力去救的这个孩子,竟还是没有能护他万全,他长成了如今这般软弱可欺的无敌模样,自己也是有几分责任的。五年,这五年里,她与他虽相处不多,却也是不少的,她竟是从来没有将这孩子都成是个皇子在教导,只由着自己对孩子的喜爱,宠他任他,让他这般没大没小了。 到底是自己种下的因,现在这果,也该是自己来收了。 不过,为时未晚。 青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满腔的情绪,缓和了语气道:“我已经说了,今天你若不跪下,我是不会进你的皇子府的。”她顿了顿,揭了车窗的帘子,对着站在一旁已经呆若木鸡的麦禾道:“麦禾,准备回念尧居。” 麦禾还来不及有所反应,这厢凤玦已经炸了一般怒道:“不行!” 青澄被他这一声也惊到了,半晌没有回话,她忖了片刻,竟起了身,慢悠悠地下了马车。 凤玦只当母亲这是回心转意了,心下窃喜,讨好般地伸手去扶,青澄避开了他的手,径自下了马车。 “玦儿,你听不听母妃的话?”青澄站在马车旁,一只手还搭在车前座上,她静静地看着,淡淡开了口。 “母妃的话我自然是听的!可是……”凤玦认真地回答,他四下看了看,有些为难,“母妃,这里这么多人,我身为皇子,在自己的府门外下跪,多没面子啊!” “你只知道要你自己的面子,你父皇的面子呢?”青澄反问,“那日你父皇为了你的事着急上火,你却是不知。他没有当着你的面发火,你便以为那是你的运气,你可知,你这样任意妄为,你父皇多难做?” 凤玦盯着她看了好半晌,才道:“母妃,您说的,我不懂。” “不需要你懂,你现在要做的,便是跪在这里,为你之前的鲁莽无知,向你父皇谢罪。”青澄的语气带了一丝劝哄,“听我的话,这样,对你好,对你父皇也好。” 凤玦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道:“母妃答应我,如果我跪了,便不会走了,对吗?” 青澄心中有一丝不舍,她从来不是做恶人的材料,“母妃不走,你跪在这里,母妃会一直陪着你的。” “如此,那我就当是为了母妃,也要跪的。”凤玦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沉静地说道。 “好孩子!”青澄看着他安静无害的表情,知道他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当下心感安慰。 此刻正值正午,天气不热,日头却是烈着,直直地照在头顶。凤玦毫不犹豫,面对着青澄,直直跪下,他虽还不到十岁,但承袭了父系的好模子,身量修长,青澄看着他跪了下来,脊背挺得笔直,表情坚定。 纪言到达皇子府门口的时候,府门外已经围了好一圈人,他连忙上前,拨开人群,只见人群围着的中央,一站一跪的两人如同两尊雕塑一般,没有半点声响。 这是怎么回事?他将疑惑的目光投向站着的人,那人的目光扫过他,却是没有理会。纪言心头一紧,忙唤来皇子府里的人,将周围看热闹的人都驱散了,这才走过去想要问一问情况。 “你去以二皇子的名义写一封家书给圣上,便说皇子平日里自律不严,不懂自我约束,如今才明白当日的事情是一件十分有失体面的事情,见到母亲之后更是深感自己的不孝,故在皇子府门外长跪,请求父皇原谅。”青澄平静地吩咐,“你向来文笔很好,遣词方面,不用我跟你多说了吧?” 纪言点了点头,又问:“这封信,是要我亲自送到圣上手里,还是请内侍代传?” 青澄扫了一眼已经被目头晒得有些迷糊的人,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被迅速掩盖,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这封信的内容,越多人知道越好,但一定要做得自然。” 纪言恍然,她原来存着的,是这样的心思。向圣上请罪是假,宣告自己的地位是真,她虽是没有名分的,却也是皇子之母,这样的身份,保不齐哪天就是要进宫的,到时候一个教子无方、不懂礼数,这样的小罪名便能压着她一辈子,她这样,是在为自己铺路,也是为二皇子留下了后路,不致被人戳着脊梁骂不懂事。 “颂岚,我现在身边没有可用之人,还望你能念一念昔日的情份,将这事办好了。”青澄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用意,委婉着语气道,“我不想如澈糊里糊涂地就过了这么一辈子,也不想自己以后的路不顺畅,你明白么?” 这一声“颂岚”久违了,纪言只觉得喉咙里有千句万句,到最后只凝成了两个字:“放心。” 青澄点点头,不再说话。 二皇子府里的事情经纪言的动作,在宫里掀起了轩然大波,二皇子向来是个没娘的,如今那位传闻中的已经死了不知多久的生娘居然回来了,还在这一回来便让二皇子在府门外长跪不起,自己还从旁陪着,这样一个会做人的,不知是长得什么模样,也不知皇上对她是个什么态度,会不会让她进宫?这一连串的问题在各个宫里如长了翅膀的蝴蝶飞来飞去。 傍晚的时候,凤池连晚膳也没有用便坐了车驾出宫去了,这一消息传出,各宫里的更是坐不住了。 倚月宫里,陈禄披着一件大氅安静地坐在桌边看着书,她的身子一直养着却没有见好的意思,此时的她神容有些憔悴,多天未出门更是让她原本明丽的脸上蒙了一层淡淡的阴郁。 “娘娘,该用晚膳了。”素梅进屋的时候脚下没有半点声音,此刻说话也是细细的,生怕惊了主子。 “嗯。”陈禄放下手中的书卷,抬手在眉间轻轻按了几下,又轻声问道,“皇上今儿是在哪里用晚膳?” 素梅收拾桌几的动作微微一顿,她垂下眼睫:“奴婢没有听说皇上在后宫里用晚膳。” 陈禄向来心细,素梅的那点儿心思她全看在了眼里,也不说破,只静静地坐着。 这一向来,凤池确实时常来倚月宫里陪她,只是她明白,这样的陪伴,不过是因为对自己的尊重,他们之间的身份,早就决定了她不能像其他女子,甚至是像后宫里的其他妃嫔一样向他撒娇卖痴——如同平常人家的夫妻一般——这一切,在她嫁进皇宫,执掌凤印之时起,便是再无可能的奢求。 素梅的话很是委婉,不在后宫用膳,那便可能,已经不在宫里了。只是素梅不说也是为了她好,她领了这一份好意,不多问,做个不问外事的主子。 “素梅我今儿觉得有些胃口,小厨房里最近有没有做鱼?我有些馋了。”陈禄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素梅听主子说有了胃口,心里也很是高兴,主子自从病了,胃口便大不如前,每每吃饭便如同受刑一般,多一口都觉得难受得很。 “有的!厨房里有新鲜的青江鱼,送进来的时候都还是活蹦乱跳的,奴婢早就让厨房料理了,炖了些汤,方才还担心主子您没有胃口,正想着要怎么劝您吃一点儿呢!” 陈禄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笑容:“等会儿上了桌,你记得给本宫倒一碟醋,这些日子光吃药,嘴巴里苦得很,倒是想来点酸的尝尝了。” “哎!奴婢这就去准备!”素梅脸上笑开了花,脚下也像是生了风一般,快步出去准备了。 陈禄直等到素梅离开了房间才起了身,她坐了好一会儿了,现在起身觉得有些困难。她定了定心神,一手支撑在身侧,一手支在榻上,慢慢地站了起来。久坐的腿脚已经有些麻木,她也不在意,只缓了一会儿便向寝殿外走去。 素梅的效率很高,她不过从榻上走到寝殿门口,桌上的鱼汤已经伴着微酸的醋香在空气里弥漫开来,陈禄觉得腹中还真有了饥饿感,只是脚下不听使唤,一步一步走得极缓极慢,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每一步都走得极稳,极端庄,因此没有人看出她脚下的不适。 “娘娘快坐下!”素梅收拾好了桌子便过来扶着她,陈禄稍稍放松,依着素梅的手臂顺利坐到了餐桌边。 面前,一碗奶白的鱼汤正漾着氤氲的热气,鲜香扑鼻。 “娘娘,汤还有些烫,您先尝尝这鱼肉味道好不好。”素梅举箸为她夹了一块鱼腹肉,在醋碟里轻轻一点,送到她面前的小碗中。 陈禄夹起鱼肉慢慢品尝,好一会儿才吞咽下肚,笑着道:“味道很好。” 素梅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开怀笑容,自从主子生病以来,她头一次见主子吃饭时心情这般好的,看来,主子的身体,也快康复了。她暗自希望着。 只是常说,事与愿违。上天若是事事都遂了人的意,哪里还有什么“天道无常”? 这厢素梅还在高兴,那一边,陈禄已经觉得胃里像是波翻浪涌一般,不一会儿,方才入口的东西便禁不住全数吐出。陈禄的脸色也变得苍白如纸。 “娘娘!”素梅惊落手中的筷子,磕在玉石的桌面上清脆作响,她来不及去管,扶着陈禄一脸焦急,“娘娘,您怎么了?” 陈禄只是摇头:“只是有些反胃,没……”那个安慰人心的“事”字还没有出口,她已经晕了过去。 倚月宫里顿时乱作一团。 242.内争外斗,尔虞我诈几时休?-第242章 大结局 凤池马不停蹄的到达二皇子府邸的时候,暮色迟钝,一股寒意敲上心头,四周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大内侍卫敲了敲琼华楼的门,仆人便把门打开了,一见是皇上,都恭敬的跪拜。 麦禾正在楼里扫地,一抬头,看到英气逼人的皇上走了进来,立刻上前斜身作揖, “奴婢拜见皇上。” “起来吧,你家娘娘呢?”凤池急切的问道。 “我家娘娘在屋里面小憩,奴婢马上去告诉娘娘。” 麦禾开心的向前迈了一大步,想用最快的速度冲进屋里,向屋里小跑去,凤池却把她喊了回去。 “你退下吧,不要惊扰了她。” 麦禾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明白皇上的话意,但还是,乖乖地退下了。 风池挥了挥手,让大监不要跟进来,也在这里等候。 青澄还在楼里的睡塌上,侧身的小憩,神情安稳那一束长发飘飘洒洒。 凤池轻轻地走过去,拿起床边的白玉扇,慢慢地挥了一挥。 青澄只是小憩,并没有完全睡着,这一阵小风虽小,可是,自己还是能够感觉到的。 她嘴角露出了笑容,“你这丫头,可真是胡闹,也不怕我责怪你。” 凤池也笑而不语,停下了扇风的动作,把白羽扇放回了原位,四周一片寂静。青澄以为这丫头一说,倒也老实了,怕是昔日里对她太过宽容。 青澄一边微微抬起眼眸,一边伸出纤纤玉手,声音传递出一种悠然,却不乏命令的语气。 “快来,扶我起身吧!” 凤池不动声色,轻轻地上前去搀扶,恐怕自己疼爱的妃子累着。 青澄渐渐眉眼上翘,睫毛弯弯,当她完全睁开惺忪的睡眼,看见是凤池时,不由得一时错愕,浅笑盈盈的她缓缓的敛住了笑容,立马起身行礼,“给皇上请安!” 凤池看见青澄慌乱的样子,不由得一笑,看到了与平时不一样的模样,甚是开心。 青澄见他是在故意逗自己,嗔怪道:“皇上,既然都已来了,为何不让麦禾叫醒我,还要如此拿我寻开心?” 凤池听出了她语气里的不悦之意,上去抓住她的手,安慰道:“是朕错了,想逗你一般罢了。”说完话,就把她拥入了怀里,她来不及反应。 青澄知道皇上会来,只是没有预料到这么快,想必他对自己的宠爱远比自己想的更深。 过了一会儿,凤池开了口, “看了纪言的奏折,说二皇子在外面跪了许久,甚是心疼,便来探望他,他现在如何?” 青澄回答道:“刚不久歇下了。” 话音刚落,那个眼神清澈透明的小皇子,就从外面跑了进来一进门就嚷嚷道:“母后,母后……” 原来, 他一醒就吵着要见青澄,宫女闹不过他,就带他来了。 凤池看到凤玦,脸色虽有点微红,但疲惫之色犹在,整个人晒得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凤池满是心疼,他口气温存,责怪道:“青澄,凤玦不过是小孩子,不懂事就不懂事,为何对他如此严厉?。” 青澄立刻俯下身道,“知道了。” 凤玦声音如铃铛般脆耳,向凤池解释道:“父皇,母妃并未责罚于我,是儿臣太过任性,惹母妃生气了,便负荆请罪。” 皇上看着凤玦,如此护着青澄,立刻把她扶起,眼睛里流露的满是心疼,说道:“算了,凤玦也是你的孩子,我知道你也是为他好,以后多加管教就是了,不必如此严厉。” 青澄轻轻的点头,答道:“谨遵圣谕。” 麦禾和大监走了进来,行礼之后,麦禾说道:“皇上,娘娘,是否要准备晚膳?” “皇上可曾用过晚膳?” 凤池还未回答,只是面对微笑,轻轻的看着澄。倒是身边的大监开口说了话, “皇上听说了二皇子的事之后,忧心皇子和娘娘就急忙赶来了。” 青澄轻轻的俯首说道, “我和凤玦让皇上操心了,请皇上恕罪。” 凤池把凤玦抱在怀里,用手勾了勾他的鼻子,敦敦教诲道:“”男子汉大丈夫,知错就改就好了。” 对青澄语气儒雅地说:“你也起来吧!” 二皇子立马对凤池就撒气起娇来,十分可爱。 青澄在旁边静静的看着他们父子两人,默默不语。 不一会儿,麦禾走了上来说:“皇上,娘娘,晚膳已准备好了,请用膳。” 餐桌上,凤池夹起一块红烧排骨放到了青澄的碗里, “这是你最爱吃的。” 也给凤玦夹了一块肉,让他补补身体。 三个人正在幸福的准备用餐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太监慌张的传来快报。 “启禀皇上,宫中传来消息,皇后娘娘,她病情加重,希望皇上前去看望。” 凤池看了看青澄,两人眼神相视,他还未开口。 青澄便心知肚明,她爱的这个男人,是一国的君主,后宫佳丽三千,不可能日日夜夜守在她身边,况且,皇后是六宫之主,身体不适,病情加重,皇上若连一点关心都没有,未免太过落人口齿,说皇上为人薄情,不顾昔日夫妻之间的情分。 她轻启朱唇,微微一笑,得体大方,为了不让凤池为难,“皇上,您乃一国之君,后宫之首,皇后病情有异,应当亲自去瞧一瞧。” 凤池明白,青澄是一个温柔如水,识通大体,深明大义的女子,所以,才偏偏独得他的宠爱。 他不舍的眼神朝她望去,眸子里满是深情,许以承诺, “你放心,朕,去去就来。” 旁边的大监吼道:“皇上摆驾回宫。” 所有人跪拜在地上,“恭送皇上回宫!” 倒是凤玦,跑上去拉住凤池的龙袖,“父皇,怎么刚来就要走?是因为儿臣不听话吗?” 凤池看了他一会儿,不吝啬夸奖,“你今天很乖,父皇答应你,有时间就来看你。” 凤玦虽不舍,但也只能说:“好的,儿臣会很听话的。” 倚月宫内,一股药味四处弥漫,凤池见门外跪着一群宫女和太监,哭哭啼啼的,不成体统。 皇上语气严肃地问太医:“皇后的病情如何?” 太医道:“皇后娘娘,素来体虚多病,此次是风寒加重再加上所食与脾胃相冲,才导致呕吐,经过治疗,并无大碍。”” 素梅知道皇上来了,便第一时间急忙地告诉陈禄,想让她开心起来, “皇后娘娘,皇上从宫外来看您了。” 陈禄知道这个消息后喜出望外,竟不相信地问道:“可是,真的?” 素梅眼角飞扬,神采奕奕。 “是真的,娘娘,奴婢还能骗您不成,皇上现在在大殿,问太医您的病情是否好转,皇上心里还是有您的!” 陈禄脸上有了一点儿喜色,他心里还是有我的,毕竟我们夫妻一场,虽不似常百姓家的恩恩爱爱,倒也是挂念我的。,陈禄的嘴角抹起了会心的一笑。 凤池疾步地走了进来,抬眸看了一眼在病榻上的陈禄,她要起身行礼,凤池上前阻止道:“皇后,你有病在身,就免礼吧!” 听到这样的话,陈禄的两眼里瞬间有泪水在打滚,想必是太过高兴了,皇上他在关心我。 凤池见陈禄脸上也有了喜色,也不再担忧了,继而轻轻地对她说:“皇后,你的病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食物相克导致的呕吐,我已命太医院的太医几副养生的药,好好的给你养着,不出几日你便可康复。” 陈禄回道:“谢皇上恩典!” 话音一落,轻咳了几声,故意装作很难受的样子,看着皇上说:“臣妾确实身体不适,并无太多要求,只希望今天皇上能陪在臣妾的身边。” 凤池犹豫了一下,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对陈禄说:“朕,今夜还有要事要处理,如果皇后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要禀告,就在这好好养病吧。” 陈禄听了皇上的话之后,眼神渐渐地失去了生机,眼睁睁的看着皇上离开了倚月楼,心中的怒火不尽燃烧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皇上的心里的那个人不是我! 素梅端着药碗进来的时候,碗里冒着一股氤氲,发现皇后娘娘的情绪低落,她的脸渐渐变得面红耳赤,她轻轻的咳嗽了几声,心痛的像是被刀割了一般,怒气冲天,像燃烧在黑夜中的一把火。 于是,素梅着急慌张的上前问道。 “娘娘,您是怎么了?”无论素梅怎么喊,她都没有回答。 陈禄一声不吭,素梅很是担心。 端着药上前劝慰道:“ 娘娘你还是先把这药喝了吧,这是太医院给你开的养胃的药。” 不一会儿, 陈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素梅端的药汤,立马用手推了下去,只听到啪嚓落地的声音,吓了素梅一跳,她顾不得被烫伤的手,赶紧跪在地上求饶。 “娘娘,您奴婢知错啦!” 陈禄看着这位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宫女,这深宫之中有个推心置腹的人,是很难得可贵的。 她压制住了怒气,然后,冷声冷气地让素梅起身了。 随后,皇后娘娘语气冰冷,喃喃自语着:“我在他心中,不过,如此罢了。” 她的眼神像燃烧后的死灰一样沉寂。 陈禄知道,皇上对于她来说,就像逝去的东水一样,她知道多年前,她的心也慢慢死去。 素梅看到皇后这样,失魂落魄,甚是担心。 她上去轻轻的趴在皇后的耳边。 “娘娘,我们何不这样做?” 说完这几个字,并把手放在自己的脖子向下一拉,露出凶狠之色。 本来皇后还有所犹豫,但是,素梅急切劝道:“娘娘您打算一辈子就这样吗,恐怕不久之后,您永远的被那个女人压在下面,只要有她在,皇上永远都不可能再看您一眼了。” 陈禄被素梅的一席话点通,自我嘲讽道:“现在皇上只是不再看我一眼,只怕日子一长,我的皇后之位,不只是虚有虚名,而是难以自保。” 陈禄彻底地看透了皇上对自己的情意,为了保住后宫之位,她决定按素梅说的去做,这样, 也能有后宫的权势。 皇上离开倚月宫之后,急忙的又去了二皇子的府邸,青澄正用摇扇哄凤玦睡觉。看着凤玦的脸,青澄内心一股暖意,她对他,疼也是疼不过来的,若不是形势所迫,也不会让玦儿这般受苦。 麦禾静悄悄地前来禀告:“娘娘,皇上来了。” 青澄听到这个消息意外的吃惊,她没有想到凤池这么晚竟然还赶过来。于是,上前便关切地问道:“皇后娘娘的病好点了吗?” 凤池眼含笑意,如秋之波水,对她说:“已没有大碍,只是吃错了食物,调养几日就好。” 青澄微微走上前,轻轻拂了一下他的手,对凤池说:“皇上天色已晚,为何还要赶来?” 凤池眼神变得柔情似水,一直看着青澄,嗔道:“自然是,你和玦儿了。” “玦儿呢?” “已经睡下了。” 麦禾看着两人在一边傻笑着,青澄朝她抬了一下眉眼,然后,她上前道:“皇上和娘娘请就寝,奴婢告退!” 青澄脸逐渐变得微红,烫的发热似粉色的桃花,好看的让凤池离不开眼。 凤池把她搂在怀里,轻声细语道:“有没有想我?” 青澄羞涩的点了点头,一脸娇羞。 次日清晨,皇后问素梅,“皇上昨夜在哪过得夜?” 素梅唯唯诺诺,不敢大声回答, “听大监说,是在二皇子的府邸。” 她大气不敢出一声,屏住了呼吸,皇后愤愤地把桌上的白玉茶几摔在了地上。 素梅起身阻拦,“娘娘,不要啊,这是您最喜欢的茶几啊!” 陈禄苦涩一笑, “我喜爱它,是因为皇上曾夸赞过,说用它泡的茶与别人的不同,可现如今,皇上再也不会来了,这留着又何用,我再喜爱又有何用!!” 自从青澄入宫后,皇上除了每日上朝外,几乎每日每夜都去她那里,从未召唤或临幸其他的妃嫔,青澄真是集三千宠爱在一身,羡煞了旁人。 一日,皇后在后花园赏花,听见其他有几名小宫女在议论, “你听说了吗?之前宫中的那位主子自从入住琼华楼之后,皇上对她宠爱有加,经常是一有空就出宫,皇后娘娘生病那天,还连夜出宫了。” “皇后都已经人老珠黄了,那位主子可谓倾国倾城啊!” 素梅听到这些下贱的宫女如此诋毁皇后娘娘,气从心来,喊了一声,“皇后娘娘驾到。” 这两位小宫女像受惊的鸟,赶快把头低着,朝向地下不敢直视。 皇后声音淡然,问素梅:“你可听到这后花园,有小鸟在吵闹,着实令人心烦。” 素梅恭敬的回答道, “奴婢也听到了,确实有鸟在吵闹。” “那该如何处置才好啊?” “自然是杀掉最好了。” 两位小宫女一听,吓得六神无主,魂都没有了,立马跪在地上,哭着脸求饶。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皇后娘娘轻轻摸摸手上的翡翠戒指,然后冷声对素梅说:“拉下去吧。” 她不由自主地叹道, 是到了该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陈禄转身问素梅,“我交代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素梅恭敬道:“放心吧,娘娘,一切已经准备妥当。” 素梅,欲言又止,“只是娘娘,一旦东窗事发,只怕……” “只怕什么?” “娘娘,可要想好,只怕皇上不会轻饶啊!” 陈禄苦笑道,冥思苦想,看看我现在,皇上就算不轻饶我,能和我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差别吗? 次日晌午,皇上和纪言在御书房里议事。 突然,皇后娘娘的丫鬟素梅匆匆忙忙去禀告皇上, “皇上,皇后娘娘病重,只怕不行了,希望见皇上一面。”素梅边说边哭,哭成了泪人。 凤池和纪言就急忙赶往了倚月宫。 到了倚月宫,陈禄躺在床上,眼神紧闭,像晕死一般。凤池看见太医跪在地上,个个都束手无策,他怒斥道:“要你们何用!” 一位太医见龙颜大怒,便道:“娘娘,体弱多病,本服以药食是可以治好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娘娘一直再吃与身体相克的食物,所以,身体才不能康复。” 凤池听闻太医这样说,便问素梅可有此事,她却支支吾吾。凤池心头一颤,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于是,他转身离开倚月宫,和纪言一起去了青澄住的琼华楼,一路上更是胡思乱想,生怕有什么意外发生。 青澄在楼里摆弄着凤池新赏给她的鹦鹉,百无聊赖,这鹦鹉甚是有趣,青澄说什么,它也说的一样。 两人赶到时,天色稍晚,青澄见两人风尘仆仆的样子,浅笑道:“皇上,怎么神色如此匆忙?” 凤池一把把她拉过去,整个人撞进了他的怀里,他把她看来看去,边看边问:“你没事吧?” 青澄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回答道:“臣妾安好,请皇上放心。”只能这样回答让他安心。 凤池瞅了瞅四周,没有见玦儿,很担心的问道:“玦儿呢?” “刚才,他读书读累了,麦禾带他去院子里玩耍去了。” 话音刚落,突然,纪言看见一个黑影从柱子后面窜出,那人的速度时而快时而慢,纪言有些招架不住,便只能飞速地挡在这两人的前面。 只见刺客手拿一把长刀,一步步紧逼,杀气腾腾,刀差点打到纪言的左肩上,他扭身一转巧妙的躲过了,刺客拿起刀砍向纪言的右臂之后,纪言向左闪了一闪。 刺客愤怒了,就一直拿刀砍向纪言,有时,纪言用脚踢到了刺客的腹部,刺客也只是条件反射性地低头,继续拿起手中的刀砍来砍去。一看无论黑衣男子怎样出招,纪言都能避开, 只是此人武功不凡,再加上视线受阻,敌暗我明,纪言不能将他制服。 忽然,刺客突然改变方向,准备砍向青澄,凤池把青澄小心翼翼的抱起,转了一个大圈,躲过了一劫。 纪言上前拿起腰中的剑,赶紧挡了一下。凤池紧紧拉着青澄,往后退了几步。之后,纪言与他周旋了好一阵子,凤池唯恐青澄受到伤害,把她抱的紧紧的,护在身后,刺客依然不投降,一直与纪言拼搏着,就在纪言再次不注意时,刺客一把刀刃直再次逼青澄,凤池拉着她左躲右躲。可是,刺客急了眼,动作更加频繁了,在这种猛烈进攻之下,凤池也顾不得多想,用手臂挡了一下。 只听刺啦一声,皇上的衣袖被刀砍裂开,手臂流下了鲜血,凤池却没有一点感觉,依旧紧紧的护着青澄。 纪言立马充上去,使出一个左腿回旋踢,终于把刺客踢到在地 刺客口吐鲜血,无力回击。 两人都松了一口气,青澄眼里闪着泪花,哽咽道:“皇上,您没事吧?”声音颤抖的都让凤池心碎了,凤池又把她抱的紧了一紧,安慰道:“无碍!” 不一会儿,楼内的家仆们赶到,就把刺客抓住了,扯掉刺客的黑色蒙面,总管上前禀报, “启禀皇上,此人武功高强,不知是何人。” 凤池眼眸深沉,斥责道:“此人如何进入楼内,一定要严查。另外,此事要严密处置,若有走漏风声者,斩!” 麦禾带凤玦回来后,青澄怕凤玦受到惊吓,就让麦禾带他先去休息了。 刺客后来被送到刑部严加审问,刺客经不住连夜的提审,最后,供出了是皇后娘娘指使他杀害二皇子和贵妃娘娘的。 经郎中诊治,皇上的伤势并无大碍,伤口已被止血,未伤及筋骨。青澄提到嗓子眼里的心,终于放到了实地上。 青澄开口责怪了凤池, ”为何做事如此鲁莽,万一手臂断了怎么办?” 凤池不语,把她紧紧的搂入怀里,“只要你不受伤就好。” 倚月宫内,皇后正在品茶,身边的心腹素梅宽慰道:“娘娘,过了今日,这后宫便就是您的说了算啦!”皇宫并不知道刺客被抓的消息,装作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凤池和青澄次日便来到了倚月宫,凤池质问道:“皇后,是你派刺客刺杀青澄和凤玦的吧!” 皇后听凤池这样说,心头一颤,立马变了脸色,辩解道:“是何人造谣,臣妾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凤池微微眯了眯眼眸,低吼道:“来人,把太医带上来。” 太医老老实实的交代了皇后的病情,皇后的病已经康复的差不多了。 凤池缓声开口,“你为何要故意不让自己的病好?” 皇后还在为自己辩解,“皇上,是她,是她陷害臣妾。” 凤池没有想到皇后是如此恶毒的女人,于是,对她更是灰心意冷,冷眼看了看她,目光就像一把利剑刺穿在心脏,周围世界也变得紧促,皇后局促不安,也无力再狡辩,她的神情黯然,再也没有当年的雍容华贵。 皇后见辩解无效,气冲冲地跑向青澄的面前,指着她,笑容僵硬道, “如果不是因为你,皇上也不会这样对我。都是因为你,是你害得我变成今日的模样。” 皇上冷眼的看了陈禄,那种眼神像冷峭寒冬里的冰霜,怎么也化不掉。 皇后娘娘张狂的笑着,“是我做的我恨毒了她,做梦也想她让她死。” 皇上摇了摇头,看看眼前已经发疯的皇后,因嫉妒完全丧失了本性,不由叹了叹气。 吩咐到身边的大监。 “来人,将皇后打入冷宫。” 陈禄仰天讪讪的笑道, “没有想到皇上对我如此。” 她那一梳乌黑黑的皇后发髻瞬间散落 , 面目狂笑,像发了疯的人一样不不可理喻。 她看着皇上转身的背影,竟然直呼皇上的名讳,“凤池,你竟然对我如此绝情!”然后,瘫倒在地。 当时身边的宫女素梅,觉得皇后娘娘非常可怜。 “娘娘,您怎么了,娘娘,您醒一醒?” 可是,陈禄已经昏死过去 没有一点知觉。 青澄前去问凤池的伤势好点没?” 凤池摇了摇头了,道:“并无大碍。” “反倒是你,为何替皇后求情,她几般害你,视你如眼中钉!” 清澈回答:“在我看来,她只是一个可怜的女人罢了,既然她已经失去了所有,就让她余生好好的反省过错吧!” 倚月宫冷冷清清的,没了当年的富丽堂皇,陈禄坐在卧榻上,不言不语,眼神恍惚,像一个老人一般无力。素梅看到陈禄这样,噙着泪喊道:“娘娘,您多少吃点东西吧!” 陈禄却像木头人一动不动,空气里也呆滞不停,门咔嚓一声被推开了,青澄和麦禾走了进来 她瞅了瞅这个曾坐拥后宫的女人,沦落到如此地步,不禁悲凉感叹。 陈禄看到青澄有了反应,冷嗤笑了,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青澄语气讥讽,“好久不见皇后娘娘了,你我的旧账还未算清吧?” 陈禄破口骂道:“你这个魅惑君主的妖女,我就是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青澄语气傲然,“皇上已经下旨废后了,你现在不过是被打入冷宫,苦苦等死的妃子!” “想当年,我出入宫时,也不曾想过与皇后会有过今日,今日也算是拜皇后所赐,幸好,皇上圣明,看出了你的卑鄙阴险。” “今日,你落得如此下场,已是咎由自取。皇上怎么会喜欢,你这样恶毒不堪的女人!” 素梅上前一拜,“娘娘,请你去高抬贵手,放过我家主子吧!” 青澄看陈禄沦落到今日,还有这么忠心的宫女,也不免再三感叹,便离开了倚月宫。 后来,宫里流言蜚语,四处飞舞,皇后娘娘疯了,她每日都对送饭的太监说:“我是皇后,我才是皇后!” 不过几日,在朝堂上,凤池在大殿上提出废后,迎青澄入宫的提议,众多大臣一开始还有异议,可是,看到皇后犯下的罪如此罪孽深重,再加上皇后已神智不清,也就都纷纷顺了皇上的意。 大监在朝堂上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陈氏,得沐天恩,贵为皇后,然其听信佞言,忠奸不辩,有失妇德,难立中宫。日前已黜其皇后封号,贬为静妃,谪居倚月宫。钦此。” “民女苏氏,原名莫青芷,秉性善良,温德贤淑,只因奸人所陷害,被迫离宫,现恢复其名讳,择吉日入宫大婚,谪居贤静宫。钦此。” 几日后,皇宫迎来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喜事,头戴凤霞的青澄与凤池举行了婚礼,她成为天底下最令人羡慕的女子。 大婚刚过几日,凤池又颁布了一道圣旨,册封莫青芷为皇后 凤玦被封为了太子,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两年后,皇宫里的后花园,百花齐放,热闹不已。 凤玦呆呆的站在原地不敢动,他眼巴巴的看着青澄,好奇的问道:“母妃,这是个小公主还是小皇子啊?” 麦禾见皇子如此问道,便在旁边故作一本正经地逗他, “皇子是想要一个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呢?” 凤玦俏皮的傻笑,眼睫毛一闪一闪,眼睛一眨一眨,答道。 “只要是母妃生的,我都喜欢。” 青澄抬了抬眼眸,缓慢的开口问道:“这话从哪学的?” 凤玦脑袋一歪,微笑道:“无意间听父皇说的。” 青澄慢慢的俯下身来 用手轻轻的指了指他的小脑袋,满是溺爱的口气。 “你啊,小小年纪跟你父皇一样,不学好!”凤玦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不一会儿,有宫女前来告知,太监喊道:“皇上驾到。” 青澄赶紧起身走了出去,去迎接皇上正准备行礼, 凤池见到青澄眼睛里充满了愉悦,然后,微微一笑,对她说:“皇后,你有孕在身,起来罢,何事这么高兴?” 凤玦赶紧插嘴道:“我在问母妃,是喜欢小皇子还是小公主?父皇,你呢?” “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我都一视同仁。” 青澄低头回答:“多谢皇上厚爱,臣妾自当谨慎 。” 不久后,宫中多了一位小公主。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景殿】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